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校对)第3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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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信封,取出书信,一笔端正而有力的正楷小字就映入了眼帘,光是这笔字,就要让只初窥书法门径的陆巡抚心里道一声佩服了。随后,他才当着对方之面细细地看起了信中内容来。
  虽然在此之前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这信中所写的内容后,陆缜的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紧皱了起来。
  果然是不出所料,衍圣公的这封书信就是冲着开海一事而来的。他的立场也相当明确——请陆巡抚赶紧停了这劳民伤财,又大违祖制的糊涂之举。而其中的理由,也早成了老生常谈了,陆缜只扫一眼,都没什么兴趣去细看。
  洋洋洒洒的将近两三千言,陆缜却只是匆匆数瞥就算是看完了,并将书信放到了桌上。这让孔澈又生出了几许不满来,这明显又是对自家主人的不尊重了。
  但身带使命而来的他可不敢因此就对陆缜不恭,只是说道:“看来抚台大人已经明白家主信中之意了。不知大人对家主提到的废止开海一事的说法是个什么意思?还望大人能以我山东百姓的福祉为念,莫做出将来会后悔的决定来哪。”这话里,还是带上了几许威胁的意味。
  陆缜的眉毛陡然就是一挑,嘴角一翘:“看来衍圣公对孔管事你也是有所嘱咐的了。不知他是怎么让你跟本官说话的,要是本官不肯照办,他又是个什么态度?”
  “抚台大人一向心系天下,曾经也为我大明朝廷立过许多功劳,更是陛下身边极亲近之人,所以家主的意思,大人是一定不会如此糊涂的。”
  听出对方话里早已掌握自己一切的意思,陆缜的面色微微一僵,继而嘴角一扬,竟现出了一丝笑意来!
  
第590章
中策
  要是本官不听你们的劝告,你们孔家又会怎样呢?这是陆缜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也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在话到嘴边时,他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真把这话说出口,那就是彻底和孔家撕破脸,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虽然明知道双方早已对立,但官场上还是要装个样子的,不然树敌太多,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何况这里是山东,孔家在此树大根深,即便他是一省巡抚,也很难在正面斗赢了他们。而且,这次开海之事极为关键,若是孔家真横下心来阻挠的话,问题就更大了。
  所以在转念之后,陆缜还是把心头的怒意按了下去,只是用有些含糊的话道:“衍圣公确实关心朝事,本官深感佩服。不过今日这开港开海一事也是陛下之意,本官奉旨而来可不敢违背,还请贵家能明白我的苦衷。”
  见陆缜有服软的意思,孔澈心下也略微一定,忙为其考虑似地说道:“抚台大人大可不必如此为难,其实天下人都知道开海非善策,只要我们坚持上疏,跟陛下言明其中利害,以天子之圣明,自然会知错而改。”
  “是么?”陆缜敷衍似地问了一句:“但这却非我这个奉旨官员能做的了,至少在短时间里,本官只有尽心办差,把港口给建设起来。还望孔管事能将本官的这点想法如实报与衍圣公他老人家知道。”
  孔澈一听,不觉还想再劝说几句什么,可却被陆缜端茶的动作给制止了——官场里端茶送客的规矩他还是懂的,显然巡抚大人是不想再与自己磨菇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朝陆缜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陆缜的眼睛又迅速地眯了起来:“看来今后也不能掉以轻心哪。既然孔门已公然涉入此事,他们一定不会轻易罢手的,我得做好相应的准备才是。”想到这儿,他便冲外头喊了一声:“五通。”
  一直候在外面的韩五通应声入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请杨千户过来一趟。”陆缜沉声说道。
  片刻后,杨震挺拔的身姿就出现在了陆缜跟前。他二人在一番计议后,当日下午,他便带了百来名手下离开了济南,直奔威海而去。
  两日之后,孔澈回到了曲阜,却并没有去见家主孔彦缙,而是去了东边的院子,向孔承庆禀报了自己此去济南的前后事宜。
  孔承庆在自己的住处看着可比在老父跟前要随意得多了,惬意地半倚在座位之上,不时接过身边一名姿色殊丽的妇人递来的葡萄放进嘴里品咂着滋味儿。直到听这名管家把话说完,他才露出了一丝别样的笑意来:“你说这位巡抚大人看着还不满三十岁?年纪轻轻的倒是深谙官场里的门道哪,怪不得能如此轻易就当上我山东的一省巡抚。”
  “大公子这话是何意?”孔澈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
  “这不明摆着的么?他说那番话不过是给自己找理由,拖延时间罢了。这正是官府中人在应对一些不好办的事情时最为惯用的手段了。只消用上这个拖字诀,便可让我等没法与之彻底闹翻。”说话间,他嘴上一用力,便把几粒葡萄籽儿给吐到了身边女子那双白净的玉手之上。
  对于这种轻佻的举动,孔澈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只作不见。口中则依然有些不解地道:“那陆缜他真敢冒着得罪我孔家的风险坚持一定要开设港口,甚至是行开海之事?”在他看来,这实在太不明智了,毕竟孔家在山东的地位实在太高,与自家为敌的下场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孔承庆嘿地一笑:“你觉着他之前会不知道我孔家在此事上是个什么态度?即便刚开始时不知道,在和高尽忠等人斗了几次后,他也应该从对方口中知晓我们的态度了。既然他还敢坚持,甚至强行压制住了这些地方官员,就说明他已决定与我孔家斗上一斗了。”说到最后几字时,他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带着几许兴奋的光芒来。
  “他当真有这胆子?”孔澈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自他进入孔家之后,还真没遇到过哪个官员敢明着与有如此高声望的孔家为敌作对呢。
  “如果你早一步知道这次的开海之事就是由他一力主张提出的,就不会有此疑问了。”孔承庆懒洋洋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这一点我也是在你离开曲阜之后才收到的消息,所以要想让他从命放弃开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孔承庆觉着自己当日就不会跟父亲提出上中下三条计策了,他不觉又想起了当日在老父跟前的一番对答来——
  “孩儿以为在此事上可有上中下三种应对之策可行。其上策是最不伤和气的,那就是以理服人,凭着我孔家在山东的地位与声望,再加上太祖皇帝的训示来劝说陆巡抚停罢开海之事。当然,在此事上,还需要父亲你卖他一个面子,给他去一封痛陈利害的书信,如此他也就有台阶可下了。”
  孔彦缙闻得此言不禁满意地点头,捻须说道:“此法最是合我君子之道,若是陆巡抚能听得进劝告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不就是一封书信,为父还是可以给他写的。”说着,衍圣公当即就铺开了信纸,挥毫写下了一封劝谏陆缜的书信来。
  在规规矩矩地看着父亲写完了书信,放下笔管之后,孔承庆才继续道:“不过这上策未必真能让其从命,所以孩儿又有了中下二策,只是这么一来,势必会与陆巡抚结下仇怨。”
  “说来听听。”孔彦缙一面拿起信纸轻轻吹干上头的墨迹,一面又问道。
  “这中策便是造起反对的舆论来。以我孔家在山东文坛士林中的地位,纵然不能做到一呼百诺,也是可以说动不少人为我们奔走的。到时只要让这些士子跑去巡抚大人面前请愿,也足以让他改变主意了。”孔承庆轻轻道出了自己的中策。
  孔彦缙微微皱了下眉头:“民愿,国之贼也。此法虽然效果显著,但终究有些欠妥,会给人拿住把柄,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孩儿明白,但若巡抚大人不肯听从劝告,那就只能行此中策了。”
  孔承庆没想到,当时在父亲面前的一句,只几日工夫就成了事实。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感到忐忑,反而显得颇有些兴奋的意思。
  从小被父亲教训着要循规蹈矩,按着君子标准做人的他,早就厌烦了这样拘束到了极点的人生,很希望能痛快地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原先在府里,他只能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现在终于有了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错过这良机了。
  想到接下来会闹出些什么动静来,他的面色都现出了几许潮红,目光里也有渴望之色不断流露出来。这一切落到身旁那美妇眼里,让她的身子不觉一颤,眼底深处竟有一丝恐慌透了出来。
  孔澈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个中竟还有此等缘由,如此看来此事确实难办了。”
  “既然我孔家介入此事了,再难办也得办成,不然我们的颜面往哪里搁?”孔承庆却把眼一瞪道:“放心,我已经有所安排了,很快你就会知道结果。”
  孔澈虽然心下略感不安,但既然这是自家大公子定下的主意,他也不敢置喙,只能低头答应了一声,便缓缓退出了屋子。
  而就在其走出门,为里头之人关上房门之后,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咆哮:“趴好了,让老爷好好地疼惜于你……”然后是一阵激烈的身体碰撞声,以及压抑的呜咽声透过门缝传了出来,让孔澈不忍细听,逃也似地快步离去。
  孔家派人来见陆缜之事自然是不可能瞒住的,之后便有高尽忠这样的官员打着别的旗号前来探听消息。
  陆缜心知他们对孔家依然怀着忌惮与敬畏之心,便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立场,给他们吃下了定心丸——只要自己在这巡抚位置上一日,开海的决定就一定不会更改,他们这些人只管好生配合着办差便是。
  见巡抚大人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只得安下心,继续把心思放到开港一事上。不过他们也都知道孔家在山东的势力和声望有多大,更清楚其不可能就这么罢休,所以平日里行事就显得更加小心,生怕露出什么把柄,给自己带来麻烦。
  至于陆缜,暂时没有去过分地在意孔家会做什么,他毕竟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只能等着对方出招之后再做应对了。
  而这样的等待并不用太久,只三日工夫,变数就来了。
  这天上午,陆缜正在批阅相关文书时,突然外头传来了阵阵的吵闹之声,随后,韩五通就面色紧张地奔了过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第591章
生员围门
  见韩五通这么一副惶急的模样跑来,甚至连话都说得如此颠倒,陆缜的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抬头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能叫你如此不知所措?”
  直到这时候,韩五通才似乎发现自己确实有些过于紧张了,忙弯腰赔罪道:“老爷恕罪,实在是事出突然,小的一时着了慌才……只是,现在行辕大门外已聚集了数十名府学的生员,他们正口口声声地叫嚷着要老爷你出去说话呢。”
  “你说什么?外头的吵闹竟是府学生员闹出来的?”一听这话,就是陆缜也无法淡然处之了,面色一紧地急声问道。
  “正……正是如此。”韩五通猛咽了口唾沫,又小心地看了自家老爷一眼后,才补充道:“他们还说,老爷您要开海实在有着大大的不妥,他们是来进言,希望老爷收回成命的!”
  “嘿……”陆缜不觉冷笑出声,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这明显是孔家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了,想不到他们居然会用上这一手,会利用这些没什么见识,却又有着一腔热血的无知生员来和自己为难。
  可即便他很是不齿对方的这一做法,但这些生员聚在自己的行辕外头这么闹着也不能不理,所以在略一思忖之后,他还是站起了身来,迈步就往外走。韩五通一见,又赶紧凑了过来:“老爷,您这是要出去和他们见面?这怕是有些不妥吧?那可是近百名生员哪……”
  “又不是要和他们争辩,我有什么好怕的?”陆缜口里这么说着,心下却又是一动。便一挥手叫过了一名护卫,跟他小声地吩咐了几句。这位护卫忙答应一声,便快步离开,顺着一旁的边门走了。
  直到见其离开,陆缜才一整自己的冠服,昂首挺胸地在依然满心忐忑的韩五通陪同下穿过前面的两进院落,在不少已经知道门外之事的下属有些担忧目光的注视下,走到了大门跟前。
  此时,行辕门口已聚集起了不下七八十个身着斓衫,头戴方巾府学生员。另外,在他们后头,还围了数倍之多的城中百姓,后者自然是被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给吸引了来瞧热闹的,只是因为担心官府追究,所以还算离得有些远。
  可即便如此,这些生员还是大受鼓舞,一名三十多岁,满脸义愤模样的书生正措辞激烈地跟挡着他们去路的钦差卫队的人喊道:“我等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府学生员,今日前来并不是欲对抚台大人不利,只是知道大人他做了错事,想要坏了我大明太祖时就曾定下,已延续了百年的禁海之令。我等虽人微言轻,但义之所在也不得不进这一言了,还请你们速速让路,让我们去和抚台大人说话。”
  这人的话虽然听着还算有理,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是半点也掩盖不住,看着是完全不把这些从京城来的官兵放在眼里了。而要是换了些人敢在巡抚大人的行辕跟前如此放肆,卫士们早就二话不说就把人先拿下了。可偏偏这些家伙却是不好随意碰的,因为他们有功名在身,那身装束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国朝一向优容读书人,尤其是能考中名的读书人,无论在民间还是官场,这些顶着生员头衔的人都能获得种种便利。别看这些人里多半都只是秀才,只有一两个举人,但就凭这身份,就足以见官不拜,就算真说错了什么话,当官的也不好对其深究,不然就要落下一个不那么好的名声。
  所以对地方官来说,除了叛乱或是民变外,最不愿意碰上的,就是这等辖地内的读书人跑到衙门来闹事了,这会给人一种他德行有亏的判断来。
  而在没有上司官员的示意下,这些官兵也不敢把闹事之人怎么样,唯一能做的,就是拦着他们,不让他们真个冲进门去,以至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周围的百姓则对此饶有兴味,不时在那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再加上边上有某些有心人的刻意引导话题,事情就显得越发不妙了。
  陆缜就是在这等情况下从大门里迈步走了出来,那卫队的队长一见他出来,赶紧赔罪似地上前抱拳道:“大人,卑职无能,不能劝他们离开……”他后面的话却被陆缜挥手打断了,随后他的目光就突地落到了还在那儿慷慨陈词的书生脸上。
  这位也早就看到了一身三品官服的陆缜走出来,心知是正主到了,但却完全没有停嘴的意思,反而说得更来劲儿了。这一方面是因为想要在巡抚大人跟前表现一番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有些不好听了——在发现这出来的朝廷高官居然如此年轻,比自己都还要年少一些时,他不禁生出了几分嫉妒之意来,所以更想让其下不来台:凭什么我三十好几了才只是个府学的生员,你这点年纪却成了一省封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只被陆缜盯了一眼,这名生员的心里就猛地一缩,就仿佛是被什么可怕的怪兽盯上一般,竟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本来还滔滔不绝的话语也为之一断,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随着陆缜的目光从其他那些生员脸上一扫而过时,这些人也不禁打了个突,竟都生出了几分心虚的感觉来。
  人的气质是很容易因为身份和经历而发生改变的。像陆缜这样经历过许多之事,又在朝中任职数年,早就把他身上的锐气给淬炼了出来。平时与人相处时,他还会有所收敛,可现在在恼怒之下,气势外放,可就不是这等没什么见识的生员秀才所能招架得了了。
  见自己一个眼神就震慑全场,陆缜才稍微按了下火气,不过声音却依然冷肃:“本官就是本省巡抚陆缜,你们如此不顾尊卑闹到这儿到底所为何事啊?”说着,一双眼睛就再次落到了那名刚才不断鼓动闹事的生员身上。
  如此一来,强大的气场就完全笼罩在了这位一人头上,直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腿肚子都转筋了。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以说服自己鼓起勇气之后,他才有些磕巴地道:“学生苏穆,乃济南府学中的廪生,见过抚台大人。”
  在看到陆缜只是略微点头之后,他才继续道:“学生等是因为听闻抚台大人一力主张要在我山东开什么港口,并欲破坏太祖时定下的规矩大开海禁,才不得以前来求见,希望大人能收回成命,莫要行此劳民伤财,实无多少用处的错事!”
  在他的带头下,其他生员也都从陆缜的威压下回过了神来,纷纷附和着说道:“还望大人改弦易辙,收回成命!开海之事,实在万万行不得哪!”
  看着这些大的三四十岁,小的不过二十的书生在自己面前一口断言开海之举乃是劳民伤财的错事,陆缜居然感觉不到半点怒意,反而觉着有些可悲。这些人,可都是天下间最有头脑和见识的人了,可连他们都不能明白开海对大明朝到底意味着什么。足可见,自己肩头上的责任是有多么的重大了。
  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后,他才把手一挥道:“你们所言,不过是书生之见,此次来山东开海,乃是天子诏令,岂是你等三两句话就能随意更改的。何况,开海是不是劳民伤财之举,也不是你们说了算了,得用事实来说话。本官知道,你们确实是心存家国之念才想着来劝说于我,但这分明就是被人利用了。你们既是府学生员,现在该做的就是好生读书,在科举中考出成绩来光耀门楣。要是真想为朝廷做些什么,也得等你们有了官身之后才成。”
  要是哪些有身份的官员对自己的开海之事抱有看法,陆缜倒是可以耐下心来与之争辩解释一番。可是对上的是这些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书生,他可没兴趣与之长篇大论地探讨这一问题了。所以便拿起了巡抚大人的架子,直接要将他们从这儿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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