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85部分在线阅读
杨渥动作却快得很,先一步抢到了栏杆旁,免去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他臂力本大,武艺也精熟的很,将三十多斤重的铁烛台舞得滴水不漏,纪祥的数名手下的劈砍都被他遮拦开去,那地方又狭窄的很,人多也施展不开,一时间竟然拿杨渥没啥办法。
杨渥虽然喝了不少酒,可脑子中却是雪亮,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自己又在高楼之上没有退路,力竭被杀是早晚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攻心,他急中生智高声喊道:“尔等都是我杨家爪牙,何必听徐、张二贼之命倒行逆施,他日必为他们避祸出卖,你们若是愿意反戈一击,我杨渥都可封为刺史,执掌方面,岂不远胜这般。”
听到杨渥的喊声,军士们的动作迟缓了下来,他们虽然都是张灏信任之人,可杨行密治理淮南二十余年,其影响力十分深远,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前虽然跟着徐温张灏发动兵谏,可那次杀的只是杨渥亲信,又不是杨渥本人,和今日之事却是天壤之别。更不要说杨渥开下的这个账单何等丰厚,由不得这些军士不为之心动。
纪祥见状,心知军心已经摇动,若不赶快扭转过来,不管事成与否,自己在上司眼中一个办事不力的评语是跑不脱了,他赶紧厉声喝道:“快些动手,事到如今,我们和张、徐二位将军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还有退路吗?你们难道忘了周判官族灭的惨状了吗?再说咱们足足有三十人,整个淮南都没有三十个州,他分明是随口胡诌,哄骗我们而已!”
纪祥的话就好像一杯冷水浇在每个人的头顶上,众人立刻清醒了下来,的确杨渥根本不可能完成自己的承诺。众兵士攻击的频率和力度陡然加快了,随着一声闷响,一名军士胸口挨了杨渥一击,顿时口吐鲜血,可那人受了重创,反倒起了性子,不顾自己的伤势猛的一把将杨渥的烛台抓住,用力回夺。杨渥见状大惊,手臂一抖,使出了一个返劲来,便想将对手的双臂折断了,正在这一瞬间,旁边的其余军士扑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其按到在地,杨渥虽然奋力挣扎,可又哪里敌得过这么多条汉子,眼看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纪祥走到杨渥身旁,拔出横刀,以刀锋对准杨渥的后颈,猛的一使劲,锋利的刀刃便刺穿了对方的脖子,从喉部穿了出来,深深的扎入木板,滚烫的鲜血从创口处喷射出来,溅了好大一片。
军士们放开了手脚,生命还没有离开杨渥强壮的身体,他双臂用力支撑,仿佛想要重新站起身来,但是他的挣扎反而让伤口更大了,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很快死亡就抓住了他的发髻。杨渥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扑倒在地上,除了手指的一阵阵抽搐以外,再也看不出地上的这具躯体还有什么生命的迹象了。
纪祥走回杨渥的身旁,用力拔出了横刀,用鞋底擦干净沾血的刀刃,还刀入鞘,对一旁的手下下令道:“你下去禀告张左使,就说杨渥已经死了,请他上来察看。”
随着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张灏的身体从楼梯下浮现出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站在梯口旁等候的纪祥,看到部属的脸上还保持着冷淡,再看到四周其余人脸上或多或少的惊怖,张灏的心情十分矛盾,虽然有些不情愿,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自己,绝对没有办法能够像纪祥这样冷静的杀死自己的主公。
“很好,你干得很好,从明天起,你就是我左衙的都虞候,等我当上节度留后,你就是我的知兵马使。”在查看了尸体,确认被杀死的就是杨渥之后,张灏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顺利的行动,应该好好庆贺,不是吗?”他心里自忖道。
“属下多谢将军恩典!”纪祥叉手行礼拜谢,张灏注意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得到重赏的惊喜,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但他知道现在不应该表现出来,强笑道:“不必如此,这都是你应得的,有功必赏是某家治军的基本。还有你们。”张灏转过头对剩下的人笑道:“你们也都有重赏,每个人都官升三级,赏钱百贯,绢布五十段。”
“多谢将军!”
“谢将军恩典!”
“谢将军赏赐!”
一阵乱哄哄的拜谢声让张灏的心情好了些,他觉得一切事情都在掌握中,他站起身来,思忖了一会,下令道:“你们找几个手脚勤快点的仆人来,把这里打扫一下,再去把仵作找来,把他的尸体收拾一下。最后派人到各家将吏家里去,让他们明早到节度使宅邸来商议要事。就说。”说到这里,张灏走到楼边的栏杆处,向下面望去,随即他又收回目光,仿佛有些晕高一般,低声道:“就说大王昨夜饮酒过多,失足从高楼坠落,跌死了。”
第040章
胶着(一)
次日,正是当月的望日,依照当时的规矩,每月的朔、望日,广陵城中将吏都必须集中到淮南节度使宅,汇报军情,商讨要事。朱瑾用罢朝食后便带了十余名伴当,像平日一般骑马向使宅去了,自从他被调回广陵之后,徐温便对其十分敬重,每逢中枢机要之事,都向其请教,相比起过去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加之他加了中书下平章事、东南行营副都统之职,又不是在前线领兵,平日里图了方便,也就穿了圆袍纀头,不再披甲,随行也不只是带了十几个伴当,不再是披坚持锐的牙兵了。
朱瑾一行人刚走了两条街,便却觉得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一片肃杀景象,衙门、城门、坊里门口等要害处都站满了披甲持兵的军士,城中的道路也不时有成队的巡逻队走过,离使宅越近,这个气氛就越是浓厚。看到这番景象,朱瑾不由得心中生疑,自从杨行密死后,广陵的确发生过几场变故,但是这些变故范围都是发生在上层内部,对于市面倒影响不大,尤其是徐、张二人发动兵变从杨渥那里夺取军政大权之后,由于剪除了杨渥那些骄横跋扈的亲信,加上徐温选用良吏、省事节用的政策,广陵的市面反而繁荣了不少,所以当天的气氛显得尤为怪异。
朱瑾身旁的伴当也不是瞎子,也看出情形不对来,便靠近主人低语道:“郎君,这气氛不对呀,怎的有这么多兵,要不我们先回府,派人出来打听打听情况再说吧!”
朱瑾看了看周边情形,稍一犹豫,转而笑道:“怕甚,便是龙潭虎穴,莫非还能困住某家不成?待且去使宅去看个究竟,免得惹人耻笑!”他手下十几个伴当都是跟随多年的,无不是在阵前十荡十决的锐士,见主人这般豪勇,也不再多言,只是检点了一下随身兵器,一行人便一路向使宅走去。
朱瑾一行人到了使宅前,只见门前看守的更是森严,连拒马枪、路障都摆出来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门旁望楼上射士手中的强弩,全然一副大战前的摆设。看到这般情景,朱瑾心中也不禁微生悔意,只是事到如今总不能掉头跑了,只得跳下战马硬着头皮向门行去,他那十几个伴当待要随之进门,却被守门校尉伸手一拦,高声道:“张左使有令,随行护卫都在外间等候,不得进府。”
朱瑾闻言眉头微皱,冷声道:“什么?这些都是本官的伴当,也不得进去吗?”
朱瑾乃是当世少有的猛将,十四五岁便披发从军,手中常掌十万军,天下少有抗手的人物,虽然不过微微皱眉,那校尉便觉得肩上一沉,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好不容易才挺住解释道:“这是张左使亲口吩咐的,并非朱相公一人,所有人都是如此,军令难抗呀!相公还是莫要为难小人了。”
朱瑾冷哼了一声,扫视了一下两旁,果然旁边站着几堆亲兵,应该是先来的其他将吏的随员,他虽然心中不满,但也知道不能强冲进去,又不能离去,自己这等人物总不能为难眼前这个微末小员,便笑道:“既然是军令那边罢了,你们几个便在外间等候吧!”说罢朱瑾便将手中的马鞭丢给手下进府去了。
那使宅占地并不大,朱瑾拐了一个弯便到了堂前,一路上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他是历经生死的人,自是不怕,但心头却暗想:“张灏那厮这般安排是作甚,莫非他要凭借这些兵压服众将做什么勾当不成?可他毕竟薄弱,便是暂时压服了众将,回头过去便是众矢之的,这等不智之举就算他自己不明白,难道徐温也不明白?莫非这是他撇开徐温一个人做的不成?”朱瑾满腹心思的走上堂来,却是一惊,只见当中平日里杨渥所坐的位置却是坐着另外一个人,正是淮南亲军左衙指挥使张灏。
张灏看到朱瑾上的堂来,却也不起身,只是欠了欠身,伸手比了比右侧的位置,笑道:“朱相公来了,请坐这里吧!”
朱瑾看了看那位置,他虽然豪勇盖世,但当年假借迎娶齐克让之女,夺取泰宁镇节度使之位,却是凭了计谋,他能与朱温抗衡近十年,互有胜败,绝非只凭一股子血气之勇,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是两个字——“凶狡”,他看到这般情形,便明白张灏的打算——想凭借武力先声夺人,压服众将达到自己的目的。若是此时有人出头,只怕就要成为张灏拿来吓人的祭品。想到这里,朱瑾笑了笑,也不说话,却没有在张灏所指的地方坐下,自顾在左边寻了个空位坐下,张灏见状,眉头微皱,却忍住了没有说话。
过了半盏茶功夫,众将吏皆到齐了,作为张灏同僚的徐温坐在了放在张灏指给朱瑾的位置上,严可求坐在一旁。张灏看到人都到齐了,咳嗽了两声,高声道:“今日有一件大事要告知列位。”张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脸色,沉声道:“大王昨夜去世了!”
就仿佛一碗凉水落入一锅滚烫的沸油中,堂上顿时炸了起来。
“大王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怎么死的?”
各种各样的喊声几乎要一下子把房顶掀开了,每张脸都在涨红,每张嘴都在快速的开合着,可朱瑾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去后,立即将注意力集中在徐温的脸上,他想确认一下这个张灏最大的政治同盟者是否实现知情,只见徐温的脸上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难道徐温对这个一无所知?这一切都是张灏撇开他一个人干的?”朱瑾腹中念叨道。
“静一静,静一静!大王既然已经弃我等而去,我等做臣子的总得想想接下来的事情吧?”张灏高声喊道,企图压下堂上的嘈杂,但立刻有人抗声道:“大王的死因还没有查明,就谈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张灏你是什么居心?”
张灏脖子上的青筋一阵抽动,旋即冷笑道:“大王是昨夜饮酒过度从高处失足跌死的,莫非你以为张某是在撒谎吗?”
那人是个口快的,冷哼了一声道:“口说无凭,你张灏上下两张嘴皮一碰便说大王醉酒跌死了,天下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如今淮南军政都在你和徐温手中,大王之死你们岂能脱得了干系?”
听到这里,张灏不怒反笑,大笑道:“好,好,好!那便要请你应该如何处理。”
“自然是先将大王尸首取出来,让众人看了查明死因,处置失职之人,在此之后才可以谈身后之事,大家说对不对!”
那人说的声音不小,堂上应和之声却是寥寥无几。这堂上之人哪个不是经历百事之人,今日使宅内外满是兵卒,张灏堂而皇之地坐在首座,又突然爆出杨渥已死的消息,这三桩事情碰到一起,又有哪个不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虽然不敢肯定是张灏杀了杨渥,但杨渥之死必然与其脱不了干系,这时候自己若是跳出来,很有可能讨不得好去,还不如静观其变为上。
张灏看到堂上应和那人的不多,心下不由得大定,狞笑道:“来人,将这厮拖下去,他居然还敢曝露先王尸骸,定要严加处置。”
随着张灏的下令声,立刻有四五名军汉扑上堂来,将说话那人按倒在地,那人虽然奋力反抗,可又哪里挡得住人多,不一会儿便被绳索捆了拖了下去,只听到堂下传来一阵阵的怒骂声,声音却是越来越远,见到这般情景,堂上众将吏不由得噤若寒蝉,闭口不言。
张灏见状,心中不由得得意非常,笑道:“去了这个厌物,才好谈论大事,列位,这淮南之地虽然不大,也有数十州郡,既然大王不在了,便当择一人为节度留后,暂时居守此位,列位以为何人为上呢?”
堂上又不是傻子,张灏这般说,只差没说出我就是最好的人选这句话了,他们自然是明白意思,但张灏无论是根基、资历、德望都差之甚远,堂上众人没有一人愿意开口同意的,可在前车之鉴之下,也没有一人开口反对,场中气氛顿时僵下来了。
张灏问了三五遍了,堂上还是无人回答,时间一久,他的脸上也渐渐难看了起来,毕竟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张灏是个武人,本以为在武力的强逼之下,定然能逼得众人开口承认自己淮南留后之位,可却没想到落到这般田地,不由得又羞又怒,不由得对身旁的徐温问道:“敦美你以为呢?”
徐温听到张灏的问话,不由得一愣,他心中自然是不愿意让张灏爬到自己头顶上,可他也知道张灏乃是豺狼之性,今日这般情形,看样子是一定要逼出个结果来,若是回答一个不好,只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会搭在这里了,想到这里,徐温心中不由得暗自后悔今天何必要来趟这滩浑水,实在是不智之极。
徐温正为难之时,却听到身旁有人接过张灏的问话道:“张公,此事不如让在下猜猜徐右衙的心思可好?”
张灏已经等得颇不耐烦,见严可求开了口,他知道对方是徐温的心腹,便不耐道:“也罢,便是你了。”
徐温看了严可求一眼,只见对方丑脸上目光闪烁,心知对方心中已有定计,便安心静待。严可求咳嗽了一声,道:“军府至大,四境多虞,非张公主之不可,然若要今日便定下留后之位却是太快。”
张灏一开始听到严可求赞同自己支持军府之事甚喜,可听到不能今日定下留后之位不由得怒道:“何谓速也?莫非你在使缓兵之计不成?”
严可求却是夷然不惧,答道:“刘威、陶雅、李遇、李简诸将昔日皆为武忠王之等夷,公今为留后,若曹辈肯为公下乎﹖不若立杨氏幼主辅之,诸将孰敢不从?”
第041章
胶着(二)
张灏合上双眼,开始用手掌按摩自己的太阳穴,堂上的空气几乎凝固了,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严可求是会被像上一个人那样被拖下去还是会平和的结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张灏重新睁开眼睛,沉声道:“此事委实难决,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大家先用过午饭,下午再接着商议吧!”说到这里,张灏也不征求众人意见,只顾拍了两下手掌,便有仆婢送上酒食来,显然他早就有了准备。
朱瑾顿了顿筷子,他此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加之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便吃了起来,只是以此时的心境,自然也是食不知味。朱瑾刚吃了两口,便注意到对面严可求虽然表面上正在夹菜,可用的却是左手,常用的右手袖口却在轻微的颤抖,好像是在用手指在几案上写些什么,再一看旁边的徐温正盯着徐温的右手处,显然两人正在笔谈。看到这里,朱瑾心头已经明了了三分。又过了片刻,徐温便站起身来,只说要出外方便一下,张灏只是禁止诸将离开使宅,去不远处的厕所却是不禁的,过了半盏茶功夫,待到徐温回来时,朱瑾发现对方貌似平静的表情下却隐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紧张和喜悦,心知方才严、徐二人商议之事已成,不由得也松了口气,放心的喝了一口酒,静观其变。
又过了一刻钟,张灏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吩咐手下收拾干净,正准备继续商议,外间却冲进来一人来,正是负责守门的那个校尉,快步冲上堂来,也不及行礼便赶到张灏身旁,附耳低语。张灏的听了两句,脸色也越发地惶急起来,振衣而起,也不解释便领了那校尉到堂后去了,堂上众人顿时乱了起来,几个性急的干脆走到门旁偷听起来,不过却被隔了一层木壁,大意也听不出来,只听道张灏说到几次“太夫人”什么的。
张灏在堂后刚待了一会儿,宅外却越发喧闹起来,这使宅本就不太大,这大堂相距外间直线距离也不过五六十步,众人依稀可以听到唏嘘声和女子的哭泣声,尖利入耳,不由得面面相觑,此时怎会有女子出现呢?徐温和严可求二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得计之色,却没想到落到朱瑾这个有心人眼中,倒也猜出个五六分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众人听到那外间的喧闹声越来越清楚了,到好似声音来源靠的近了,连在堂后的张灏也听到了,快步赶了出来,一张黑脸此时却如同一个紫茄子一般,已经怒到了极处,那守门校尉却是脸色清白,满是无奈和恐惧。
“夫人来了,大伙儿赶快下堂迎接吧!”张灏道,声音里满是阴郁的怒气,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堂上众人绝大部分都还蒙在鼓里,猛然听到个什么“夫人”来人,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夫人”,倒是徐温与严可求好整以暇的起身,快步向堂下走去,整理袍服,众人稀里糊涂的下得堂来,还在乱哄哄的,便看来来时道路上快步行来六七个素衣妇人,为首一人眉目清秀,约莫四十许人,正是杨行密的遗孀,杨渥之母,武昌郡君史氏夫人,那史氏手中还牵了一个十余岁的幼童,泪痕满面。
众人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正要敛衽行礼相迎,那史氏却将那幼童放在地,双膝跪下,悲声哭泣道:“今日正好诸公皆在,妾身请诸位看在先王旧恩份上,留下杨家一点骨血,让吾等百余口回庐州旧地,守祖宗陵墓!”说到这里,史氏便牵着身旁的幼童对众人连连叩首,身后的那些妇人也随之伏地叩首,一时间哭声震天。
诸将赶紧让开,不敢受史氏的大礼,有些眼尖的已经认出了那幼童乃是杨渥幼弟杨隆演。这些人或者是杨行密同乡故里,或者是杨行密的旧部,都受过杨行密的大恩,此时看到史氏牵着旧主的幼子在眼前哭泣跪拜,心中一股怀旧惜弱之情油然而生,再联想起早上杨渥的突然惨死,便纷纷鼓噪起来,这堂上足足有数十人之多,四周围观的张灏心腹士卒为其夺气,又无将主的命令,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起来。
“太夫人何处此言?”却是徐温抢到史氏身旁,将史氏和杨隆演扶了起来,对众人高声道:“大王虽然弃我等而去,但大伙儿那个不是受了武忠王大恩,若岂会有人敢做那昧着良心的事。若是有这等禽兽不如之人,我徐温便第一个放不过他,大伙说是吗?”
“徐右衙说得好!”
“太夫人放心,但使某家还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让先王骨血受半点委屈!”
“回啥子庐州,您这话岂不是噪咱们吗?您要去庐州,某家便也随您一起去!”
众人顿时轰然而应,很快张灏身边出了那个守门校尉以外就没有一个人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张灏,这张灏此时的脸色不再是刚才那种愤怒的紫黑色,而是无力的灰白色,他看了看面前的人们,些刚才还软弱而又孤立的人们现在却一下子变得强悍而又团结起来,他本想开口下令四周的军士们上前一下子把所有人全部抓起来,然后杀掉,但是他的嘴张了张,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去,最后他紧紧的闭了闭眼睛,良久之后睁开双眼,在脸上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太夫人何处此言,若无武忠王栽培提拔,张某岂有今日,大王弃世,某家便有护卫不周之罪!若小公子还有伤损,末将恐怕只有自刎向地下的先王谢罪的份了!还请太夫人宽宏大量,再给末将一个机会!”说到这里,张灏低下头颅,躬身行礼。
“张左衙不必如此,若说有过,徐某也脱不得干系,还请夫人一同责罚!”
徐温此时却开口打了个圆场,转身一同向史氏躬身行礼。
“罢了!”史氏叹了口气:“妾身也知道我那孩儿,贪杯荒淫,并非保家之人,才二十多一点便要担当这么大一片家业,如何能行!这事又怎么怪得了你们两人。今后军政之事,便让二位多劳心了!”史氏话语之中竟然将淮南的军政之事委托与徐、张二人了。
张灏还正在犹豫是否应答,毕竟他这一答应,下一任淮南之主还在杨家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自己这番准备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正犹豫间,徐温却抢着应答道:“多谢太夫人!”他站起身来,转身对众人道:“列位,国中不可一日无主,先王创业艰难,我等皆曾与之,如今嗣王不幸早夭,二公子依序当立,我等岂可有负杨氏?今日正好二公子在此,不如便在这里拥立吧!”说到这里,徐温第一个转身对杨隆演跪下叩拜起来,诸将见状,也纷纷跪下叩拜起来,过了半晌,场中只剩下张灏还在站着,张灏站在当中突兀的很,张灏看了看四周的心腹军士也都跪下了,心知已经大势已去,自己谋划策动了许久,眼看留后之位已经唾手可得,如今却脱手而飞,自己冒着风险杀了杨渥,却还要向一个五尺幼童跪拜,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他就算是个傻瓜,此时也知道是徐温和严可求二人在其中捣鬼,胸中的怒气翻滚沸腾,直欲从顶盖上喷射出来,但此时也没奈何,他终于还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正当张灏跪下时,他只觉得两颊一亮,却是泪水夺眶而出,滑落而下。
看到张灏也跪下了,徐温这才松了口气,他依照严可求的计谋,出去方便将已经发生的事情节略书写在衣襟上,找了个仆役许以重赏让其想办法赶往史夫人府上通报,他这也只是死中求活之道,却想不到诸事顺遂,史夫人也不愧是女中豪杰,竟然将这本来已经无可挽回的局面又扳了回来,只能说杨行密多行善事,有余德恩庇子孙,这一路上诸般事情有一桩出了岔子,今日这留后之位便是张灏得了,甚至到了最后若是张灏来硬的,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五五之分,幸好到最后他也怕了,先让了这一局。想到这里,徐温下意识的向张灏那边看去,也许是冥冥之中张、徐二人心有灵犀的原因,张灏恰好也在这时抬起头来向徐温望去,两人的目光一下子碰到了,徐温立刻就感觉到了对方目光中的怨毒,直欲择人而噬一般,虽然没有说话,两人都立刻明白了对方是自己的生死大敌,无论如何也无法排解。
待到众人起身,徐温立刻派严可求去领李俨来,封拜杨隆演为淮南节度留后,东南行营都统,以及其他的相应爵位。张灏站起身来,也不多话,径直便带着军士自顾离去,场中也无人敢于阻拦。
第042章
绝境(一)
严可求走到徐温身旁,双目看着徐温离去的背影,低语道:“主上,此番事后这厮只怕不会甘休,还是要早早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