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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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乙、丙、丁、戊队向左转,离开官道,竖矛!火铳手准备还击!其余各队变纵队,在第二线待命!”本阵中吕宏凯嘶声喊道,当他得到了前哨的号角声后,不管有多么惊讶,他还是尽可能迅速的展开了自己的军队。与蛮水平行的官道由于多年车辆人马碾压的关系,已经形成了一条低于地面五六尺的深沟,吕宏凯将手下沿着官道平行展开,使之成为了一条天然的壕沟,背后则是汹涌的蛮水,可以保证不会遭到敌军的迂回,而且也可以确保己方的士卒没有逃跑的生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用。
  高地上,李复民正在观察着战局,他脚下的这块高地虽然高出江岸不过二十余丈,但在这个河岸边的小平原中却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制高点,在上面,李复民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队的梁军从不远丘陵杂木林中涌了出来,向蛮水边的本阵压去。他甚至可以看清吴军阵前喷出的一股股白烟,那是火绳枪齐射的结果,但是这无法阻拦梁军的毕竟,显然敌方在数量上占有相当的优势。
  “军主,敌我众寡悬殊,当如何是好呀?”一旁的副将已是脸色惨白,虽然梁军一时间还顾不上来对付他们这几百骑兵,但如果本阵溃灭,他们也是死路一条,不说别的,只说主将败死,随从各将便是逃回去也至少也是个流三千里,妻子没入官府为奴的下场。
  李复民强作镇静道:“莫慌!敌众我寡,只有先用计泄其气,方可与之相抗!”
  本阵,对射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在第一线,吴军排开了八个方阵,在方阵的间隙,则用随军的各种车辆,牲畜等一切事物堆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简单的壁垒,火绳枪手在壁垒的后方射击,而杂役、伤兵等一切无法直接参加战斗的人员替他们装弹。箭矢和弹丸如雨点般相互倾泻,很快壁垒上便到处插满了羽箭,白色的尾羽到处都是,便好像下了一场雪一般。阵前的白烟也越来越厚,双方都无法直接瞄准,因此羽箭和铅弹都稀疏了下来。人们纷纷探出脑袋,向浓烟的对面望去。
  渐渐,前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就好像有无数春蚕在同时吞食桑叶一般,人们互相对视着,从袍泽的脸上看到的只有茫然和紧张。吕宏凯做了个手势,一旁的牙兵传令下去,随着一阵隆隆的鼓声,方阵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放平枪,下面甲”的喊声。矛手们合上脸颊上的凤翅护颊甲,放平十六尺的长枪,锋利的枪尖指向前方,就好像一头头被激怒的豪猪。
  这时一阵风吹过,将阵前的白烟刮开了少许,吴军们惊讶地看到不远处的官道里黑压压的一片全部都是梁军士卒,最前面的一排已经爬上来了,相距最近的矛尖不过十余步了。
  “放!”随着一声凄厉的号令声,所有的火绳枪喷射出一阵红光,最前面的一排梁军身子一顿,便倒了下去,不再动弹。由于发射药和闭锁不够好的缘故,早期火器的弹丸初速无法与后来的步枪相比,所以弹丸往往无法穿透人体,但也因此会把所有的动能全部都传递到中弹者的身上,所以被早期火绳枪集中的人往往会内脏迸裂而亡,所以那些中弹的梁军士卒除非被打中手足,否则一般都是立即死去。
  “前进!”随着鼓声,长矛方阵开始前进了,方阵中的士卒按照一个节奏,一个步伐缓慢的前进着,后面一排的人将长矛放在前面一个人的肩膀上,由于长枪的长度有十六尺长,最前面一排的士兵可以受到五到六排长枪的保护。和这样一个恐怖的集体正面对抗是不可能的,双方稍一接触,梁军士卒发出恐怖的喊叫声,转身向后逃去,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几乎每一个人都要同时遭到五到六支长枪的攻击,锋利的枪刃撕裂了肉体。残缺不全的尸体倒在地上,被一只只铁靴践踏到泥土里去,少数倒在地上还在喘息的人,立刻就被长枪的尾刃(吴军的长枪是双头的,尾部可以刺杀攻击地上的敌人),钉在地上。这些敌人就好像修罗道里爬出的恶鬼一般,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杀戮一般。
  被吴军击溃的梁军前锋向来路冲去,但是后续的军队挡住了他们的退路,由于官道的地面低于两边六七尺,从吴军看过去,就好像脚下挤满了敌人一般,由于害怕在下坡时队形混乱,吴军并没有冲下官道追击,他们只是停下脚步,用长枪狠狠的刺杀那些被挡住退路的残兵们,火绳枪手、杂役、民夫们也冲出了壁垒,用弓箭、石块,短矛等一切可以找到的东西向官道上的敌兵投掷过去,由于梁军的拥挤到了一起,无法闪避,那些投掷物几乎没有落空的,陷入绝望境地的梁兵开始互相攻击,想要逃离这个地狱,他们厮杀时是如此的凶残和勇猛,好像面前的不是自己的袍泽,而是敌人一般。
第070章
进军(三)
  “怎么会这样?”大纛之下,梁军主将黝黑的脸庞上肌肉抽搐,看上去有些狰狞,此人姓易名戎,正是在军议时坚决主张迎头痛击吴军之人,孔勍虽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但还是给予他八千兵,让其尽可能的延缓吴军前进的速度,争取时间完成坚壁清野的目的。易戎引兵至蛮水后便立即将桥梁毁坏,对岸的船只也全部集中到北岸,分遣游哨,严加把守,防止吴军偷渡。结果当日早上,数名在河岸上巡逻的游骑发现河滩上有数具吴兵和牲畜的尸体,经过检查后断定是溺水而亡。久经戎行的易戎判断应该有吴军分遣队在上游潜渡,而这些便是渡河时溺死飘流下来的。做出这个判断后,易戎十分兴奋,他立即下令在营中只留下老弱,虚张旗帜,给对岸的吴兵以己方主力尚在营中的假象,自己则率领主力沿河而上,伏兵于河岸狭窄平原左侧的小丘陵上,准备一旦吴军分遣渡河支队落入埋伏圈,便发起猛攻,将其赶入河中。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吴军落入套中,但却如此难缠,将自己的前锋打得一败涂地。
  这时梁军的第一次进攻已经垮下来了,梁军丢下的尸体几乎将那段官道填的满满当当,与两边平齐。击溃了敌军进攻的吴军也不敢反击,毕竟遭到突然袭击的他们还不明白敌军的虚实,与其贸然冲击,不如占据有利地形,以静制动为上,方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战场中央伤者的哀号,垂死者的呻吟交杂在一起,仿佛不似人间。
  十余个狼狈不堪的军汉跪伏在地上,面孔紧贴地面,瑟瑟发抖,易戎在一张胡床之上,黝黑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从他森冷的语音中,还是可感觉到此时他胸中压抑的怒火。“闻鼓不进,临阵退却,弃军独归,尔等说当如何处置呀?”
  这些军汉都是梁军先锋拜会的军官,自然是对“十七斩五十四禁”军法背的滚瓜烂熟的,听到易戎这般问话,个个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连声道:“吾辈该死,只请军主看在往日情分上,给吾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死在战阵之上!”
  两厢的将佐有与其中交情好的,也赶忙帮忙求情,易戎冷笑一声道:“死在战阵之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来人,将这些家伙拖下去枭首示众,逃回的士卒若是失却队目的,一律拔队斩,让全军将士知道,临阵退却只有这个下场!”
  随着易戎的命令声,两厢立刻冲出一群如狼似虎的牙兵将这些军官们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呈送上十几枚血淋淋的首级上来,悬挂在旗杆之上示众。远处传来一阵哭喊哀求之声,却是正在执行拔队斩,这本是朱温订立的军法:“凡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只是后来士卒多有逃匿山中,为祸一方,才将此法废除,今日易戎恼怒到了极点,竟将此法重新翻出来,诸将佐见状,也不敢惹祸上身,出言劝谏。
  待到处置完了溃兵,易容重新展开兵力准备发起猛攻,这次他亲自领主力四千人进攻河边的吴军主力,然后遣副将领千人进攻据高地而守的李益民部。高地上的李益民部看到围攻过来的敌军人数甚多,数倍于己,纷纷脸色大变,齐声道:“军主,粱贼数倍于我,不如弃高地与吕都督合兵一处为上!”
  李益民稍一观察梁军军势,摇头道:“不可,吾辈多为骑士,乃离合之兵,若退至河边以就本阵,所在狭促,无回旋之地,乃自致死地!粱贼人数虽众,但初战已被我夺气,且我已据地利,居高临下,若诸军听我安排,不难破之!”
  众人见主将镇定自若,也渐渐镇定了下来,李益民见状,便将属下骑兵分为两队,自己领了一队下山,剩下一队则留守山头。梁军见吴骑冲下山来,纷纷停住脚步,持矛相待。李益民只是分遣骑士轮流驰骋,左右略其阵,弯弓张矢,梁军若前击,吴骑则退,待到坐骑稍累,李益民则退回高地,与山上守骑交换,若梁军攻山,山下骑则攻其背,如是者数次之后,梁军不得休息进食,疲敝交加,行动也渐渐迟缓起来。高地上李益民看的清楚,赶忙下令击鼓摇动,自领已经养精蓄锐依旧的骑兵居高临下,直扑攻山梁军主将所在。梁军本已苦战多时,精神懈怠,突然遭到猛扑,队形大乱,粱将大声呼喊,想要重新掌握部队,却被李益民一箭射落马下,乱马踩死。攻山梁军顿时大溃。
  与此同时,吕宏凯处战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梁军在易戎残酷的军法威逼下,向河岸旁的吴军发起了疯狂的攻势,据有讽刺意味的是,易戎选择河岸便的狭窄战场固然使得吴军无法逃跑,也使得自己无法发挥自己数量上的优势,绕过阵线攻击吴军的侧背。面对吴军的使用的十六尺长枪和火绳枪,梁军虽然死伤惨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数量上的优势也在渐渐起作用,在击退三波粱军攻势后,最前列的八个吴军方阵已经少了两个,其余六个人数也稀疏了不少,吕宏凯不得不将自己的卫队和杂役都补充上去才能够维持住战线没有崩溃的。
  “该死,我明明已经料敌于先,却想不到啃不下这块硬石头!”当看到己方的士卒又一次退了下来,易戎不由得怒骂道:“都是一群废物,不过两千多敌兵,两倍于敌的兵力还打不下来!先退者的都头、指挥使尽数斩了,以儆效尤!”
  周围的将佐也看到了前线战况惨烈,不少部曲已经死伤超过三成,这种情况下退却实在不是军官的责任,但主将性情暴烈,无人敢出言劝谏,惹祸上身,只有一个平日里十分宠信的押衙,强笑道:“那些家伙临阵退却,着实该死,只是现在还是用人之际,杀之不祥,不如责罚一番,让他们戴罪立功便是!”
  易戎冷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下首浑身血迹的部属,最后还是接受了亲信的劝谏:“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拖下去打五十鞭子,重重的!”这次再也没人敢出口劝阻了,不一会儿,小丘下便传来一阵鞭打惨叫声,众将佐脸上不由得满是恻然。
  刚刚行完刑,易戎,发起最后一轮攻势,一鼓作气将这支过河的孤军消灭,从老营方向猛然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他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回事?难道老营那边出事了?”
  此时的梁军老营已是一片火海,成群结队的梁兵正惶恐的向营外逃去,火光中,一群骡马大声嘶鸣着,四处乱跑,更加剧了混乱。原来吕润性才派出分遣部队从上游渡河的同时,也没有闲着,在重金悬赏之下,终于在下游十余里的一个隐秘河湾内找到了十余条被百姓隐藏的小船。吴军连夜运了千余人过去,准备到时候夹击梁军,可哨探却发现粱营空虚得很,守营的不过是些老弱。吴军领军将佐当机立断,发炮轰击,纵火猛攻。粱营守军顿时一触即溃。
  河旁,梁军已是大乱,老营那边升起的黑烟直升天际,便是在这边也看的一清二楚,已经苦战了两个多时辰的梁军士卒已经饥疲交加,现在看到老营失守,纷纷丢下武器,四散逃去,饶是督战将佐挥刀乱砍,也制止不住溃堤般的败兵,很快,他们自己也被溃兵所吞没。击破了围攻高地的李益民见状,便命令手下骑士砍下数十株小树,绑在马尾处来回驰骋,卷起股股烟尘。其余骑兵则大声鼓噪,挥舞旗帜。梁军败兵见了,以为吴大军已至,更是惊惶,自相践踏,狂奔而去。
  梁军旧营,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到处都是被烧的焦黑的人和动物的尸体,它们散发出蛋白质被烧焦后的一种特有的臭气,让人恶心欲呕,食欲全消。一群俘虏在吴军士卒的驱赶下,垂头丧气的搬运着尸体。这些命运未卜的人们惶恐地打量着一旁整齐摆放着的铜炮和师兵肩膀上的火绳枪,还有那些已经被分成两截的长矛,就是使用着这些奇异的武器,吴兵击退了数倍于己的敌人的进攻,最后导致梁军大败。他们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这些敌人和过去遇到的那些完全不同,但至于有哪些不同,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吕昭武,此番破敌,你以寡敌众,居功至伟!”营帐中,吕润性沉声道,由于吕宏凯已经做到了昭武校尉的散阶,在诸将面前,吕润性便以官职相称,以示对其的敬重。
  “此役得胜,总管庙算在前,将士奋战其后,末将不过敬守本分,不敢居功!”吕宏凯躬身答道,由于他躬身行礼,又戴着头盔,看不出脸上喜怒,他稍一停顿,继续说道:“倒是某属下骑将李顽石,领骑士与强敌周旋,斩获颇多,实乃难得的将才!”
第071章
进军(四)
  吕润性闻言双眉微微一立,沉声道:“哦?且传李校尉上来!”
  随着一阵通传声,李益民大步进得帐来,数十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他的身上,只见他身上那副打磨的十分精细的山文铠上斑斑点点满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在两厢的火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右肩和左肋的甲片上有明显的变形,那是遭到猛击的痕迹,但铁甲下的躯干依然腰杆挺直,仿佛长枪一般。
  李益民在相距吕润性还有七八步距离时停下脚步,躬身行礼,朗声道:“末将前营骑都尉李益民拜见总管!”
  吕润性的目光扫过浑身征痕的李益民,双目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旋即沉声道:“李都尉请起,方才听前部督说你今日冲阵斩将,所获甚多。我大吴之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以无敌于天下。说!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李益民抬起头来,双目直视吕润性,目光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功名心,沉声道:“末将平生所愿便是立万世之功,显名于凌烟阁上。总管若是要赏末将,敢请下一战还让末将为先锋。”
  “好,好一个李顽石!不若你便改作李万世!”吕润性赞道,他伸手扶起拜谢赐名的李益民,大声道:“来人,取我的铁甲来!”转眼间,侍从便从后厢取来一副铁甲来,只见那甲与寻常所见的锁帷子、明光铠、山文甲不同,其甲并非是由钢丝、甲片连缀而成,整套铠甲便好似一个整体一般,光滑的金属表面在灯光下散发出银白色的光。吕润性指了指那甲,对李益民笑道:“此甲乃是内廷军作坊刚刚打制出来的,听说全部也不过七八套,某从寿州回来后,母后特地下赐了一套。我看李都尉甲破了几处,又与某身材相仿,便赠与都尉,下次临阵时也好有个遮拦!”
  李益民听说是吴国王后所赐,正要推辞,却被吕润性一口截断,笑道:“李都尉莫要推辞,我现在已是一军之帅,用不着持刀相斗,这套甲跟了我也未曾穿上一次,倒是白费了母后的一番苦心,不如给了你也有些用处,母后知道了定然欢喜的很!”说到这里,吕润性便不待对方推诿,让侍从替李益民换甲,半盏茶功夫之后,李益民已经换了那副新甲,果然合适的很,众人正赞叹间,吕润性突然反手拔刀,一刀便斩在李益民的左肩上,只听了一声响,李益民还是站在那里安然无事,只是新甲护肩上多了一道数寸长的刀痕。
  “好甲!”
  “果然好甲!”
  帐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叹声,众人投向李益民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艳羡,这厮得到殿下的宠信倒也罢了,有了这般一副甲在沙场上无异于是多了一条性命,这可是比什么都实用的。李益民又在吕润性的催促下作了几个动作,果然举手投足轻松的很,全然不似众人想象中的笨拙,帐中诸将都是内行人,看到这里,无人不是欣喜若狂,投向吕润性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求恳之意。
  吕润性看在眼里,苦笑道:“你们莫要看我,这也是内廷军作坊中刚刚试制出来的,工艺繁琐无比,十套中未必有一套可以用的,听消息说大规模制造少说也还要个几年!”
  众将听到这里,虽然有点沮丧,但转念一想,只要几年后,这等精甲大规模制造出来,军中战力无异于翻了一番,不要说进取荆襄,便是混一宇内,也不过是反掌事,那时自己的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想到这里,众将不由得个个喜上眉梢。
  那边李益民刚刚解下甲来,便赶忙跪倒谢恩,连连叩首道:“总管如此厚赐,末将当真是粉身难报!”
  蛮水旁这一场血战,不但使得吴军得以击破了梁军的阻截,渡过蛮水,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那就是统一了梁军内部的思想。易戎此战虽然惨败与吴军,在吴军骑兵的追击下,辎重尽丧,几乎仅以身免,但从指挥上来看,无论是战机、战场的选择,战术的运用,都没有犯什么大的错误,唯一能够解释失败的原因就是吴军,尤其是新军的战力已经远远超过荆襄一带梁军的战力了,那么面对这样一支强大的敌军,在正面进行野战就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了。
  于是吴军在渡过蛮水之后,很快就感觉到了梁军策略的应变:吴军前锋的前哨遇到梁军哨骑发生的前哨战的次数急剧的减少了,在大部分情况下,梁军哨骑遇到吴军哨探的反应都是迅速回避,对于横亘在吴军进攻路线上的河流和城市,梁军并没有坐坚决的防守,他们只是尽可能的焚烧掉吴军行军路线两侧的村庄和田地里来不及收割的粮食和草场,迫使吴军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分队,走更远的路线征集粮食,或者更多的从江陵的陆路运送粮食过来,而且袭击征粮分队和后勤队伍的事情也极具增多了,显然梁军已经将战略改变为打击对方补给线的间接路线。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能减缓多少吴军前进的步伐,在蛮水之战的第二天,吴军前锋已经越过长渠,到了晚上,宜城县治也已经落入了吴军的手中,相距襄城已经只有不过一百二十里了,两地间已经无甚地理障碍,轻骑一日便可至,而且两者之间还有汉水相连,可用舟船运粮,在军事上已经可以说是呼吸可至了,可是这个时候,吴军前进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了。
  宜城县衙,和当时大部分县衙一样,大体上不过是一个夯土外墙,土木结构的简陋房屋,只有最后面的几间用作库房和县令住所的房屋才有外砖墙,坚固整洁了些。而吴军西北招讨行营总管吕润性的幕府便设立在此地,吕润性本人便住在那间叫做“三省轩”的瓦房中,那里曾经是县令的住所。
  “我军连战连胜,大军已经进逼襄州,便如同以钢刀破朽竹,只余一节,总管却驻足于此地,岂不是消弭士气,徒耗粮饷呀!”三省轩中传出一阵男子的话语声,听语气颇为急躁,院子中戒备森严的守兵听在耳里,却连脸也不敢转动一下。
  屋中吕润性身着一件紫色的锦袍,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对吕宏凯道:“二十三郎,我军虽然已至宜城,但一日钟祥未下,汉水未通,吾便不得全力向北,且粱贼据襄、樊二城,跨汉水而建舟桥,隔河而应,我无有水军,是攻不下襄城的。如今我据宜城而收四境之谷,待周都督统领的水师到了,水陆并举,襄州不过是我囊中之物罢了!”原来吕润性此次分兵两路,一路由自己统领,从江陵出发,沿着陆路出荆门县,过乐乡,渡过蛮水、长渠,攻占宜城,进逼襄州;而另外一路则由水师都督周安国统领,从夏口出发,逆汉水而上,经过沔阳、安陆、钟祥等地抵达宜城与吕润性会师,合力进攻襄州,但陆路上这一路吴军进展十分。由于吴军为了节约时间,并没有攻取位于蛮水上游的房州、襄州东南隋州等州郡,一路直扑襄州,这样一来,在汉水没有打通之前,其实吴军的陆上补给线随时有被留在侧后州郡的梁军的威胁,是十分脆弱的,现在刚刚秋收完毕,乡里有足够的粮食可供征用,倒还不太用担心粮秣。而且梁军已经在汉水上架设了舟桥,将分别在汉水两岸的襄州城和樊城连接起来,可以互相支援呼应,吴军没有水师,是不可能短时间内攻下襄州的。若是战事拖延,到了冬天,顿师于坚城之下,如果补给线不通畅,那便是兵法上的死敌。吕润性宁可花费宝贵的时间,也要坚持等待周安国打通汉水水路与大军会师就是因为这个顾虑。
  吕宏凯闻言稍一犹豫,还是坚持道:“既然总管顾虑汉水未通,可在这边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我领偏师,扫平房州,去我后顾之忧!”
  “不可!”吕润性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一旁悬挂在墙上的地图,伸出手指在标志着襄州的那个小点上按了一下道:“襄州比邻汉水,扼守方城之口,乃荆州之腹心根本所在,粱之援兵若要从中原入荆州,必先至襄州,如今比较双方军势,我强而彼弱,当直取其腹心,迫敌决战,只需取下此地,形势便大大不同,周都督所领舟师上有刚刚铸造好的震天大炮,定然能够拿下钟祥,且放宽心等候便是!”
  两人正说话间,外间便有侍卫通报,说水师有急使赶至。吕润性闻言大喜,猛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快传进来,定然是拿下钟祥了,只要水路通了,我大军便无忧矣。”
  吕润性正欣喜间,一名满脸尘土的信使已经进得屋来,敛衽下拜道:“小人这里有周都督的急信呈上!”说到这里,那信使便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双手呈上,吕宏凯赶忙接过转呈给主上。吕润性接过竹筒,熟练的检查过印记完好后,打开筒口,从中取出一份帛书来,打开一看便大声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钟祥已于两日前被我军拿下,水师正沿河而上,后天便可抵达宜城。”吕润性看到这里,随手将书信递给身旁的吕宏凯笑道:“来,你也肯看,周都督信里还说震天大炮威力极大,钟祥一役中效用极大,此番攻襄州中定然能立下大功!”
第072章
襄州(一)
  汉水上,无数的船只首尾相连,绵延十余里,这些各种各样的船只在汉水中缓慢的移动着,仿佛一座移动的水上城市,在无数的各种风帆的遮掩下,几乎连天上的太阳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两岸的田间正忙着收割谷物的农人们何时见过,纷纷直起腰来,停下手中的活计,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汉水中的船影。
  “娘的,怎生有这么多船,怕不是天底下的船全来这汉水上了吧?”一个穿着褡裢的农夫咋舌道。一旁的同伴闻言嗤笑道:“呸!好个没见识的,若是天底下的船都在咱们这儿,只怕都堵得动弹不得了!”
  “怎的,莫以为某不知道你的底细,你这厮最远也就去过二十里外的墟市,莫非还能多出什么见识不成?”
  那汉子被同伴嗤笑,颇不服气。于是两人便争吵起来,两人正争吵间,江堤上传来一阵号子声,原来竟是一群纤夫,赤裸的身体上青筋暴露,整个身子已经弯成了一张弓形,在土兵的催逼下,拉着江中一条大船,正缓缓上行。原来这段江面收窄,水势有些湍急,若是小船也就罢了,若是装载重物的大船,没有纤夫拉扯,便无法逆流上行。这群农人见那些纤夫十分劳苦,害怕被土兵也拘了去,赶忙丢下家什四散躲藏起来。
  周安国站在船首,他这条座船吃水极深,水线离船舷不过尺许,不时有江水溅在他的身上,可周安国却仿佛全然没有感觉到一般。突然一阵江风猛吹过来,将周安国身上那件罗纹紫袍吹得紧贴在身上,越发衬出他那圆滚身材,在吕方麾下的这二十年光阴已经全方位的改变了他,如今的周安国已经是伏波将军,武昌军观察使,吴国水军的第一大将,如果说和二十年前那个钱缪手下的那个小水军头目还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这个圆滚滚的身材了,只是如今在部属们的口中,这也是威武和福气的表现。
  “太慢了!”周安国判断了一下船速,微微皱了皱眉头。作为此次西征吴军中的高级将领,他对于吕润性的方略很明白,而且他更明白的是,此次吴王让自己的世子担任西征荆襄的深远政治用意,自己若想将来保住现在功名富贵,乃至在权位上更进一步,就千万不可以逆了世子的性子,自己现在这条座船上装的可是那门震天大炮,没有这门大炮,想要短时间内攻下襄州那等坚城是不可能的,是以周安国以一军大将之尊,却蹲在这样一条慢船上。
  身旁的虞候立刻就明白了周安国的意思,他应诺了一声,便快步跑到船边,对着不远处的江岸大声呐喊了起来,立即江岸上便传来一阵怒骂和哀求声,随之很快,周安国座船的前进速度便加快了。
  周安国看了看船速,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低声吩咐了两军,转身回到舱中。他略微的估算了一下,以现在的速度,应该次日晚上前就能赶到宜城与吕润性会师,想到这里,他黝黑的脸上不禁闪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襄州,由于位于襄水以北,故名襄阳,其地位于荆、豫二州之域,是从南阳盆地进入荆州的重要交通枢纽。三国时,曹操在赤壁败后,既失江陵,便在襄阳置戍,屹为藩捍,其后关羽围攻襄阳,水淹七军,威震中原,逼得曹操几乎要由许昌迁都至河北邺城,吴惧蜀过强。便与魏合兵击破关羽,是以魏得以保全襄阳。其后诸葛瑾、陆逊之师屡向襄阳,而终无尺寸之利。晋以大将羊祜镇襄阳,积谷练兵,杜预终凭此灭吴,是以可见襄阳此地在北国手中,则南朝无法自保,若是南朝手中,北朝亦无法安居河南,实乃兵家必争之地。是以朱温虽然强敌尽在陕西河北,但依然乘破秦宗权之势,进兵山南,兼有荆、郢,就是为了后来进军南方,一统天下留下伏笔,只是后来河东坐大,兵火直至河上,无暇南下罢了。
  汉水上,有数百条船只并排下锚相连,横跨江面,梁军再用木板搭在上面,形成了一条浮桥。梁军还在浮桥的前面用竹排木筏相连,用大铁链定于江中,其间用铁链相连,在其上还建有望楼沙垒,可以用轻炮和弓弩射击,以抵御敌军使用火船攻击。这座浮桥不但可以确保位于汉水两岸的樊城、襄州二城的梁军可以互相支援,还可以防止吴军水师越过二城而上,切断上游而来的援军和粮食。由于襄阳城的北、东、南三面都由滔滔汉水环绕,西面靠着羊祜山、凤凰峰等山,城下的护城河足有百余步宽,根本不可能用人力填平,这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用攻破的,是以孔勍在得知吴军北上之后,就立即修筑了这座浮桥,确保襄州城和外间的联系不会被切断,做好坚守襄州城以待援兵的准备。
  面对襄阳城的高墙深沟,吴军的前锋只是发起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都被守军轻易的击退。双方就好像两头猛兽,在做生死搏斗前都在小心的观察对方的虚实,好找到致命处发起攻击。处于襄阳城中的孔勍在日夜巡视城防之余,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祈祷援兵快些赶到和今年天气早些变冷,好冻死城外那如蚂蚁一般众多的南蛮子。
  浮桥上,夜里的江风刮得灯笼不住摇晃,仿佛鬼火一般,蹲在望楼上的朱五蜷缩着身子,尽可能减少曝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可在刺骨的江风吹拂下,他还是不住的打着摆子。十月的襄阳已经进入了初冬,夜里呆在江中的望楼上喝着江风,朱五几乎以为自己的肚子里都已经结冰了。
  “朱五!”望楼下传来两声叫喊,将朱五从睡着的边缘又惊醒了,他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去看看到底是谁在三更半夜喊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在上面蹲久了,手脚早就麻木了,立即一个跟斗跌倒,险些从五丈多高的望楼上跌下去。他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没好气的应道:“哪个家伙在下面乱喊你家爷爷!”
  “我,武都头!”下面立刻传来了一声怒喝。这时朱五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已经听出了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声音,忙不迭爬到扶手处,向下边探出头去,谀笑道:“原来是都头哥哥,俺方才耳拙,还以为是那几个混小子来耍弄,失言,失言,请都头见谅则个!”
  那武都头已经从下面爬上望楼来,看了看已经被冻得唇青脸白的朱五,冷哼了一声道:“这浮桥干系重大,城中数万将士的性命可都系于这一线,疏忽不得,我便是来巡视看你这厮有无偷懒!”
  “都头你看我可是清醒的很!”朱五竭力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可随之脸上又苦了起来:“你看这里四面漏风,便是睡着了都冻醒了,如何还能打瞌睡呀!”
  “就你话多!”那武都头冷哼了一声,投向自己这老部下的目光却多了一缕温情,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罐还有一包荷叶,塞给朱五道:“我也知道这寒夜难熬,这里有点热汤和烤鱼,你且吃下,也好去去寒气!”
  朱五见状大喜,赶忙唱了个肥诺,接过陶罐和吃食,笑道:“某家这里先谢过都头了!”
  武都头看了看正忙不迭吃喝的朱五,又看了看远处天边已经有些发白的天色,叹了口气道:“也罢,反正这夜也快要到头了,我便在这里等到天亮与你一同下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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