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校对)第310部分在线阅读
清明突然有些后怕,若不是徐佑对女色向来自制,以李仙姬的容色,恐怕无人能够逃脱中毒而死的厄运。
“我马上去拿了她,只要交给冬至,就是死人也能问出究竟!”
徐佑摇摇头,淡淡的道:“在吴郡太守府拿顾太守的贵客,如何说的过去?此事暂且压住,先不要打草惊蛇,装作没发现就是了!”
“诺!”
清明跟随徐佑日久,只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就知道心里已经有了定算。既然有了定算,李仙姬便不足为虑!
他犹豫了下,低声道:“郎君,顾允会不会……”
徐佑毅然道:“不会!顾允若要杀我,机会太多,并且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李仙姬是他引荐给我的,真出了事,岂能脱得了干系?正因如此,此事与他无干!”
这话有理,清明不再多话。顾允没有牵扯其中最好,否则的话,他现在就要护着徐佑杀出太守府了。
“走,我们先和其翼回合,他一个人不安全,然后再去找飞卿,摸摸李仙姬的底细。”
正在大堂和一群文士吃着美食,欣赏歌舞的何濡听说徐佑差点中了仓鹒毒,眼眸里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道:“李仙姬该死!”
“她是该死,可死也要死的明白!”
徐佑见到顾允,他刚刚沐浴更衣,笑道:“这么快?怎么样,李仙姬的舞姿堪称扬州一绝,犹在宋神妃的惊鸿曲之上。”
“舞姿没见到,还差点得罪了佳人!”徐佑将茶水污了李仙姬衣裙的事说了出来,道:“这不,佳人一怒而去,我立刻来向飞卿告罪!”
顾允瞠目结舌,无奈道:“你也真是……如此良机,竟错过了!李仙姬等闲不进府,若不是为了见你,她可不会屈尊……”
“停停停!”徐佑苦笑道:“我到现在还一头雾水,你这么起劲的撮合我和李仙姬,到底为了什么?总该有原因的吧?”
“微之稍安,坐下来听我给你解释!”顾允按着徐佑的肩膀,让他坐下,撩起袍服,跪坐对面,道:“我去年春日,在吴县结识了一位才情俱佳的女子……”
徐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顾允这几年也没闲着,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个女子,名叫叶薇,又称九娘,曾委身青楼,后赎身隐居在锦泛江岸的一处民宅里,精于绘画,可谓丹青妙手,和顾允臭味相投,又谈得来,一来二去,做了红颜知己。
说是红颜知己,只等顾允大婚之后,再寻时机纳入府中作妾,已等同于顾氏的人了。叶九娘和李仙姬是多年要好的朋友,她终身有靠,于是操心起好友的将来。不过李仙姬眼界太高,世间男子皆浊物,未曾有让她动心的人,经过多番明里暗里的言语刺探,好似对诗才动于江左的徐佑有点若有若无的情愫,故而托顾允从中引线,若两人真的合了眉眼,李仙姬也不求为妻,愿归徐氏而作妾,从此相夫教子,琴瑟和鸣。
这是好事,李仙姬姿色绝世,又素有才名,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想要收入府中,从了徐佑,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徐佑知道了缘由,让顾允屏退左右,道:“李仙姬欲毒杀我……”
顾允赫然变色,猛的抓住徐佑的手腕,道:“当真?”
“这岂是说笑的么?”徐佑安抚着他,道:“飞卿莫急,我安然无恙!”当下说了混在茶杯中的仓鹒之毒,被他假借失足撞翻于地,李仙姬仓皇而去,若所料不差,这会该已经离开了太守府。
顾允怒不可遏,厉声道:“顾马!”
顾马立刻推门而入,道:“郎君吩咐!”
“速速带人,将李仙姬带到我面前,我倒要问问她,如此歹毒的心肠,究竟跟谁学来的?”
“诺!”
“且慢!”徐佑抬手制止了顾马,道:“先不急,她想杀人,必有缘故。是六天的人也好,是其他势力的也罢,总归有个来处。有来处,就不怕查,我们慢慢的跟她玩就是了!”
顾允久经宦海,这点城府和心计还是有的,只是刚才惊怒交加,反应过激了点,示意顾马出去看看李仙姬的去向,若还在府中,先不要惊动她,又目视徐佑,羞惭难当,道:“微之,我……”
徐佑笑道:“好了,你我兄弟,不要说见外的话。”他叹了口气,道:“本来此事不欲说与你听,可又怕你不知道李仙姬暗怀鬼胎,日后再上她的当。现在说开也好,李仙姬借你来接近我,必定早有预谋,敌暗我明,防不胜防,错不在你,更不在叶九娘。你可千万莫要和她置气,若为我伤了你们的情意,我罪过大矣!”
顾马接着来报,李仙姬留了信,说楼中有事,先行离去,未及辞别,向府君致歉云云。这样更坐实了徐佑的话,顾允的俊脸几乎难过的扭曲,他还是解不开心结,徐佑又安慰他两句,起身告辞离开,道:“我辞别,是为了找人查那李仙姬,非是和你生份,这点飞卿你要谨记。外人如何,那是外人的事,你我如何,是你我自己的事,不可混为一谈!”
走出太守府,何濡问道:“七郎想从何处入手查那个李仙姬?”
徐佑冷冷的望着天边的夕阳,道:“何须你我动手,等下去见见王复,卧虎司闲了这么久,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了!”
第一百零八章
暗夜杀机
在卧虎司的驻地没有见到王复,接待徐佑的徒隶叫方周,知道王复和徐佑的交情,表现的很是恭敬。问起王复的去向,方周答道假佐前往海盐追杀六天的漏网之鱼,已去五日,上午接到消息,今天晚一点有可能返回。
徐佑坐了盏茶的时间,和方周东拉西扯,期间说起天师道的诛杀令,方周叹道:“六天倒也颇有神通,竟派人潜入鹤鸣山将天师道的戒鬼井搅的天翻地覆,听闻连三五斩邪雌剑都丢失了。孙天师大怒,颁下法旨,令道民尽诛六天余孽。可六天隐藏颇深,又不是人人脑门子上刻着字,有些人就开始浑水摸鱼,和谁家有旧怨,或者瞧谁家多钱财,就托以六天之名,拿了交送官府,却无真凭实据,甚至私设刑堂,妄自杀人的,搞出了不少祸端……”
经过这一两个月的发酵,鹤鸣山的事已经逐渐传到了扬州,以天师道的实力,要不是他有清明的分身之术,肯定会露出马脚。现在却可以坐山观虎斗,世事之奇妙,正在于此。
李仙姬的事自然不能和方周明言,约好改日再来拜见王复,徐佑拱手离开。出了卧虎司,过了几个街道,正欲去冬至之前在吴县买的宅子里过一晚,清明突然道:“有人跟踪!”
徐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故意往偏僻的小巷子去。夕阳落山,初月高悬,路上行人渐稀,闷热的天气非但没有因为夜晚的来临而稍减,反让满树的蝉拼了命的鸣叫,仿佛勾魂似的叫得人心烦意乱。
走到巷子正中的一株碧桐树下,徐佑停住脚步,负手抬头,仰望着茂密不见天日的树叶,吟道:“早蝉孤抱芳槐叶,噪向残阳意度秋。也任一声催我老,堪听两耳畏吟休。得非下第无高韵,须是青山隐白头。其翼,此诗如何?”
何濡在他身后五步外,笑道:“诗意尚可,仍需雕琢!”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刺客从高大的树冠之上,如炮弹坠地,直冲徐佑面门而来。
长刀如练,在月色下,绽放出无比夺目的寒光!
徐佑脸带微笑,一动不动,看着那刀尖距离头上三尺时,刚才还站在十几步外的清明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侧,轻描淡写的伸出两指,如捏绣花针一般,夹住了刺客的刀尖。
刺客大骇,刚要变招,身子被一股诡异莫测的劲气侵入,半边冰寒,半边火烫,根本无力反抗,仿佛被瞬间吸干了精气神,从空中翻身落地,脚步踉跄,靠着梧桐树坐了下来。
“咳,咳……小宗师……”刺客带的黑纱落地,唇边流出血迹,苦笑道:“早知你身边有小宗师护卫,再多的钱,我也不来……”
徐佑蹲下身子,打量着这个看上去相貌堂堂的刺客,轻笑道:“你若识趣,我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刺客摇摇头,道:“我虽然贪生,却并不怕死。既然拿钱办事,就做好了失手被擒的准备。咳……这位郎君好手段,我越压制体内的真气,越受其反噬,倒是伤得更重了……”
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清明早有防备,撩起衣袍下摆挡在了徐佑面前,点点血花洒在青衣之上,竟有种别样的美丽。
徐佑叹了口气,站起身,道:“谁派你来的?”
刺客连着剧烈的咳嗽,道:“若想知道,恐怕得郎君去地府审问在下了……”
清明闪电般屈指连点,卸了他的下巴,从牙齿里找到了毒药,放到鼻端闻了闻,低声道:“和当初六天那些服毒的人一样!”
刺客眼眸里露出绝望,面对小宗师,品阶的差距如同天地之别,别说求生,连死都死不了。
“有趣!先是李仙姬,接着就是你,看来六天非欲杀我而后快。”徐佑笑了起来,示意清明给刺客脱臼的下巴重新接上,只要没有毒药,他全身无力,已不可能自杀,道:“我很荣幸!”
刺客愣了愣,眼中的讶色一闪而过,接着徐佑的话头,道:“既然郎君猜到了我的来历,也知道我们宁可死,不会多说一字。那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动手吧!”
“嗯?是吗?”徐佑微微一笑,道:“我依稀记得,刚才你还说拿钱办事……什么时候六天杀人,要给手下的死士付钱了呢?”
“啊?你诈我!”刺客有些羞恼,却也暗自懊悔。
何濡冷笑道:“凭你这点心机也来学别人撒谎?”他走上前,在刺客身上仔细搜寻,咦了一声,从暗囊里搜出块翡翠蒸栗粉方糕。
“吴县徐夫子斋的糕点,几十年的老字号,除过好吃,就是贵,极贵!等闲人家根本吃不起!”作为吃货的何濡对这些老饕店如数家珍,笑眯眯的道:“方糕尚有余温,是准备带回家给娘子享用?”
刺客从何濡搜出方糕开始就不再说话,听到娘子依旧无动于衷。何濡笑的更加阴险,道:“不是娘子,那就是儿女了……也对,这样的小糕点,用来哄女人是不够的,可用来逗孩子开心却足够了!”
刺客身子微微一震,脖子僵硬,脸颊不由自主的往左移了移。何濡沿侧头看着左边,正是吴县县城的东郊,淡淡的道:“家中女儿尚小,又住在东郊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若是死了,不出七日,女儿就会被人拐卖,为奴为婢还是好的,哪怕堕入青楼,终日受人折磨羞辱也算好过。你可听说世间有个魇昧道,专门劫持幼童以练邪术,先剪去脚趾,再用烈火烧红的铁针刺入脚掌,后没入石灰水中蒸煮腐烂,作为废疾,卖给丐船行乞赚钱……”
“不要说了!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刺客双目尽赤,面目狰狞,盯着何濡,似乎想要跃起吃人。何濡耸耸肩,不屑的道:“我诈你一诈,还不确定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就这么容易吐出实话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向你保证,不出三日,就能找到你的女儿,如果你还不供出幕后指使,我不介意找人练一练这魇昧道的诡术!”
刺客先是惊怒,然后战栗不已,他刚才视生死如无物,可何濡所说简直残忍到了极致,若真的让女儿遭遇这样的惨事,他宁可现在就亲自一刀杀了她。
“我,我……”
刺客突然转头望向徐佑,双目流出血泪,道:“徐郎君,你向来有仁义之名,我杀你在前,甘愿领死,只求你不要累及家人……就算……就算要斩草除根,大可杀了她们就是,为何要……要……”他的声音颤抖不已,想来是被何濡的话给彻底吓住了。
徐佑淡然道:“你要杀人,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或许是何濡描绘的场景太过恐怖,或者是徐佑的淡然让他无所适从,刺客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攻破,道:“我跟六天没关系,但我也不知道是谁指使,找我的人叫黄三,是吴县的小牙侩,明面上做点牛马生意,可实际上却无所不能。替钱主杀人,只是其中之一!我口中的毒药,也是他给我的。”
“黄三……”
徐佑明白从古到今,刺客和妓女都是必不可少的职业,跟妓女的公开化不同,刺客总是隐藏着盛世光华的阴影流转之中,转瞬即逝,难以扑捉。
何濡皱眉道:“有了名字,找到此人不难!只是这样的人一般较为狡猾,没有真凭实据,想让他认罪伏法,并非易事!”
“不急,有了名字,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徐佑低头看向刺客,他急忙道:“我都说了,请郎君千万答应,别伤害我女儿!”
“我答应过你吗?”
徐佑虽然认为刺客已经全部交代了,但还是习惯性的再诈诈他,道:“你和黄三如何勾连,如何交易,事成之后又如何善后,可都说了么?不尽不实,狡诈可恨,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珍惜,可怪不得我了!”
“别,别!”刺客彻底疯了,道:“我说,还有,黄三告诉我一个地方,如果能够活捉,就打晕了带你到那里去;如果死了,也可以割了头颅送过去,在酬劳之外另有重赏……”
何濡噗嗤笑了起来,道:“这人看来恨你入骨……我很好奇,若不是六天,究竟是谁!”
“是吗?我也很好奇!”
徐佑等刺客说了地址,让清明打晕了他,换上他的衣服,然后交由何濡先行押送到卧虎司,他则和清明趁夜色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