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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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锦忠刚送了口气,抬头才看到莲娘脸色凄苦,眉宇间满是说不出的担心和忧虑,显然对方方才也认出了自己的逃兵身份,心下顿时凉了半截,吃起东西来也是食不知味。商锦忠吃罢了饭,回到耳房中,躺在榻上仰面朝天的考虑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翻身从榻下去了佩刀角弓,走到门口,却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屋中简陋的摆设,过了半晌,才一咬牙推门向外间走去。
  商锦忠出得院门,正要向村外走去,突然身后有人说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顿时僵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身一看,却是莲娘站在道旁的大槐树后,方才说话的人却是她。
  “你这是要去哪里?”莲娘上前两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问题。
  商锦忠眼神顿时迷惘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莲娘的问题,终于,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我必须离开这里,你方才看见我小臂上的刺字了吧,我是逃兵,不能留在这里牵累了你们。”
  “逃兵?”莲娘苦笑了一声,她目光迷离,仿佛在看某个不存在现世的东西:“我男人如果没死在外面,估计现在也成了逃兵,和你一样有一顿没一顿的,头顶上连快遮雨的瓦片都没有,你留下来吧!”
  商锦忠的心中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他竭力压下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冲动,沉声道:“我是吴军的逃兵,依照吴军军法,收留逃兵的,与逃兵同罪,让我走吧!我留在这里肯定会牵累你和孩子!”
  莲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吴军楚军,我只知道人活着要吃饭,没有你水塘会淤积,水塘淤积了田里就长不出粮食,没有粮食我和孩子迟早也会饿死。这村子里没几个人,也没什么外人经过,你留下来只要注意点不会有事的!”她说到这里,走到商锦忠面前,投入对方的怀中,低声道:“我和孩子们不能没有你!”
  商锦忠感觉着怀中温软的躯体,胸中被一种巨大的温暖充实着,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口中低声道:“留下来?嗯!”
  潭州,这座楚国的都城四门城楼上已经换上了“吴”字大旗,根据两国达成的合约,潭州以及岳、朗、澧、辰、衡、郴、永七州将在一个月内割让给吴国,楚王马殷传位给其次子马希声,他本人将被作为人质,随吕方前往吴都建邺。与之对应的,两国之间的战争必须立刻停止,吴军必须停止军事行动,放弃除割让的八州之外已经占领所有土地。总而言之,楚国将作为吴国的一个附庸国而存在下去,而吴国则必须确保楚国的安全,实现和平。
  楚王宫,就好像一个被剥去冠冕的王者,这座建筑物昔日的威严和荣耀已经不复存在了,虽然吴军还没有前来接收这里,但外间看守的楚军已经寥寥无几了,城中大部分的还忠于马氏的军队早在吴军进城后第二天,就护送着马希声和绝大部分马氏族人离开潭州向南去了——吴军严格的遵守了诺言,解除了湘江上的封锁,听凭他们离去。原因很简单,吴军还没来得及接收靠长江沿岸的那几个州郡,如果撕毁协议,对楚军发起突然袭击,固然可以消灭楚军,但也有可能使得那些州郡投靠荆南的高季兴,这是吕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此时留在宫中的只有马殷本人还有部分同他前往建邺的随员仆从。
  马殷半躺在榻上,也许是因为已经做出了重大的决定,重担已经卸下肩来的缘故,他此时的脸色比前几天要多了几分血色,显然他的健康状况有了相当的好转。马宣华坐在榻旁,正剥开一只柑橘,将一瓣瓣瓤上的白丝剔除干净了,塞到父亲口中,马殷咽下一片柑橘,满足地叹了口气,问道:“宣华,你当真要随我一同去建邺?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番去了可就是寄人篱下,可不是说笑的。”
  “嗯!”马宣华点了点头,将沾了橘汁的手指轻轻擦了擦,答道:“阿耶这番去,岂能没人照应?那吕方号称一世英雄,也不会为难我这个女儿家。”
  “胡说!”马殷喝道:“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择房夫婿成婚才是正理,你若是随希声去了,自然会为你安排一房婚事,若是去了建邺,谁来替你安排?”
  “建邺又怎么了,好歹也是六朝古都,江东繁华所聚,怎么说人物也比南边那些没脑子的蛮子强多了,我若是去了那边,只怕希声哥会找个势力大的蛮酋嫁了,以为拉拢之用,这般说来,还不如去建邺呢!”
  “这——”听到这里,马殷顿时哑然,马宣华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事实,楚军新败之后,西南那些州郡那些旧有的矛盾一定会迸发出来,作为威望和实力都不充足的马希生,一定要采用各种手段来拉拢州中的本土实力派,尚未婚配,身份尊贵的马宣华就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政治环境下产生的政治联姻,无论是稳固度还是幸福度,都可想而知,马宣华前往建邺来逃避这一命运,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作为一个刚过二八的少女,就有这样的眼光和决断,实在是难能可贵。想到这里,马殷看女儿的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宣华再大上十岁,是个男儿身,那该多好呀!”马殷心中暗忖道,他第一次感觉到女儿柔媚的容颜下还有着这样的智慧。正当马殷在感叹着命运的作弄,外间一名属吏惶急的冲进屋来,伏地急声道:“禀告大王,禀告大王,吴军来人了!”
  “喔?”马殷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虽然他早就下定了舍弃自己换得马氏基业长存的决断,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一种莫名的颤栗感穿越了他的身体,是恐惧还是紧张?一时间他自己也不明白。
  “让吴军首领进来吧!兵士在宫外等候就是!”马宣华下令道。那属吏赶忙出外,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外间传来一阵沉重而又整齐的脚步声,吴军使者来了。
  门被推开了,一名身披铁甲的吴军将领进得屋来,对榻上的马殷叉手行礼道:“大吴殿前四厢都指挥使王自生拜见楚王,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跪拜,望大王见谅!”
  “罢了!王将军平身吧”马殷目光扫过眼前这个敌军将领,只见其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两腮生满了短须,根根似铁,衬得阔口高鼻,更显得英武异常。作为敌国统帅,马殷对吴国军制也了解颇深,知晓吞并淮南之后,吕方便改革军制,创立新军,分属殿前司、侍卫步兵司,侍卫马兵司三部统帅,以加强中央集权,精兵锐卒悉数归于其中。尤其是殿前司,更是精锐心腹所在,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营罢了,出则护卫统帅,入则宿卫宫室,此人能做到殿前司的四厢都指挥使,虽然不是当真能统辖四营之兵,但吕方对其亲近信任可见一斑,只需外放出去立刻就是一方经略,安抚使,偏生还这般年轻,并非吕家子弟,实在是异数。
第035章
偶遇
  王自生站直了身,目光扫过眼前马殷和马宣华父女二人,沉声道:“吴王遣末将前来,恭迎您前往建邺!”
  “现在?”马殷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吕方的行动如此之快,毕竟吴军进城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他本以为吕方还会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动身,一想到自己这一去就是寄人篱下,要仰人鼻息过日子,饶是他早已下了决心,心下也不禁一阵恻然。
  “不错,主上有令,让末将护送您上船,舆驾已在外间相侯!”王自生的举止虽然十分恭谨,但态度却是坚定的很。马殷苦笑了一声,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无声地点了点头。会意的王自生对外间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便有两名仆役抬着一座乘舆来到马殷榻旁放下。
  潭州城,节度治所,戒备森严。吴军进城之后,此地便被大军征用,成为大军驻节之地,较之昔日的肃穆,此时的治所府邸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便是往来的行人,离得有百十步便绕开了去,唯恐靠的稍微近点,便莫名的惹来祸患,殃及家人。
  府邸之中,吕方正斜靠在胡床之上,双眼微闭,听着一旁的陈允禀告各方军情,已经做出的处置,若是同意的,吕方就点点头,示意过去;若是不同意的,便三言两语做出决断了。君臣二人一人说,一人听,眼看几案上的文书快要处理的差不多了。这时外间进来一人,正是王自生,径直都在吕方身旁,低声道:“禀告主上,马殷已经上船了!”
  “嗯!”吕方应了一声,却没有像其他事情一般点头或者表示反对,只是闭目斜靠在榻上,屋内顿时静了下来,陈允与王自生二人都静静地看着吕方,等待着命令。可过了半晌功夫,吕方也没有说话,眼看开船的时间就要到了,王自生忍不住问道:“大王,船就要开了,还有什么要吩咐吗!”
  吕方并没有回答,王自生的意思很明白,因为马殷从岳州到建邺的这段路程,可能发生很多变故,吕方若要耍什么手段,也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到了建邺,很多事情反倒不好做了,所以王自生在开船之前还回来请示吕方一次。终于,吕方摇了摇头道:“自生,你亲自跑一趟,一定要把马殷安全的送回建邺,像他这种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喏!”王自生立刻行礼退下。陈允见王自生离去,正要继续念手上那份被打断了的那份书信,吕方却突然睁开双眼,问道:“陈公,你以为当以何人为这楚地留守?”
  “这个?”陈允闻言不由得沉吟了起来,吕方这个节骨眼上问这问题,显然绝不是临时想到的。而新得的这八州土地不但地势紧要,而且人口繁密,吴军下一步要经略荆襄,此地就是大军的后方,粮秣民力必然多半出自此地,其主将不但要有武略压服新近征服此地产生的各种叛乱,还要有相当的经济能力来招抚流亡,发展生产。如果再考虑到吴国内部各个势力派别的平衡问题,可以选择的对象就很少了。
  “大王以为王太尉如何?”陈允沉吟了片刻,小心的提出了一个人选,他口中的王太尉便是王佛儿,如今已经官至吴国武将的巅峰,故陈允称其为太尉而不名。
  “佛儿?不可!”吕方摇了摇头,立即否决了陈允的提议:“中枢典兵离不开他,我常年领兵在外,须得有个信得过人镇守中枢!”
  “那陈璋呢?”
  “我已经打算把他派到润性手下去了,润性手下那些将佐还嫩了点,没个能独领方面的!”
  “那朱瑾呢?他威名远扬,定然能压服南蛮!”
  “楚州那边离不开他!淮北那边车骑纵横之地,我军骑将太少了!”
  就这样,陈允一连提出了六七个人选,都被吕方一一否决了,最后他终于苦笑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那以臣下之见,干脆就让殿下都督湖南诸军事,兼任粱楚二州,也好事权同一,岂不更好!”
  吕方闻言笑道:“楚公说笑了,润性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能督领荆襄战事就不错了,如何能有这般本事,若是依你这般说,把孩子累坏了,回建邺后淑娴可饶不了我!”
  “主上说的是,这倒是微臣欠考虑了!”陈允闻言干笑道,心中却知道暗喜吕方没有答应自己方才的那个建议,毕竟东晋时恒温死后,朝廷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上游荆州军镇过于强大的问题,就将当时的荆州一分为三,将后来的湖南划分出来为湘州,吕润性如果当真统辖湘州,又拿下江陵、襄阳,就会打破整个吴国的军政平衡,对于建都建邺的吴国来说,是很不利的。
  “那钟刺史呢?”陈允突然又提出了一个人选:“他算来也是大王的姻亲,这些年来在杭州也算熬得苦了,击破了吕师周,兵法上没话说了,用来镇抚楚地正好!”
  “也好!”吕方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毕竟这些年来吴国扩张过快,有相当军政能力又信得过的将佐人数有限得很,州县一级的臣僚可以留用原有之人,保持政治的连续性,但节度使一级的就必须用自己人了,湖南这边面对的敌人相对于较弱,应该没有问题吧?
  吕方想到这里,对陈允道:“岳、朗、澧、辰靠近长江,要单独划出来,剩下四州给钟延规。军号就叫——”说到这里,吕方沉吟了一下:“就叫平安军吧!也讨个好口彩!”
  “好!大王说的是,后方平安,前方才能报捷嘛!”
  历阳,横江浦。六七条小船泊在水中,将一条大船围在当中,隐然间有护卫之意。这些船只上虽然没有悬挂官旗,但其形制都是吴军水军快船,船上水手个个精悍壮实,甲械精良,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军中才有装备的火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大船上定然是显贵人物,只是不欲显露行迹才未曾使用官船,是以明明港中其他的泊位早已停满了船,可这条大船周围十余丈内空荡荡的,连只小渔船也没有。
  吕润性走出船舱,一阵江风当面吹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十余日前他突然得到吕方的敕书,以吕雄为寿州观察使,让他返回建邺,他乘船由淝水而下,过了巢湖,沿着濡须水到了长江,西向历阳横江,夜泊一宿,准备明晨渡江。虽然那书信中没有自己提到下一步的任命安排,但是身为吕方嫡长子的他并不用担心自己未来的前途,依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的地理形态,默诵着自己过去在兵书上看到的文字,比照有无不同。
  “淮南要冲,江表藩蔽。渡横江而出采石,济滁口而向金陵,则长江不为固矣。若夫西指昭关而动庐、寿,北走涂中而收濠、泗,则两淮可以风靡也。自昔国于东南,未尝不以历阳为襟要……”
  吕润性正背的起劲,远处传来一阵桨声,舟中士卒顿时警戒了起来。片刻功夫之后,数条船影从夜幕中出现了,船上有人高喊着什么。原来这几条船赶路来的晚了,港中已经无处停泊,只有这里还有空处,便想要求个方便,让这边让出些位置,让他们停船。
  吕润性的护卫哪里答应,纷纷厉声喝斥要将那几条船赶出去,可那船上人脾气也颇为火爆,三言两语两边便吵了起来,吕润性自然懒得去管这等小事,正要回舱中休息,突然对面船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喝斥声,吕润性听了心中一动,赶忙转身回到船边,高声喊道:“对面船上可是王自生,王大哥?”
  对面船上立刻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才高声应答道:“正是某家,恕在下耳拙,却不知是哪位旧交巧遇!”
  吕润性闻言喜出望外,他与王自生相差正好十岁,这些年来王自生一直在吕方身为侍卫,算来王自生还是他的枪棒教头,可谓是莫逆之交,后来自己被吕方外派到寿州当观察使,而王自生还是一直跟随在吕方身旁,才分离开来,算来已有数年未见,今日却在这里偶遇,当真是他乡遇故知。想到这里,吕润性爬上护墙,飞身跳到一旁的小舟,一边催促军士快些划桨,一边高声喊道:“我是吕家大郎!大哥怎的听不出咱家声音了!”
  两舟相距本就不远,不一会儿吕润性所在的小船便已经靠近了那大船,吕润性已经可以看清船首上站着一人,在火光照射下满脸虬髯,阔口高鼻,依稀正是王自生,也是又惊又喜。小船刚刚靠了上去,上面便放了绳梯下来,吕润性飞身一跃,三下两下便爬了上去,与王自生持手而立,笑道:“小弟方才左眼皮跳得厉害,心知今日得见贵人,却想不到是大哥你!”
  王自生正要行礼,却被吕润性一把抓住双臂,挣脱不得,只得苦笑道:“公子休得胡言,在下又算的什么贵人!”
  “殿前四厢指挥使,如何算不得贵人?”吕润性心情甚好,继续调笑道:“此番破楚大哥想必也立下不少功劳,勋书几转下来,只怕更是个大贵人了!”
第036章
夺槊
  王自生本就不善言辞,被吕润性这般调笑,脸色便涨红了起来,口中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吕润性见状笑道:“我俩兄弟今日偶遇,且去小弟舟上,痛饮一番,抵足而眠,方得快意!”说话间便要扯着王自生的衣袖下船。
  “这个?”王自生却是目光停留在船上,脸上现出为难神色,吕润性是何等机灵之人,立刻猜出了七八分,笑道:“大哥若是有重任在肩,离不得这船也无妨,你我兄弟便在这船上畅谈便是!”说罢,吕润性便对小船上的属下打了个招呼,不一会儿酒肴便流水般送了上来,吕润性嫌舱中气闷,便在船头加班上摆开,吕、王二人分宾主坐下,畅饮了起来。
  两人对饮几杯,吕润性突然笑问道:“大哥你是父王身边须臾离不开的人儿,这会儿却神神秘秘地出现在这条船上,小弟倒是好奇的很,这船上到底是何等人物,才动得大哥的驾来当押送之人?连须臾离开也不敢?”
  “这个?”王自生闻言一愣,却说不出话来,他被派来押送马殷父女之后,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有半点闪失。于是便挑选了百余名精悍军士,乘了三条快船,乔装打扮往建邺而来,幸喜一路上未曾碰到什么差池,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吕润性这个不速之客,若是照实回答,只怕泄露出去,惹来什么预想不到的麻烦;可若是撒个谎瞒过去,眼前这人的特殊身份又不太适合,一时间王自生坐在那里左右为难,竟然呆住了。
  吕润性看出王自生的为难来,心知对方想必是执行父亲的什么机密之事,不方便和自己说,便笑着举杯道:“大哥若是不方便,那也不必为难了,军中法度小弟也明白。来,来!你我兄弟今夜只叙别情,你看可好?”
  “好!好!”王自生闻言大喜,赶忙举杯相应。两人久别重逢,说起枪棒之术来,不由得口都滑了些,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吕润性说的兴起,跳起身来,从一旁的士卒手中抢过一杆长枪,对王自生笑道:“我俩当年作别时,大哥说我枪上也有六七分功夫了,只是臂力尚未长成,还不算是沙场上杀人的枪法。如今算来已过了三年,小弟在这杆枪上也下了些功夫,觉得有些许进益,今夜恰好相逢,便请大哥指教一二!”吕润性说到这里,随手一抖长枪,舞了个枪花,迎风立了个门户,对王自生含笑而立。
  王自生正待推诿,却熬不过吕润性言辞挑拨,酒意发作,只得站起身来,苦笑道:“按说依兄弟身份,愚兄这是逾越了的,今日被逼的没奈何才只得如此了。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须得换了器械,否则便是要了某家性命,也不敢以枪矛逆指。”
  吕润性闻言大喜,笑道:“那还不简单,快去取白灰护具来!”不一会儿,随行军士便去了两副黑色盔甲来,侍候两人穿上,将两杆长枪矛尖去了,在枪头上沾了白灰,约定若是头颅胸腹白点多者为负。又在甲板四周点起数只火把,布置停当之后,众兵卒分散站开,只留下吕、王二人站在当中,相对而立。
  吕润性向前迈出半步,上半身微弓,深吸了一口气,后手手腕紧压枪柄,将手中枪尖斜指向王自生的胸口,笑道:“大哥小心了,小弟就要来了!”
  王自生却不答话,他支撑脚向后退了半步,长枪下压,也将手中枪尖对准了吕润性的胸口,做出了一个几乎与对方完全相同的姿势,两人的枪尖便好似有一根无形的引线相连一般,遥遥相对,一动不动的对准对方,围观的兵卒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突然,正对着王自生的那只火把爆出一个火花,火光一暗,王自生本能的双目一瞬,本来岳峙渊渟的守势露出了一丝破绽。对面的吕润性的枪势早已如箭在弦上,对方露出破绽,本能的大喝一声,一枪便朝对方当胸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对手胸口。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吕王二人却交换了位置,围观的众兵丁这才回过神来,无论是吕润性还是王自生的部属都齐声喝彩起来。也难怪众人如此,须知军中枪法与江湖上的花枪不同,没有那么多花招变化,一招半式就要分生死的,方才吕润性那一枪刺的又狠又快,时机抓的又准,若是在战场之上,已然取了对手的性命,已然深得军中枪法的精髓。
  可吕润性脸上却并无得胜的喜悦之情,收枪而立,口中沉声道:“大哥使得好枪,这等险境下竟然也能败中求胜,小弟却是不如!”
  “这是在比试中,若是在战场之上,真枪对决,某家已然输了,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你这几年经过沙场磨练,枪法果然进益不小!”王自生脸上全无半点寻常较枪时的轻松表情,显然他对这场比试也看的颇重。
  此时四周围观军士才感觉到不对来,眼尖的几个已经看到不但王自生左肩上多了一点白迹,吕润性背心也多了一点白迹。原来方才王自生被吕润性突袭,本能举枪横拨对方的枪尖,身子前冲,只是吕润性枪势太猛,没有完全拨开,还是被枪尖扫到左肩,这王自生应变极快,虽败不乱,两人交错之时,反手便一个回马枪刺中了吕润性的后心,反倒赢了回来。但王自生也知道战场之上,白刃相交,那枪尖若是未曾拔去,重心会更加靠前,力道也会更猛,自己就未必能拨开吕润性那一刺了,再说自己肩上受伤在前,也未必能败中求胜,反手刺杀对手,所以才有“真枪对决,某家已然输了”的说法。
  吕、王二人这一交锋,都感觉到对手不但枪术精熟,而且善于依势而变,实在是难逢的对手,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各自抖擞精神,斗了起来。两人交手了七八个回合,各有胜负,但毕竟王自生功夫更高一筹,熟悉了吕润性的套路习惯之后,渐渐占了上风,围观的军士多半是王自生的部属,又不曾知道吕润性的身份,看到军主占了上风,助威声越发高了起来,一时间水面上呐喊声四起,倒好似一个大戏团一般。
  吕方虽然老来得子,但深知残唐五代之时,兵强则逐将,将强则逐君之事屡见不鲜。自己出身草莽,若想将基业传承下去,后继者就决不能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那等不识干戈的淳淳儒者也许能当一个不错的太平天子,但在这个时代只怕自家性命都保不住的。所以吕润性还只有六七岁时便被吕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严加磨砺,所以养成了一个极为坚忍不拔的性格。此番与王自生比枪,虽然在一开始偷袭占了点便宜后便一直处于下风,但却不骄不躁,将平日里练枪时的要领一一默诵,使将出来,只是王自生不但枪术精熟,而且这一身筋骨这些年打熬下来,早就如同钢铁一般,两枪交接之时,十次倒有七八次是吕润性的被撞开去了。这等军中枪术说白了其实也就两招:刺和拨,连格挡都少有,若是被抢占了中平一路,再想取胜便是千难万难。于是两人斗了半晌功夫,吕润性身上黑甲已经星星点点不下数十处痕迹,而王自生身上却只有零零星星七八处而已,胜负已经不问可知。
  王自生斗得兴起,有心在手下面前耍弄一番,大笑道:“公子小心了,看招!”说话间他便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掷,翻身避开吕润性的长枪,反手已经将枪杆躲在手中,此时吕润性枪势已老,被王自生轻轻一扭,竟然被其夺了过来,引得四周围观的兵卒齐声喝彩。
  “好个‘夺槊’之技,真乃‘尉迟’复生!”
  正当此时,人丛中却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一众粗重的男声中显得各位刺耳。王自生闻声不由得大惊失色,顾不得眼前的吕润性,转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厉声喝道:“哪位小娘子在某家船上胡言?”
  “正是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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