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2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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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那车夫无可奈何的时候,突然一人从旁边冲了过来,扶住车辕,猛推了起来,随之也有不少其他人一同上前推车,在众人合力之下,终于那大车晃晃悠悠的开始挪动了起来,离开了那泥坑,那车夫回头刚要道谢,突然发现那第一个帮他推车之人身上甲胄华丽,竟然是一军之首吕润性,不由得吓了一跳,险些一跤跌入一旁的泥坑中。
  吕润性看了看正在雨中艰难行军的军士和将道路塞得严严实实的大车,伸手招来副将,大声问道:“这里离新城还有多远?”
  那副将竭力提高自己的嗓音,以求盖过雨声,大声喊道:“约莫还有二十里!”
  吕润性皱眉思忖了片刻,大雨击打在他的甲叶上,又溅射开来,看上去仿佛是一座无生命的塑像。过了半晌,吕润性对那副将下令道:“你且领两百骑,兼程急进,赶往新城,让城中守将准备干粮炭火,以及各种给养,知道了吗?”
  “准备炭火干粮,末将知道了!”副将重复了一遍吕润性的命令,问道:“那若是新城已经为刘贼所据,末将该如何处置?”
  副将的反问一下子让吕润性陷入了沉默,这正是他现在最担心出现的情况,他让副将领轻兵急进,增援新城守兵,同时通知新城中的守将准备各种给养,这样他就可以让后面的大部丢弃携带的各种给养,轻装疾进,赶到新城后用餐休息后立刻渡过淮水攻打对岸的下蔡旧城,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那副将也是老行伍了,一听吕润性的命令就知道主将的意图,便出言指出了其中的隐患,如果此时刘安也不顾大雨,攻破了新城,轻装急进的吴军赶到新城之下就会陷入进不可战,退无后继的窘境,很有可能落入一触即溃,全军溃败的下场。那副将作为吕方特别为爱子挑选的辅佐之人,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提醒年轻的主将,毕竟吕润性的身份不同,相比他本人的生命安全,不要说区区一个下蔡城,就算是寿州,甚至整个淮西的价值都要小得多。
  吕润性沉默了片刻,显然他也在考虑自己行动的利益和风险的比较,场中顿时静了下来,除了风雨之声以外,几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吕润性的决定。
  过了半晌功夫,吕润性终于开口道:“若是新城已为刘贼所据,你便立即退兵报信,不可恋战!”
  “喏!”那副将躬身领命,便转身离去了。很快,随着一阵战马的嘶鸣声,一队骑兵便向北飞驰而去。吕润性看着在雨幕中迅速消失的骑兵背影,猛地转过身来,大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将大车全部推到道旁去,士卒全部轻装,只带军器盔甲和一日口粮,兼程赶往新城!”
  下蔡旧城,屋中的四角各自放着一只火盆,火盆散发出的热气将屋子里面烘烤的干燥而又暖和,和城外的泥泞的雨地来看,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
  “再往下面按点!再用点力!”刘安懒懒地说道,身后的婢女感激依照主人的要求用力按摩起来。刘安的个子并不高,但十分宽厚,脑袋仿佛陷入了肩膀之中,整个人好像没长脖子,他的身体仿佛被放在哪里压扁了一般,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但实际上,刘安却绝对不是一个滑稽可笑的人,从一个并无什么背景的流民头目,在淮南被镇海军吞并之后的重新归与混沌的淮上地区,爬到今天一城之主的地位,他并不缺乏勇力和狠毒,很多人被他滑稽的外表所欺骗,最后却死在他的背叛和袭击之下。吕方攻取了淮南之后,并没有立即进取淮河两岸的中间区域,将这里当作一个和后梁之间的缓冲地带,对于这块地区的原淮南守将们,他只要求名义上的臣服而非实际的控制。而将主力用于向南进取,用了大约五年的时间控制了江西、南汉所在的大片土地,和马楚进行了长期的战争,直到最近击败了马楚的主力后,进围长沙,加上早已成为吴国服用的福建威武军,实际上吕方已经控制了长江以南的绝大部分帝国领土。眼看南方的争霸战争已经进入了尾声的现在,吕方才抽出手来重新将实力投入这块缓冲区域,企图建立对这块区域的直接控制,无形之间,这块地区的游戏规则便发生了变化,刘安的背叛也就发生在这个大背景下。
第002章
刘安(一)
  “嗯!就这样,继续用力!”刘安惬意地闭上双眼,话音仿佛从鼻孔中挤出来的一般,在屋中升腾的热气中翻滚中。那婢女眼见得刘安头一下一下的点着,好似睡着了一般,那婢女缩回双手,从头上解下簪子,高高举起右手,正要猛的向刘安的咽喉刺去。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婢女赶紧收回手去,装作一副继续按摩的模样。
  随着一声响,房门被推开了,屋外湿冷的空气和屋内的热气一接触,立即泛起了一团白雾,笼罩在来人的身上,便好似一头巨大的北极熊一般。来人挥舞了一下胳膊,关上身后的房门,又拂开雾气,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显然屋内干热的空气让他不太适应。
  来人的动静将刘安从舒适的瞌睡中惊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原来是李押衙,来且先坐下说话!”刘安一面伸手延请来人坐下,一面吩咐那婢女道:“快去取件干布来,让李校尉擦擦!”
  那李押衙一屁股坐在刘安对面,老实不客气的伸出手去抓住酒壶,揭开盖子便一口气将壶中的剩酒灌入口中,才没好气地喊道:“刘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府君财帛,军器,告身可一样都没少了你的,你要的援兵也到了,可你现在却在这里按兵不动。我可告诉你,在某家面前玩这些首鼠两端的鬼把戏可没有什么好下场!”那李押衙越说越气,到了最后干脆将手中的酒壶猛的往面前的几案上一拍,顿时将壶中的残酒震得四处飞溅。连刘安脸上也溅了不少。
  “押衙莫急!”刘安却是脸色如常,若说和方才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有脸上的笑容更加诚挚:“这天气你也看到了,城外已经是积水尺余,一片泽国,并非某家虚言推诿,莫说是渡河攻取新城,便是出兵也是难得很呀!”
  李押衙听了刘安的辩解,脸色稍和,但怒容虽然褪去,但脸上依然满是焦虑之色:“天气我是看到了,可刘守捉你既然起兵反正,这下蔡城的紧要之处寿守将岂不明白,丢了此地,他必然出兵夺回此城。你这城中虽然多了三百大梁精兵,但毕竟城小,如何抵挡的住,早晚是城破族灭的下场。如今唯一的生路只有渡河夺取新城,扼守住这淮河要冲,我大梁水师才能由颖水入淮,直取寿州,同时截断吴贼援兵。”原来这李押衙乃是后梁军官。这刘安反叛之事便是他策动的,依照事先的计划,刘安在兵变之后,立即发兵攻取对岸的新城,截断淮河。这是后梁大军便可沿着颖水入淮,截断吴国水上援兵,围攻寿州。在刘安要发作的前夜,刘安宅中的一名贴身仆人因为犯了法度,被刘安关在地牢之中,准备天明之后处置。却没想到那罪仆居然脱出牢狱,连夜出城去了。刘安不得已只得提前发动,却没想到天公不作美,连降暴雨,莫说是出兵攻击对岸的新城,便是出城也是难上加难,一日新城未取,后梁水师便一日不敢入淮,免得被吴军截断后路,进退失据,情形如此,也难怪这李押衙如此焦虑。
  “押衙你莫要担心,雨大固然难以渡河破城,可吴贼也同样难于出兵,这困难对于我和他都是一般的。”刘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问道:“你可知道对面寿州城中守将乃是何人?”
  “某家自然知道,便是那吕方的嫡子吕润性!可那又如何?”那李押衙冷哼了一声,也许是因为屋中的舒适空气的原因,方才还铁青的脸庞已经有了几分血色,看起来也好看了不少。
  刘安自得地笑道:“押衙且想想,那吕润性乃是吕方的嫡长子,身份何等尊贵,只怕从小便是锦衣玉食,生长于妇人之手,又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能有什么决断?便是得了下蔡军乱的消息,在这等天气里,只怕也是等到天气好了再做处置,你又怕什么?”
  李押衙却不同意刘安的看法,反而反唇相讥道:“吕润性固然还是五陵年少,可吕方定然给他身边配有老成将佐,他不知道形势紧急,难道那些人也不知道?刘城主这可也太托大了!”
  刘安却是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李押衙若是不信,咱俩便打一个赌!我料雨停之前,寿州绝不会出兵,那新城守兵不过一百人,反掌便可取下,押衙大可让大梁水师雨停之后便可借水势出兵,绝无问题!”
  那李押衙见刘安这般模样,心知无法逼对方出兵,只得站起身来冷声道:“但愿正如刘城主所言,否则今后我俩只怕也不太好相见了!”说罢便冷哼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呆措大!”刘安冷笑了一声,重新坐回座位上,温暖的空气重新包围了他。刘安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对身后的婢女下令道:“来,继续按,某家还没舒服够呢!”
  在倾盆的大雨中,下蔡旧城城头上的守兵早已和刘安一般,躲到可以遮蔽风雨的地方,反正在这等天气里,地上泥泞不堪,污水横流,要是何等的傻瓜才会行军打仗,只留下一个资历最浅的外姓人呼延折在望楼上站岗,其余人都围坐在火堆前,喝上一杯薄酒,好抵御刺骨的湿寒之气。
  呼延折蜷缩着身子,向城外望去,只见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相距四五丈外便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望楼四处并无遮拦,只能依稀看到远处地形的轮廓。在这大雨天里雨水随着风势飘将进望楼李来,在楼中与野地里也无甚差别,呼延折虽然尽力将身上的麻布袍子裹得更紧点,可还是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彻将进来,不一会儿手足便僵住了,只得起身活动,他一边活动一边想起那些躲在墙下喝酒烤火却将自己一人丢在望楼中的同伴们,不由得嫉恨万分,便低声骂道:“尔等欺负我一个外姓人,自己在下边饮酒,让我在上面挨雨淋受冻,连口暖身子的酸酒都不给,活该被吴军打过来,尽数砍死!”
  那呼延折一边骂人一边活动,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手足暖和了点,可腹中的饥饿却是更甚,正想着如何找个由头下去弄些吃的来充饥,却听到城外一阵响动。呼延折不由得一愣,初时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将外间的雨声弄混了,可侧耳细听了片刻那声响却越来越清楚,便好似众多人行动的声响。
  “莫非还真是方才诅咒应验了,当真是吴兵过来袭城了?”呼延折自言自语道,旋即哑然失笑,这等天气自己站在这望楼之中便觉得手足僵硬,难受欲死,又有什么人会披甲行军,倒是有可能是什么野兽被洪水所逼到了城下,想到这里,呼延折便走到女墙边,探出头去想要看看究竟。
  呼延折刚探出头去,便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刚想开口呼喊,一道冷锋便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顿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便透进他的肌肤之内,呼延折顿时只觉得咽喉的皮肤上乍起了无数个小疙瘩来。
  “不要动,莫要喊,否则便送你上西天!”那人冷喝了一声,话语中的袒露无遗的杀意让呼延折立刻明白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他不敢开口说话,只敢点了点头,表明自己明白对方的意思。那人冷哼了一声,伸手一撘女墙的边缘便轻巧的越过城墙,上得城来。
  呼延折这才注意到城下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卒,一具临时制成的简易长梯搭在城墙上,显然方才那人便是用这长梯上城的。这时呼延折被推了一把,他顺从的蹲到墙角,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这人年纪并不大,最多不过二十,身上的衣甲早已沾满了泥浆,可见一路来也吃了不少苦,可双眉入鬓,鼻梁高挺,让人一见便觉得一股英挺之气直逼人眉宇,让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下面守兵有多少人?”那少年低声问道。
  “二十人,有一个都头带队!”呼延折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也没有开口求饶,这个时候他心中十分清明,此时自己唯一活命的希望就是服从眼前的这个人。
  “刘安呢?这几日城中还多了什么其他人吗?”
  “小人未曾见过刘城主,不过这个时候城主应该在宅中休息!这几日城中多了些披甲汉子,听口音倒是北方人氏!”
  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个被麻布包裹着的狼狈汉子脑子倒是清醒得很,回答自己的几个问题都言语不多但清晰概要,比起寻常的庄稼汉子是强多了,倒是有用处的很。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此时已经上来了七八名条持刀汉子,这少年转身对呼延折道:“你想不想活命?”
  “郎君可是要小人将城下守兵引上来几个?郎君请放心,小人是个外姓人,和那刘安不是一伙的。只要饶了小人性命,要小人做什么都行!”呼延折不待那少年说下去,便低声应答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少年的嘴唇。
第003章
刘安(二)
  “郎君可是要小人将城下守兵引上来几个?郎君请放心,小人是个外姓人,和那刘安不是一伙的。只要饶了小人性命,要小人做什么都行!”呼延折不待那少年说下去,便低声应答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少年的嘴唇。
  那少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旋即收敛起来,冷声道:“那好,只要你听命行事,我保你性命无碍!”说罢他便摆了摆手,身后一名持刀汉子上前,蹲下身子,将一柄匕首抵住对方的腰眼,将其推到望楼边。
  呼延折平复了一下自己混乱的呼吸,清了清嗓门,竭力用平时说话的语气对城墙下喊道:“头儿,下面有些情况,你上来看看吧!”
  下面静默了半晌,却并无人回答,城墙上的空气几乎就要凝固了,难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呼延折感觉到腰间的匕首抵的更紧了些,他咬紧牙关,又叫了一声。这时,下面那个雨棚中探出一个乱发蓬蓬的脑袋,对望楼上大声喊道:“胡狗乱喊什么!”
  “胡狗?”那少年头目愣了一下,却听到呼延折苦笑着低声解释道:“小人复姓呼延,祖上乃是胡人,家贫又是小姓,所以村中人都喊我‘胡狗’。”
  “原来如此!”那少年点了点头,看呼延折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呼延折仿佛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善意,也咧了咧嘴,回笑了一下,才大声对下面的雨棚喊道:“头儿,那边城墙好像有些不对,可能是被雨水浸久了,快要塌了,上来看看吧!”
  那乱发蓬蓬的脑袋缩了回去,即使在城头上,也能听见下面的雨棚中传出一阵踢打和抱怨声,过了好一会儿,从那雨棚中钻出三四个畏畏缩缩的汉子,各自顶着一块油布挡雨,磨磨蹭蹭的向城上走来,为首的那人正是方才说法的那个乱发汉子,只见其袒露着毛茸茸的胸口,怒气勃勃的喝骂道:“好你个胡狗,老爷赌得正是尽兴的时候,竟然敢败老爷的兴致,若是你看错了,看老爷不把你身上那层贱皮戳上几个洞!”
  呼延折苦笑着躬身作揖,让开道路来,那乱发汉子却看也不看,自顾着上得城头,正要向呼延折手指的方向望去,却突然发现四五步外站着一名披甲少年,正施施然地看着自己,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这汉子反应倒是不慢,丢下手中遮雨的油布转身要跑,却只见腰间一痛,低头一看一把横刀正从自己右腰眼拔出,鲜血立刻从伤口涌了出来。
  屠杀的过程十分短促,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那几个活生生的人便已经成为了尸体,在雨声的掩护下,厮杀发出的细微声响完全被掩盖住了,雨棚中的剩下守兵完全没有发觉外面发生的事情。
  少年走到尸首旁,轻轻的用脚将一具尸体翻过身来,死者的脸上还保持着他生前那种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的惊诧表情,鲜血从胸口的两处上口中涌了出来,染红了一旁的砂石地,但很快就被密集的雨水清洗干净了。少年笑了笑,口中喃喃自语道:“今天倒是个杀人的好天气!”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呼延折问道:“那个第一个死的就是都头吗?”
  “不错!”
  “很好,雨棚内还有十六人,我们这里有九个人,以有备攻无备,足够了!留下最后一个人当活口,其余的全部杀掉!”少年对手下低声说道,杀气腾腾的吴军士卒们发出一声低喝,表示赞同了头目的判断,那少年振臂一挥,吴军士卒们便鱼贯下城,向那雨棚行去。
  雨棚里,火盆里的火焰并不旺盛,作为第一线的守兵,他们能够得到的取暖材料当然不会城主刘安一样的木炭,而是一些半干不湿的柴草,这些东西烧起来不但火焰不旺,还会散出大量的烟,将里面人的眼睛熏得通红通红的。柴草燃烧的烟味和挤成一团的十几个男人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以名状的味道。这十几个男人正聚精会神的围在一块比较干燥点的草席旁,草席上倒覆着一只缺了口的陶碗,每个人的口中都喊着“单”或者“双”的字眼,显然他们正在聚赌。
  突然,雨棚中发出一声惨叫,众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惨叫声便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来,人们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棚中多了六七个披甲持刀的军汉,正恶狠狠的砍杀过来,突如其来的打击迅速的粉碎了守兵们脆弱的抵抗,很快整个雨棚中就躺满了尸体,除了最后一个惊魂未定的幸运儿,刚才那些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已经变成了地上没有生命的肉块。
  “最近的守兵在哪里?游动哨呢?最近一个换岗要到什么时候?”进攻方没有耽搁一分钟时间,立即开始讯问那个幸运儿,四周同伴的尸体和面露凶光的敌人让他说出了所知道的一切。那干练的少年指挥官将其与方才从呼延折口中得到的情报相印证无误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快打开城门。放城外的将士们入城。”
  呼延折抱着脑袋,坐在雨棚里,在离他不到两丈远的地方,堆满了十几具尸体,他并没有将注意力分散到那些过去的“同伴”们身上,而只是在发呆,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一般。
  下蔡城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吴军士卒正鱼贯而入,除了有手持长矛的以外,还有一部分军士身上除了护身的短刃以外,还背着一根约莫五六尺的柱状物体,似乎是为了防水,这个圆柱体被用油纸小心的包裹起来。
  一名军官从进城的军队中跑了过来,在那少年军官面前敛衽下拜道:“禀告都督,三百矛手,一百铳手已经全部进城,谨遵都督军令!”
  “嗯!”少年军官,不应该说是吕润性点了点头,下令道:“城中巷道众多,地势并不开阔,你让一百矛手换上短兵,作为游兵,铳手将火绳点着,准备应战!”
  “是!”
  李押衙回到自己屋中的时候,还是被刘安的慵懒和自负气得浑身发抖,虽然他依照对方的建议派出了让后梁大军进军的信使,但这反而让他更加恼火。作为一个从和河东沙陀兵战斗中成长起来的经验丰富的军官,李押衙非常瞧不起刘安这种首鼠两端的地方豪强头目,在他看来,刘安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军官,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天气虽然对于这些地方豪强的土兵来说是不可克服的困难,但对于训练有素的军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李押衙过去的主要敌人沙陀奇兵便是如此,这些还没有完全被中原舒适生活所腐化的刚勇武士可以无视饥饿和疲倦,不断的前进、后退、战斗、追逐,直到战胜你为止。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梁军在物质的力量上和数量上都占有很大的优势,但最后胜利者却是属于更加坚韧,更加刚勇的河东军。从中李押衙学到了这样一个教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安全感更加危险的东西了。
  李押衙坐了一会儿,才觉得气消了一些,他已经下定决心,一等到看到梁军舟师的第一根桅杆,他就用自己所带来的本部精兵解除那个叫做刘安的手下的武装,像下蔡城这样的要地关系到大军的命运,绝对不能交在刘安这样一个蠢货的手中。
  正当此时,李押衙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剧响,粗听像是雷声,可转念一想:如今已是秋末冬初,又哪里会有雷声。李押衙正思忖间,外间又传来一阵方才的响声,密的和雨点一般,几乎连成了一片,此时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其中夹杂着喊杀的声音,李押衙跳起身来,走到墙边取下佩刀,又拿起头盔戴好,推门出去厉声喝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下蔡城破了,吴军打过来了!”说话的那人是刘安的心腹,派在李押衙身边听用。此时他已经被突然而来的打击给吓得有些糊涂了,目光散乱,双手颤抖吗。李押衙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是从哪个门进来的,有多少人?”
  “完了,完了!”那人却不回答李押衙的问题,只是傻傻的重复着话语,李押衙冷哼了一声,知道这个人已经被吓傻了,没有什么用了。对一旁的亲兵头目下令道:“快召集亲兵,我们先去刘安那里,我们只有三百兵,太少了,得让那个家伙重新振作起来,至少得到指挥城中全军的权力才能击退吴贼!”
  “吴贼已经进城,不如我们先去堵住口子,再去见刘城主吧!”
  “不用,方才那点喊杀声,撑死也就个五百人。”凭借多年的经验,李押衙迅速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穿上系好裙甲的皮带,自信满满地说道:“咱们先去找刘安再来收拾他们也来得及!”
第004章
李押衙(一)
  李押衙所居住的院落相距刘安的住处不过隔着一条跨院,所以他想与其稀里糊涂的冲上去乱打一场,为人作嫁衣,还不如先去刘安那里,最好能将兵权接收过来,再来对付吴兵不迟。这李押衙久经战阵,行事胆大心细,眼前放着一个接收下蔡城的机会,他自然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了。
  李押衙到了刘安府邸侧门,便拿起门上的兽口吞环猛敲了两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无人前来开门,他耐不住性子,对伸手随行士卒做了个撞门的手势。数名如狼似虎的军士立刻冲上前来,连撞待踹,不一会儿便将那侧门撞开来。李押衙进门一看,却发现刘安宅内一片狼藉,四处都是遗弃在地的财物家具,不时还有个把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四处逃窜的男女,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一看到李押衙一行人便纷纷丢下财物,四散逃走,整个刘安府邸全然是一副刚刚被打劫过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李押衙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这宅院的建筑都还完好无损,地上也没有说什么血迹尸首,显然破城的吴军兵锋尚未及于此地,倒像是个被盗贼光顾的无主宅院。这时,正好有一名仆役打扮的汉子鬼鬼祟祟的从右边的弄堂中钻了出来,正好与李押衙一行人撞了个正着,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刚跑了两步便脚下拌蒜,摔了个狗吃屎,正好被赶上来的军士抓了个正着,拖到李押衙面前,立即按到在地,白刃加颈。
  “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城主在哪里?”李押衙的声音并不大,但里面透出的那透骨的杀意让那汉子连忙喊道:“城主死了,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里屋呀!”
  “嗯,死了?”李押衙的瞳孔立刻收缩了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的身体晃了一下,显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刘安的死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刘安的死和吴军的破城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串联起来的里应外合?他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不祥的联想从自己的脑袋中甩了出去,厉声道:“快,待我去里屋!”
  随着一声轻响,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一股子暖和的空气从里面涌了出来,与外面的湿冷空气相混合,形成了一团白雾。李押衙挥手扇动空气,让雾气消失的更快一些,随着雾气的消散,一副熟悉的场景出现在他的面前,墙角的火炉还在燃烧,十分舒适的家具,和自己不久前离开时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刘安。李押衙走到刘安的尸体前,只见死者双目圆瞪,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双手更是青筋暴露,显然死亡来临的非常突然。李押衙小心的将刘安的尸首翻了过来,只见死者的后颈部有一个深孔,伤口附近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形成了一种丑恶的黑色,显然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刺穿的,刘安的后心还有几次刀剑刺伤,显然他是先被突袭刺中后颈要害,在地上翻滚挣扎时又被人用长剑从背后刺杀的。李押衙冷哼了一声,又去察看剩下的那具尸体,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他依稀记得这年轻女子便是先前为刘安按摩的婢女,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伤口,动脉血管和气管都被割断了。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刘安被这个婢女从背后突袭刺倒,然后被杀死,随即刺客又自杀身亡。但是刘安真正的死因还是在一团迷雾之中,这个女子是吴国潜伏在刘安身旁的刺客?还是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弑主谋杀?谁也不知道。
  李押衙转过身来,远处传来的杀伐声又清晰了不少,这说明战场离这里又近了一些了,显然在失去了刘安这名统帅后,下蔡城的守军是很难抵挡的住敌军的猛攻的。是立即从北门撤兵还是带领自己所部发动逆袭,这是个需要立刻做出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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