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徐温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番事后,张灏便对部属军士加以厚赐,肆意放纵其行事,不少右衙的军士都投至左衙,加上本来唐时便以左为尊,左衙兵力本来就较右衙更加雄厚,徐温也许是顾忌实力差距的原因,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家中,便是在堂上,也只是拱手画喏而已,无形之中,淮南军政之权几乎都落在张灏一人手中,隐然间他已经成了为淮南的无冕之王。
这天堂上诸事已经商议完毕,徐温正准备起身回府,却听到身旁的张灏说道:“列位,暂且稍候,还有一件事情未曾定夺!”徐温听了一愣,转身只见张灏一双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张灏看到众将吏坐了下来,沉声道:“自古吴越之地便为一体,非吴吞越,则越灭吴。从武忠王在世时算起,先有董昌、钱缪,后来是吕方,都是我淮南生死大敌。如今虽然两家息兵,但吕方练兵积粮,觊觎我浙西之地,已经非只一日,而我浙西三州则各有守臣,无有方面之帅,广陵与之又有大江相隔,事权不一,颇有不便。所以我打算上书大王,请求在浙西设置观察使一职,统辖常、润、宣三州之兵,蓄士养马,待机进讨,列位以为如何呀?”
张灏话音刚落,堂上顿时静了下来。凭心而论,张灏的建议是很有见地的,虽然杨行密在淮南争霸战的大后方是位处江南的宣州,但是在控制了淮南之后,他将自己的统治中心转移到了以广陵为中心的江淮之间的广大区域,这样以来,位于江南的浙西就成为了一块相对独立的区域。为了防止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杨行密不但一直没有任命浙西观察使这一职位,连田覠要求扩大自己的管辖范围都言辞拒绝,甚至和本为外敌的钱缪联合防止田覠、安仁义等浙西武将的实力过于膨胀。在田、安之乱后,自然更不会任命浙西观察使这种统辖浙西诸州的重臣了。但是随着钟传之死,淮南将重兵投入位于上游的江西,以及新近败于湖南马殷之后,位于浙西前线双方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逐渐变得对镇海军一方有利了,更重要的是随着镇海军整体实力的增长,以海门、崇明诸岛为基地的镇海军长江水师开始频繁出现在常州乃至、广陵与润州的江面上,颇有切断两岸交通架势,那时淮南的浙西部分就势必独自面对足有十余州镇海军的猛攻,在这种情形下,设立一个军政方面的最高长官来整合人力物力就显得分外必要了。但张灏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件事情,却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用意所在。
张灏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既然列位都不说话,那便是同意某家了,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那治所便放在润州吧,循例兼营田使,度支副使。这人选嘛?”说到这里张灏顿了一下,转身向徐温看去:“便劳烦敦美了,浙西之事便偏劳了!”
徐温闻言大惊,张灏这分明是要把自己赶出广陵去,自己离开广陵之后,势必要交出手中右衙兵权,这样一来,广陵城中最强大的两支兵力便都落入张灏手中了,再加上广陵附近的分散驻扎的数支军队,实际上张灏掌中的兵力已经压倒了所有其他人,不但在名义上,就连实际力量上个,张灏也已经爬上了淮南权力的最高峰。
“敦美,出任浙西观察使之事,你意下如何呀?”
正当徐温在心中考虑应当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时候,张灏继续追问起来,他语气亲切温和,和平日的骄横跋扈简直判若两人,可这种温柔在徐温感觉中却和正在戏耍猎物的猫咪颇为相似,颈后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我未曾出外领过这般大军作战,浙西面临强敌,还是另选一个经验丰富一些的老将来坐这个位置吧!”徐温强笑道,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有利的由头来,只得拿自己领军经验缺乏作为理由推卸。
“那又如何?有哪个人天生就会带兵打仗的,不都是慢慢学会的,再说如今和镇海军不是还未曾交战吗?你身边也有李简等老成将领提点,如今老成凋零,敦美你要多担点担子呀!”说到这里,张灏虎起脸来,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再说,你若是不去,还有哪个能去,莫非要我张灏来做这个浙西观察使不成?”
“正是要你去!”徐温腹中大骂道,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既然张兄这般说,小弟也只好愧领此位了。”
“好!好!好!”张灏伸手一把抓住徐温的右臂,大笑道:“这才是某家的好兄弟嘛,这样吧,这半个月你也不用来这里了,将家事处理一下,准备上路,这里的事情有某家就行了,敦美你看如何?”
徐温此时已经无话可说,只得苦笑着点头应允,张灏这般做分明是要把这桩事牢牢钉死,不给自己一点回旋的余地,可到了这般境地,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先应允了回去再和严可求商议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挽回的办法。
徐温刚刚回到家中,立刻吩咐手下去请严可求来家中商议对策,可过了许久,手下们回来都说无论是官邸还是徐温家中都没有人,徐温不由得心中气闷,不过他倒是涵养颇深,没有做出拿手下撒气的事来。待到用罢了晚饭,他依照旧日的习惯到后花园中散步,刚走了两圈,只觉得心中烦躁,五内俱焚,看到四下无人,不由得破口骂道:“张灏小儿,你欺人太甚了!”
徐温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墙边的灌木丛中一阵响动,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一般,他立刻警惕了起来,反手拔出腰刀,正准备拨开树丛看个究竟,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呻吟,是一个重伤垂死的人,依稀正是严可求的声音。徐温赶紧拨开树丛,只见徐温浑身血迹地躺在草丛,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短促而又粗重,一时间也看不出伤在哪里。他抢上前去,刚要扶起严可求,想要问个究竟,严可求就痛呼了一声,徐温这才发现对方右肋上中了一支箭矢,已经没入约莫三分之一,自己方才那一下估计是碰到露在外面的箭杆了,他生怕再碰到哪里加重伤势,赶紧又重新将严可求放平,站起身高声喝道:“来人,快去担架还有干净的布帛来!”
房中弥漫着血腥和烈酒混合的气味,重的能熏人一个跟斗。徐温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看着两名婢女忙着替严可求清洗伤口,大夫还没有请来,幸好徐温是将门子弟,家中就算是婢女也受过处理简单伤势的训练,也还能在大夫来之前先简单处理一下。严可求躺在锦榻上,脸色惨白若死,如非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已是一具尸首。锦榻旁边放了一只铜盆,满是血水,只见严可求胸腹间和肋部共有四五处深浅不一的伤口,深的足可见骨,浅的也有数分深,由此可见那一场搏杀的惨烈,而最重伤却是右肋挨的那一箭,入肉极深,只怕已经伤了内脏,那两名婢女也不敢拔出,生怕一拔出来便送了伤者性命,只敢将那几处外伤擦洗干净,又用金创药涂了。
正当屋内乱作一团的时候,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大夫请来了。徐温亲自撩开门帘,恭声道:“这位严先生是我的股肱,大夫务请全力救治,事成之后,徐某自当破家相谢!”
那大夫并没有立即回答徐温的话,径直走到严可求身旁,看了看伤势,伸出手指放在对方手腕上号脉,过了半晌叹道:“这倒是怪了!”
徐温眉心一跳,赶紧上前道:“先生为何这般说,莫非是无法救治了?”
那大夫收回手来,接过婢女送上的湿巾擦干净号脉的手,笑道:“按说这位严先生伤势如此之重,失血极多,应该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可看他的脉象虽然柔弱,但却平缓均匀的很,也有余力,倒有些像,有些像。”那大夫好似正在想什么好的比拟方式一般,突然击掌道:“倒有些像人睡得极沉一般。”
“那这是好,还是恶兆呢?”徐温此时关心则乱,接口问道。
“自然是好事,本来按说他这般最多有三分希望,看这脉象至少有五成把握救活过来了!”那大夫自信满满的指着没入严可求右肋的箭矢道:“若是他运气好些,这箭矢没有伤及内脏,某家便有七八成把握,否则就算救活过来也是个废人了!”
徐温在一旁听到早就心急如焚,急道:“大夫请动手吧!”
那大夫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先取两只炭炉来,将这屋子烧热,失血过多之人最怕冷,还有参汤、炉子,滚水,清水听用!”
第043章
绝境(二)
正当此时,外间进来一名校尉,快步走到张灏附耳低语了两句,张灏的眉心一跳,沉声问道:“钟泰章来了?与他同来的有多少人?”
“不错,便是那个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与他同来的不过三十人,都身着黑衣,未曾披甲,那厮口中说有要事要面禀主公,旁人都不肯说。”
“哦?”张灏点了点头,脸上微微露出喜色。原来这钟泰章乃是淮南军中有名的勇士,只是因为为人高傲,又行事狂悖,所以一直不太得志,只是位居一个小小的左监门卫将军,徐温与张灏夺得军政大权之后,此人便被划至徐温属下,但也不是什么铁杆亲信。张灏袭杀杨渥,夺得军政大权之后,曾经派其同乡招揽,被其拒绝,却不知为何今日前来。
那校尉见张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继续看几案上的文牍,以为张灏不想接见此时,便叉手行礼道:“主公若是不见那厮,末将便先让其回去了!”
张灏摇了摇头:“让那厮在外间等着,就说我无暇见他,过半个时辰再让他进来。”
校尉愣了一下,问道:“主公,这厮一向狂妄的很,只怕立刻掉头便走了。”
张灏冷哼了一声:“如今这般形势,他若是有半点眼力,就会留下来。他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要这个一勇之夫又有何用?你只管跟他说本官现在没空见他。”
校尉躬身行礼转身出去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校尉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体格魁梧的汉子,身上穿着一件兵士常穿的黑色宽袍,蓬乱的头发胡乱扎了个髻,满不在乎地笑着,走到张灏身前,懒洋洋的唱了个肥诺,笑道:“某家有礼了,见过张左衙!”
张灏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冷笑道:“钟泰章,为何先前某家请你不来,今日你倒自己来了?”
钟泰章打了个哈哈,答道:“今日的你已非那时的你,自然某家也就不请自来了,以将军现在的身份,又何必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呢?”
张灏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钟泰章的话很对他的脾胃,话语中隐隐有了恭贺他成为淮南之主的意思,加上他本就十分看重此人的勇武。张灏做了个手势,示意钟泰章坐下:“你刚才在门外说有要事面禀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钟泰章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环视了一下屋中的数名侍卫,他的意思很明显,想单独面禀张灏。张灏矜持地笑了笑,让屋中的数名侍卫退下了,只留下那名校尉在身后,他对自己的武力很有信心。
钟泰章待到众人退下后,从怀中取出一只袋子,放在地上,一边解开袋口一边说道:“昨天徐左衙遣人到我家中,将这只袋子给我,让我去朱瑾家中,想要联合起来对付左衙。某家暗想这等事临时商议,岂有能成的?到时候反而将自家牵连进去,害了性命,索性来左衙这里出首,也求个出身。”
说到这里,钟泰章已经将那布囊口解开了,上前两步,放在张灏身前。张灏躬身去看袋中乃是何物,却没想到钟泰章手腕一抖,竟将布袋中之物尽数抖了出来,溅起了一阵白雾。张灏顿时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手捂双眼在地上痛得满地翻滚,原来钟泰章这布袋中竟然装的都是石灰粉末,一下子便迷了张灏的眼睛。钟泰章见得了手,便如同豹子一般纵身一扑,便已经抢到那校尉身前,双手一用力便将那校尉的脑袋一扭,只听得咔嚓一声便折断了对方的颈骨,从死者身上拔出腰刀,回身毫不费力的割下了还在地上翻滚的张灏首级。待到这时,堂下的众人这才闻声赶到,只看到钟泰章手提血淋淋的张灏首级,脸上都是满不在乎的笑容。
“张灏犯上弑主之罪,某家今奉太夫人,留后之命,诛杀此贼,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徐右使、朱相公已经领大军包围这里了,尔等还不乖乖降服?”钟泰章高声喝道,仿佛是印证他的话语,外间传来一阵呼喊厮杀声,众人一下子慌乱起来了。
钟泰章看到众人这般模样,心知此时正是生死关头,赶紧趁热打铁道:“尔等跟随张灏都是有罪之人,如今张灏已死,顺逆已分,还不速速立功自赎?”
钟泰章这话语一下子敲到了众人的心头,正如他方才所说的,在张灏已死的情况下,这一排刚刚组织起来的势力根本来不及推出下一个首领,又没有大义名分,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能够杀了钟泰章也是于大局无补。在这种情况下,为自己寻找一条最好的出路就是最现实的选择了,那还有什么比立功自效更好的出路呢?毕竟这些人与张灏的主从关系刚刚建立不久,恩信未固,靠的不过是未来的利益希冀和现实的恐惧,一旦张灏本人不复存在,未来的利益也消失了,现实的恐惧也不复存在,整个集团也就土崩瓦解了,就算有几个忠心之士在整个浪潮的冲击下,对于大局也没有什么影响了。
“吾等有罪,还望钟将军替我等开解!”
一开始时一个人,两个人,很快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齐声谢罪,到了最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钟泰章满不在乎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意思如释重负的神色,饶是他素来以豪勇而闻名,此时心中也不禁有一种重担卸去后的虚脱感。他心里清楚越是此时越是不能够放松,在挑选了几个比较在原张灏集团中地位较高的人物抚慰了几句后,堂上众人的心思总算平稳了下来,毕竟这几个地位最高,罪行也比较重的人都没事了,自己这个跟班的小喽啰又能有什么事呢?
这时堂下赶上来数名持兵大汉,他们都是与钟泰章同来的伴当军士,外间的守兵没有将领指挥,被他们杀散了,赶来接应头领,到了此时,钟泰章才确定自己真正获得了胜利。
徐温府邸,严可求躺在榻上,脸色惨白,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一旁的大夫正替他扶脉。突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待开门,便听到徐温的狂喜声:“成了,大事成矣!”接着便是一声响,却是徐温推门冲了进来,脚上却只着了一只木屐,另外一只脚上的木屐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平日里阴沉的脸上满是狂喜之色。
徐温进得门来,才看到屋内的情形,脸上不由得现出尴尬之色,笑道:“大夫也在呀,却不知严先生伤势如何了?”
那大夫收回右手,接过一旁婢女送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肃容答道:“托徐将军的福,严先生的伤情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要再将养一段时间便好了,只是不要饮酒、少食辛物,不要动气。”说到这里,那大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实话,我从医二十年了,严先生这般情形也是我第一次见,明明已经四十许人,可血气却这般旺盛,伤势复原的如此之快,当真是奇怪也哉!”
“那就好!那就好!”听说严可求伤势无碍,徐温大喜道:“大夫离家多日,也应该回家看看了,来人,送大夫回府!”徐温转身对那大夫行礼道:“严先生乃是我的股肱,大夫大德,徐某没齿难忘,待到此番事了之后,我还要去府上亲自拜谢一番。”
“这如何当得,如何当得!”那大夫赶紧谦谢,此番徐温的诊金已经是丰厚之极,听对方的口气还有其他谢礼,他也是要食人间烟火之人,如何不是喜出望外?
待到大夫离去后,徐温回到严可求榻旁,躬身拜谢道:“此番徐某一家老小性命,都是拜严先生所赐,他日若得淮南之地,当与先生共享!”
严可求苦笑了一声:“主公莫要高兴太早了,杀张灏容易,定淮南却难,若是一个不当,咱俩与张灏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徐温本不是无谋之辈,只是被突然而来的喜讯一下子冲昏了头脑,被严可求稍一提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沉声问道:“先生说的莫不是外镇武将之事?也好,我立刻下令严查张灏弑杀吴王之事,定要办个水落石出!”
严可求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此番事情主公你不必沾手,放手让其他人去办,你自己去办无论如何都会惹人闲话,反而不美。”
徐温点了点头,严可求的意思很明白,你既然身处嫌疑之地,人人都怀疑是你和张灏合谋杀了杨渥,又狗咬狗杀了张灏,夺取了淮南大权。若是你自己办这个案子,无论结果如何,旁人都有大把的闲话,不如索性大方一点,交给别人,反正袭杀杨渥之人没有一个是你右衙的,还可以堵堵旁人的嘴。
“严先生深谋远虑,非徐某所能及,我照办便是!”徐温点头笑道。
第044章
甲型弩(一)
杭州,在原本的历史上,钱缪一共扩建过三次杭州城墙,当吕方攻取此地之时,只进行了两次,罗城的建设还并没有完成。但大体来说,由于杭州的南面是凤凰山等丘陵地区,且靠近钱塘江,西面是西湖,吕方选择建设的方向和钱缪原本的方向都差不多,都是主要向东面和北面而扩张,大体结构都是“南宫北城,前朝后市”的传统结构。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吕方并没有依照自古以来的中国古代城市规划搞了“坊市制”,将所有的市区划分为多个棋盘形的封闭式的小区域,而是以街巷为单位的“坊巷制”,使得整个杭州城都成为了工商业区域,便利的交通,繁盛的商业往来,吸引了两浙乃至江南区域的大批商人和工匠聚集此地,无形之中也提高了镇海军的经济军事实力。
夕照岭,位于子城西北,若是没有吕方,再过二十余年,吴越国王钱俶便会在此地为了爱妃黄氏得子向佛祖谢恩建了一座砖塔,这边是后世有名的雷峰塔了,至于在这个历史分支里,吕方虽然也又多了一个儿子,可作为一个受过数十年现代教育的穿越者,自然是不会将功劳归结给泥雕木塑的神佛,于是他拒绝了高奉天等人的劝谏,将准备修建佛塔的钱粮扣了下来,在原地址上给自己建了一处行宫,以供夏天避暑之用。
院中古柏参天,映得院中却满是荫凉,让人一看就觉得畅快的很,毫无酷暑的凉意。这些树木最细的也有合抱粗细,树龄少说都有两三百年了,都是特地从山中移植而来的,可见这院落面积虽然不大,建造者可着实花了不少心力。上的廊来,房门半开,在穿堂的凉风的吹拂下,淡紫色的薄纱门帘轻轻飘动,隐约可见门内放着一只竹榻,上面躺着一名男子,只穿了一条犊角裤,上半身赤裸着,只在肚子上盖了条紫色的丝毯,正睡得香甜。那竹榻两旁各站着一名俏丽的婢女,小心的替榻上男子打着凉扇,驱赶着偶尔飞进的蚊虫。竹榻旁的几案上放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盘龙香炉,从位于炉顶的龙首口中吐出一缕青烟,将屋中衬得如同仙境一般。
突然,竹榻上男子突然翻了一个身,盖在他肚子上的那块丝毯滑落下来,落在地上。那两名婢女对视了一眼,右边那个赶紧躬身将那丝毯捡起,小心的重新盖回榻上男子的肚子上。那婢女的动作大了点,起身的时候衣袖带到了几案上的香炉,将其跌落在地上,只听得哐当一响,竟然将那榻上男子给惊醒了。
“什么人!”榻上那汉子反应倒是迅捷的很,刚刚惊醒便一跃而起,手中已经将枕下的横刀拔出鞘来,正是吕方。
“奴婢死罪!”吕方的行动倒把那两个婢女吓得跪伏在地,连连叩首谢罪。吕方看了看周边的情形,看到地上还在滚动的香炉才明白了,一边还刀入鞘,一边将那两名婢女唤起身来,沉声道:“罢了,你们两人起来吧,这次的事情就这样吧,下次小心点!”吕方所到这里才感觉到叫上有股凉意,原来他方才惊醒跃下地来,却是赤足,赶紧低头去找木屐。
左边那婢女见机的快,赶紧将一旁的木屐取来,柔声道:“还请大王安坐,待奴婢替大王着履。”说罢便膝行两步,小心的替吕方将木屐穿上。
吕方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坐回榻上,觉得脚上已是一阵滑腻,原来是那婢女正替他穿鞋。吕方低头看去,只见那婢女先将木屐放在怀中,用体温暖了,再轻柔的替吕方按摩了一会脚心,方才替其穿上木屐,整个过程动作迅速而又井井有条,分明是平日里受过训练的。吕方皱了皱眉头,他出身低微,家中的仆役多半是淮上的旧部子弟,这些人在忠诚方面是无可挑剔的,但像这等伺候人的差使就差得远了,他印象中倒未曾见过这般处置的,便沉声问道:“你们两人是何方人氏,我应该没有见过你们吧?”
此时婢女已经替吕方穿好了木屐,恭声应答道:“婢子回禀大王,小的本是杭州本地人氏,本是伺候沈夫人的。夫人看我俩手脚倒还灵便,便派来伺候大王。”
吕方点了点头,原来此时吕方一共有一妻两妾:吕淑娴、沈丽娘、钟媛翠。在这三人中,吕淑娴是吕方的结发夫妻,为人端正贤淑,但毕竟吕家不过是一个淮上的小土豪,在这乱世之中也只是温饱而已,俗话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在这等生活起居的享受上,并非短时间就能够赶得上的,更不要说吕淑娴以勤俭自奉,有了多余的财货也多半分给族中穷乏者和孤寡之人,加上吕方本身也不是个很讲究的人,自然对于夫妻二人对个人的享受上花的心思就差得远了。但是沈丽娘和钟媛翠二人就不同了,她们两人一个是江南望族的嫡女,另外一个则是江西王的爱女,哪一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虽然一时败落了,可眼光和架子还在,先前吕方势力不大,外敌进逼的时候倒也罢了,可随着杨行密逝世,淮南内患渐生,镇海军与淮南的攻守之势已经逐渐逆转,外部压力一小,这方面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这两个婢女应该就是沈丽娘教训好了的,派来伺候吕方的。
那两个婢女见吕方沉默不语,还以为方才自己哪点做的不对,惹得这位贵人哪里不快,赶紧连连叩首谢罪道:“贱婢该死,还望大王恕罪呀!”
吕方正在心中思忖,却被这两名婢女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旋即他便明白了,当时像这等婢女地位极为卑下,而上位者又多有残暴之辈,少有不快意的,打杀了也只是正常,说不定还要牵连到家人,这两人既然是丽娘的人,他也不想下坏了,便笑道:“罢了,方才我在想事情,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你们两人起来吧!”
那两人听了,正是意外之喜,赶紧爬起身来,齐声道:“多谢大王开恩,让婢子替大王更衣吧!”不由分说,两人便取来温水衣衫,侍候吕方涮洗更衣。那两人本来就是沈丽娘挑选出来的,不光心灵手巧,性格温和,容貌也是上选,自然是伺候得吕方十分惬意。吕方看着这两个额头上还带着乌青的女子围着自己忙得团团转,自己却连根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心中一时间感慨非常。
那两人动作甚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将吕方浑身上下打理干净。吕方站起身来,向宫后的射圃走去,在那里他下午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
待到吕方到了射圃,他一家人以及高奉天、陈允、陈五等一行人早就侯在那里了,赶紧一起进了射圃,只见在25步、50步、75步、百步外各放着几个木耙,显然是要检测什么新的远射兵器。
“大王,依照您的吩咐,甲型弩已经造出样品来了,都在那里请您察看。”说话的却是粗手大脚的汉子,身上穿了件七品的青色官袍,正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吕方面前,却是那个铁匠头领陶大。吕方点了点头,笑道:“数年不见,已经是七品官了,某家当年跟你说这打铁也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可没有哄骗你吧?”
一旁的高奉天看到陶大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便笑着接口道:“陶大在器具制作上颇有巧思,这甲型弩的制作,若无他整日里带着工匠们整日泡在炉火旁,也没有这么快能成,他当这个承务郎,判工曹主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好!本王就是喜欢这等干实事的人,陶大,待会若是这火弩试制成了,你便将那些有功匠人一同列名报上来,本王另有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