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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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公,你以为吕方是何等人?”马殷突然开口打破了屋中的静寂。
  许德勋并没有立即回答马殷的问题,他思忖了片刻叹道:“此人凶狡异常,善治戎器,洞察人心,不过二十年光阴,便由一介赘婿,变为南方霸主,实在是信、布之流,非高祖不得已治之呀!”
  “不错,此人英才卓世,不过从他起兵算起,也有二十年了,算来他也年过五旬了吧?”
  “正是!我今日见他已经两鬓斑白,满脸老态,至少已经年近六旬,只是顾盼之间,依然满是人主之威,令人慑服!”许德勋说到这里,才突然听出了马殷的意思,惊道:“莫非主上的意思是那厮也时日不久了?”
  “不错!”马殷笑了两声,满脸尽是掩饰不住的自嘲之色,道:“这天下间的英雄豪杰,任你天大本事,最终来也逃不过这一日。那吕方已经击破吕师周,包围潭州,形势好的无以复加,为何还要同意和谈?无非是想要尽快结束湖南战事,转头北上,去找‘高赖子’的麻烦。他吕方纵然英才绝世,可他儿子可未必也有这般本事,他这个当爹的还不是想趁着活着的时候替儿子多扫除点敌寇,免得为子孙累?”
  许德勋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敢相信的表情,问道:“难道那吕方当真是想和谈,那他为何还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
  “他当然想和谈,不然就算拿下了潭州,西南那边还有十几个州郡,靠长江的那几个州郡也会投靠荆南,战事持续起来,没有个五六年解决不了。吕方现在恐怕一门心思想着北上荆襄,准备逐鹿中原了,哪里还有心思在山沟密林里耗上五六年了。至于那些条件,他是忌惮退兵之后,我这个老不死的又起兵在他背后作乱,所以才把我弄到建邺去,至于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他倒是没放在眼里。”
  “这!”许德勋听了马殷这一番话,再和自己在吕方帐中时地看到的诸般事实一一印证,倒是觉得越来越契合起来,他也知道陈允乃是吕方的枢密使,几乎是第一信重之人,陈允最后的行为只能解释为吕方对于和谈也很有期望。只是他想起自己一开始的苛待,便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何又索要如此多钱财,还如此慢待敌方使臣?”
  “吴国属地随广,但这十年北御大梁,西南两面则与我大楚南汉交兵,国中百姓未曾一日得息,这次若不狠狠捞上一笔,如何再北上侵攻荆南?再说也能顺便削弱了我国的财力,一举两得之事他吕方又何乐而不为?至于慢待于敌方时辰,那不过是先杀杀你的威风,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好抢占先机罢了!吕方那厮才智出众,这些手腕都是用的惯了的!你是个实诚人,只怕已经着了他的道儿。”
第032章
底牌(二)
  许德勋听到这里,重新回忆起自己整个和谈的经过,才发现从一开始到最后,自己都是在对手的掌控之中,自己却茫然不知所措,还以为吕方并无和谈的诚意,只是想要乘机侮辱自己,反倒坏了和谈之事,不由得万分悔恨:“这么说来,某家今日倒是不该就这般走了,如此反倒坏了和谈之事?也不知这吕方的心肝是如何生的,竟好似天生便有七八个孔窍一般,当真是让人猜不透。”
  “乱世之中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马殷苦笑道:“现在他吕方顺风顺水,不可与之相争,咱们只有顺着他,熬过这一阵,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许德勋闻言大惊:“大王,难道你真的要去建邺?这可不成——”
  “有什么不可的?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没多久的了,不去建邺难道就能长命百岁?当年咱们打不过杨行密,跑到湖南来才有今日,怎么今天我不能去建邺为后代免灾,反正这摊子基业早晚也是要给儿孙的,只是希声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要拖累许公了!”说到这里,马殷挣扎的想要坐起身来,向许德勋行礼。
  许德勋赶忙搀扶住马殷,急道:“臣下万死,某自当辅佐衙内,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牵累许公了!”马殷重新躺回榻上,低声道:“且替我招希声来!”
  那马希声就在隔壁房中等候,不一会儿便走了过来,他一进来便感觉到屋中严肃的气氛,敛容下拜道:“阿耶招儿来,不知有何吩咐?”
  “许公,你且坐下!”马殷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锦垫,沉声道。许德勋虽然不知马殷为何如此,但还是坐下,马殷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许德勋的大腿上,突然厉声对马希声喝道:“跪下!”
  马希声条件反射的跪了下来,许德勋这才反应过来,正要起身让开,却被马殷一把扯住,说来也奇怪,本来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马殷此时手上力气却大得惊人,许德勋竟然一时间挣脱不得,急道:“霸图,你这是作甚!”
  马殷却只是不理,只是抓住许德勋不放,对马希声厉声道:“快,磕头!”
  马希声现在已经猜出了几分,赶忙连连对许德勋磕头,他磕了六七个,才听到马殷沉声道:“罢了,起来吧!”才爬了起来。恭立在一旁,静候吩咐。
  马殷沉声道:“我将传位于你,但乱世之中,不可以幼主当国,国主之位,只可兄弟相及,不得传于汝之子嗣,你可听明白了?”
  “儿臣遵命!”马希声压下心中的惊疑,沉声应道。马殷虽然病势沉重,但离大限还有一段距离,更不要说现在潭州城外的吴国大军,此时那平日里看上去风光漂亮的宝座此时却满是荆棘,可未必是什么好所在,至于要兄弟相及,不可私穿于自己儿子,他一时间倒还没注意到。
  马殷看了看疑惑不解的马希声,叹了口气,将与吕方和谈,对方提出要自己迁往建邺诸事一一说明,说完之后,他制止马希声开口反驳,沉声道:“吾意已觉,只要这边国事无碍,吕方也未必会薄待于我,你继位之后,每有大事,当咨询许公之后方可去做,切不可莽撞行事,坏了国事!”
  “喏!”马希声强压下满腹的疑问,躬身领命。
  “是儿愚钝,吾去之后,偏劳许公了!”马殷指了指马希声,对许德勋笑道:“若可辅则辅之,若不堪辅之,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许德勋闻言,不由得肝胆俱裂,连忙滚身下拜道:“微臣敢不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商锦忠看了看西边的天空,落日已经有三分之一沉没在地平线以下了,一群归鸟正掠过远处的山脊,可举目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却没半点炊烟。他嘴边滑过一丝自嘲的苦笑了:自己还不如这林间孤鸟,好歹还有个巢穴作为容身之处,可以互相依偎渡过这孤寂的寒夜,哪像自己自从逃离楚军之后,由于手背有军中刺字,无处投奔,只得一路往人迹罕至之处流窜,只觉得天下虽大,却无自己区区一人的容身之处。
  商锦忠感叹了一会,一阵山风吹来,顿时遍体生寒。他心知这山间昼夜温差极大,太阳一下山温度就会陡降,自己若不赶快找个山窝背风处生起火来,饶是他体魄强健,只怕也要感染风寒,在这等人迹罕至之处,只有个死。想到这里,商锦忠赶忙加快脚步,沿着山路往山下走去,眼光却在山路两边扫视,寻找适合自己夜里宿营的地方。
  商锦忠走了百十步,突然惊咦了一声,向山路旁的草丛走去,双手分开草丛,借着昏暗的夕阳残光,可以看清眼前呈现出一片野谷,不远处还有个已经塌了的窝棚。商锦忠抬头看了看四周,却并无人迹,看来这里是块已经被抛荒的山田,当时遗漏的谷物重新生长起来,便成了这般模样。商锦忠在田亩旁转了一圈,发现不但那窝棚木架尚未腐朽,只要换上一层干草便能使用,在窝棚旁还有一眼山泉,不由得又惊又喜。他赶忙先将那泉眼清理干净,又在窝棚旁清理开一块空地,点起火来,采了些野谷,用两块石板磨去了外壳,倒入随身携带的锅中,又丢了些路上捡的橡实、坚果进去,煮起粥来,过了半盏茶功夫,锅中飘出一股粥香来,商锦忠靠着篝火,闻着粥香,心中也渐渐平静了起来。
  正当此时,身旁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声响,商锦忠一跃而起,厉声喝道:“什么人!”
  商锦忠的喝喊声并没有得到回应,草丛中的摆动更加剧烈了,商锦忠甚至可以听到急促的喘息和脚步声,显然那个草丛中的窥探者正在迅速的逃离。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商锦忠拔出腰刀,飞快的追了上去,很快他就看到了逃跑者的背影,他猛地一跃,便将对方扑倒在地,反手将腰刀压在咽喉上。
  “别杀我!”随着一声惊惶的喊叫声,商锦忠脸上的神情僵硬了,被他压在身下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此时正惶恐不安地看着他,让商锦忠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杀你,起来吧!”商锦忠爬起身来,收刀入鞘,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俘虏来:显然不合身的衣衫,纤细的四肢,清秀的面容,尤其是一双眼睛,本来就很大了,此时与消瘦的脸颊对比起越发显得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刚才在草丛中偷看我?”商锦忠此时已经确定眼前这个孩子没有能力伤害自己,但在这样的野地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必须搞清楚详情。
  “地是我家的,肚子饿了,来弄点吃的!”那孩子还惊魂未定,寒冷和饥饿更加剧了他的结巴,商锦忠见状便带他回到篝火旁,此时粥也煮得差不多了,他便加了点盐,便用自己的碗给那孩子盛了点,自己便用木勺子直接在锅里吃。那孩子吃了几口热粥,口齿才伶俐了起来。原来那孩子便是本地人氏,这山田本是他家的,只是后来父亲被征发去当了民夫,家中缺乏劳力,只得将这块山田给抛荒了。后来父亲就一直没回来,母亲拉扯着兄弟两个,生活艰辛之极,便是这盐,也有许久未曾沾口了。今日眼见了家中再也没有吃的,他想起这块山田,便跑来这里想要弄点野谷回去,也好填填饥肠。
  商锦忠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里虽然有窝棚,但山间夜里寒气重,哪里抵御得住,若按这孩子所说,附近就有人家,哪怕是柴房牛棚,住上一晚上也远远胜过这里了。想到这里,商锦忠一吃完粥,便与那孩子割了些野谷,背在肩上,一同往村落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山间已是一片漆黑,那孩子却好似白昼一般,走的飞快,连商锦忠这等精壮汉子,也赶他不上,好几次险些跌倒路边的沟里去了,显然是走的极熟了的。拐了几个弯子,一个小山谷出现在商锦忠眼前,他满意地看到那个小村子只有三四户人家,那孩子早就飞也般地跑了过去,离的远远的便喊道:“阿母,阿母,我带吃的回来了!”
  商锦忠此时倒不着急了,他将佩刀和角弓都裹在衣服里,用几根草绳捆好了,扛在肩膀上,手中拄了一根木棍,到好似寻常山间汉子一般,跟了那孩子过去,对那显然是孩子母亲的妇人唱了个肥诺,笑道:“这位娘子,某迷了路,没得住处,幸好碰到这位小哥儿,可否在赏脸借宿一夜。”
  那妇人将孩子扯到身后,用一种充满警惕的目光扫视了商锦忠一会,才冷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留宿单身男客颇不方便,若你不嫌弃,东边柴房便可安顿一宿!”
  商锦忠赶忙拱手道谢道:“在外人家,还敢争什么,便是门檐之下,也是饶了娘子的好处!”
第033章
劳作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来吧!”那妇人也不多话,便领了商锦忠往屋后去了,到了柴房旁打开门来,顿时屋顶落下一阵烟尘,溅了二人一脸,商锦忠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那妇人见状也有点歉然,正想说些什么。商锦忠已经打断道:“正好正好,娘子可有笤帚,借来打扫一下便是了。”
  商锦忠将屋中粗粗的打扫了一番,便将两捆稻草铺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袍扑了,仰头倒下,只觉得一股干燥稻草发出的清香扑鼻而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他此时铺盖的虽然简陋,但却是逃亡以来第一次睡在有屋顶的地方,不啻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竟然睡不着了,只是躺在哪里两眼朝天盯着房顶上的椽条,到了初更时分方才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商锦忠被尿憋醒了,他爬起身来,摸摸索索的开了房门,出外找了个荒僻角落拉了个痛快,正准备回柴房中继续睡觉,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深山孤村,夜中鬼泣,饶是商锦忠是个胆气粗豪的汉子,也被吓了个机灵,赶忙回到屋中将枕下的佩刀抓在手中,才觉得好了点。这胆气一壮,随之好奇心便又旺盛了起来,商锦忠将角弓上好了弦,提在手中,觅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脚的便摸了过去,那哭声来处相距也不甚远,商锦忠绕过两道栅栏便看到月光下一个妇人正对着一棵桑树哭泣,借着月光望去身形依稀正是那让自己去住自己柴房的女子,商锦忠怕被那妇人发现自己偷听尴尬,正想转身偷偷离去,一阵哭诉声正好传入他的耳中,便好像一根钢钉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千刀杀的,贪图那点米钱,去当劳什子弓手,结果被征发去当兵,就一去再也回不来了,将妻儿丢在家中,眼看就要开春了,谁来耕田?田亩不整治,拿什么缴纳官府税粮,拿什么来填孩子们的嘴巴?你去了倒也省心,让我一个弱女子活在世上苦熬,叫我可怎么办呀?”
  那女子哭诉了一阵,可能是将胸中积蓄苦楚倾诉的差不多了,便收拾了一会回去了。只留下商锦忠一个人坐在地上呆若木鸡,那女子声音虽然不大,那相似的遭遇却正好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也是丈夫被征发从军,留下娇妻弱子在家中苦熬,方才那女子的哭诉声传到商锦忠耳中就变成了熟悉的爱妻声音,让他想起自己当了逃兵,必然牵连留在家中的父母妻儿,那些没入官府为奴经受的苦楚,只觉得肝肠寸断。
  次日天刚蒙蒙亮,莲娘便走出屋来,向后面的柴房走去,首先要准备做早饭的柴火,烧早饭,吃饭后就要给屋后的桑田剪枝,接下来是清理水塘,一件件沉重的活计压得她都直不起腰来,但有什么办法呢?无论是孩子身上的衣衫和官府的赋税都要布帛,春荒时还有桑葚可以度荒;水塘如果不清理就要淤积了,无法积蓄雨水和山泉来灌溉田地,那就没有收成,一家人就得饿死。莲娘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该怎样安排今天的活计。突然,她看到柴房的门口是敞开的,莲娘这才想起昨天那个留宿的汉子,难道那人是个歹人?可那柴房里除了几捆干柴也没啥可以偷的呀?
  莲娘慌乱的赶了两步,过了拐角才发现屋中的干柴都已经被劈好了,堆得整整齐齐的摆在墙角,当中还乱七八糟的放着几捆树枝,由枝叶上的露珠看,应该是那留宿的男子刚刚砍下的。
  “看来自己方才是错怪他了!”莲娘看到这里,心头不由得生出一股歉意,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莲娘赶忙转过头来,只见商锦忠站在门口,肩膀上扛着一捆木柴,右手提着一只野雉,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这位娘子,多谢昨夜收留某家了,某身上也没钱帛,这些柴火和野雉便权当抵账了吧!”
  桔红色的火焰舔着锅底,锅中的汤已经开始冒泡了,一阵阵水汽从铁锅中升了起来,给莲娘的脸上带来一种暖湿的感觉,两个孩子正在一旁闹腾着——上一次碗里有荤腥的时候已经遥远到脑海里完全没有印象了。莲娘将木勺伸入锅中搅拌了一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的深深吸了口气,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立刻充满了她的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如果天天能够这样该多好呀!
  “母亲,鸡汤好了吧?给我喝一口吧!”
  莲娘几乎已经数不清这是孩子第几次的哀求了,她抬头看了看房门,天边已经擦黑了,那个借宿的汉子还没有回来,那汉子劈完了柴之后,便自顾拿了工具去修理菜圃的篱笆,然后是漏了水的屋顶,接着是后面的桑树,连停下来喝口水的空闲也没有,仿佛他并非一个陌生的过客,而是这个家的主人,刚刚从远方回来努力补偿这些年的缺憾。
  “给我喝一口吧,就一口!”
  孩子的哀求声把莲娘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她小心的给两个孩子碗里各盛了一碗鸡汤,放了几块鸡肉。孩子们欢呼着走开了,开始享用自己那一份,很快他们就吃完了,开始重新拿着空荡荡的碗回到母亲的身前,可怜巴巴地看着莲娘,莲娘犹豫了一下,又给他们俩盛满了。当孩子们第三次来到莲娘面前的时候,莲娘看了看汤锅,里面剩下的只有小半碗汤和一支鸡腿,这是留给那个陌生男人的,她稍一犹豫,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行,这是留给那位大叔的,是他打到野雉的,总不能让他一点都吃不到吧!”
  两个孩子失望地点了点头,回到了桌子旁,不时用渴望的目光扫过那只汤锅。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莲娘和两个孩子的目光投向已经变得黑沉沉的门外,商锦忠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莲娘迎了上去,问道:“怎么弄得这么晚,快坐下来歇歇吧,我去把汤盛过来!”
  商锦忠嗯了一声,笑道:“没法子,好久没干农活了,手脚不麻利,那两亩桑田修枝都花了这么长时间,明天再干一天就能干完。再趁着冬天水浅,把水塘的淤泥给清理出来,又可以肥田,来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莲娘低头替商锦忠布置碗筷,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多谢您做了这么多事情,可家中情况你也看见了,连口盐都没得吃,可是没有工钱给你的!”
  “不用工钱,有口饭吃,有个住的地方就行!”商锦忠一边说话,一边吃饭,伸出筷子夹起鸡腿就要咬,突然看到桌子对面两道目光投了过来,抬头一看却是那两个孩子正盯着自己手中的鸡腿,目光中满是馋意。商锦忠将鸡腿放回碗中,伸手对那两个孩子招了招,笑道:“来来,这个鸡腿给你们吃!”
  那两个孩子稍一犹豫,终于食欲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羞涩,上前正要去那鸡腿,却被莲娘拦住了,道:“他们两个都有吃过了,这鸡腿你还是自己吃吧!”
  “他们两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能有力气!我喝点汤就好了!”商锦忠笑答道,将手中鸡腿向那两个孩子递了过去:“来,快拿过去!分着吃了吧!”
  那两个孩子见母亲不再阻拦,再也禁不住鸡腿的诱惑,接过鸡腿便分了大嚼起来。莲娘看了两个孩子的吃相,心中满是悲喜交加,只得转身对商锦忠逊谢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商锦忠笑着摆了摆手,笑道:“一只鸡而已,有甚好谢的,那天若非小娘容情,某家还不得露宿野地里,被山兽啃了也说不定,这般说来,更要谢过小娘厚恩了!”
  莲娘听商锦忠这般说笑,自从丈夫被征发之后一直苦闷紧绷的心情终于松弛了少许,连忙呸了两口,道:“那等话可不能乱说的,老天爷可都是听着的。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快歇息吧!”
  商锦忠应了一声,放下碗筷便向那柴房走去,他刚走进柴房门,脚步便停住了,只见地上昨夜那堆被自己当作卧具的干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明显被重新换过的草铺,上面还放了一床叠好布被,一旁的地上还有一只瓦罐,一个木碗,一双木屐,摆放的整整齐齐,显然是细心布置过得。
  “真舒服呀!”商锦忠惬意地躺在草铺上,尽力伸张了自己的手足,虽然身体很疲累,但他的精神却是少有的舒适和轻松,自从从军以来,商锦忠都想不起上一次自己像这样快乐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商锦忠在草铺上翻来覆去,许久不能入睡,突然,他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借助窗口射入的星光,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过去挥舞刀剑,装填火炮的手今天却劈砍柴火,裁剪桑枝。商锦忠仔细的辨认着双掌的纹路,仿佛能看出什么奥妙一般,渐渐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喃喃道:“不杀人,干活的感觉真好呀!”
第034章
刺字
  就这样,商锦忠就在莲娘的家中留了下来,每日早起晚归,奔忙在田垄桑园之间,身体虽然疲惫,但心中却是安适之极,住处也由柴房变成了耳房,这商锦忠不但身强力壮,而且善于设套搭钩,采摘野菜,那两个孩子三五日便与他熟悉了,整日得跟在后面,做些杂事,便好似多了两个尾巴。那小村中地处偏僻,只有三四户人家,山路上便是十天半个月也未必有一个经过的路人,在商锦忠看来,这里便好似世外桃源,恨不得在这里过上一辈子才好。
  这天商锦忠清理完淤积的水塘,将其中的污泥倒在田埂旁堆肥,两个孩子跟在后面抓了不少泥鳅,欢天喜地的带了回来,晚上莲娘洗净煮熟了,装了两大碗,四人围在桌子旁一同用餐,其乐融融。
  “大叔,你胳膊上纹的是什么东西呀?”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温暖的气氛,数道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商锦忠的小臂上,只见上面有一行刺字“丙营第三指挥”。商锦忠好似触电了一般,立刻将手缩了回去,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没啥东西,小时候胡乱刺的,乡下师傅的手艺,没啥好看的!”
  可这两孩子平日里颇得商锦忠宠溺,只是闹着要看,可商锦忠这次却是坚决不允,正僵持间,只听见莲娘冷声道:“商叔不让你们看了就别看了,快吃饭吧!”
  那两个孩子见母亲发话了,也没了脾气,都低头吃饭去了。商锦忠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唐末为了防止士兵逃亡,有在士卒身上刺字的陋习,吴军也不例外,商锦忠方才小臂上露出的那一行刺字便是他在吴军中的番号归属,若是在外间被人看到,便知道他是逃兵,要加以追捕,这也是他不敢往人烟稠密处行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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