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芒丝(精校)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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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地想了一下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动,随后又怀着更大的痛苦,重新陷入深沉的、无法解脱的、名副其实的绝望中。啊!在这种时候倘能一死,那该有多痛快啊!
这些苦涩荒唐的念头,奥克塔夫径自喊了出来,同时他还好奇地体味这种苦涩与荒唐。他正盘算着自己如何到巴西的农夫中间去试着务农,突然高声嚷道:“我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何必这样怯懦,还要自欺欺人呢?更为痛苦的是,可以说阿尔芒丝也爱我,我的责任只能更加严峻。怎么!假如阿尔芒丝已经订婚,她的未婚夫岂能容忍她仅仅同我待在一起?昨天晚上,当我把对德·欧马尔夫人的行动计划告诉她时,她那种表面十分平静,实际非常深沉、非常真实的快乐,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那不是明摆着的证据吗?我竟会搞错了!我那不是自己骗自己吗?我那不是走最无耻的恶棍走过的道路吗?怎么!昨天晚上十点钟,这件事我还没有看出来,几小时之后,我就觉得一目了然啦?噢!我多么懦弱,多么可鄙啊!
“我一身孩子般的傲气,一生当中,干不出一件大丈夫的事情来。我不但造成了自己的不幸,还把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拖进了深渊。天哪!还会有比我更卑劣的人吗?”一时间,奥克塔夫几乎变得昏迷狂乱了,他的脑袋热辣辣的,就像要炸开了一样。每想一步,他都发现一层新的不幸,发现一条新的鄙视自己的理由。
人始终有追求安逸的本能,甚至到了最严酷的时刻,甚至站在绞刑架下也是一样。在这种本能的作用下,奥克塔夫好像要阻止自己思考。他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仿佛使出全身的力量,不让自己思考似的。
在他的头脑里,一切渐渐淡漠了,只剩下对阿尔芒丝的回忆;然而,他必须永远逃避她,无论以什么借口,也永远不能再同她见面。那时甚至深深扎在他心灵中的对父母的感情,也同样消失了。
他只有两个念头:离开阿尔芒丝,永远不准自己再和她见面;忍受一两年这样的生活,直到阿尔芒丝结婚,或者直到人们把他忘记为止。因为经过这段时间,别人不会再想到他了,他就可以毫无牵挂地了却此生。这就是这个被痛苦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人最后的想法。奥克塔夫靠在一棵树上,一下子昏倒过去了。
他苏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特别寒冷,他睁开眼睛,看见天已破晓。一个农夫正在护理他,往他头上浇冷水,好使他恢复知觉;水是用他的帽子从附近水泉兜来的。奥克塔夫的头脑一时混乱,意识仍然不清楚:他身在一片树林的空地中间,躺在一个土坑的坡背上,只见大团大团的浓雾在面前掠过,他根本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所有痛苦,又猛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看来,人不会因为痛苦而死去,否则,他此刻已不在人世了。他禁不住又呼号起来,把农夫弄得惊慌失措。看见农夫惊慌的样子,奥克塔夫倒想起了职责:绝不能让这个农夫讲出去。看样子,农夫挺可怜他的身体状况。奥克塔夫掏出钱包,给了这人一些钱,并且说他是不慎同人家打赌,才在黑夜里跑进树林里来的,他不适应夜里的寒气,因此昏了过去;对他来说,要紧的是不能让人家知道这个情况。
农夫仿佛没听明白。
“如果别人知道我昏了过去,”奥克塔夫说,“他们就会嘲笑我。”
“唔!我明白了,”农夫说,“放心吧,我一句话也不会讲出去,绝不能让您因为我而输掉。可话又说回来,也亏得我打这儿过,因为说实在的,您刚才的样子,真跟断了气儿似的。”
奥克塔夫凝视着钱包,并没有听农夫讲话。钱包是阿尔芒丝送的,因而又引起了新的痛苦。在深色的布钱包上,系着许多小钢珠;他手指触摸每一粒钢珠,心里都感到非常快慰。
农夫刚离开,奥克塔夫便折断一小根栗树枝,用来在他这次昏倒的地方挖了一个坑;他吻了吻阿尔芒丝的礼物,那个钱包,然后把它埋在坑里。他思忖道:“这就是我第一个合乎道德的行为。永别了,永别了,亲爱的阿尔芒丝,永世诀别了!上天明鉴,我是否爱过您!”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的剧作。原文为英文,引自第四幕。​
◎法布维埃(1782—1855):法国将军,在支援希腊的独立战争中,功勋卓著。​
第十八章
她在洁白如玉的胸前,戴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十字架,那是雅克布的孩子都会恭敬地亲吻、异教徒都会崇拜的。
席勒
一种本能的动力,促使他向古堡走去。他模模糊糊地感到,独自一个人冥思苦索,乃是最大的痛苦。再说,他已经看到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只期望自己能鼓起足够的勇气,不管面临什么行动,也要坚决完成。他把因害怕孤独而返回古堡的举动,解释为他害怕母亲不安,因为万一哪个仆人从巴黎来,提到在圣多米尼克街的府邸没有见到他,那么他的这次疯狂的发作就可能会暴露出来,引起母亲的不安。
奥克塔夫离开古堡相当远,他穿过树林往回走时,心中暗想:“哦!昨天,这里还有一些孩子在打猎。如果哪个孩子毛手毛脚,在一片树篱后面打鸟,一枪把我打死,我也就问心无愧了。天哪!这颗滚烫的脑袋挨上一粒子弹,那该多美啊!我咽气之前,要是还来得及,看我怎样感谢他!”
由此可见,那天早晨,奥克塔夫的行为,是有些疯疯癫癫。他胡思乱想,盼望着让一个孩子打死,不觉放慢了脚步。这种小小的懦弱行为,他也有些意识到了,但是,他的心灵还受其影响,不肯细想他这种行为是否正当。最后,他从花园的角门回到古堡,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阿尔芒丝。他猛然在那里怔住,血液都凝固了,没料到这么早就撞见了她。阿尔芒丝从远处一望见他,便笑吟吟地跑过来。她满面春风,像鸟儿一样轻捷。奥克塔夫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漂亮;她想着表兄昨天晚上对她讲的,他同德·欧马尔夫人的关系,也就自然容光焕发。
“我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奥克塔夫心里想着,眼睛贪婪地看着她。阿尔芒丝的大草帽,她娉婷的身材,以及垂在双颊、正好衬托出她那深邃而温柔的目光的大发卷,奥克塔夫要把这一切都铭刻在心上。然而,阿尔芒丝慢慢走近时,她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很快失去了幸福的神采。她觉得奥克塔夫的神情中有种不祥的成分,还发现他的衣裳湿漉漉的。
她由于心情激动,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表哥,您这是怎么啦?”这样一句简单的问话,她说时差一点流下了眼泪,她发现表兄的眼神是多么异常啊!
“小姐,”奥克塔夫冷冰冰地答道,“请您原谅,这种仿佛要剥夺我一切自由的关切,我无法欣然领受。我从巴黎来,我的衣裳也湿了,这又怎么样,如果这种解释还满足不了您的好奇心,我就再详详细细地……”说到这里,奥克塔夫情不自禁,把恶狠狠的话头收住了。
阿尔芒丝脸色惨白,好像挣扎着要走开,可是腿脚就是不听使唤,她的身子摇晃得很厉害,眼看着要跌倒。奥克塔夫走上前去,伸出胳膊搀住她。阿尔芒丝用失神的眼睛看着他,似乎表达不出任何思想。
奥克塔夫相当粗暴地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腋下,扶她朝古堡走去。其时,他自己也感到浑身无力,随时会跌倒,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对阿尔芒丝说:
“我要走了,必须动身去美洲做一次长途旅行。我会写信来的,拜托您安慰我的母亲,告诉她我一定会回来的。至于您,小姐,有人声称我爱上了您,其实,我并没有这种奢望。况且,使我们团结在一起的友谊由来已久,我觉得这就足以阻止住爱情的萌生。我们之间非常了解,相互绝不会产生这种感情,而这种感情总难免有幻想的色彩。”
这时候,阿尔芒丝已经走不动了,她把低垂的双眼抬起来,望着奥克塔夫,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仿佛要讲什么话。她想靠在橘树培植箱上,却无力支撑身体,滑了下来,倒在这棵橘树旁边,完全失去了知觉。
奥克塔夫呆若木雕,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进行任何救护。她依然昏迷不醒,美丽的双眼半开半闭,可爱的嘴唇四周还保留着沉痛的表情。这娇弱的身躯只穿着单薄的晨衣,把它的旷世罕见的美显露无遗。奥克塔夫看见一个钻石小十字架,那是阿尔芒丝今天头一次戴出来的。
奥克塔夫心一软,拉起她的手。他的全部哲学都消失了。他注意到有培植箱挡着,古堡里的人瞧不见,便跪在阿尔芒丝身边:“原谅我吧,我亲爱的天使啊,”他一面低声说着,一面狂吻这只冰冷的手,“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爱你呀!”
阿尔芒丝动了一下,奥克塔夫霍地站起身来,仿佛痉挛了一般。不久,阿尔芒丝可以走动了,奥克塔夫把她送回古堡,也没敢看她一眼。他狠狠责备自己刚才又失去控制,做出可鄙的举动,若是让阿尔芒丝发现了,他那些狠心的话岂不等于白讲。阿尔芒丝匆匆地离开他,回古堡去了。
一等到德·马利维尔夫人可以会客,奥克塔夫就去求见,一进门他便扑到她的怀中。
“亲爱的妈妈,准许我去旅行吧,只有通过这种办法,我才能避开一桩可憎的婚姻,而又不失去对我父亲应有的尊敬。”
德·马利维尔夫人非常诧异,可是不管她怎样盘问奥克塔夫,也问不出有关这桩婚事的更确切的话来。
“怎么!”她对奥克塔夫说,“那位小姐叫什么,是哪个府上的,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呀!这简直是发疯啦!”
德·马利维尔夫人觉得这个词太准确了,往下就不敢再用了。看来她儿子的决心很大,非要当天动身不可;她好说歹说,才算让儿子答应不去美洲。对奥克塔夫来说,不管去哪儿旅行,同样可以达到目的;他所考虑的,只是离别的痛苦。
他怕把母亲吓坏了,在同她谈的时候,想尽量缓和一些,这样,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亲爱的妈妈,一个德·马利维尔家的男儿,到了二十岁还不幸无所作为,他就应该效法我们的祖先,首先去参加十字军。我请你准许我到希腊去。如果你有这个要求,我可以对父亲说,我要去那不勒斯;到了那里,我仿佛偶然好奇才到希腊去的。况且,一个绅士手提利剑去游历希腊,这不是极其自然的吗?以这种方式宣布我的旅行,就会排除任何自命不凡的色彩……”
这个计划引起德·马利维尔夫人的极度不安;不过,计划中有豪爽的成分,这正同他对职责的想法相一致。谈了两个小时,奥克塔夫得到了母亲的应允;这两个小时对他也是一段休息。他紧紧偎在这位温柔的母亲的怀里,好有机会哭上片刻时间。他同意了母亲提出的一些条件,那些条件他刚进门的时候肯定会拒绝的。他答应母亲,从他登上希腊土地那天算起,一年之后,如果母亲要求,他就回来和母亲一起生活半个月。
“不过,亲爱的妈妈,请答应我,等我回来看你时,你在多菲内省的马利维尔庄园接待我,免得报纸报道我的旅行,引起我的不快。”事情全照他的愿望安排妥当;又洒了些温情的眼泪,从而确认了这次意外出行的条件。
从他母亲房间出来,对阿尔芒丝尽了礼数,奥克塔夫已经冷静下来,可以去见侯爵了。“父亲,”他拥抱了父亲之后,说道,“请允许你儿子向你提一个问题:生活在一一四七年的昂格朗·德·马利维尔,在青年路易的麾下采取的第一个行动是什么呢?”
侯爵急忙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取出一个从来不离开他的羊皮纸卷:这是他们的家谱。看到儿子的记忆对他帮助很大,他非常高兴。
“我的孩子,”老人放下眼镜说,“一一四七年,昂格朗·德·马利维尔跟随国王,参加了十字军东征。”
“他当时只有十九岁,对不对?”奥克塔夫又问。
“正好十九岁。”老侯爵答道。年轻的子爵表现出对家谱的重视,越来越令他满意。
等父亲情绪高涨,心满意足了,奥克塔夫才语气坚决地对他说:“父亲,贵族自有贵族样!我已经二十岁,书也读得够了。我来请求您祝福我,并允许我到意大利和西西里岛去旅行。我绝不向您隐瞒,但是仅仅透露给您一个人:我将从西西里到希腊去,准备参加一场战斗,然后再回到您的身边,这样,我也许多少配得上您传给我的尊贵的姓氏。”
侯爵虽然非常勇敢,却根本没有他祖先在青年路易时代的心灵;他是父亲,是生活在十九世纪的慈父。奥克塔夫的决定来得突然,弄得他瞠目结舌;他宁愿凑合着有个不大勇敢的儿子。然而,这个儿子的庄严的神情、举止中显露出来的毅然决然的态度,使他不得不同意了。刚强的性格,从来没有发挥过这么大的威力。他不敢拒绝这样一个请求,因为儿子的神态表明,他拒绝不拒绝是一回事。
“你这是剜我的心哪!”慈祥的老人说着,走到写字台前,不等奥克塔夫提出来,便用颤抖的手写了一张数目很大的支票,让儿子到有他存款的一个公证人处去取。“拿着,”他对奥克塔夫说,“上天保佑,但愿这不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笔钱!”
午餐的铃声响了。幸亏德·欧马尔与德·博尼维两位夫人在巴黎,这悲伤的一家人才不必用废话来掩饰他们的痛苦心情。
奥克塔夫尽了职责,心里踏实了一些,觉得还有勇气继续执行他的计划。他本来打算午饭前就动身,后来想到最好还是像平时一样,否则会引起仆人的议论。他在小餐桌落座,正对着阿尔芒丝。
“这是我一生最后一次见她了。”奥克塔夫心想。阿尔芒丝烧茶的时候,幸好烫了一下手,烫得挺疼。在这间小饭厅里,如果有谁比较冷静,注意到她慌乱的神情,这件偶然发生的小事正好可以给她遮掩过去。德·马利维尔先生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想不出什么风趣的话好说。他儿子引用“贵族自有贵族样”,引用得十分贴切;他也在思索,能不能找一个与这句名言相媲美的借口,用以推迟儿子的行期。
◎雅克布:《圣经》中的族长,他的十二个儿子,是以色列十二个部落的始祖。​
◎席勒(1759—1805):德国诗人兼剧作家。​
第十九章
您说他不值得尊敬?
这不可能。他想
死得容易些。
德凯尔
奥克塔夫注意到,德·佐伊洛夫小姐有时神态比较安详地看着他。尽管他那一丝不苟的操守,严禁他再多想已不存在的关系,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自从他心里确认了自己爱她之后,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她;早晨,在花园里,他因为要采取行动,心慌意乱,没顾得想这些。“看到自己心爱的一个女子,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奥克塔夫暗自思忖道,“可是阿尔芒丝对我,很可能只有友谊。昨天夜里,是我自作多情才朝相反处想。”
在那顿气氛沉重的午餐上,谁也没有提起萦绕各人心头的事情。上午,奥克塔夫去见父亲那时候,德·马利维尔夫人吩咐人将阿尔芒丝叫去,把这次奇怪的旅行计划告诉她。这位可怜的姑娘需要讲真情话,不禁对德·马利维尔夫人说:“怎么样,妈妈,瞧您原先的想法可靠不可靠!”
这两位可爱的女人沉浸在最痛楚的悲伤中。“他这次要走,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德·马利维尔夫人翻来覆去地说,“不可能又犯了疯病,你已经把他治好了哇。”她俩商量好,关于奥克塔夫旅行这件事,谁也不告诉,连德·博尼维夫人也不告诉。“不能把他的计划看死了,”德·马利维尔夫人说,“也许我们还有希望挽回呢。”这项计划来得实在突然,他很可能会放弃。
这次谈话加剧了阿尔芒丝的痛苦,如果她的痛苦还可能加剧的话。对于存在于她与她表兄之间的感情,她认为应该永远保持缄默;她既然这样守口如瓶,就只有承受由此而产生的痛苦了。德·马利维尔夫人,是个极为慎重的朋友,而且特别深切地爱着阿尔芒丝,但是,她对事情的了解不够全面,说出来的话根本安慰不了阿尔芒丝。
然而,阿尔芒丝多需要同一个女友商量啊!在她看来,各种各样的缘故,都可能导致她表兄的古怪行为。但是,世界上任何东西,即使是摧肝裂胆的痛苦,也不能使她忘记一个女人应有的自爱心。她的心上人今天早晨对她讲的那番话,她宁可惭愧地死去,也绝不肯告诉别人。“我把这样的话吐露出去,”她心想,“要是让奥克塔夫知道了,他就不会再敬重我了。”
吃过午饭,奥克塔夫急匆匆地动身去巴黎。他已不考虑有没有道理,只是一味地行动。他开始感到这个旅行计划所包含的全部辛酸滋味,唯恐单独和阿尔芒丝待在一起,要是她那天使般的好性情,还没有被他的残酷无情的行为惹恼,要是她还肯同他讲话,他奥克塔夫,在向这样一位美貌无疵的表妹诀别时,能确保自己不动感情吗?
他万一动了感情,阿尔芒丝就会看出来他爱她,到那时他还是得走,却会因为自己在最后时刻没有尽到责任而抱憾终生。对他在世上最亲的,也许被他扰乱了宁静的人,难道不应当尽到他最神圣的职责吗?
奥克塔夫怀着走向死亡的心情,出了古堡的大院。说实在话,假如仅仅是被押赴刑场的那种痛苦,他倒觉得好过了。他起初想到自己旅行时的孤寂落寞,心里非常畏惧,现在却几乎没有感觉了;他非常奇怪,痛苦竟给了他一段喘息的时间。
他刚刚接受了一场严重的教训,谦虚了一些,绝不会再把这种平静的心情,归功于他过去引以为傲的空洞的哲学。从这个角度看,痛苦把他变成了一个新人。因为思想极度紧张,感情剧烈变化,他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任何感觉了。刚下昂迪依山丘,到了平川,他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到了巴黎醒来,他好生奇怪,仆人怎么在前边给他赶车,而刚动身的时候,仆人是坐在车后边的。
阿尔芒丝躲在古堡顶楼上的百叶窗后边,目不转睛地窥视奥克塔夫出发的全部情景。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马车消失在树林中,她心里思量:“全完了,他不可能回来了。”
她哭了很久,薄暮时分,头脑里出现了一个问题,才稍许排解了一点她内心的痛苦。“昨天晚上,我们俩一起散步的时候,这个奥克塔夫还那么彬彬有礼,表现出来的友谊还那么热忱,那么忠诚,也许还那么亲切,”她补了一句,飞红了脸,“刚过了几个小时,他怎么会换了一副那么粗暴、那么侮慢、同他的整个作风一点不合拍的腔调呢?毫无疑问,在我身上,他挑不出任何可能冒犯他的地方。”
阿尔芒丝极力回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暗暗希望能发现什么过错,好用来解释奥克塔夫对她采取的古怪态度。她没有发现任何应受责备的地方,正苦于寻找不出自己的差错,突然想起一个旧念头。
奥克塔夫从前也这样发作过,好几次都粗暴异常,这回莫不是旧病复发啦?乍一想到这种情况,虽然叫人特别难受,可也给人一线光明。阿尔芒丝确实痛苦不堪,她所能做出的推断很快向她证明,这种解释可能性最大。发现奥克塔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不公正的行为,这对她是极大的安慰。
至于疯癫,假如他真有疯病,阿尔芒丝只能更炽热地爱他。“果真是那样,他就需要我一心一意地爱他,我永远也不会让他感到不足,”她含着眼泪说道,心中激荡着慷慨与勇敢的情绪,“此刻,奥克塔夫也许把义务看得太重了,认为一个毫无作为的贵族青年,应当去援助希腊。几年前,他父亲不是打算让他戴上马耳他十字章吗?他的家族出过好几个马耳他骑士。他莫非继承了前人的荣耀,以为有义务信守前人的誓言,去和土耳其人作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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