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92部分在线阅读
由于在上一次停战后,镇海军保住了广德这个重要的突出部,从战略形势上讲,对镇海军就极为有利了。本来常州和湖州的交界处是丘陵、山脉地带,并不适宜大股军队活动,但在失去了广德之后,镇海军可以从荆溪顺流而下,攻击淮南守军的背部。所以实际上淮南军的防线已经退到了常州治所武进一带,南部的义兴只留下少量的军队。所以王佛儿决定派出少量军队在广德防线佯动,分散敌军的注意力,而主力则沿着江南运河北上,沿着苏州、望亭、无锡、武进的方向进攻。而吕方率领的后军则从湖州沿着太湖沿岸经过义兴,到武进城下与前军会师。这个方略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两条进军路线都可以利用水路运送补给,大量减少民力的消耗,也能够发挥镇海军水军的优势,而且江南运河最后直指敌军江东部分的战略要点京口,如果丢失此地,就算宣州全境还在淮南军手中,大局也已定,镇海军可以威胁地方的腹心广陵,迫使敌方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进行决战,即使战事不顺,将沿途的陂塘挖了,放水淹没退路,全军而退也不难,总体而言是个十分不错的进军方略。
宣州刺史府,李简坐在案前,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望眼欲穿地看着门口,好像在等什么来信一般。他身旁侍立着一名文士,见李简这般模样,笑着劝说道:“府君请放宽心,这宣州城乃是田覠那反贼苦心经营十余年,城墙高厚,守具齐备,便是吕方亲自来攻,也难以攻下,更兼将军大才。”
“闭嘴,你这厮懂得什么?”那文士刚说到这里,便被李简截口打断了。李简不屑地看了看有点惶恐不安的文士,冷哼了一声,兴许是因为他的心中压力太大,本身也需要向一个人倾诉,默然了半晌还是说道:“我哪里是担心吕方来攻,镇海军若是倾尽全力来攻这里,我反倒放心了。”
那文士被李简截口抢白,早已吓得唇青脸白,此时见主上说话,赶紧猛拍马屁:“府君庙算,谅那吕方小儿,必非您的对手?”
“那到不是!只是镇海大军来攻,我江东三州却是没有一个主事之人,各自为战,如何能行?此次交兵,重兵就在润州,只要润州在我方之手,就算宣、常二州丢了,江北之兵源源不断的补给上来,至少是个不败之局,若是润州落于敌手,广陵震动,那就全局败矣。我担心的不是吕方来攻宣州,而是为何镇海军动手就迫在眉睫,可广陵那边委任一人为浙西观察使,统领三州协同抗敌的敕书还没有到。”
第059章
重心(二)
正当李简在屋中为时局忧虑的时候,外间有人高声通报:“广陵有使者赶到,正在府外相侯!”
李简闻言又惊又喜,一旁的文士见状赶紧高声道:“快,快请尊使进来!”
不一会儿,使者进得堂来,宣读了以杨隆演名义发来的敕书,任命李简为浙西观察使,前营都统,守卫常州,信中还特别叮嘱了李简要尽可能长时间的迟滞镇海军的兵锋,至少要为淮南大军争取二十天以上的动员展开时间。
李简将敕书看过两遍,方才将帛纸放回几案上,随即他吩咐手下好好招待信使。信使退下后,那文士看了看主上的脸色,上前笑道:“府君果然是神算,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便是大王肚里的蛔虫只怕也没您这般本事。”
李简摇了摇头,笑道道:“好歹这敕书总算来了,徐都统好歹也是历练过兵事的,关节上还是识得大体的,你快传令下去,让各军立即准备,让宿卫当值的牙兵立刻用饭,吃完后便跟着我出发,其余各军随后依次出发!”
“是!”那文士应了一声,可并没有立即出门传令,他稍一犹豫,还是低声劝谏道:“府君,如今已经是下午时分,不如等到明日,让左右二衙的牙兵都准备停当一同出发吧!如今正是战乱时节,道路不靖,人少了只怕万一呀!”
“不行,立刻出发,赶的一刻是一刻。”李简脸上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先生,你还是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人物,若吕方在我这个位置上,只怕一个人也上路了!”
“大郎,你可还吃得消吗!”吕方一面费力的咀嚼着口中的干粮,一面小心地看着一旁的儿子吕润性。他已经有十一二岁了,也骑在一匹小母马上,套着一副特别打制的半身甲,正和吕方一样,正努力和手中干粮——又干又硬的面饼做着斗争。
“阿爷莫要为儿担心,孩儿还吃得消!”经过一副艰苦的努力,吕润性终于在那块又黑又硬的面饼上用牙齿撕咬了一块下来,一面费力的咀嚼着,一面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回答父亲的体温。听到儿子的回答,吕方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由于良好的营养和大量的锻炼,吕润性的体型相对于古代的同龄人来说要高大结实不少,在大军中,他和吕方一样都是骑马,或者徒步,而并非舒服的多的乘舆和船只,当然他不用像普通军士一样背着数十斤的行囊,也不用在长途行军之后还要修建营垒煮饭巡逻,但对于一个像他的年纪和身份来说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这时王自生从前面打马过来了,看见这番情景,策马来到吕方身旁,低声道“大王,小郎君年纪还小,这等粗陋的饭食如何吃得下去,属下方才过来时看到道路旁有个村落,不如让末将领百人去村中做些热饭,再带过来供小郎君用,绝不会耽搁行军,大王以为如何?”
吕方听了王自生的建议,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对好不容易才将那干饼咽下去的吕润性笑道:“大郎,你且将我方才饭前说给你听的话说给这位哥哥听听!”
吕润性将手中的干饼放到一旁,用还有些稚气的话语说道:“阿爷方才对我说,为一军将帅第一要务便是知道当时将士们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身上衣着是否单薄了?只有这样才能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让将士们进食休息,如何安排行军路线,什么时候与敌交战。若想如此,就得和将士们吃的一般,一般行军,这样自己肚子饿了,自然就知道将士们肚子饿了,自己累了,自然就知道要休息了。我现在有现成的干饼吃,有马骑,较之将士们已经是占便宜了!”
吕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王自生笑道:“如何?”
王自生脸上已经满是又惊又佩,在马上躬身行礼道:“郎君乃真龙种,末将见识浅陋,不及大王万一!”
“你这话那过了,自生你也是少年英雄,当年你不过十四岁便一个人从乱军之中护送义母千余里,光这样只怕润性他就不及你。只不过我想要让这孩子经历些世事,毕竟这番基业迟早是要交在他们手中的,若是像杨渥一般,不但害了他,也害了你们。”吕方一边说,一边看着似懂非懂地听着的儿子,目光中满是慈爱之情。
这番对话声音不小,两旁的护卫军士也多半听了个大概,这些护卫军士中有不少吕家的远支族人,得知吕润性的身份后早已将其视为太子一流的人物,又见吕润性不过韶龄便懂得与士卒同甘共苦的道理,有良将之风,更是掩不住心中兴奋之情,毕竟他们作为吕方最坚定地支持者,同时也是最大的收益者,镇海军有个一贤良有德的继承者,是对他们未来利益最大的保障。
吕方看了看四周行军士卒的动作,心中不由得暗自点头,他这般要求吕润性,除了培养继承人以外,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如果说主帅与士卒同甘共苦可以提振士气,那主帅尚处幼龄的儿子也能同甘共苦,那激励士气的效果恐怕就足足加三了。这次镇海军出动的兵力十分庞大,已经超出了官道承载上限,所以吕方制定了分兵合进的方略,以王佛儿为前军,从苏州沿着江南运河沿着望亭、无锡的方向进军,而自己则领着后军从湖州长城出发,沿着太湖沿岸的官道,直取义兴之后北上,与前军在武进城下汇合,这个方略有相互呼应,行军速度快等优点,可也有一个很大的弱点,那就是两军在武进城下汇合前,之间有太湖这个巨大的地理障碍,易于被淮南军各个击破。所以吕方十分强调行军的速度,想要乘淮南军的主力从江北到来前,抵达武进,会师形成合围之势,所以才和儿子一起在马上啃干饼,这固然有作秀之嫌,也的确是为了节约时间,加快行军速度。
正当吕方坐在马上啃干饼作秀的时候,远处官道旁一骑飞驰而来,从他背上的激荡的认旗就能看出这是传递军情的传骑,吕方见状不由得精神一振,随手将最后一块干饼塞入口中,口中一面拒绝一面喃喃自语道:“应该是有好消息吧!”
转眼之间,那传骑已经赶到面前,他也不下马,便在马上躬身行礼道:“禀告大王,前锋已至义兴城下,前部督许无忌领兵先登,斩杀县尉,守捉使二人,甲首百人,生俘数十人,正让士卒休憩,当如何后续,请大王军令!”
“好!好!果然是使功不如使过呀!”吕方听到这个好消息,禁不住连赞了两声好,他在选择前部锋将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最后还是选用了许无忌。此人既有勇力,且有狡计,本来还是吕方的旧敌,只是叔父参与了武勇都之乱,自己出身也颇为尴尬,一直都被吕方关在杭州,在殿前亲军中当个闲职,拿着俸禄养着,除了一身官袍,和囚徒无异。这许无忌也有自知之明,一直深居简出,谨慎自首,生怕自己这个尴尬身份,树叶落下来也打破了头。这些年来随着镇海军实力日涨,武勇都的那些旧部也早就消化的干干净净,吕方这才将此人提溜出来,派到前锋为督将,许无忌也心里明白,今日这番境地,吕方也不再害怕自己耍什么花样,此番如果自己立下功劳,将来便又是一番天地,否则只怕就是被拘在杭州,领一份干饷,老死户下了。所以他以督将之尊,竟然亲自提刀在阵前督战,甚至亲自上阵,终于在三通鼓后登上城头,立了这个头功。
很快。吕方便从欢喜中恢复了过来,显然淮南军在义兴的兵力并不多,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自己的进攻显然很有突然性,否则义兴这个常州北面的门户不会只有这么点人把守;而坏事就是淮南军的主力还没受到损失,最艰苦的时候还没有来到,无论怎么看,自己都应该尽量加快行军的速度。想到这里,吕方便沉声下令道:“许将军先登破城,赏绢两百匹,进勋两转,士卒按获战功赏赐差等,你快些赶回去,让许将军让士卒休整,待后部赶到后,立即继续前进!”
“喏!”那传骑躬身行礼,随即策马掉头飞驰而去。
和绝大多数唐代城池一样,义兴城也是“前宫后市”的格局修建的,最南面是官府衙门所在,从北门的城门一条大道直通官府,在大道两侧则是如同菜田一般划分整齐的坊市。如今义兴城中静谧非常,宽阔的主道上除了几具无人打理的尸首以外,空无一人。道路两旁的坊门紧闭,只有隐隐约约传出的哭泣声,才说明这并非是一座无人的死城。
许无忌坐在府衙门前的台阶上,将盾牌放在他的膝盖上,当作案板用,他正用带血的匕首,费力的在上面切割着一只烤的半生不熟的猪腿,每切下一块还带着血丝的肉,许无忌便将其塞入口中,费力的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督将,弄到酒了!您要不要来口?”一名士卒兴高采烈的从右边的库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两只陶罐。
许无忌站起身来,提着猪腿走了过去,接过一只陶罐,喝了一口,突然吐了出来,操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猪腿在那兵卒脑袋上敲了一下,骂道:“酒还是醋呀,都酸成这样了,你来尝尝!这烤猪肉烤的半生不熟也就算了,连盐都不放,你们想要弄死你家老爷呀!”
第060章
重心(三)
那兵卒憨笑了两声,将手中剩下的一只陶罐打开,凑在嘴边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骂道:“好酸!”随即便向许无忌陪笑道:“将爷且请息怒,这义兴府库中怪得很,酒是酸的,连盐都没有,不如请将爷先稍候片刻,待小人去周边几个坊市里去找些来!”
许无忌笑了笑,他如何不明白这兵卒的打算,自古以来,当兵吃饷的,若想发横财无非两条出路,一个是立功后的赏赐,另外一个就是打了胜仗后的各种战利品和抢掠所得,这义兴府库中的财物虽然也有些,可早就被军吏登记造册,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卒分润,剩下的就是各家坊市中的小民财货了,这几个兵卒连盐都找不出来,分明是想要寻个借口去发笔横财罢了。
“也好,某家也有些倦了,且去休息,你们便去吧,莫要把动静闹得太大了,扰了清梦!”许无忌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一旁的军士听到他的应允不由得大喜,纷纷谢恩准备出发,却听到许无忌冷声道:“不过有两件事情你们须得先听明白了,第一,两个时辰后我要看到你们都回到这里,第二,衙门内还有七十个弟兄看守俘虏,你们可不能少了他们的一份。若有忘了本将的话的,某家自会用此刀提醒他的。”说的这里,许无忌猛的一拍腰间刀柄,发出一声闷响。
众兵丁闻言大喜,一个机灵的上前唱了个肥诺,笑道:“将爷请放心,一定不会少了您和弟兄们的心意,两个时辰内,若是有人不在这里的,不劳您动手,大伙也放不过他!是吗?”
众人齐声应道:“不错!”
许无忌冷哼了一声,也不多言,自顾转身向官衙内走去。他刚刚转过身,脸上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几年在杭州的软禁生活,实在是把他给憋坏了,此次吕方将其放出囚笼,他便在暗自下决心,一定要立下奇功,得以外放州郡或者独领一军,虽然现在天下形势已变,自己叔父早死,旧部早已星散,若想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快速的将调拨给自己的这支军队的军心笼络住,所以攻义兴城时他以督将之尊,先是在城下矢石所及处擂鼓督战,亲自搏战,斩杀敌将破城;破城之后放纵军士劫掠民财,以收拢人心,此时看到起了效果,也难怪他心中暗喜。
许无忌进得大门来,只见堂前的院子里团团坐着百余名淮南军俘虏,这些俘虏个个心神不定,正为自己的命运而惶恐,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哭喊哀号之声,这声响就好像鞭子抽打在俘虏们的身上,不少人看到许无忌进来的身影,从服色上他们已经辨认出这个人就是镇海军的将领,他们不敢出声哀求,生怕反而惹恼了对方,而是用一种乞求怜悯的目光看着许无忌,希望可以获得一个比较好的未来。
“你们这些逆贼,抵抗王师,本来应该将你们尽数吊死在城楼上,让其他人看看逆贼的下场!”许无忌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听到“吊死”字眼而低声哭泣的降兵们,继续说道:“不过,本将看你们还有些用处,若是饶了你们性命,也能替大军铺路修桥,尽些犬马之劳。”
俘虏中几个灵醒点的已经听出了许无忌话中之意,赶紧一边连连磕头一边高声喊道:“请将军开恩,我辈若能得全性命,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许无忌看着眼前磕头如捣蒜的淮南军俘虏,心中得意非常,他也知道吕方对手下军队控制极严,自己就算在此次出征中对归自己指挥的这部分士卒格外施恩,能够抓在手里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与其这般,不如打生死都操于自己之手的这些俘虏的主意。
许无忌故意沉默了半晌,让那些俘虏充分地感受到恐惧的滋味之后,方才懒洋洋地说道:“不过本将只要三十个人,其余的一律处死,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想吧!记住,我不要废物!”
许无忌的语音刚落,场中顿时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突然一声惨叫,将这宁静打破了,俘虏丛中不知是哪一个人先动手,将身旁的袍泽扑到在地,挥拳猛殴,随即四周的俘虏们也扑了上来,殴斗起来。沉重的呼吸声、惨叫声、叫骂声和外间传来的声响交织在一起,仿佛并非人间。
常州武进,本汉之丹徙、句曲二县地。孙吴改丹徒曰武进,后因此而得名,其地北控长江,东连海盗,川泽沃衍,物产阜繁。魏晋南北朝时,东吴与南朝虽然定都金陵,但其根本粮赋却是在三吴之地,而武进正好就位处于这条生命线上,与号称北府的京口又只是肘腋之隔,所以每当上游的叛兵攻入金陵台城,勤王的北府兵则往往扼守此处,截断输往金陵的东南粮赋,由于金陵城内往往人口众多,没有东南财富供给,上游来师往往不战自溃败。所以南朝数百年来,其地境内多有战乱,河流两旁随处可见长满青草的土堆,往往便是废弃的故垒,正是兵家所言的锁钥之地。不过武进城本身却并不大,周长不过二里有余,几乎只是个大一点的堡垒,而并非常州刺史的治所。这座武进城乃是杨行密本人在景福初年所建,十分坚固,城门附近的城墙在外间还包有砖石,防备雨水冲刷和敌兵挖掘。
武进城中的建筑屋几乎都是官府所有,就算还有几家店铺也都是为城中的官吏兵卒服务的,可现在这块被城墙所包围的并不宽敞的土地上,已经被士兵和辎重塞满了,城中到处都是新制造皮甲的那种没有硝制好的皮革的臭味,城中少数居民几乎都被从自己的家中赶了出来,好空出房屋给新赶到的援兵军官们使用。一句话,整个武进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
“呸!”李遇厌恶地吐了口唾沫,掩住自己的鼻子,在他的眼前的地上赫然有一大滩粪便,从形状和色泽来看,应该是马粪,十几只苍蝇正在粪便上嗡嗡的盘旋着。
“府君从这边走吧!”一旁的属吏额头上渗出汗珠,小心的领着李遇绕过那滩粪便,陪着笑脸解释道:“李宣州的卫队里有些沙陀骑兵,这些胡人不太讲究,小人一时打扫不及。”
正说话间,李遇已经走过了门廊,眼前便是堂前的庭院,他的脚步立刻停住了,只见眼前的空地上二十多个胡人围成一团,正在临时搭成的篝火上烤着血淋淋的肉,几匹马被拴在一旁的廊柱上,兴许方才那滩粪便是它们的杰作。李遇将目光挪开,突然惊讶的发现两旁的厢房的门窗都不见了,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些门窗的去向——在火堆里。
“李府君!”随着一声招呼,李简出现在庭院对面的正堂门口,他向前走了两步,下了一级台阶便停住了脚步,作为浙西观察使,他在官职上已经是身为常州刺史的李遇的上司,做到这样,已经可以算是很有礼貌了,可是他有些惊讶的发现对方好像有点不领情,李简随着李遇的目光看了过去,他立刻就明白了。
“你们这些家伙,竟然把这里搞成这样子,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李简大声呵斥道,可是那些胡人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是对李简唱了个肥诺,也没有怎么清理现场,便牵了自己的马匹出门去了,只留下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篝火。李简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伸手抓住李遇的左臂,笑道:“这些囚徒平日里闲散惯了,竟然在刺史府上这般胡搞,本应该狠狠惩治一番。只是大敌当前,正是要用他们死力的时候,不如且先寄下了,待到战后再治罪如何?”
身为上司的李简都这般说了,李遇又能如何,只能强笑了一声道:“罢了,李公爱士的名声某家也是听过的,今日方才亲眼得见,下官又怎能纠缠不休,做这恶人呢?”
李简只当作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伸手延引李遇上堂。原来李简得到任命之后,就立刻带领全军赶往常州,中途经过润州时,又接收了数千名润州兵,待到到了武进时,全军已经增至一万五千人,已经是相当庞大的一只军队了,当时李遇乃是在治所东南方向的横林镇布置防务,听说李简领援兵赶到后,方才回城,却看到这般情景。
两人上得堂来,分宾主坐下,李简首先笑道:“李常州果然勤勉,本都统进城时听说您在横林镇督兵,却不知镇海军如今已经到了哪里?”
李遇见对方如此多礼,先前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便沉声答道:“据已经得到的军情分析,镇海贼分兵两路,一路由苏州出发,经望亭、无锡、沿着运河一路而来;另一路乃是由湖州长城出发,经由义兴北上,直往武进而来。根据昨日得到的军情,义兴已经失守。”
“义兴失守?这么快?”李简皱起了眉头:“据本帅所知,义兴城池颇为坚固,而且湖常二州边境山峦颇多,易守难攻,怎会这么快便丢了?”
李遇苦笑道:“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上次停战之后,常湖边境的多处隘口、岩砦已经都在镇海军手中,加上广德落入敌手之后,镇海军随时可以由荆溪顺流而下,附义兴之背,于是我在那边只留了数百兵,只当作个岗哨罢了,丢了也是应有之义。”
“原来如此!”李简点了点头,如果按照李遇所言,义兴已经成为了兵法上的“死地”,留守的兵力太多,也只会成为敌军口中的饵料,弃而不受也是有道理的,可若是如此,由湖州而来的那路敌军到常州之前就再无险隘了,想到这里,李简问道:“敌军两路各有多少兵力,主帅是谁,李常州可曾知晓?”
“苏州那路是王佛儿,湖州那路听说是吕方亲领。”说到这里,李遇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听探子说,两路敌军旌旗招展,队伍绵延十余里,只怕都不下四五万人!”
“什么?四五万人?”李简霍的一下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惊诧之色。
“正是,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所以我才去横林镇那边去,想要亲眼看个究竟。”李遇脸上也是十分凝重。
“那你看到没有?”李简此时也赖不住性子,等不及对方自己说出答案,便直接问道。
“敌军游骑很多,我不敢离得太近,不过看镇海军军容极盛。”李遇说到这里,脸色愈发沉重,便好似涂了一层黑漆一般:“只怕就算没有四五万,也差不太多了!”
听到李遇这般说,李简不禁坐回位子上,颓然叹道:“怎会如此之多!谅那吕方下辖也不过十余州,南方户口不如北方稠密,撑死也不过百万,竟然出师有十万之众,这怎么可能呀?”
这也难怪李简这样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唐末黄巢之乱后,全国各地生产都受到极大破坏,户口更是降低到了一个低点。当年清口之战,杨行密东拼西凑也就拿出了三万人,后来虽然北方有三丁抽一,五丁抽一的那种强征来的军队,也有十余万之众,但是这一般都是当地藩镇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强征百姓在本土来打防御战的,根本无法用来打进攻战,否则光是消耗的物质,长途行军的组织都会导致整个军队的解体。像吕方居然能在十余州的地盘里组织了这样一支大军,在李简和李遇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已经比较长的原因,李遇的状态比李简要好一些,他沉默了一会,沉声道:“依我看吕方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境内,不对外用兵,为的就是今日,倒是我们这边内部斗得死去活来,广陵城内接二连三的火并,否则怎么会有今日这番景象。”
听到同僚这般说,李简不禁默然,李遇所言何尝不是他的心里话,淮南与镇海军两家强弱明晰,若杨行密尚在,吕方如何敢擅动干戈,甚至就算杨行密不在了,哪怕杨渥在位上,凭借杨行密的余威,吕方也只有求和的份,落到今日这番田地,完全是淮南内乱所致。
第061章
犄角(一)
“哎,此时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还是想想应当如何应对吧!”李简收拾了一下心情,低声叹道,他走到几案上放置的舆图看了一会,沉声道:“既然义兴已经落入敌手,武进以南便已经无险可守,兵力又占有如此巨大的优势,我军就绝对不可以孤守一地,否则一旦被敌军堵在城内,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那就大势去矣。”
“那是自然!”李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对方的意见:“再说这武进城环城也就两里多,我军有一万多人,城小人多。这武进城放个两三千人就足够了,其余兵力还是分兵两处,互为犄角的好。”
看到李遇同意自己的想法,李简心中不由一喜,自己现在虽然有权利指挥江东三州的兵力,但自己是客兵,李遇资格官阶和自己也差不多,这武进又是他的治所所在,若是对方坚持要合并一处坚守此城,自己虽然可以压服了,可将帅意见不一,打起战来是要吃大亏的。想到这里,李简笑道:“既然如此,便一事不烦二主,这武进城便由李常州坚守吧,缺多少兵,尽管开口。”他此时心情大好,口气也松了不少。
李遇却没有狮子大开口,摇了摇头道:“这城不大,有州兵守城就够了,他们家小亲族都在城中,肯定会全力死战,这城是先王所筑,马面、射楼俱全、个把月镇海军也拿不下来。你的兵留在城中都是些客兵,在这孤城之中关键时候反而会误事,不如留在城外,用处还大些。”
听到李遇这般说,李简十分意外,他本来心中还有几分防备之心,毕竟他与李遇两人本来资历官位差不多,可广陵一纸敕书就将他提到上位,在这种情况下李遇甩点性子,别个拐子实在是很正常的现象,李简也做好了吃点小亏的准备。可李遇方才的表现实在是和衷共济,让李简一时间还有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