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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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方笑了笑:“这倒也正常,以前我们不过是淮上一介土豪,最多也不过是据有一两州之地,你不去打别人,别人就要来打你,输了也最多是丢掉一条命罢了。如今咱们也算是家大业大了,若是赢了倒也罢了,若是输了只怕就要把以前赢下来的尽数输出去,你自然心绪不定。”
  吕淑娴点头叹道:“还是郎君你说的透彻,此番出兵,已经是倾国之师,你可有几分胜算?”
  “这倒是不知道了,战场上瞬息万变,须得临阵制机。不过若是此役赢了,我不敢说一统天下,像东吴那般割据半壁江山,坐观成败是没问题的了,淑娴你也可做个娘娘!”说到最后,吕方语气中已经多了几分调笑之意。
  “呸!”听出丈夫的语意,吕淑娴脸色微红,啐了一口,她走到吕方身旁,贴身坐下,一面轻抚着吕方胸前盔甲上的纹路,一面轻叹道:“吕郎,从在淮上和我初次见面,粗粗算来也有快二十年了。回首往事,宛如梦幻一般。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待到梦醒了,我还在淮上的院子的树下织布,庄子还是朝不保夕,春天就没粮食吃,三天两头的防备着流民溃兵。如果没有你,说不定庄子早就毁了,雄哥儿、十三郎、老七他们也都不在了。”说到这里,吕淑娴轻轻抓住丈夫的右手,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掌心上,轻声道:“这些都是多亏了你!”
  吕方看着妻子,手掌上只觉得一阵温润,吕淑娴的发髻已经有了些许银色,也许自己的也是如此吧!想起和妻子一同经历的过去,一时间吕方心中也是温婉无限。他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吕淑娴的肩膀,笑道:“怎么这么说,若无你,我也没有今日。再说我也姓吕,这些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吕淑娴抬起头来,目光闪动:“吕郎,你此番敢和淮南动手,不过是因为杨行密择子不肖,内部连番火并。这种错误可不能在发生在吕家身上了。”
  吕方闻言,眉头一皱,低声问道:“淑娴的意思是让我将润性立为宗子?”
  吕淑娴摇头道:“那倒不是,这还为时过早,只是润性既为将门子弟,就得见识一下创业艰辛,妾身的意思就是郎君将其带在身边,也好让他长些见识。”
  “嗯!”吕方稍一犹豫,便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吕淑娴的意思绝非只是让吕润性长些见识这么简单。吕方带吕润性一同出征这一行为本身就意味深长,更不要说吕润性可以凭借此次出征和军中将佐建立一个良好的个人关系,这种关系在吕方面前自然是微不足道,可是在未来诸子争夺继承权的时候,可就有用的很了,吕淑娴这次的要求就和她以前的一样,看似理所当然,但又伏笔深远。
第056章
三老
  八月的江南,天气晴朗而又静谧,没有风,连道路两旁的树木上最细的枝条都一动不动,两旁的稻田间隙的树荫下,耕牛在享受着午后的休息,懒洋洋的咀嚼反刍的食物,仿佛在沉思着什么。由于多日未曾下雨的原因,宽阔的道路上铺满了厚厚一层灰土,稍有人经过便会扬起好大一片,仿佛起雾了一般。
  牛五躺在树荫下,满意地看着远处大片的稻田,不时用只剩下三根指头的右手挥舞着柳条,替自家的老牛驱赶吸血的蚊蝇,那老牛也不时低沉的叫上两声,仿佛是感谢主人的照料。在不远处,几个孩童在田边嬉笑打闹,在这等三伏天里,也只有他们才有这般精力闹腾。
  “五哥,你看这日头可大的很,好似要把人扒下一层皮来似地!”牛五身旁一个光着脊背的农夫笑着说道。
  牛五笑了笑,将柳枝的末端折断了,纳入口中咀嚼起来,一阵酸涩味道直冲入脑,立刻精神了起来:“这时节天气热点是好事,刚刚收下的早稻早一天晾干了,就早一天入仓,地干了也好早一点种秋粮。”说来奇怪,这牛五的口音和两浙一代颇为不同,倒有些像淮上人。
  “那是,那是!”光背汉子一叠声应道:“不过五哥你家那头母牛就要生了吧,说来还是你们有本事,到了村子里几年功夫,田宅耕牛什么的便都有了。”那光背汉子语气中满是艳羡之意。
  牛五嗯了一声,也不应答,原来他本是吕方麾下的军士,在攻杭州时断了两根手指,无法再开弓放箭,于是便依律分了田土,娶了妻子,到一个村子里当了个三老,他本来就是个精强汉子,又有些积蓄买了耕牛,官府对其又颇为优待,无论是劳役赋税都是从优,几年下来,论光景在村中倒是数一数二的,让许多旧户艳羡不已。
  正当两人闲谈的时候,远处道路上升起了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尘埃;在这些尘埃之上,无数火星在阳光中闪烁。
  “咦!好大的扬尘呀!五哥,这是什么呀?”那光背汉子盯着远处的扬尘,能有这么大的动静,该是多大的车队呀!他等不到牛五的回答,回头一看,却发现平日里遇到什么为难事都是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牛五此时却是脸色凝重,好似有什么要紧事即将发生一般。
  牛五突然厉声道:“你快回村一趟,挑十几个精壮汉子,弄些凉茶汤到道边来!”过了片刻,牛五发现那光背汉子兀自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扬尘,不由得怒道:“看什么看,大军就要到了,还不快去!”
  那光背汉子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应了声,向村子跑去,只留下牛五一个人站在耕牛旁,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阵势,莫非主公亲自出征了?”
  吕方坐在马上,他此时身上穿的那幅盔甲正是沈丽娘替他挑选的那幅,再配上座下那匹特别挑选的黑色阿拉伯公马,整个人仿佛就像一颗星星那样耀眼。在他的两旁,簇拥着镇海军的精华——殿前司左右二厢的主力,锋利的枪矛好像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运送辎重的车辆和民夫塞满了道路,甚至还有攻城臼炮这种超越时代的火器;在这支强大军队的前面,还有苏、湖二州的土团兵、数万亲兵,配合他们的是强大的舟师,他们将从海上进入长江,从背后包围润州——江南运河的终点;在他们的后面则是数以万计的民夫和补充兵。一想到这十万以上的人们都归自己指挥,吕方的头脑就不禁有一点轻微的眩晕。
  “主公,前面有条汉子跪伏道旁,说自己是附近村落三老,想要见主上。”一名侍从赶到吕方身旁,低声禀告道。
  “哦?”吕方一愣,不禁有了微微的好奇,套着这样一套金碧辉煌的外壳骑马行军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很快他便做出了决定。
  “带那厮过来吧,来人,替我换身衣服!”吕方费力的取下头盔,在这种天气下打扮成这样完全就是受刑。待到吕方换好衣服,侍从已经将一名有些局促不安的农夫带了上来,正是牛五。牛五相距吕方还有四五丈外边跪伏在地,颤声道:“小民牛五拜见大王!”
  “你也是淮上人?”吕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人。
  “不错,小子也是淮左人,家乡离七家庄也就百余里路!”牛五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举起右手,现出残缺的手掌:“我是跟着陈司马一同到湖州来的,积功到了伙长,攻杭州时丢了两根手指,没法再拉弓了,便到了这边村子里当了三老,算来也有七八年了。”
  “喔!原来是同乡父老,来人啦,取个胡床来,也好坐着说话!”他乡遇故知乃是“四大喜”之一,吕方也不能免俗,侍卫里立刻在道旁的小丘上搭起了一个帘幕,吕方坐下后,笑着问道:“五郎,你这几年日子过得如何?家中可有短少的?有几个孩儿?”
  牛五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不安,后来看到吕方完全是一副乡党唠家常的模样,也渐渐放开了,笑道:“某家在军中时积攒了些财物,有司又划了田土。在村中便买了农具耕牛,又不用服劳役。这边田土厚,陂塘也修得不错,无有水旱之苦。这几年着实打了不少粮食,又生了五个孩儿,若不是他们年纪还小,小的这次也送来随主公出征!”
  听到这里,吕方微微一愣,古时出征打仗一向被百姓视为畏途,除非是淮上那种没有其他活路的情况下,很多时候百姓往往宁可自残,也不愿受干戈之苦。这牛五却这般说,倒是蹊跷得很。想到这里,吕方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嘻嘻地问道:“五郎你这莫不是哄骗某家了,天下间岂有愿意送孩子去打仗的父母?”
  牛五听吕方说他撒谎,不由得涨红了脸庞,急道:“我是随着主公一同打到江南来的,一家人都是拜主公所赐,此番您出阵我们自然要持戈跟随,这还有什么假的。主公若是不信,某家便发个毒誓便是!”
  “不必不必了!”吕方笑道,听这牛五话语,他在村中过得甚好,古时农人往往聚族而居,像他这种外姓人偏又饶有财货的,若无官府支持,如何安居的下去,这般说来,他说要将儿子送来从征倒也不是真心话。看来这些年来自己不断将退伍伤残士卒安置田地,总算是开始开花结果了。想到这里,吕方便宽慰了五几句,又赏了他一点财帛,让其回家了。
  如同落入水中的石块一般,镇海军大举动员的消息也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先前张灏曾经想要以巩固江东防务,事权统一的借口,将徐温调出广陵,担任浙西观察使,后来张灏为徐温火并,自然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淮南江东宣、润、常三州依然是各自为主,求救的信笺便如同雪片一般向广陵飞去。
  广陵,淮南节度使宅,由于新任淮南节度使杨隆演年岁尚幼,所以他平日里都住在母亲府上,平日里徐温便在这里处理政事。徐温吸取了张灏失败的教训,虽然将军政大权死死的抓在手里,但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谦退的样子,对于资历老于自己的老臣十分恭敬,也从不要求升迁官职,在使宅中处理政事时也只是在偏殿,正殿却是空着的,晚上还是回自己府中休息,以示自己只是暂时代理未成年的杨隆演处理政事,并非篡权夺位,免得授人口实,惹来祸事。
  偏殿中,只有二人对坐商议,正是徐温和严可求二人。严可求看了几封求救信,对徐温说:“将军,此番吕贼倾巢而出,号称十万之众,不可小视呀!”
  徐温点了点头:“十万恐怕是没有的,不过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五万人,看他这架势恐怕是要把江东三州一股脑儿全吞下去了。”徐温这般判断倒也是常理,五代时候各家藩镇人口财力都不充裕,南方藩镇由于领地开发上还很落后,更是如此,一般有个三万人就是灭国之战了,便是如此,也往往是速战速决,少有积年累月的相持战,吕方也是积攒了五六年的家底,才敢这样大动干戈。
  严可求眉头皱了皱,相对于徐温,他处于一个旁观者得位置,对于淮南和镇海军的实力对比有更清醒的认识,而且由于他一直矢志报仇,对于吕方的了解要透彻的多。经过多年的收集和分析,他发现吕方自从起事以来有个特点: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将对手打得无法翻身。由此而来,严可求突然觉得吕方此番大动干戈,绝不只是想要拿下江东三州便会作罢。
  “严先生?严先生?”徐温看到严可求坐在那里闭眼不言,好似发了什么魔怔,问道:“我方才所言可有什么不对的吗”
第057章
实情
  “不只江东三州,莫非还想一统天下不成?”徐温随口应道,可随即便醒悟过来严可求方才所说的并非玩笑。徐温稍一思量,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答道:“这不太可能吧,朱温篡位之后,树敌甚多,尤其是与河东连战不利,已经无暇南向。只凭吕方镇海一军,就像并吞淮南,这岂不是蛇口吞象吗?”
  严可求慢慢地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凝视在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在梦游一般:“并吞他是做不到,但打散了倒不是不可能,毕竟主公你掌权不久,威信未立,若是战况不利,只怕外州只会坐观成败,并不会倾力来救。吕方那厮倾巢而来,只怕就是打了这个主意。”
  “这野战胜负甚是难料,他这般倾巢来攻,若是胜了也就罢了,若是败了,只怕连这些年积攒的一点家底悉数都赔出去了。田覠、安仁义便是例子,吕方也是看在眼里的,我看他昔日行事十分求稳,没有七八成把握绝不动手的,严先生这次只怕是猜错了,我估计吕方不过是想趁着危全讽作乱,想要来占点便宜罢了。”
  严可求见徐温并不同意自己对吕方的判断,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入脑,那种伤疤纵横的丑脸便肌肉抽动,青筋暴露,喉咙中更是气流冲击,发出咯咯的声响,配上他那张伤疤纵横的丑脸,若是夜里让生人见了,只怕三魂七魄里立刻少了一半。徐温见状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严可求本来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年少时又喜读老庄之学,虽然行事并没有如魏晋之士一般旷放,但对功名利禄也是淡泊的很,后来虽经历大变,性格也只是由随和变为阴狠,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他养气功夫又高,在徐温的记忆里莫说是发怒,便是动颜色都是极少见的,此番见他这般模样,徐温还以为对方是羊癫疯发作了。
  “严可求,严可求?”徐温一面喊着心腹的名字,一面伸手去抓住严可求的双手,防止对方病症发作时误伤了自身。徐温手刚触到严可求的皮肤,便只觉得手腕一痛,半边身子一麻,便失去了知觉。徐温下意识的刚要开口呼救,突然手腕一松,身体又恢复了知觉,只见严可求满头大汗淋漓,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呼救声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严可求稍一定神,便已经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回忆了一遍,接着他猛地跪伏在地,沉声道:“可求方才旧疾发作,神智混乱,竟敢向主公无礼,臣下惶恐之极,请主公治罪。”
  “罢了,严先生你又不是有意为之,何罪之有!”徐温抚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右手手腕,惊疑地看着眼前的严可求,这个永远戴着一副神秘面纱的谋士第一次揭起面纱的一角,露出了一点真面目。徐温对自己的武艺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无法和朱瑾、安仁义、米志城这些淮南军中的万人敌相比,但好歹也是从一个私盐贩子厮杀了几十年才到今天的,一身的筋骨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可方才在这位严先生面前自己却仿佛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徐温可以肯定,如果刚才严可求真的想要杀自己,自己是绝对没有可能坚持到护卫赶到,甚至连求救的信号都发不出去,可怖的武功,惊人的智谋,还有满脸的伤疤,这个严可求到底是什么来历?徐温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好奇之色。
  严可求看了看徐温的神色,心知今日如果自己不将事情合盘托出,就算徐温有再大的气量,也绝不会再信任自己了,如果这样,自己隐忍这么多年,想要借助淮南军之力向吕方报仇的计划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相比这个来,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严可求一咬牙,沉声道:“徐将军,其实严某本不姓严,而是姓陆,单名一个翔字,是润州丹阳人氏。”接着,他便将自己因为一念之仁,满族被吕方屠灭,后来请好友相助。向吕方报仇,可眼看仇人就要授首,好友却反戈相向。自己为了报仇,不得不毁容隐姓埋名,寻机报仇,可还是在广陵城外,走漏了身份,遭到昔日好友领兵伏击,几乎丧命等等一系列事情一一道明。
  严可求这一番话说了几乎半个时辰,其中遭遇之悲惨,命运之跌宕,让徐温这个历经世事的人物也不禁连连慨叹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不要说你一族性命都着落在吕方身上,你想要杀他,倒也是常理。只是如今吕方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徐温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双目中满是怜悯之意,显然他对心腹向吕方复仇一事并不看好,只是看严可求这般模样,实在不忍将实话说出口罢了。
  “我也知道报仇之事希望渺茫,只是陆家上下数百口皆死于吕贼之手,臣下便是还有一口气在,也要努力不止。”严可求说到这里,切齿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口中咀嚼的正是吕方的血肉一般。他深吸了口气,仿佛将满腹的怨毒强压了下去,继续道:“随着吕方实力渐强,据有两浙之地,我本以为报仇已无希望,正准备独自前往杭州,便是杀此恶贼不得,能杀他两个心爱之人,让他也尝尝所爱之人在面前死去的滋味。却想不到峰回路转,遇到了将军。”说到这里,严可求目露奇光,仿佛眼前的徐温是什么奇宝一般,让徐温不禁打了个寒颤。
  “将军当时虽然只是个杨渥麾下的右衙指挥使,但恢弘大度,颇有德望,若是时运相济,说不定便能执掌淮南之地,我这复仇大计便有了着落。于是我便投入主公麾下,尽心竭力为您效力。天可怜见,我本以为报仇之事已经不过是雾中花,水中月,想不到杨渥、张灏天夺其魄,淮南终于落入有德之人的手中!”说到这里,严可求已经是喜极而泣,泪水一粒粒滚落在衣襟之上,顿时便湿了好大一片。
  徐温脸上闪过一阵惧色,看着严可求在那里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他也知道对方满腹怨毒,却又不能说与他人,这十余年来一门心思都在复仇一事之上,整个人精神上早就扭曲了,突然爆发出来,自然行事作为完全不可以用常人道理来衡量推断,说不定突然跳起来一刀杀了自己,再自杀也不是不可能。自己此时说话要一定小心,千万莫要在哪里得罪了他,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严可求在伏在地上哭笑了半晌,突然坐起身来,沉声问道:“徐将军,我方才说投入你麾下只是为了报家仇,你可有怨尤之意?”
  徐温闻言一愣,思忖了片刻方才小心答道:“怎么会呢?先生虽然别有他心,但在我属下的确是尽忠竭力,若无先生之力,徐某今日早已是穴中枯骨。徐某感谢先生还来不及,又怎会怨尤先生呢?”
  严可求笑了笑:“将军便是怨恨臣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此番吕方进兵之事,将军千万不可小视,吕方此人虽然平日里一副宽厚爱民,息兵停战的模样,但机会一旦来临,他比哪个人都要心狠手辣。此人便好似常山之蛇,欲壑难填,将军若以为他只是在边境州郡上讨些便宜,只怕就要吃他的大亏。我今日将这些事情坦白出来,就是害怕将军你对我有了猜忌之心,不用我的计策,事后追悔莫及呀!”严可求突然跪下磕了个头,沉声道:“若是将军果真对严某欺瞒之事有怨尤之心也无妨,只要此番击败吕方,臣下大仇得报。严某当自刎于将军面前,以正国法。”说到这里,严可求突然用左手抓住右手两根手指,猛的一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便已经将那两根手指折断了。
  “这两根手指方才触及将军贵体,严某这便先行国法了!”
  “何必如此,何必如何呢!”看到严可求这般狠忍,徐温不禁打了个寒颤,按说他也是从死尸堆里杀出来的,莫说是两根手指,就是几十上百条人命罗列在面前,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可今天却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疤脸汉子,他的心底却不住的冒出一股股寒意。
  “无妨!”除了脸色微微发白以外,严可求并无刚刚受创的表现:“吕方此番倾巢来攻,主公只需勿与其野地浪战,将润州渡口掌握在手,做持久计,其倾巢而出,必然无法久持,再以计取之,吕方必然大败。”
  “可求果然是某家的子房!”徐温笑道,心中却是禁不住的暗忖道:“你一门心思就是要向吕方报大仇,只要能将吕方打垮,只怕将我手中的老本拼光了也不在乎。且不说吕方是不是真的要一决雌雄,如果当真让他取了常、宣二州去,只怕我就要被赶到江东去亲自督师,那和张灏岂不是一般下场?”
第058章
重心(一)
  严可求伸出未曾受伤的左手,在几案上的茶杯中沾了点水,便在桌面上写画了起来。严可求动作甚快,不一会儿一副江南东道略图已经跃然桌上,画完后,他轻咳一声,对着桌面说道:“将军,先以李简为浙西观察使,前营都统,以常州为驻节处,节度江东诸州州兵抵御吕贼兵锋。主公可领大军缓缓渡江,屯于润州,为持久计,待机而动,必可保证完全。”
  徐温也是久历兵事的,听了严可求的谋划,也明了了对方的大概方略,长江中下游有两处重要渡口,一处是京口,北临大江,南据群山,为江南运河的北口,江北就是广陵;还有一处为采石矶,与对岸的和州相对,这两处渡口如今都位于润州境内。自三国以来,定都金陵的东吴,南朝诸帝,没有不在这两处留驻重兵把守的,原因无他,控制了这两个要点,不但可以防止敌军跨越长江这一地理障碍,还能抵御顺上流而下的强敌,同时确保己方军队的机动,从而取得巨大的军事政治利益。而经过了数百年的今天,虽然由于隋代一统中国之后,为了防止江南重新出现分裂的局面,夷平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建康台城,重新挖掘了京杭大运河,江东地区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在未来的淮南与镇海军战争的过程中,谁能控制住这两个渡口,谁就能享有巨大的优势,严可求建议让李简统领浙西之兵,前出至常州,为己方大军展开争取时间,而徐温领大军屯扎在润州,进可以支援前方李简,退可以屏蔽广陵,不能不说是一招妙棋。
  严可求谋划完毕后,本以为徐温会立刻接受,却没想到徐温坐在几案前,眉头微皱,一副为难的模样,暗想莫非是自己方才哪里说错了,正思量间,却听到徐温低声道:“严先生,这个节骨眼上,我可离不开广陵呀!”
  徐温话音刚落,严可求就明白自己方才是哪里出错了。他方才的计划从军事上来讲的确没有问题,可从政治上就大错特错了。徐温手中的权力是通过弑杀和火并得来的,只不过因为杨隆演在他的手中,他才能够控制淮南军这个庞然大物,在这个外有强敌的节骨眼上,徐温领兵渡江,如果有某个野心家,效徐温故智,发动兵变将名义上还是淮南之主的杨隆演挟持在手,那时候只需一封敕书,徐温的脑袋就会被挂在广陵城门上,和张灏等故友去作伴了。
  “那将军可以将幼主带在身边,亲征吕贼。”严可求灵机一动,又出了一个主意。
  “不行不行!”徐温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幼主在身边,还有史夫人,只要能把史夫人抓在手里,一样可以有办法,我总不能一股脑儿全带在身边吧?带着一个孩子去亲征吕方?亏你说得出口。”
  “这个?”严可求本想说连史夫人一同带走,却被徐温一开始就堵住了,说不出口,不由得心中暗想,自己这个主上什么都好,就是胆子有点小,看来要向他离开广陵渡江是不太可能了。
  “我看这样吧,就让朱瑾替我去吧。论威望、兵法他都不输给我,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外来的武将,和李简他们对不上路,不用担心掉过头。”
  严可求闻言,皱眉思忖了起来:徐温说的固然有理,朱瑾有能力,有威望,手头还有一支精锐骑兵,还不用担心和那些淮南本土武将串通起来回头逼宫。可也会内耗,这样的军队能够打败吕方的进攻吗?想到这里,严可求不禁有些羡慕吕方起来,好歹敌方只有一个统帅。
  苏州,镇海军大营,帅帐外两面金光闪闪的大纛在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披甲持矛的卫士夹道而立,阳光照在武器和甲片上,反射的光芒仿佛都暗了三分,虽然是在正当午的时候,也让人心下生出一股寒意来。
  帐中将佐端坐在胡床上,一动不动,此番出兵之前的军议之中,吕方对王佛儿的特别看重众将都看到了,明眼的不只是高奉天一个。镇海军历次出兵,最多不过两万人,此番如果算上民夫、辅兵一共不下十万,这等大规模的用兵,为都统的不是武将中职位最高的陈五、不是军功最著的陈璋、也不是与吕方关系最亲密的吕雄,甚至前两人还一个被留在吕方身边,一个被派到饶州去对付江西的淮南军,这分明是不让他们两人留在军中掣肘王佛儿的指挥,这番信重镇海军中诸将又有哪个比得上,若是哪里惹恼了这厮,只怕被砍了脑袋也没处说理去,还是小心些好。
  王佛儿从帐后走了出来,看到诸将这般模样,饶是他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眼中也露出一丝满意之色。他坐回首座上,轻咳了一声,用沉重的语调说道:“自黄巢之乱以来,国家内忧外患,交相煎迫,群雄据州郡相攻。战事之后,往往赤地千里,炊烟断绝,百姓易子而食,惨不忍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降圣人于淮上,攻必克战必胜,护得两浙一番净土,经过数年积聚,已是小康之世。”说到这里,王佛儿稍微停顿了一下,将佐中很多人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他们也不知道主帅为何在出兵前文绉绉地说出这么一大滩好似不太相关的话语。
  “自古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自从杨行密死后,吴贼连番内乱,上下相疑,百姓有倒悬之苦,我等报君恩,救黎民,光前裕后,就在此时。此番进兵,我等不但要将江东之地尽数夺回,还要渡江直捣广陵,将徐温等贼首尽数擒斩,或送至杭州,或传首都城,列位和某家一般,都是主公提拔于行伍,望勿负君恩啦!”
  将领中有人不由得向王佛儿左侧那根节杖望去,这支代表着吕方权威的节杖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其他人的帐中,王佛儿平日里虽然不苟言笑,但与诸将打交道起来颇为谦逊,并无仗势欺人的行为,而这一次他脸色的严峻,口气的坚决,是从未有过的,让诸将们心头的震动十分大。
  吕雄看了看身旁的袍泽,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末将自当谨遵将令,不破吴贼,誓不还师。”其他将佐看到吕雄说话了,赶紧纷纷齐声应和。
  王佛儿看到诸将的反应,心中才松了口气,他此番得到吕方的任命后,心知肩上担子极重,吕方后来的调动,他心中也明白用意是为了让自己指挥得当,于是在今日的军议前很是下了番功夫。接着他便让亲卫揭开身后地图上的帘幕,对着地图解释进兵的方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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