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42部分在线阅读
朱五此时口中已经满是食物。正嘟哝的随口应了一句,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正当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武都头的声音:“你看,那边是什么?”
朱五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来,顺着那武都头的指头望去,只见对方手指的方向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水面上有一些黑糊糊的东西正想自己这边漂浮过来,大约有冬瓜大小,一时间也看不清有多少,便随口答道:“我也看不清楚,可能是江猪吧!”
“江猪?不对,哪里有这么多江猪!”武都头立即否定了朱五的判断,那朱五口中的江猪乃是汉水长江中的一种水生哺乳动物,学名叫江豚,在当地十分常见,时常漂浮在水面上换气捕食,在黑暗中倒也和那些黑影模样差不多。
“那能是什么?看那样子也不像是船只,难道是吴贼,这般天气,从水里潜渡,冻也冻死了,还能厮杀不成?”朱五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此时的他比起对于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来说,更感兴趣的是手中热汤和烤鱼。
“别吃了,过去看看!”武都头劈手夺下朱五手中的吃食,提了腰刀便当先下得望楼去,朱五没奈何,只得嘟嘟哝哝地跟着下去了,两人在木排上走了几步,发现正好不远处的铁链上挂住了一个冬瓜一般的事物,武都头取了一根竹竿,将那玩意勾了过来,弄上木排才发现是个密封的甚好的陶罐子,大约有二三十斤重。
第073章
襄州(二)
“这是什么玩意?”武都头摸索了一会,可在昏暗的月光下也看不太清楚,便对身后的朱五下令道:“快去望楼上把灯笼拿下来!”
朱五应了一声,便拖拖沓沓的向望楼上走去,他刚刚走到望楼边便感觉到背后一股热浪袭来,将其卷入江水中。朱五突然落水,一时间在水中手舞足蹈,着实喝了几口江水,幸喜他水性还不错,扑腾了几下渐渐浮上水面,待到其惊魂未定的向望楼所在的位置望去,只见一片凄惨的景象出现在他的面前:几秒钟前还屹立在木排上的望楼已经变成了水面上的一堆碎木,木排也缺了一个大口子,在江流的带动下,正在不住晃动。这时一阵江风吹过,带来了一股带有剧烈刺激性味道的气体,朱五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这才想起武都头,赶忙一边向木排上划过去,一边大声呼喊起来,嘶哑的声音在江面上飘荡,可是却没有一点回音。
朱五好不容易爬上木排,刚走了两步,脚下绊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险些又跌了一跤,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人横躺在地上,一看正是武都头,赶忙扶起连呼其姓名,只是那武都头已是五窍流血,双臂软垂,毫无鼻息,显然已经不活了。朱五想起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好来,不禁失声痛哭,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阵连续的爆炸声,朱五惊疑地站起身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在微弱的晨光下,依稀可以看来远处的舟桥上升起一团团火光,江面上密密麻麻竟然全是方才那黑乎乎冬瓜大小的事物,正向自己脚下的木排慢慢漂来。
“传令下去,击鼓起锚!”望楼之上,周安国看到远处的汉江上生气的团团火光,兴奋的猛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喝道。随着一阵隆隆的鼓声,百余条早已等候已久的快船在长橹的划动下向梁军舟桥冲去,在这些快船后面,则是十余条更加庞大的龟船。原来吕润性在观察襄州城的险固之后,也认识到只有首先摧毁梁军在汉江上的浮桥,切断位于汉水北岸的樊城与之的联系,才有可能攻下襄州城。为了摧毁梁军的浮桥和木排组成的防御体系,吴军连夜搜集了大量的陶罐,在其中填以火药、硫磺、火油,然后将其运到上游,用小船运入江水中,让其顺水漂浮而下。这些陶罐中都有放置引信,在放入水中前点燃引信,使其在靠上木排或者舟桥后便爆炸开来,吴军就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将梁军苦心经营多日的浮桥防线打开了缺口。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梁军的反应十分仓促,巨大的爆炸和火焰更加剧了守军的混乱,不少留守在浮桥上的梁军士卒在混乱中落入江中溺死。吴军的快船乘着守军还没来得及从混乱中恢复秩序的这个当口,迅速的靠近了木排,燃烧的火光和天边的晨光照亮了他们前进的道路。很快就有快船靠上了木排,选锋们轻捷的跳上木排,再清除了残余的守军后,他们开始用事先准备好的油炬灼烧铁链,然后用大斧猛劈,被烈焰灼烧后的铁链变得十分脆弱,很快横贯汉水的铁链便断成了十余条,沉入江水之中,失去了铁链的串联,残缺不全的木排很快就在江水的带动下,顺流而下,吴军巨舰的面前已经再无障碍了。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两岸的梁军或者乘坐快船,或者凭借舟桥上的土垒,开始向木排和快船上的吴军开始猛烈反击,在如雨般的箭矢和铅弹下,大量的鲜血流入江水中,吴军也毫不示弱,在清除了木排之后,开始竭力向舟桥靠拢,随着双方的距离的靠近,残酷的肉搏战开始了。
周安国站在船首的甲板下,饶是他这些年来随着地位渐高,也越发注意自家城府风度,此时还是不住催促桨手加快划桨,他现在的座船乃是吴军龟船中最大的一个型号,号曰“余皇”,有三层桨手,可载士卒三百人、桨手四百人,顶层高出水面足有三丈余高。在百余条长桡的划动下,船首的包铜冲角劈波斩浪,几乎要飞起来一般。
“快,瞄准那条大船,开火!”看到“余皇”好似发疯了一般的向舟桥上冲了过来,舟桥上的梁军不由得惊慌失措,开始用手头上能够找得到的各种射击兵器向“余皇”号开火起来,企图阻止即将到来的冲撞,但“余皇”号上的那层铁甲起到了作用,不但箭矢和铅弹被轻易的弹开,就连一门最近的铜炮发射出的石弹也没有能够击穿余皇好坚固的外蒙铁皮的橡木侧甲板,只是在表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印便无奈的弹落入水中。
“快让开,要撞上了!”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余皇号”庞大的躯体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了,舟桥上的梁军开始绝望的喊叫着,转身向两岸逃去,有的干脆跳入水中,想要避开即将发生的猛烈冲撞。
随着一声巨响,连接舟桥的木板在“余皇”号的坚硬冲角下,就好像纸张一般撕裂开来,由于冲力过猛,“余皇号”的船首部分甚至冲上舟桥,将下面两条船只压入水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撞击产生的巨大震动,将撞击点两侧十余丈距离舟桥上的人和物体扫落江中,水面上到处是挣扎求救的人头。
船上的周安国也不好受,撞击产生的巨大震动让他也跌了个滚地葫芦,尤其是因为他的体型比较接近圆柱体,滚动摩擦力小于滑动摩擦力这一物理定律立刻在他身上得到了鲜明的体现:他一直从翘起的船首滚到船尾,一头撞上了侧壁才停了下来,若非今天他戴了头盔,只怕这个开府仪同三司、伏波将军,武昌军观察使,今天便交代在这里了。四周的侍卫赶忙抢着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喝道:“快开炮轰击粱贼,然后砍开卡住船的杂物。”原来“余皇”这次撞击舟桥固然效果很好,但万事有利则有弊,若是大船卡住了,进退不得,看到便宜的梁军小船也围了过来,若是继续下去,便是“余皇”号再怎么坚固,最后也是一个舟毁人亡的下场。
在主帅的驱使下,“余皇”号上的吴兵下得船来,开始劈砍卡住船舷的木板,与此同时,桨手们也开始猛力划动倒桨,想要重新恢复活动。周围的梁军小船赶紧靠拢过来,或者对准桨手的所在小孔射击或者投掷引火物,杀伤桨手;或者用锋利的船首折断船桨,想要破坏“余皇”号的行动能力,而船上的吴军则用火绳枪或者火炮发射霰弹轰击靠近的梁军小船,残酷的战事以“余皇”号为核心展开来了。
十几名吴兵士卒疯狂的挥动这手里的大斧,劈砍脚下一根根参差不齐的木片,为战船开出一条退路来,雨点般的箭矢和铅弹在他们的身边落下,不时有人闷哼一声倒下,他们脚下的木板在沉重的压力下,发出不祥的声响,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开来,身披重甲的他们如果落入水中,还没等解开盔甲,立刻就会沉入水中。可是他们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一切一般,只是埋头苦干。
围攻的粱军他们虽然不知道敌军统帅就在这条船上,但“余皇”号高大的船身,华丽的装饰,都告诉他们其中定然有吴军的重要人物,若想扳回战局,唯一的办法就是诛杀其首脑。当他们看到随着那些吴兵疯狂的努力,“余皇”号开始缓慢的向后移动的时候,开始不再缓慢的从火力相对薄弱的船尾方向靠近,而是从两侧蜂拥而上,想要通过接舷战一举夺取“余皇”号。
“快上船!”舟桥上最后那几名甲士见已经砍的差不多了,周围的梁军快船又冲的越来越近了,纷纷丢下家什,跑上船去。船上的吴兵待同伴一上船,赶忙合上甲片,用火绳枪和轻炮射击冲在最前面的几条梁船士卒,在霰弹的扫射下,粱船的甲板上血肉横飞,击穿了船底的船只渐渐沉没下去。而梁军的船只太小,无法装载可以击穿“余皇”号甲板的重型火器,龟船坚硬光滑的甲板上又没有搭钩的用武之地,在数次进攻不成之后,梁军的小船终于溃退了下去。
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余皇”号终于缓慢的重新滑入水中,船上的吴军水手们投下火把,早已被泼上火油的舟桥上顿时升起了一条巨大的火柱。在汉江之上,这样的火柱还有十几个,梁军辛辛苦苦搭建而成的舟桥就在这些火光下渐渐化为灰烬,沉入江中。
第074章
亲征
汴京,建昌宫。
“吴贼夜袭舟桥,尽焚舟船,如今襄樊二城的通讯已经断绝,樊城也于两日后陷于贼手,兵锋直指宛、邓。汉水以南,已不复为国家所有!”朱友贞瞪大了双眼,双手剧烈颤抖着,几乎将手中那封帛书撕成碎片,自从八月以来,虽然杨刘之战后,北寇势弱,但南贼活动却猖狂起来,先是淮上郡县的告急文书如雨一般呈送上来,只说吴酋吕方巡游淮上,大阅师徒,淮上贼兵调动频繁,征发民夫修缮道路,清理河道的规模也远远大过往年,一副即将大举入寇的模样。接着江陵那个“高赖子”也连连上书,说吴贼击破马楚之后,也要北上,夺取荆州,可无论是山南东道节度使还是朝中重臣都认为此人反复之极,不可当真,应当坐观成败,再作主张。可时间才过了两个多月,淮上没出什么大碍,荆州那边却出了大娄子——吴贼一口气吞下荆南,接着就包围襄州,再下去只怕就是东西两线并举,逐鹿中原了。想到这里,朱友贞便恨不得大声呼喊,发泄一下胸中的惊惧。
站在一旁的赵岩心中却是暗喜。在他看来吴军北上不但不是坏消息,反倒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简单,对于他赵岩来说,太原的李亚子、南边的吕任之固然是大敌,但是更加不共戴天的敌人却是内部的王彦章、敬翔等人,要知道那王铁枪可是放出过:“待我成功还,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的狠话,而赵、张等人的态度则是:“我辈宁死于沙陀,不可为彦章所杀。”若论互相的仇恨度,只怕远远胜过对于沙陀人的。杨刘一战后,有消息说晋王身受重创,河上的压力顿减。从前线王彦章那里传来的请求渡河击贼的奏章一封连着一封,在宣徽院里面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眼看再也弹压不下去了,若是当真让这个匹夫破了沙陀人,只怕回过头来就要来对付自己了,这个节骨眼上却来了吴贼大举入侵的消息,当真是天赐良机,正好借机消去那些不顺眼家伙的兵权,顺便刺一下在徐州的敬翔没有看出吴军的佯动,有失职之嫌。想到这里,赵岩沉声道:“襄州乃天下重镇,控扼南北,今若失于吴贼,则西京不可安枕,臣以为,当以大军出援,击破吴贼,饮马长江,再择一良将镇守方可!”
朱友贞点了点头,叹道:“吾岂不知襄州之重,只是沙陀兵临河上,兵锋直指我之胸腹,汴京四境通达,无险可守,若举兵南向,只怕会出纰漏呀!”
赵岩笑道:“大家见识甚远,非微臣所及,只是杨刘一战后,贼酋受创,已不久于人世。晋贼乃多方乌合之众,迫于形势罢了。如今贼酋不在,彼自相残杀尚且不及,如何能害于我。前线诸将已经连连上书渡河击贼了!”
朱友贞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转头问一旁的知宣徽院事张汉杰道:“当真如此?”
这张汉杰乃是朱友贞爱妃的亲弟,是以才能掌握宣徽院这等机要之地,他此时已经看到一旁赵岩的眼色,心领神会的答道:“回禀大家,赵相公所言甚是,前线段招讨,王将军皆言杨刘一战后,晋贼已弃杨刘、德胜诸城,兵势少衰,河北诸州郡多有逃亡者言沙陀将亡,与我交通消息,正是北上河朔的好时机!”说到这里,张汉杰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来,呈于粱帝。朱友贞接过文书,一封封细看,脸上神色越发兴奋起来,突然笑道:“既然如此,吾便无忧矣。不过张卿你为何现在才将这些奏章呈送上来?”
张汉杰被粱帝一问不由得一窒,幸好一旁的赵岩反应机敏,笑着借口道:“想必是此事干系重大,张宣徽害怕是晋贼示弱之计,待到多方查证确定无误之后,才敢呈送上来!”
张汉杰赶忙接口道:“相公所言正是,微臣的确是想要等到确认无误才敢上奏陛下!”
朱友贞也不是傻瓜,对于赵、张二人的行径也知道一二,但当时主少国疑,外州诸将刺史多不尊号令,他若是不提拔这些亲信至要位,予以重权以牵制诸将,只怕这梁国天子的位子也坐不太稳,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有些不太过分的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自己和他们虽然名为君臣,但实际上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朱友贞思忖了一会,沉声问道:“虽然出师荆襄之事已定,但抽调哪些军队?以何人为帅?二位卿家有何建议!”
赵、张二人听到这里,心知戏肉出来了,他们两人费了这么大一番心思,可不是为了为他人做嫁衣,辛辛苦苦的从王彦章手里削去兵权,却交到敬翔这等人手中,那岂不是去了一狼,又来一虎?既然他们两人并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经验,无法直接指挥军队,那就应该将兵权交在一个不用担心的人手中。想到这里,赵岩看了张汉杰一眼,沉声答道:“大家,依臣下所见,此番所出之师当从淮上段凝麾下诸军中抽调左右天武、天威诸军,再从汴京宿卫之军中抽出一部分,合为一军,西京洛阳再抽调留守治军,然后前往南阳回师,加起来约有十万之众,以此泰山压顶之势,当可尽破吴贼!”
“嗯!”朱友贞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不置可否的神色。赵岩口中所言的左右天武、天威乃是后梁的军号,后梁篡唐之后,仿唐制,建六军为皇帝卫士,是由原元帅府的左右长直、内卫等近卫兵改建而成,是梁军中枢主力,初时设左右龙虎、羽林、神武、龙骧军;其后又设左右天兴、广胜军等。开平二年十月重新整编为左右天武、天威、武英六军。魏博之乱后,沙陀铁骑直薄大河。作为梁军中枢主力的六军也离开汴京,抵御晋军的进攻,这些军队就是在北面招讨使段凝指挥下的主力,作为前任北面招讨使的王彦章也在其中,而由于段凝本人的德望和能力都有所不足,他本人很难控制手下这支大军。赵岩建议抽调左右天武,天威四军返京,无形之间便将王彦章为代表的梁军宿将手中实力剥夺的一干二净。而汴京的宿卫之军则是指的侍卫亲军,是由朱全忠任宣武节度使时的“厅子都”亲兵发展起来的,后梁建立时称为“元从亲军”,后来又改称“侍卫亲军”,常由六军之一的左或右龙虎军统军兼任,只统皇帝的亲卫军“侍卫亲军”。这是一支不大的军队,但战斗力强又最受皇帝宠信,军号有天兴、控鹤军等。赵岩要将这支军队也抽调南下,自然梁帝朱友贞不置可否,没有立即表态。
赵岩看了看朱友贞的神色,对粱帝的心理也揣测的差不多了,他仔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道:“至于领军主将,微臣以为如今国中老成凋零,敬相公远在淮上,王彦章须得防备河上,以微臣所见,请大家自领大军,御驾亲征为上!”
“哦!”朱友贞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赵岩见状心中不由得暗喜,继续说道:“如今正是乱世,若以他人为帅,只恐上下不一,致败军之祸;便是胜了,彼领十万之众,国中精锐悉在其中,只恐有尾大不掉之祸,只有陛下亲征,方为两全其美之策!”
朱友贞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点头。凭心而论,这赵岩虽然有千般不是,但在揣测人主心意方面,的确是个天才。朱友贞自继位以来,便面临内有强臣,外有沙陀的窘境,虽然他也有相当的才能,但在缺乏足够威望和良好班底的情况下,局势还是日渐败坏。对于这样一个皇帝,对于臣下的猜忌之心几乎是一种本能。此番赵岩的建议,虽然不能说没有私心,但既可以剥夺臣下的权力,又可以增加他直属的兵力,更不要说南下征讨吴军如果获胜,还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威望,这简直是一举三得,太祖不正是领军征讨四方,从一个小小汴京,打下了偌大一片江山,自己现在形势百倍胜过当年太祖,对付不了沙陀贼倒也罢了,难道还收拾不了几个吴贼?想到这里,朱友贞心中不禁满是踌躇满志。
赵岩见得到了粱帝的赞同,便笑道:“依微臣所见,执政李振辅佐先帝,屡建殊勋,此番陛下亲征,当请其同行,以咨询军事,必有奇效!”赵岩心知若是朱友贞出师,那留守汴京的必然是自己,如今汴京城中能够和自己扳手腕的几个人要么去了河上前线,要么去了徐州,剩下的就是这个李振了,虽然此人平时躲在家里装病,一副老实模样,可谁知道皇帝出征之后会不会跳出来给自己一下子,别人倒也罢了,这老家伙资历,官位,经验都在自己之上,当年“白马之变”时诛杀“清流”的心狠手辣也显示出他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谁知道自己过去有没有得罪过此人。这等人物若是不能除掉,还是将其踢出汴京为上,也算扫除了一个隐患。
朱友贞点了点头,笑道:“赵卿家说的不错,便按你的意思拟诏吧!你身为租庸使,三军粮饷皆由你处所出,便留守京城,转输军食便是!”
赵岩赶忙敛衽下拜道:“臣下谨遵君命!”
第075章
忐忑(一)
天佑十四年冬十一月,粱帝朱友贞亲统左右天武、天威军,控鹤都、天兴都及西京留守部、汝、蔡、许各州军南下,号称三十万大军,南下救援襄阳,粱之名将王彦章、贺緕、霍彦威皆与之,一时间风云突变,天下人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襄州来了。
襄州城,已经是初更天气,城中早已宵禁,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坊间街道不时有成队的巡逻兵卒走过,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人影。坊里,家家户户的大门上偶尔挂着白色或者红色的纸灯笼,反倒更显得光线昏暗,在房檐下摇摇摆摆。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见各坊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守城布告。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城墙上十分寂静,每隔不远便有一处灯笼,以防止护城河外的吴军偷偷摸城,由于襄阳城的东、北、南,三面都有宽阔的护城河保护,所以西面城墙的灯笼特别稠密。城外的旷野有许多火光,那是围城吴军的营地,将天空映成一片奇异的紫色。从遥远的东面,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好像夏天的闷雷一般在天际滚动。但城中的百姓由于宵禁的缘故,不允许随便出入,并不知晓战事的真实情况,也不知道这是守城的梁军还是攻城的吴军的炮声。
自从十月以来,襄州的围城战已经有快两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虽然吴军还没有开始发起突城,但不断的炮击也已经将东面城墙上的女墙和望楼摧毁的差不多了,城头上到处可以看到用木材和沙包建成的掩体,为了抵御炮击用的,这种掩体虽然看上去十分简陋,但有简单的顶盖,而且不会像石块和砖头会因为被炮弹击中碎片横飞造成二次伤害,只要不被实心弹直接击中,躲在其中的人和武器都能受到很好的保护。梁军将拥有的火器安置在其中,以躲避城外吴军的炮击。相比起城外的吴军的火炮,梁军的火炮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相差甚远,不过他们居高临下,护城河又很宽阔,这就扯平了吴军火器上的优势,使得双方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匀势,仿佛要永远维持下去一般。
襄州城节度府衙两旁的街道旁,黑压压的躺满了难民。当时已经是十一月末,作为山南东道的治所,每年这个时节襄州城中本来就有不少灾民和乞丐,吴军北侵之后,从宜城以及城外逃进来近万人,这些人无处收容,很多人便睡在房屋的屋檐下,为害怕冻死,挤作一堆。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叹息着。女人们小声地呼着丈夫,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巡逻兵卒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从进入十一月,每天都有数十名的难民死亡,多的竟达到过百。虽然孔勍有拿出少量粮食煮粥放赈,但围城之中粮食最重,吴军已经切断了襄州城于北岸相连的舟桥,无法有粮食运进,当局放赈的目的只不过是害怕难民无路可走,群起而攻罢了,不但拿出的不过是发霉的陈粮,数量也少的可怜。难民的死亡率愈来愈高,特别是老年人和儿童死得最多。今夜刮东北风,冷得特别可怕,谁知道明天早晨又会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尸体被抬送到乱葬场中?
节度府内,孔勍坐在灯前,眼前放着一叠文书。身处围城之中的他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又犹豫,眼角已经多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自从围城以来,他就没有睡过几个好觉,唯恐遗漏了哪点事情,导致破城的下场。终于他放下最后一封文书,不自觉地打了个哈切,一旁的婢女正要上前侍奉他起身就寝。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此时的孔勍已经睡意全无,看着气喘吁吁的易戎,他是今夜当值的将领,莫非发生什么事情了?孔勍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什么事?吴贼有什么异象?”
易戎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兴奋的心情,沉声道:“相公,西京有使者到了。”
“快快带上来!”孔勍立即激动起来,现在的形势很明显,如果没有外援,凭借城中的梁军根本无力击退吴军的围城,这样下去城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在孔勍心中有这样一个念头支撑着,汴京不会将襄州这样一个重镇丢给吴贼不管的。
“喏!”易戎应了一下,转身退下,不一会儿便领了一个精瘦的汉子上来,借着屋中昏暗的灯光,孔勍可以看到那汉子脸色惨白,身上的衣衫是刚换的,一副疲惫之极的样子,便低声道:“不必多礼了,你便这般说话吧!”
那汉子此时已经疲敝到了极点,点了点头,用微弱的声音答道:“吴贼在江上巡逻甚急,小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机会潜渡至城下,带来紧要书信!”说罢他伸手在腋下摸索了片刻,取出一粒蜡丸来,易戎赶忙接过转呈上去。孔勍捏碎蜡丸,从中取出一张帛纸来,走到灯火旁细看,只见上面写了数十个蝇头小楷:“天子已经亲领二十万军南下,卿当坚守襄城,待大军至后,里应外合,共破吴贼。崇政李振手书。”读到这里,孔勍本能的比对了一下书信的笔迹和印鉴,确认无误后不由大喜,对天祝祷道:“上天保佑,我大梁天子亲征,共破吴贼!”
樊城,位于汉江以北,与襄州隔汉江相对。十月初吴军用浮雷和水军摧毁梁军浮桥割断其两岸联系之后,便立刻围攻樊城,在攻破樊城之后,便重新建立浮桥,联通汉水两岸的同时,也断绝了梁军从水路得到援兵粮食的可能。在此之后,吴军便分为两部,以辎重及部分战斗力较弱的旧军对襄州形成包围,而新军则居汉水北岸经略邓、襄等还在粱军手中之州郡,而地势重要的樊城就成为了吴军北岸的老营所在。
吴军幕府,吕润性坐在上首,众将云集,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凝重的神色。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还是锋芒正盛的青年,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强大可怖的敌人——梁国天子亲领的二十万大军,屋中的气氛一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安国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某家年纪痴长些,乾宁三年便已经跟随大王了,说句托大点的话,在座的哪个也没我打过的仗多。”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这次便还是先退回南岸,避其锋芒吧!”
“胡扯!”周安国话音刚落,便听到人丛中有人厉声叱呵。周安国的黑色的脸庞立刻胀成了紫红色,向声音来处喝道:“哪个说我胡扯,躲在人丛算什么好汉,出来说话!”
“出来便出来!”说话的人正是吕宏凯,只见其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周都督莫要摆老资格,谁不知道你是怎么跟随大王的,还好意思说!”
“无礼!”吕宏凯话音刚落,便听到上首有人喝道,他这才想起周安国当年是中了大王娘子的色诱之计才着了道儿,那沈丽娘还是世子的生母,自己却顺口提出来,心下顿时大骇,赶忙跪伏在地,连连叩首谢罪。看到吕宏凯这般模样,吕润性已经变得有些铁青色的脸庞才渐渐恢复了常色,沉声道:“吕将军,此乃军议之处,周公位在你之上,你如此无礼,军中阶级法何在?便是夫人在此,也饶不得你!”他此时口中提到的夫人却是吕淑娴,她虽是女流,但极识得大体,不但不包庇子侄,反而要求更加严格。吕宏凯听到这里,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叩首也不敢了,只是面孔贴地,一动不动。
“拖下去,先打五十军棍,发到军前效用!”吕润性冷喝道,早有牙兵将其脱了下去,诸将这才松了口气,心知吕润性还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否则光是“指斥乘舆”一条罪状,就足够让吕宏凯掉脑袋。
周安国见吕润性对自己亲信这般惩治,脸上神色才好看了不少,才继续道:“世子,并非某家丧沮军心,只是梁国天子亲征,三十万大军打个对折也有十五万,而我军算起来也不过新军十一个营,旧军八万,去掉戍守各地和损耗的,最多不过九万,众寡悬殊。更不要说襄州急切难下,我腹背受敌,且出师已经数月,虽然连战连胜,但士卒已经疲敝,怎及得上梁军天子亲征,锋芒正盛呀!”
周安国的话语代表屋中一大部分吴军将领的态度,只是他们不想周安国资格那么老,权位那么高,敢于说的这么直接罢了。这时听到周安国开了这个头,也纷纷附和起来。这些年来,吴军虽然在南方东征西讨,战无不胜,但在很多吴军将领心中,北方梁国这个继承了盛唐威严的中原大国的分量,是南方马楚、淮南杨氏、南汉无法比拟的,更不要说天子亲征,从心理上就给了他们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们在下意识里就有一种敬畏的感觉,本能的就想退避。
第076章
忐忑(二)
吕润性屋内诸将的表现,心中也不禁摇摆起来。从他内心深处,并不愿意退回南岸的。常年在军前效力的经历,告诉他两军相争,其实争得就是一个“势”字,这个“势”字一旦去了,再想夺回来便是千难万难,往往便是一败涂地,梁国此次天子亲征,若是自己不战而退,只怕还没打麾下将士便已经怯了三分,这仗也就没法打了。可若是迎战,众寡悬殊之下,自己还是第一次指挥这种大军会战,自己有能力抵挡住这倾国之师吗?想到这里,吕润性本能的抬头看了看两厢,只见数十双眼睛都炯炯地盯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期待,心底不禁一阵发虚,便沉声道:“今日已经不早了,此事干系重大,明日再议吧!”
诸将见状,虽然心中各有念头,也只得一起恭声道:“喏!”
深夜,吕润性坐在案前,察看着眼前的地图,地图上用红黑两色棋子标记着粱、吴梁军的方向。吕润性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文案,他已经在文案前呆了半个多时辰了,整个人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朦胧间仿佛感觉到自己身处沙场之中,四周全是敌军,不管自己如何奋力冲杀,还是无法突出重围,身边的将士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自己一人,敌丛中的敌军首领衣甲华丽,仿佛王者模样,正手指自己,似乎正在与部属讥讽自己一般。吕润性此时又气又怒,大喝一声便要拼死上前,却只觉得身下一虚,竟然从马上跌了下来,他这才醒了过来,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吕润性正要收拾几案上被自己方才弄得一塌糊涂的地图,却听到院外传来争吵声,不由得暗自好奇道:“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来自己这儿?”
“外间何人喧哗!”吕润性整了整身上衣衫,起身向外间问道。外间的声响稍微顿了一下,便有一个浑厚的声音答道:“末将李复民,有要事想要禀告总管,惊扰之处还望恕罪。”
吕润性皱了皱眉头,李复民的声音带起了回忆,他立即想起了这个蛮水一战中立下战功的骑将,自己还赏了他一副盔甲,此人这么晚了还要见自己作甚,莫非还有什么紧要事情不成?吕润性稍一思忖,下令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李复民便走近屋来,对吕润性敛衽拜了一拜,吕润性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李复民身上只是披了一件短衫,腰间随便用一条皮带束了,显然此人出来的也颇为匆忙。吕润性笑了笑,对一旁的胡床指了指,笑道:“私室之中,李校尉便不必拘礼了,坐下也好说话!”
“末将谢过总管!”李复民也不谦让,在那胡床上正坐了,开门见山道:“末将今夜斗胆打扰,只是为了一桩事:大军绝不可以退回汉水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