寒门贵子(校对)第309部分在线阅读
这才是当世最无可匹敌的力量!
只是,很多处在权势正中心的人,被眼前的荣宠和争斗遮掩了眼界,看不到蛰伏于滚滚暗流之下的儒门,正在积蓄怎样强大的力量。
一旦勃发,无可沛御!
之前这些年从无到有的积累和铺垫,徐佑一来是为顽疾所困,若不能自救,身死灯灭,一切谋算只是枉然,所以直到盗取了灵宝五符经,这才有信心和精力布置下一步棋;二来,白贼之乱后扬州百废待举,经济民生的复原需要过程和时间,温饱尚且不能满足,谁人关心书院和儒门?
所以,对外宣布闭关写《春秋正义》,既为掩人耳目,也为等待时机。当魏无忌出现,徐佑敏锐的察觉到时机已至,立刻将计就计,故意用詈言激他上当,并通过顾允和冬至手里的势力,大肆宣扬,将此次辩诘春秋闹的天下知闻,方才有了说出这番蛊惑人心的话的机会。
如同十年堤坝蓄水,一朝泄洪,效果显而易见!
挟大胜之威,宣春秋大义,能挤破脑袋来参加今日盛会的,无不是饱学之儒生,扬州之俊杰,尤其顾陆朱张等高门子弟,为顾允凑趣也好,为徐佑张目也罢,立刻纷纷攘攘,一个劲的叫好支持。
“徐师,若不嫌弃,我愿至书院充一下人,为徐师执箕帚。”魏无忌彻底被徐佑的深厚学识和人格魅力折服,一心一意追随他成就儒门再起荣光的无上大业。
“你名震江东,岂是执箕帚的下人?可择日来玄机书院做一都讲,就主讲《春秋》!”
魏无忌振奋道:“好!等我回家安顿一下,立刻前往钱塘投奔徐师!”
自魏无忌下跪之后,陆绪的牙几乎都要咬出血来,他费心策划了这么久,光为了让魏无忌挑战徐佑就屈尊降贵和他以密友交往,总想着等到今日,看那徐佑如何丢尽脸面,然后再冲上去狠狠的践踏几脚。
可……可是,结果呢?
自己的刀成了他人的盾,自己的棋子,成了他人名望之下的垫脚石!
而他自己,连做笑柄的资格都没有,满堂高朋,根本无人在意还有他这样一个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是看到陆绪的脸色委实难看,他身后一人登的站了出来,故意用戏弄的语气喊道:“徐郎君大言不惭,妄言要振兴儒门。当今之世,人人礼佛,人人信道,人人谈玄,却又有几人愿意和腐儒打交道的?你来说说,到底什么是儒生?”
这个助攻真是到位,徐佑轻迈步,立在高台边缘,面向东,脚踏地,负手而立,道:“儒生者,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张载的横渠四句,又被称为儒门装
逼第一,和释迦牟尼刚出生时的那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逼
格可以相提并论。
无数人心口砰砰直跳,耳边回荡着徐佑那轻柔却又似乎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的声音:儒生者,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琅琊郡王旦,愿往钱塘,助微之一臂之力!”
“陈郡袁籍,甘附骥尾!”
“梁郡邓秉之……”
“永安郡裴秀之……”
几乎顷刻之间,自北至南,已有十数位颇有名气的儒生主动要求加入玄机书院,这里面固然缺乏举世瞩目的大儒,但徐佑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起步,慢慢发展,请一两位大儒来坐镇并不是难事。
何况,他可从来没有忘记,袁阶当年曾承诺过,答应满足他一个请求。袁氏为江东儒宗,只要托袁阶出面,请谁来书院都没有问题。
由于现场的气氛太过热烈,不少人径自涌上细腰台,将徐佑围在其中,七嘴八舌的询问有关玄机书院的种种,有些是纯粹想出钱出力出人的,有些却很聪明的从中看到了扬名立万的机会,更有些是想投入书院学习的,反正各安心思,不一而足。
世间事就是如此,为了一个宏大的目标,可以组织起来核心力量,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奔着这个目标去奋斗,徐佑不厌其烦的认真为众人解说书院的宗旨和前景,他部分盗用朱熹的白鹿书院的约规,以“学、问、思、辩”为办学主旨,重现孔圣有教无类的思想,不分贵贱和门第,也不分资质和老幼,只要肯归入儒门,皆可来书院就学,最终要达到述先圣之玄意,思整百家之不齐的目的,结束儒门当前混乱不堪的现状。
不知过了多久,徐佑身边的人越聚越多,顾允看看时辰,无奈取消了李仙姬登台献艺的既定节目,好不容易说服众人先行散去,等日后齐聚钱塘,再详细商议,然后和徐佑回到太守官舍。
“微之,这是《八月帖》,送给你了!”顾允笑道:“我说话算话,你击败魏无忌时,那杯酒尚温。”
张芝的真迹在后世没有一字流传,这会捧着闻名已久的《八月帖》,徐佑的兴奋溢于言表,顾不得劳累,伏案认真的观摩。
顾允好笑道:“你向来淡然,不爱财不贪色,却没想到竟为张贴痴迷!”
“财乃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色乃刮骨刀,红颜皮下皆骷髅;唯有这一笔飞白,才是真正不朽的东西!”
“哦?原来微之郎君是这般看待世间女子的,若我说出去听,可不知道江东多少好女郎要黯然神伤了!”
徐佑抬起头,门口站着一绝美的丽人,身穿逶迤拖地的刺绣折枝绣花金带菱裙,青髾白襳,绕着围裳随风而起,显得灵动又飘逸。满头青丝绾成盘桓髻,双眸丹凤剪水,荡漾清波,身姿修长如仙鹤,傲然且迷人。
李仙姬?
徐佑虽然没有见过,但从她身上似乎看到了宋神妃的影子。只不过宋神妃跟着郭勉日久,气质里悄然带了点富贵气,而李仙姬却更偏向知性的文雅,但不管怎样,那种青楼女子烟视媚行的风流体态,总会在不经意间跳入你的心湖,轻轻的扬起一朵斑斓的水花。
第一百零七章
仓鹒
顾允对徐佑使了个暧昧的眼色,热情的给两人做介绍,道:“仙姬,这就是你心心念及的徐微之,他也久仰仙姬之名,多次求我居中引荐,哪怕站在墙外,也要听你唱曲呢!”
徐佑这就有点搞不懂了,顾允虽然有些许痴气,可当官这么久,早已不是当年的纯情少年了,可为何一门心思的撮合他和李仙姬,莫非因为自己就要成亲了,怕朋友茕茕孑立显得凄苦,故而临时客串,拉个皮条?
“钱塘徐佑,见过女郎!”
李仙姬款款走进屋子,至徐佑身前三尺,美目顾盼,凝神打量,丝毫没有平常女子的羞涩和矜持。但她的一举一动,非但不见轻浮,反而无处不雅致,淡淡的幽香从风中传来,让人目眩神迷。
徐佑面带微笑,眼神清明,洒然且自若,既无色授魂与的猴急样,也无故作坦荡的伪君子风,正如同欣赏世间最美的风景,只要风景在那里,哪怕不属于他也无关紧要。
这个人不桀骜,也不卑下,仿佛多年的朋友,温和,大度,又易于亲近,可又仿佛山崖上的风,吹过无痕,让人难以捉摸。
“幽夜逸光……”
李仙姬盈盈下拜,道:“果然名不虚传!”
宾主入座,闲聊两句,顾允起身道:“仙姬要为胜者独舞一曲,说是独舞,我就不留在这里碍眼了。”说完竟然一脸姨母笑的离席而去。
徐佑真的想骂娘,“哎”了声想要留住顾允,这家伙装作没听见,脚步加快,一溜烟的消失在房门外。
拉皮条?业务很熟练嘛,你大爷的到底是太守,还是青楼的龟奴啊?
“适才郎君雄辩滔滔,何等傲人?这会见了小女子,却为何这般寡言呢?”李仙姬似笑非笑,移到徐佑身旁的座位,纤手托腮,袖口顿时褪下寸许,露出莲藕似的皓腕,白腻的肌肤闪烁着玉石的光芒,好像要把人的视线完全吸引住。
她侧着螓首,目光烁烁,道:“莫非嫌弃小女子是青楼贱婢,身份低微,不配和郎君说话吗?”
果真是青楼里见过世面的,口齿伶俐的很,换做其他正经郎君估计会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应对才是,徐佑偏偏是那不正经的,闻言面不改色,笑道:“女郎冤枉我了!实在是在那细腰台上战战兢兢,应对众人耗费了太多心力,现在口干舌燥,哪里还说的出话来?要早知女郎召见,宁可输了春秋,也不能怠慢了佳人。”
李仙姬捂嘴轻笑,道:“算郎君会讨人欢心!”亲自斟了杯茶,奉给徐佑,娇柔无力的身子靠了过来,目光隐有春意,害羞带怯的道:“口渴还不简单么,请郎君饮了此杯!”
勾引?
徐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以李仙姬的容貌和名头,真要放下架子去勾引男人,应该没多少人能抵挡的住。可要是这位江东第一名妓这么的好上手,怕是早被那些豪贵们收入私房成为床榻间的玩物,何来如今的风光和底气,连顾允的面子都敢驳去三分?
事有反常必为妖!
徐佑从不觉得自己的魅力有多大,论家世,现在的他不值一提,论样貌,扬州超过他的人太多了,论才名,或许占点上风,可李仙姬不是平常的青楼歌姬,她出身官宦之家,这些年颠沛流离,见惯了世情冷暖,不再是爱幻想的无知少女,若要真的委身于人,家世和地位,才是她第一个该考量的因素。当初依附柳权,保住了身子和一时安稳,正是这个道理。
男子的才名?
才名能保她后半生安枕无忧么?
笑话!
“若是女郎肯以口相就,我就饮了这杯茶!”徐佑前世里流连花丛,欢场的把戏无不精通,说这番话时略带调笑,上身前倾,和李仙姬的身子几乎要挨到一起,充满了说不出的压迫感,却并不显得那么的淫
邪。
调戏的手法很重要,最终目的是让对方心跳加速,而不是让对方心肌梗塞,这是徐佑当年总结出来的泡妞套路之一。
李仙姬横了他一眼,清韵的脸蛋夹杂蛊惑人心的妩媚,两种完全相反的气质融合在她的身上,却无一丝的突兀。
“没想到,徐郎君也是个可人儿!”
李仙姬俏脸绯红,又斟了杯茶,一杯送到徐佑嘴边,一边轻碰着红唇,嗔道:“最多这样子了,徐郎君多体谅人家……”
徐佑哈哈大笑,道:“好,不为难女郎!”说着侧身凑近去饮茶,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身子撞了过去,幸好手及时按住桌面,没有跌进李仙姬怀里,可这杯茶就没那么的好命,直接脱手,砰的一声,茶水洒了李仙姬满身,坠地后摔得四碎。
“哎呀,不好意思,唐突女郎了!”
徐佑满脸愧疚,真诚道歉,伸手想要为她擦拭衣裙。李仙姬吓了一跳,忙起身躲开两步,神色戒备的看着徐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中间,过了片刻,李仙姬勉强笑道:“无妨!这样吧,我先为郎君舞一曲……”
“不敢再叨扰女郎,况且你现在……”徐佑低咳一声,指了指她的腰腹间,道:“怕也不便起舞!”
李仙姬低头一看,衣裙上全是深色的茶渍,湿漉漉的贴合着身子,几乎露出里面的小衣,登时大羞,躬身施礼,双手掩腹,疾步退了出去。
“清明!”
清明进来的时候,看到徐佑正蹲在地上,煞有介事的看着地上的水渍,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你来看看,这杯茶有没有问题?”
清明俯下身子,以手在鼻尖轻轻挥动,眉头微皱,道:“茶里有毒!”
“什么毒?”
清明取出短匕,刃口挑起一滴水珠,端至眼前仔细打量色泽,十息之后,神色变得凝重,道:“这里面被人下了仓鹒!”
“仓鹒?”徐佑奇道:“这是什么毒?”
“魏时有一妒妇,无子且善妒,先后杀了夫君三个小妾,其中两个都有了身孕,再欲杀第四个时,这名妾室又有孕在身,不愿坐以待毙,于是调制了这仓鹒毒,虐杀了妒妇……传说仓鹒入药可以疗妒忌之心,因此以无色无味的钩吻和白信入药,名之为仓鹒,凡入喉者,先是出息困难,然后浑身麻痹,再接着肠痛欲断,眼珠外凸而爆裂,面目狰狞如厉鬼,心跳急速如擂鼓,直至七窍流血死去。最可怕的是,中毒者一动不能动,可脑子里却无比清晰的感受到生机一点点流逝……历朝历代知名的毒药之中,仓鹒不算最奇,也算不得最烈,可它绝对称得上最残忍,向来是女子善用且常用的毒药之一……”
徐佑轻声道:“李仙姬究竟和我有何等深仇大恨,要用这样残忍的法子致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