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校对)第181部分在线阅读
陈佑接回铜牌,小心的纳入怀中,笑道:“无妨,不知者无罪,本将有要事在身,要立即面见秦都统,你快送我上洲吧!”
那军官哪里还敢多言,起身来立刻吩咐手下在两船只见架上跳板,待到诸事完毕后才请陈佑上船。陈佑走到跳板旁,突然停住了,回头看了看广陵方向,心中暗想道:“自己自从从广陵出发以来,便废寝忘食的赶路,水陆兼程,从广陵到洪州一共只用了六天,可谓是已经快极,应该广陵大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可万一陈潘、范思从等人已经知道了广陵兵变的消息,自己这次来便是自寻死路了。自己到底是来迟了还是没有呢?”陈佑看了看眼前的跳板,在江面上摇晃不止,永远也不会稳定下来。
秦斐斜倚在锦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自从出兵以来,他身为主将,诸般大事都系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每日里能睡个两个时辰便不错了,而此时洪州城已破,此番出兵虽然不能说已经大功告成,也可以说百里路九十里半了。以他这般年纪,身子骨肯定是不如少年时,也就自在大帐中休息一下。身边的将佐也都是使熟了的,此时若无什么大事,也都拦住了,免得打搅了大帅。
秦斐正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听到有人在一旁说话。睁开双眼一看,果然是帐外的当值军官,正一脸惶急的叫着自己。秦斐此时睡得正是香甜,被吵醒了不由怒道:“敌都已破,有什么事情不能稍后再说吗,偏要来打搅某家休息!”
“请都统恕罪!”那军官赶紧敛衽谢罪,低声道:“广陵有信使前来,说有急事要立刻见都统本人,所持的乃是王府白虎铜符,小人这才斗胆惊扰大帅!”
秦斐摆了摆手,示意那军官闭嘴,闭上双眼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广陵来使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并无随员!来人是淮南亲军右厢虞候陈佑。”
“一人?”秦斐疑惑的重复了一句,过了半晌方才吩咐道:“传他上来!”
不一会儿,陈佑便被带入帐中,上前两边敛衽下拜道:“末将拜见秦帅,恭贺秦帅新建伟勋,定能封官进爵,荫庇百代!”
秦斐嗯了一声,伸手示意对方起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佑,开口问道:“大王将白虎铜符与你,定然有大事发生,你快快禀告吧!”
“大王此行前曾经叮嘱末将,密信只能亲手交给都统本人,在场的除了末将和都统外再也不能有第三人!”陈佑沉声道。
秦斐看了看陈佑,沉默了片刻,才对身旁的军官下令道:“你出去,下令帐外护卫离帐十步,若无军令,不可靠近,违令者斩!”
待到军官出得帐门,帐中只有秦、陈二人后,秦斐道:“好吧,现在你可以将密信交给我了!”
陈佑从怀中取出一封白麻敕书,上前几步,双手呈送到秦斐身前。秦斐刚刚接过敕书,陈佑便退回原地,垂首等待。秦斐疑惑地接过敕书,又看了陈佑一眼,方才低头细看。
“这信中是吴王的意思吗?”秦斐突然抬头问道,虽然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从他颤抖的双手中,不难判断出他此时的情绪颇为激动。
陈佑却还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沉声答道:“末将不知,不过这敕书的确是吴王府所发出的,都统若是不信大可查验印鉴。”
“老夫知道查验,用不着你这黄口小儿来教!”秦斐突然厉声吼道,他站起身来,抢到陈佑身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厉声问道:“你出发之前,广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佑却还是那副模样,平静的答道:“小人出发之前,广陵一切安好,如平日无异。”
“放屁!”秦斐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连粗话都说出口了:“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儿吗?吴王岂会发出这等乱命,定然是广陵发生大事了。”这时,帐门伸进来一个人头来,却是方才的那位军官,原来刚才秦斐的嗓门太大,连在帐外的他都听见了,故而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029章
来使(二)
“出去!没有本帅的命令谁允许你进来的!”秦斐厉声喝道,那军官被吓得面如土色,赶紧退了出去。秦斐转过头来,脸色阴沉的好似铁铸成的一般,声音低沉,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某家最后再问你一次,广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王是否安好!”
如果此时帐中还有其他秦斐的部属在场的话,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会被老将吓得两腿发颤的,可陈佑还是那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样子,恭敬的答道:“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大王安好!”
“好!好!”秦斐被对方的表现气得颔下胡须飘起,气急之下高声道:“来人,将这厮拖下去,沾水的皮鞭伺候!”
帐外伺候的亲卫闻声立刻冲进帐来,便要将陈佑拖下去大刑伺候。陈佑见状赶紧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送上去,口中喊道:“莫急,莫急,小人这里还有一封书信,秦帅请看。”
“敬酒不吃吃罚酒!”秦斐冷哼了一声,接过书信,拆开细看,刚刚看了两行,身形突然一震,抬头看了一下陈佑,才继续过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那书信看完。秦斐做了个让手下退出账外的手势,冷笑道:“你现在可以说广陵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陈佑叉手行礼道:“徐、张二位将军感于大王身边遍布佞臣,蒙蔽明主,乱杀老臣,国事日渐衰微,便剖肝沥胆,以死相谏,终于说服大王,将身边小人尽数驱除。因为还有陈潘、范思从等小人随大帅出征,徐将军本着除恶务尽之意,遣小人赶来洪州,请秦帅遵从大王旨意,将尔等尽数诛杀,以免贻害久远。”
“剖肝沥胆?除恶务尽?”秦斐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恨声道:“我看是白刃加身,赶尽杀绝吧?徐温、张灏两人好大胆子,先王尸骨未寒,就敢做这谋反之事,难道没有看到朱延寿、田覠等人的下场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陈潘等人并无大罪,徐温那厮以为就凭这样一纸敕书就能让本帅着他的道儿,他倒是将某家看的小了!”说到这里,秦斐将手中的书信撕的粉碎,扔在地上。
“秦帅不受君命,难道连自家妻子性命也不在乎了吗?还有大王的性命,正如大帅所言,张、徐二位将军行此险招,已经是毫无退路,要么是将隐患尽数斩除,开府建牙,位极人臣;要么就是身死族灭,身败名裂,如今西征大胜,军中遍布大王亲信,若是他们得到消息,以讨逆为名,挟持秦帅,领数万大军顺流而下,外藩众将定然望风景从,张、徐二位将军能做的选择其实就很少了。”
秦斐听到这里,沉吟片刻之后问道:“你来之前徐、张二人如何说?”
“小人出发之前,徐将军让小人传话给秦帅:若是十五日内小人没有带着陈潘、范思从等人的首级返回广陵,他便将秦帅和杨家族灭,纵兵劫掠广陵,投奔镇海军吕方去了。何去何从,请秦帅细细思量!”
“什么?”秦斐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被陈佑带来的话给惊呆了,突然,他站起身来,双眼要喷出火来一般,双手手指屈伸,好似徐温就在眼前,要将其撕成碎块一般。可陈佑还是那副模样,老僧入定一般。秦斐站在陈佑面前,静立半晌之后,终于颓然坐倒,惨声道:“化源呀化源(化源是杨行密的字),你当年怎么没有看出徐温是这等狼心狗肺的恶贼,将淮南亲军交在这等人物手上,贻害子孙!”
过了许久,秦斐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问道:“罢了,若我依照信中要求的去做,徐温那厮便不会伤害大王?”
陈佑笑道:“自然是不会,秦帅请放心,徐、张二位将军眼下只控制着广陵城,若无大王在手,淮南数十军州守臣又有哪个理会他们,如非迫不得已,谁又愿意去选择出奔这最后一条路呢?更不要说弑杀主上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老吴王待部属恩重,若是沾上这个罪名,早晚也是死路一条的。”
秦斐听了回答,思前想后,将其中利害反复考虑了许久,一直到自以为再无纰漏之后,叹了口气:“信上提到的人除了范思从以外,其余都在营中,他留在江州屯守。”
陈佑点了点头道:“无妨,秦帅先将其余人都料理了,在派人去江州擒拿范思从,我便直接带这些人的首级回广陵,只少他一人,想必徐将军也会体谅的。”
秦斐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高声招来帐外的校尉,将信上所列的名单念了一遍,下令将其一一招来,又下令准备一队刀斧手在帐后待命,听到号令便冲进来行事。那校尉听命后虽然颇为惊异,但其身为秦斐的心腹,知道此时不宜多口。躬身领命便处出账去了。
那校尉出账之后,陈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计的喜色,秦斐看了他一眼,叹道:“今日之事,也不知是对是错,不过事了之后,你便替我向徐将军恳求一事:允许老夫解甲归田,躬耕田里,再也不理会世事。”
陈佑赶紧笑答道:“秦帅说的什么话,您此次攻取洪州,势如破竹,正当建功立业的年纪。此番事了之后,定要大加犒赏。徐将军正要以为南山之靠,定然不会允许您解甲归田的。”
秦斐摆了摆手,摇头截断陈佑的话:“不必再说了,徐温此番派你来,定然也是把你当作心腹,此番你立下大功老夫也算起了点作用。你若是感念一点好处,便替老夫在徐温面前多说两句好话,这等兵戈凶杀之事,老夫是再也不想碰了,趁着还能保全首级,还是早点回到乡里为上,说不定还能带着家中黄犬在村后的山上追几年兔子。我算是看穿了,今后这广陵城中越发凶险,绝非我这等老革夫能呆的地方,现在若不是不走,周隐、陈潘他们就是我的榜样。”
听到秦斐把话说到这种地步,陈佑只得答道:“既然秦帅去意已决,末将自当与徐将军表明您的意思,依在下所见,徐将军应该不会为难的。”
“那就好,那就好!”秦斐点了点头,刚毅的脸庞松弛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一旁的陈佑看了不由得一阵心酸。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所招之人来了,陈佑正准备退到账后去隐藏起来,秦斐却伸手拦住,沉声道:“无妨,在老夫营中,谁还能翻出浪来不成?”
不一会儿,帐中便进来了十余人,大胜之余,个个面带喜色,但看到都统坐在上首闭目养神,谁也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分立两厢静待,心中都在思量着到底有何事要将他们招来。由于信中所记载的那些杨渥亲信分别在大军中各个部分,许多人此时正领兵在洪州城中,结果花了快一个时辰,才将所有人集齐,此时的陈佑站在秦斐身旁,成为帐中所有人的视线的焦点,他唯恐露出破绽,坏了大事,只得强自装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可数十个马上就要因为自己而死的人的目光的扫视,无论是如何忍耐,陈佑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难受,便好似被无数虫蚁噬咬,痒痛万分。
过了晚饭时分,名单上的人才全部到齐,陈佑在心里早就不知道默数了多少遍乐,眼见的人总算到齐了,饶是他在此之前不知在心里将此时的情形推演了多少遍了,当听到秦斐咳嗽声时,还是只觉得一阵呼吸急促,喘不过起来。
“列位,已经是晚饭时分了,老夫腹中也有些饿了,大伙儿先一起吃了晚饭再议事吧!”秦斐高声下令道:“来人,上膳!”
陈佑听了一愣,但在这个场合他也不好出言反驳,不一会儿,帐外便送上饭食来,他面前也放了一份。陈佑一路赶来,神经早就绷到了极点,这下紧到了极处,反倒松了下来,才觉得肚子饿的很,他看到秦斐带头开吃,也索性放开怀抱,大吃了起来,帐中其余人也忙了一天,早就腹饥难忍,也纷纷开吃,一时间帐中满是咀嚼吞咽之声,这中军大帐,建牙幕府之地,竟如同屠沽市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秦斐用罢了晚饭,看了看帐中其余人等也吃的差不多了,微笑着问道:“列位可吃饱了?”
众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看都统笑容可掬,和平日里那副严厉模样完全不同,心中的疑虑便消了一大半,纷纷笑答道:“早已吃饱了,多谢都统招待!”
秦斐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高声道:“来人,既然吃饱了,本都统也就尽到情分了,让列位做个饱死鬼!”
随着秦斐的号令,从帐外冲进了大队刀斧手,众人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便被堵在帐中,两个挟持一个,按到在地,动弹不得,就算有少数几个拔刀反抗的,也很快被乱刀砍倒。很快大帐中的混乱就平静下来,所有被招来的杨渥心腹都被拿住,大多数人还是稀里糊涂地喊着“抓错了!”,有几个性子暴躁的则已经问候到秦斐祖宗八代去了吗,一旁的刀斧手正要塞住那几个口吐秽语的家伙的口,秦斐却喝止住,沉声道:“让他们骂,今日老夫所作所为本就该骂!人都要杀了,连骂都不许骂,也太屈了他们!”
不过数刻功夫,血淋淋的数十枚首级被已经送了上来,摆了一地。秦斐指了指地上的首级,冷笑道:“陈虞候,首级便在这里,你查验吧,老夫有些倦了,先去休息了。”说罢便自顾转身离去了。陈佑赶紧行礼恭送,待到秦斐走远之后,方才走到首级旁一一对照清点。
第030章
俘虏(一)
杭州,在吕方取下此地之后,便修筑陂塘,清理沟渠,修缮道路,苦心经营这座大郡,作为自己的根基所在,这几年来虽然两浙还是战事频繁,但毕竟战场并不在杭州本地,以古代中国人的勤劳朴实,只要官府不要搞得太过分,自然就会繁盛起来。于是天佑三年九月的杭州,虽然还无法和后世柳永口中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人间福地相比,但也人烟稠密,商旅繁盛,不知不觉间也有了首善之区的模样了。
北关,又名余杭门,后世更名为武林门,相传乃是因为附近有山名为虎林山,吴音讹传为武林门,自隋唐起,此地为京杭运河南端码头、贩米、运货、进香之人昼夜不绝,渐成闹市。吕方击退淮南兵的进攻,攻取广德之后,北方的威胁大大削弱,湖、苏二州的财税顺运河而下,于是此地更为繁荣,虽在城墙之外,但房屋密集、物价昂贵,便是杭州城内也相较不及,每当夕阳西下,“樯帆卸泊,百货登市”,入夜,“篝火烛照,如同白日”。加上游人集宿于此,“熙熙攘攘,人影杂沓”,形成热闹的夜市场面,素来有“北关夜市”之称,北关市场直到深夜起更时也未散去,加之此地又是杭嘉湖地区一带渔民的集散地,到了后半夜,附近的渔船便早早的到了此地出售渔获,是以杭州城内懂行的吃客往往清晨就来到此地享用刚出水的鲜鱼。
一名穿着犊角短裤的汉子带着十来个短衣随从,正在北关外的河岸散步,岸边停靠的渔船上的鱼贩远远看到便纷纷躬身行礼,打着招呼,而此人却是挺胸凸肚,爱理不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原来此人便是此地的鱼牙主人,开市之前,所有鱼贩都要经过他定价开市,否则便不得出售渔获,若是未经他允许,在这北关连一尾鱼虾都买不到。每日光是收到的经手抽水都有数十贯,光这一项杭州城中的中产之家都是远远不及。
那鱼牙在河岸上转了两圈,便觉得有些气喘,毕竟这两年手里有了钱,便多纳了几房小妾,身子骨自然不如年轻时候了,于是他便走到河堤旁的凉亭中,一旁的随从赶紧摆好矮榻凭几。鱼牙坐下喝了两口凉茶,便吩咐一名心腹道:“某家今日有些不适,外间的事情你便去看看,莫让闲杂人等前来烦我!”
那鱼牙在矮榻上又喝了两口凉茶,刚刚躺下闭目养了会儿神,便听到外间传来一阵争吵声,依稀正是自己手下的声音,他眉头跳了跳,最终还是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只见不远处的河岸上自己的手下正和一个跛足老汉吵的不可开交。这鱼牙都是市井里长大的,个个伶牙俐齿,兼之人多势众,那跛足老汉哪里是对手,被说的哑口无言,满脸怒色,眼看就要厮打起来。
那鱼牙本准备让手下将那人撵远点,莫要碍了自己打盹,可走近几步看清了那跛足老汉容貌,立刻脸色大变,赶紧抢上前去,劈面便给了手下一个耳光,将其打倒在地,厉声喝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连王府的孟三爷都敢骂,想作死吗?”说到这里,那鱼牙转过身来,脸上已是笑容可掬:“孟三爷您可别这瞎了眼的狗东西一般见识,您有啥事何必亲自来,吩咐一声,小人便与您亲自送到府上去便是!”
孟三本来被对手的污言秽语气得脸红脖子粗,偏生他又是个口舌笨拙之辈,无法出口反驳,看到这鱼牙如此,才觉得出了口气,气道:“今日管事的说有主上有要客要招待,让某家早些出门,买百尾新鲜鲈鱼听用,老夫来了这里,那些鱼户却说未得鱼牙子允许,不得开市。某家念着上司催着急用,想要与这厮商量则个,这厮却开口便骂,好生可恶!”
鱼牙赶紧又对手下痛骂了一番,直到看到孟三不再计较方才松了口气,赶紧亲自陪着对方去船上挑鱼,一连上了十余条船方才凑齐了孟三所要的鲜鱼。那鱼牙又准备了十余辆驴车,将鲜鱼养在水桶中,派了几个得力后生与孟三一同送去,至于鱼钱,自然是一文不收。待到那孟三走远了,方才那挨骂的随从疑惑地问道:“主人,平日里便是这北关的守吏您也没有这般恭敬,这孟三是什么来历,您怎的这般恭敬?”
鱼牙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老汉本来可是在殿前亲军中的校尉,征讨武勇都时断了一条腿,无法再在军中效力,他又是个鳏夫,在此地并无亲眷,便被安置在吴越王府中,管些杂事。某家几次送鱼到王府去见过一面。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孟三可是在大王府中做事的,尤其是这没品的北关守吏能够比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可是大王身边的人,得罪了他,随便说句话,莫说是你,便是我也是家破人亡的份呀!”说到这里,他声音转低:“不过大王府上有什么贵客?居然还要让人专门来采购鲜鱼。”
那随从早已是面如土色,一想起自己方才无意之间差点丢掉身家性命,便不由得汗湿重衣。经历此事之后,他性格大变,谦和待人,因此生意兴隆,一世安康,倒是因祸得福。
那孟三带了驴车到了王府后门,唤了人手出来搬鲜鱼进府,自取了零钱赏了车夫,才进门向管事交差。刚过了两重院落,便看到管事快步走了过来,刚刚看到孟三,那管事便笑道:“那些鱼夫人都看过了,都是活蹦乱跳的鲜鱼,还亲口夸奖你孟三这次差使办的不错。”
孟三叉手行礼道:“托福托福。”随即他压低嗓门问道:“你可知道这次到底宴请的是何方贵客?夫人竟然这般大费周章,居然连鱼新鲜与否都要亲自察看?”
那管事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嗓门道:“哪有什么贵客,还不是那个想要和大王联姻的钟匡时,这不,夫人听说那边人喜欢吃鲜鱼,还专门安排了一个擅长江西那边口味的厨子。”
孟三听了一愣:“怎的钟匡时来了杭州,莫不是被吴贼打败了逃到这边来的,倒是好生没用!”
“呸!”管事啐了一口,语气中满是不屑之意:“若是逃来就好了,乃是咱们王自生王虞候到洪州生擒来的,一起抓来的还有他夫人和一个和尚,都关在西边的厢房里。”
这孟三本是殿前亲军的老卒出身,听到老上司王佛儿的义子如此英雄,不由得喜上眉梢,翘着大拇指赞道:“王虞候虽然不是将军亲子,可这番英雄气概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果然不愧是殿前亲军的好汉子!”
王府西边的一间厢房中,钟匡时坐立不安,倒是下首的钟夫人和本寂禅师倒是镇静的很,房中三人除了头戴帘帽的钟夫人看不清面容以外,其余两人脸上都颇有风霜之色,尤其是钟匡时,过去那副面白丰满的脸庞消瘦了不少,两颊的颧骨突出,双目深陷,就更显得目光惊惶,若非身上的锦袍玉带,哪里还能看得出数月以前他还是一方节度,镇南军十余州的最高主宰。
钟匡时突然砖头向本寂问道:“禅师,依你看吕相公该不会为难我吧?不管怎么说我还将亲妹妹许配给他,说来我还是他的大舅子呢?”
本寂还在斟酌如何安慰已经乱了心神的钟匡时,一旁的钟夫人对于丈夫这一路上的窝囊表现早已忍耐不住,冷笑一声道:“夫君你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你将媛翠妹子送过去,别人又未曾应允你,怎的就成了你的妹夫了?天下间岂有这等荒唐事?更不要说我们是被吕方手下给抓来的,咱们现在就是人家的阶下之囚,你说吕方会如何对待我们呢?”
钟匡时被夫人这一番夹枪夹棒的嘲讽一冲,早已乱了方寸,连发火都忘了,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钟夫人看了,更是鄙视不已。倒是本寂看不过眼,安慰道:“使君不必心急,若是吕相公要为难我们,又何必将我们留在王府之中。我看吕相公其志甚大,绝不止两浙一隅,先王与江西颇有遗德,便是开在这个份上,吕相公也不会慢待了使君。”
此时的钟匡时便好似落水将溺之人,听到本寂的话也不细想便当作救命的稻草,连声道:“禅师说的不错,说的不错,吕相公若是有意江西,在下自当为其前驱,我有这般大用,吕相公一定不会薄待了我,一定不会薄待了我!”他此时潜意识里也觉得没底,每句话都下意识的重复了两遍,旁边的钟夫人看到自己丈夫如此窝囊,想到自己竟然嫁给这样一个锦绣皮囊,内里草莽的丈夫,心中其苦,不由得低声抽泣了起来。
钟匡时此时也顾不得夫人了,起身走到本寂身旁急问道:“禅师,要不我马上求见吕相公,主动将镇南军留后之位献给他,这样一来他必然会厚待我们,你看这般岂不更好?”
第031章
俘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