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精校)第1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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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老羊皮的神智比刚才平稳了许多,可以问他话了,但这密室不是久留之地,背起丁思甜,押解着老羊皮,从被割碎的尸参残骸上踏过,来到了外间,找个相对干净安全的地方点上蜡烛,这才对他说:“刚才是你差点要了咱们大伙的命,现在你赶紧把话说清楚了,你兄弟羊二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跟那挖坟掘墓的胡匪一个打扮?你不是说他是被胡匪们逼着带路来百眼窟的吗?我他妈从一开始就发觉不对了,泥儿会的汉奸去日本鬼的秘密研究所,难道会找一个从没进过百眼窟的放羊娃子带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老羊皮被我说得低头不语,我不知道他选择沉默的理由,是因为问心有愧,还是另有原因,但不说清楚终究就不行,这件事搞不明白,别的都得搁到一边,但想套出话来,必须讲究策略,我让胖子注意工作方法,先松开老羊皮,胖子便对老羊皮晓以大义,从国际形势,谈到国内形势,以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必然性,另外还说了反动派必然从一个灭亡走向灭亡的趋势,希望老羊皮不要自绝于人民,并且胖子也表明了态度,为革命为人民,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是红心永向毛主席,绝不允许有以前的土匪汉奸混进贫下中农队伍,不惜流血牺牲,也要誓死捍卫毛主席亲手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第四十一章
盗墓者老羊皮(下)
但老羊皮根本就不具备这么有高的觉悟和思想自觉性,时下那些一整套一整套的话里边,有些词语他也知道,也会说,这是当时形势使然,可要具体说到具体意义,价值所在,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而且他满腹心事,听到这些恍如不闻,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
我叹了口气,对胖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长篇大论的照本宣科了,我对老羊皮说:“咱一不抓纲,二不抓线,三不提阶级斗争,将心比心地说,我和胖子从大兴安岭来看我们的战友丁思甜,结果刚好赶上你们的牧牛丢失了,按理说这里边没我们的什么事,可我们俩可一点都没犹豫,就豁出性命帮您和丁思甜找牛,从昨天到今天,流了多少血,出了多少汗您也都瞧见了,差点连命都搭上,而您呢?”
我说到这里故意把语气加重:“而您呢?我们最尊敬的贫下中农老同志,到现在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您哪句是真话,您能不能看在我们差点死在百眼窟的份上,把这件事跟我们说清楚了……要是您还有点良知的话,我保证,以前发生的事情既往不咎,只要不涉及到今天的阴谋,咱们都把这话烂肚子里,但出于目前咱们所处的环境因素,和我们自身的安全考虑,您必须给我们个合理的交代。”
我虽然是有计划地这么说,想要攻心为上,但也确实全都是肺腑之言,老羊皮显然被我的打动了,他让我给他装满了烟叶,狠狠抽了两口,不断地咳嗽声中,断断续续说起了过去的往事。
老羊皮和他兄弟羊二蛋俩人自幼放羊为生,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在他们俩十几岁那年,有一次羊二蛋饿得难熬,偷吃了地主家的羊肉,被地主把他两个打得死去活来,他兄弟二人吃不住这顿好打,反抗中将老地主推倒在地,不成想那地主也是该死,一头把太阳穴撞在了石碾子上,当时就一鸣呜呼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天经地义,出了人命就要给人家抵命,要是不想死怎么办呢?那就只能隐姓埋名远逃他乡了,兄弟二人不敢在原籍呆了,连夜出逃,仗着年轻,而且对周围沟沟壑壑的熟悉,避过了官府的追捕,一路躲躲藏藏就逃到了黄河以南,老羊皮祖上是吼秦腔的出身,家传的专会唱赵子龙长坂救主,二人无以为生,就靠到各地给演皮影戏的陕西人帮腔抗箱渡日,一晃就过了十来年。
那时候世道乱的厉害,有天老羊皮和羊二蛋跟戏班去乡下演出,不幸遇到了土匪,女班主稍有不从,便被土匪拔光衣服削作了“人棍”,其余的人也大部分逃散了,老羊皮带着羊二蛋逃进了附近山里的一个山洞,想不到那山洞里有个古墓,最深处的地宫里亭台楼阁跟皇帝的花园似的,当然老羊皮可没看过皇帝家里边什么样,估计跟这山洞里的样子差不多,简直是进了天宫了,他们二人在地宫里乱走,无意中救了个道士的命,那个道士也是年纪轻轻,比羊二蛋还要年轻几岁,言谈举止都绝非同等闲之辈。
他们最想不到的是这道士杀起人来比土匪还狠,听说他们的班主被土匪杀了,便让他们在山洞里等片刻,出去没多大一会功夫,就拎了一串人头回来,哥儿俩一看那几颗首级,正是那伙拦路害命的几个土匪,虽然是恶有恶报,但老羊皮是本份人,看这血肉模糊的人头,不免觉得心惊肉跳,可再看那年轻道人,好像根本就没把杀人当一回事。
而且这年轻道人挺仗义,点水之恩,愿意涌泉相报,替他们兄弟俩报了仇不说,还要给他们一笔钱,老羊皮担心这道士也是杀人如麻的响马贼,哪敢收他的财物,那年轻道士见他们不受,就领他们去到一个姓陈的有钱人家里,让那姓陈的今后照顾他们,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临走也没留下姓名。
姓陈的这个人年岁也不大,虽然他对那个年轻的道人十分恭敬,但他本人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手下有好多兄弟,家里有很多古物,经常干些诡秘勾当,而且此人天生的好口才,能言善辩,口若悬河,刚开始这陈姓之人,安排老羊皮和羊二蛋收留在自己的大宅子里,并没拿他们当下人使唤,只让帮着干点很轻松的零活,一天三茶四饭,好吃好喝供着,到月还给些钱让他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老羊皮天生是苦命,哪受过这种待遇,觉得过意不去,就想给人家家里帮忙干点粗活累活,可都有下人做了,他们想做也没他们的份,后来时间长了,他们兄弟终于知道这姓陈的,原来是个盗墓挖坟的江洋大盗,不过人家不仅不觉得愧心,还挺有理,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成大义必亏小节,这叫分赃聚义,共谋大事,别说挖几个荒坟野冢,皇帝老子的墓也不是没挖过。
后来老羊皮和羊二蛋也入了伙,一晃好几年,跟姓陈的这个人学了许多倒斗的手艺,这帮人能识别草色土痕,会“千竿圈穴”和“穿岭取墓”之术,又经常冒充风水先生到处打探消息,眼线极广,一有动作,就是几十上百人的出动,也不光倒斗,路过那为富不仁的大户,往往也顺便拿下,简直有点梁山好汉的意思,但有一次那姓陈的首领带了批兄弟南下做桩大买卖,由于路途遥远,去的人不是太多,他们很可能在南边出了意外,一个也没没能回来,全都下落不明。
盗魁失踪之后,树倒猢狲散,众人有的去南方寻找首领的下落,有的就各奔前程了,老羊皮也打算南下,可羊二蛋却跟另外一个东北来的盗墓贼商量好了,俩人要一起奔东三省,老羊皮苦劝羊二蛋比去东北,东三省满洲国都让小日本占了,去到那能有咱们容身之地?
第四十二章
不归路(上)
可羊二蛋死活要去,在老羊皮的反复追问下,才从他口里得知,原来有股泥儿会的盗墓胡匪在大兴安岭一带活动,他们属于一股不入流的散盗,就是胆大,玩邪的,什么都敢挖,可根本不知道如何找那些没有标记的古墓,羊二蛋要比老羊皮心眼多,学的本事也比较多。
经人引见,动了邪念,想入泥儿会,那时候“泥儿会”正需要羊二蛋这样的人,女人也好,钱财也好,要多少给多少,最关键可以让他坐头把金交椅,对他刻意迎逢,羊二蛋往日里,从来都是看别人的脸色,这么多年来活的低三下四,也许是在社会低层生活的年头太多了,所以他自己甚至没魄力去闯天下,被“泥儿会”的人好话一熏,连北都找不着了,见有这等好事,就去东北做了泥儿会的“大柜”。
羊二蛋利欲熏心,到东北深山里当了盗墓胡匪“泥儿会”的大柜,老羊皮只有这一个兄弟,对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一看羊二蛋去意已决,没别的办法,只好跟着他一起前往东三省,做了泥儿会的“懂局”,这职业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一个技术顾问。
别看老羊皮和羊二蛋是亲哥儿俩,但性格却截然不同,羊二蛋比较有野心,而老羊皮则胆小怕事,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仅如此,老羊皮还敬鬼畏神,迷信思想根深蒂固,可是正所谓“怕鬼不盗墓,盗墓不怕鬼”,以他这种性格实在是不适合干“倒斗”和“凶窭”这类营生。
所谓的“凶窭”,是指盗墓贼平日里掩人耳目的一种勾当,盗墓贼在古墓荒坟中得了各种值钱的陪葬品,需要进行交易,寻找买价,旧社会通讯手段比较落后,生活节奏缓慢,为了便于联系买主,扩大经营面,便要使用黑道上的“二幌子”,凡是盗墓贼做生意的,没有开古玩店铺的,而是专门经营各种丧葬用品,比如烧给死人的纸马香锞,包括纸人、纸马、纸牛、纸房、纸轿等等,反正全是冥间用得上的事物。
普通的丧葬用品店铺与之有一字之别,称为“凶肆”,盗墓贼开的那种店铺,却不同于一般的扎纸铺,以前做生意的买卖铺面都有幌子,挂在门前,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店里具体是经营什么商品的,盗墓贼开扎纸铺,都必在幌子上挂一串白纸钱,纸钱一共七十二枚,成地煞之数,纸钱上一律有压印凶纹,正经的生意人,即使同样贩卖纸马香锞的买卖铺户,也绝不会在幌子上挂那么不吉利的纸钱,凡是挂七十枚一串纸钱的,这店在懂行的人称来,就叫“凶窭”,即便不是盗墓贼开的,最起码也是用来专门给盗墓贼销赃的场所。
“倒斗”的手艺人,每次干活都是扫穴,俗话说“贼来如剃”,凡是墓里的东西,无不一扫而空,连死人粪门里的东西也不放过,那些贵重的明器,都十分容易出手,而一些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儿,或有些明器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买家,便一律归入“凶窭”,隔三差五,便有些倒腾古物的商人,前来收购,洽谈之时自有一番黑话暗语的交流,店铺里明面上经营的纸马香锞,完全是虚的,不过对大多数不懂这些门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那姓陈的盗魁,便在山陕两省开设着数家“凶窭”,在私底下倒卖明器,老羊皮为他做过扎柜,结果差点没被吓得落下病根,古墓中的明器,阴晦久积,尸臭难除,而且其中一些明器身上,经常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老羊皮也根本不是干这行的料,后来跟着同伙去盗墓掘冢,更是遇上很多可怕的经历,这些都不是他的心理所能承受得住的。
在那陈姓盗魁下落不明之后,老羊皮便打算用这两年攒下的积蓄,到乡下过几天安分守己的日子,挂了黑虎符,彻底金盆洗手,远离这整天跟死人明器打交道的行业,但事与愿违,为了照顾自己的兄弟羊二蛋,不得不又跟到东北当了胡匪的“懂局”。
“泥儿会”拉拢老羊皮兄弟,让羊二蛋做了大柜,也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拿他二人当枪使,“泥儿会”里真正说了算的,是绺子里的“通算先生”,此人以前做过教书匠,在河里挖个泥,也做过跑江湖的算命先生,闯荡得年头多了,算是见多识广,为人阴险狡诈,心黑手狠,只要是为了图财,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他手底下的这帮胡匪也不单盗墓,其它丧尽天良的事情也都没少做,算得上是恶贯满盈。
通算先生和羊二蛋,带着“泥儿会”的胡匪在深山老林里挖掘古墓,把山区里可能有古墓的地方挖得千疮百孔,然后把墓中明器转手卖出,换来了钱财烟土,就大肆挥霍,只要买家出得价钱够高,哪怕是卖给日本商人,背上汉奸的骂名,也丝毫都不在乎,绺子里的人要稍有反对意见,就会遭到通算先生的毒手暗算丢掉性命。
老羊皮算看出来了,再跟着“泥儿会”折腾下去,绝对得不了好下场,以头撞墙要劝羊二蛋回头,可羊二蛋鬼迷心窍,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算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当了胡匪,吃香的、喝辣的、杀男人、玩女人、抽大烟、耍老钱,老天要是王大,胡匪就是王二,不比当那安分守己窝窝囊囊的良民痛快,人到世上走一遭,这得么活一辈子才算够本。
那年冬天,有个日本人来找“泥儿会”的通算先生,俩人关起门来秘密商议一件重大的计划,原来这通算先生通过倒卖古物,跟日本黑龙会搭上了关系,取得了鬼子的信任,当时日本关东军正在寻找失落在中国民间的一件东西,根据情报,有可能埋在哪个坟墓,或是寺庙碑塔的底下。
第四十二章
不归路(下)
老羊皮无意中听到了这件机密,原来在中国古代,大兴安岭一带,相当的一部分人,都有种偷偷摸摸地崇拜黄皮子的风俗,认为黄大仙能掌管死人的魂魄,是个勾魂引,勾魂引这是一种索命鬼仙的俗称,专门接送死者亡魂,凡是被勾去的魂魄,都被送进了鬼衙门,也就是阴曹地府,老百姓大多听说过鬼衙门的传说,那是个进去就回不来的地方,但只知道鬼衙门藏在深山里,具体的位置没人清楚,因为进去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来。
不光是死人,时常还有活人被勾了去,一个好端端的活人,突然失心变傻变疯,大伙就认为这是阴曹地府里派黄皮子来勾了,被黄大仙勾走了魂的人,即使当时没死,也都会变成活死人,虽然还有生命迹象,但魂没了,剩下的躯壳虽然还带口活气儿,也仅仅只是一具等死的行尸走肉。
由于自古以来,由于中国少数民族众多,各种风俗相互融合演化,比停地完善改变,到后来已经没人能找出拿黄皮子当勾魂引的习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区流传过来的了。
有可能这种风俗,跟一些有道行的老黄皮子能通人心、使迷魂法有关,有些黄皮子是非常特殊的,例如它们吃过一种特殊的黑鼠之后,体内的分泌物就会起变化,再放出来的臭屁如果熏到活人,那人就会失去心智,变得迷迷道道,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好像中了魔,迷信的愚民无知,更难以理解其中缘故,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越传越是神乎其神。
这些黄皮子和鬼衙门的传说,到了宋代开始,就逐渐少了,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不过在民间传说中还保留了不少相关的内容,传说黄大仙有口铜箱,里面就装着黄皮子勾魂引的秘密,有许多黄皮子庙的壁画和泥塑,都同这个民间传说相温和,但年代久远,黄大仙的铜箱是落到何处?已无从查起了。
直到日军在大兴安岭余脉的尽头,也就是草原与大漠之间的“百眼窟”,发现了古鲜卑人的一个藏尸洞,里面有数不清的死人,还有好多在当时根本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百眼窟有两个山口,中间则丘陵中有阴河与“鬼门关”,所有的一切都符合鬼衙门的那个传说,这通往冥府的入口,是个被古人掩埋了千年的秘密。
前山口与草原相连,偶尔有可怕的“焚风”出现吞噬人畜,在佛经中提到的“焚风”就是从阿鼻地狱里吹出来的恶鬼之风;后山口则通向蒙古大漠,都是人迹难至的地方,百眼窟的藏尸洞,泥土岩石中含有许多特殊物质,能保尸体历久不腐,通过对这个藏尸洞的调查,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大鲜卑巫者的墓穴,百眼窟被视为死者的归宿,与传说中鲜卑人的起源地“噶仙洞”,并列为两大圣地,常年享受贡奉和祭祀,通过生者埋玉,死者埋石的方式以祭之。
后来随着时间的消磨,藏尸洞的传说和地点,逐渐失传,被“鬼衙门”一类的野闻所替代,藏尸洞中的大量石刻与壁画,记载着巫者掌握着一口能控制死这亡灵的铜箱,巫者可以利用它从阴间招回死去的亡灵,进行一些巫卜活动,但里面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却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而且洞中最重要的一具尸体——大鲜卑女巫,也并非真正的鲜卑人,她的来历是一个迷。
日本人对这个传说很感兴趣,认为“焚风”与藏尸洞底那个通往阴间的入口有关系,是来自于黄泉的死亡阴风,而那口铜箱很可能就是掌握它的关键,要对其进行某种秘密研究,便必须找到这口箱子,根据线索,在鲜卑分裂消亡之后,那口招魂箱流落到了大兴安岭的山区,于是收买“泥儿会”的胡匪头子,让他们帮着在民间寻找黄大仙的招魂箱,通算先生和羊二蛋这两个汉奸见钱眼开,便开始着手寻访,逐渐有了眉目。
老羊皮得知后苦劝羊二蛋,挖坟掘墓也就罢了,现在又听小鬼子的话,想去挖阴曹地府?那不是找死吗?劝来劝去,兄弟两人终于反目成仇了,羊二蛋觉得老羊皮总是从中做梗,留着他早晚是个祸患,便假意要听兄长的话,发誓洗手不干了,把老羊皮骗到一处断崖上,从背后一脚把老羊皮踹了下去。
老羊皮却也是命大之人,坠崖挂在松树上竟然没死,肋骨断了好几根,险些让松枝开膛破肚,多亏被猎人所救捡回一条性命,足足养了半年的伤,方才痊愈,他还惦记着羊二蛋,非但不恨他,还埋怨自己没能把他劝得迷途知返,又再次进山去找羊二蛋,才知道“泥儿会”终于在一个叫黄皮子坟的地方挖出了那口招魂箱,为此搭上了好几条人命,连那通算先生也被黄大仙逼得上吊自杀了,而羊二蛋侥幸不死,竟然把箱子弄了出来,带了几个手下和联络他们的那个日本商人,一行人奔赴草原深处的“百眼窟”了。
老羊皮尾随其后,想把羊二蛋追回来,但一直跟到百眼窟跟前,他被焚尸炉中烧死人的黑烟吓住了,加上当时云气变幻,他竟以为那是草原牧民们所说的妖龙作祟,他对这套东西信得不能再信,犹豫徘徊着,最终也没敢再接近百眼窟,其实就算他跟上去了,多半也会被日本关东军抓获,不是做了活体试验,就是被直接杀了灭口,他在百眼窟周围转了十几天,就没见里面再有半个活人出来,他心里明白这是出事了,百眼窟是什么地方?那是通往阴间的鬼衙门啊,走进那条不归路,再也别想回来。
老羊皮天生懦弱,鼓不起勇气去百眼窟给羊二蛋收尸,他也不敢想象面对自己亲兄弟的尸体会是什么感觉,这些年就在草原上游荡,给牧民们帮工干零活为生,解放后由于生活贫困,在政府的帮助下做了牧民,整天沉默寡言,把一肚子往事埋在心里,只是偶尔通过马头琴和秦腔宣泄自己心中的苦水。
第四十三章
梦(上)
我和胖子听到这里,明白了一多半,后来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跟着一起经历了,老羊皮为了追赶牧牛,跟我们一起误入百眼窟,现在的环境所迫,他对以前的事情实在是不敢说实话,涉及的问题太复杂了,所以吞吞吐吐的不肯明言,直到在近在咫尺地见到了羊二蛋的尸体,老羊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二十几年积压在心底的往事突然都爆发了出来,疯了似的想打开招魂铜箱,把羊二蛋的魂从阴间带回来,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不听亲兄长苦口婆心的良言相劝,最后落得这种下场,可有半分后悔了吗?
老羊皮断断续续地给我和胖子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胖子对他表现得十分同情:“天上挂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忆苦把怨伸,不忘阶级苦,要牢记血泪仇,您的过去虽然让我们知青感到无比的同情,但您兄弟羊二蛋甘心为鬼子买命,属于自绝于人民,路线问题没有可调和的余地,您得下定决心跟他划清界限啊。”
我可不象胖子那么容易被人唬住,始终注意听老羊皮的讲述,见他终于说完了,心中突然一动,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盯着他那浑浊的目光说道:“羊二蛋,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按住老羊皮的肩膀喝道:“你根本就不是老羊皮,你是羊二蛋。”此言一出,老羊皮和胖子都是大吃一惊,胖子听得好生糊涂,不解地问:“这老头是羊二蛋,那个死人又是谁?老羊皮呢?”
我假装义愤填膺地说:“这个所谓的老羊皮肯定是阶级敌人假冒的,你想想,既然当年老羊皮被羊二蛋谋害,从崖上坠落,挂在了松枝上,险些遭到开膛破肚只厄,但他在湖边吃多了黑鱼,咱们帮他解开衣服顺气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身上有旧时伤疤?还有你难道没发现他在腰带里面,也系了条僻邪的红绦,这就是妄图变天的证据啊,他肯定是铁了心想当一辈子的胡匪了,那两条老黄皮子,八成也是他养的,要不然怎么会藏在他身上。”
我强词夺理,胡乱找了几条模棱两可的借口,不过这些借口唬住胖子已经足够了,胖子一根筋,凡事只能从一个角度考虑,加上他脖子上被老羊皮咬掉了一块肉,至今疼得不断吸凉气,不免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对我举出的几个证据深信不疑,当下便怒道:“老胡还是你火眼金精啊,一眼就识破了反动黑帮的阴谋诡计,我也感觉不大对头,肯定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咱是不是立刻开展说理斗争大会,揪斗这老贼?”
实际上我当然知道老羊皮不可能是羊二蛋,不过眼下形势所迫,却不得不这么诬陷他,我主要考虑到若干素,第一我们苦苦支撑到现在,身上或轻或重都是带伤,加上伤口反复破裂,一个个头晕眼花,脑袋里象是有无数小虫在爬动咬噬,眼前一阵阵发黑,实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昏倒过去,而且这地下设施路途错综,地形复杂,如果不休息一阵的话,再没有力气再往回走了。
其二是因为老羊皮刚刚见到羊二蛋的尸体,险些要打开那口黄大仙的铜箱,想替羊二蛋招魂,他对那丧尽天良的羊二蛋情份很深,几乎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这种思想感情是轻易不会扭转的,我们要是一个疏忽,或是坚持不住昏睡过去,天知道老羊皮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所以为了众人的安全起见,最好能暂时把老羊皮捆起来,等大伙安全返回之后,再向他赔礼道歉不迟,我可不会因为阶级感情一时麻痹大意,搭上了胖子和丁思甜的性命,何况这种做法虽然有不妥之处,却也不失为权宜之计,虽然对老羊皮有些不公,但实际上也是一种对他的保护,免得他做出傻事连累了大家。
不过我担心丁思甜醒后埋怨我的举动,必须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合理的借口,不合理也要争取合理,所以干脆也不把我的真实意图明示给胖子,欺骗了胖子朴素的阶级感情,在我的煽风点火之下,胖子主张立刻召开“说理斗争大会”,揭发检举,彻底批判老羊皮的反动罪行。
我说且慢,此事宜缓不宜迟,由于多次发挥连续作战的精神,现在实在是没力气开批斗会了,咱们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休整,然后返回牧区,当着广大群众面前揭露他的罪行。
说完不容老羊皮再做解释,让胖子把他的双手用皮带反捆了,然后我摸到“零”号铁门前,找回了失落的物品,众人返回最初的那间仓库,把门锁上,人困马乏,累得东倒西歪,盔歪甲斜地走了进去,到这脚都已经快抬不起来了,更难忍受的是困得都睁不开眼了,我先找了几个平整的木箱码在一起,让丁思甜在上面躺下,虽然她脸上青气还未散去,但粗重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睡得正沉。
我稍觉安心,又喂着老羊皮胡乱吃了些东西,老羊皮被捆住手脚也不挣扎,大有听天由命的意思,我告诉他暂时先睡一会儿,现在丁思甜的状况稳定了下来,等养养精神,咱们就立刻回去,然后轮到自己和胖子吃东西的时候,我们二人几乎是狼吞虎咽,最后只吃着一半,口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食物,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超负荷之下,这一觉睡得好深,梦中依稀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和一群来自同一军区各子弟院校的红卫兵战友,结队去伟大首都北京进行大串联,并接受毛主席的检阅,那时候正赶上串联高峰,北京火车站是人山人海,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革命师生们虽然南腔北调,但人人精神亢奋,如同服用了超量兴奋剂,到处都是大字报和游行队伍,我们哪见过那么多人,两只眼睛都有点不够用了,当时真有点发懵。
第四十三章
梦(下)
刚刚一下火车,被那人流一拥,我和胖子两人就跟大部队走散了,结果我们俩人一商量,和大部队失散了也不要紧,星星之火照样可以燎原,不如就地参加革命行动,直接奔天安门得了,听说天安门离北京火车站很近,毛主席就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代表,咱俩不如直接去见毛主席,跟他老人家汇报咱们那的斗争形势。
我和胖子打定主意,列成二人纵队,斜挎军包,甩开正步,雄纠纠气昂昂地整装前进,由于来到了伟大的首都,情绪过于激动,也忘了问路,反正哪热闹就往哪走,路上看见一辆军车拉着一车解放军,那些当兵的都是北京的卫戍部队,他们不参与各种运动,当时红卫兵连市委部长一类的高官也敢揪出来斗,唯独看见解放军的绿军装便没脾气,加上我们都是部队子弟,远离故乡看见了解放军,真跟看见亲人一样,我们一看车上是红卫兵除了毛主席之外最亲最亲的亲人解放军,觉得又新鲜又亲切,马上惟恐天下不乱般举着胳膊对那些解放军高呼:“解放军叔叔辛苦了,向解放军叔叔学习!”
周围好多不明真相的学生,以为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起哄,一时间,街上全是“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以及诸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类的震臂高呼之声,喊完了口号起完了哄,全身热血澎湃,更是激动得找不着北了,我和胖子就随着人流在街上乱走,越走人越少,北京的路虽然都是横平竖直的,但四通八达的胡同也真够让人犯迷糊,我一看再走下去不行了,天都快黑了,又阴着天,分不清东南西北,看来今天见到毛主席的愿望算是泡汤了,得赶紧找个当地的革命群众打听打听,附近哪有学校机关之类招待红卫兵的地方。
正想着,就见有个穿黄色旧军装,扎着武装带的女同学,夹着一捆大字报在我们前边走,我跟胖子说咱俩问问那女同学吧,于是二人三步并做两步,从后赶上那个女孩,因为那时候开口说话,必先念语录,于是我在她背后问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说这位女同学,我们是南边来的,想打听打听这苍茫大地,哪边是北……”
我梦到的这件事,实际上正是我第一次遇到丁思甜的情形,在梦里隐隐约约觉得那女孩子就是丁思甜,她很快就应该回过头来,对着我们微笑说话,我心中觉得有一丝丝又温暖又酸楚的感觉。
梦中的丁思甜突然回过头来,但那张脸冰冷至极,并不是我熟悉的丁思甜,虽然穿着黄色的军装,戴着红卫兵的袖标,但她脸上戴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金属面具,面具的眼睛部位是两个深邃幽暗的窟窿,与我一打照面,立时射出两道寒光,被那寒星般的目光一罩,我立刻觉得心肺如触坚冰,遍体生寒。
我惊出一身冷汗,立刻从梦中醒来,心头砰砰乱跳,见这仓库中一片漆黑,也不知睡了有多少时候,我定了定神,心想还好是个恶梦,这辈子可再也不想与那戴着面具的老妖婆打交道了,睡了这一觉,精力恢复了不少,觉得手脚有了力气,只有肩上的伤口,尚且又疼又痒,据说伤口发痒,是即将愈合的征兆,但我觉得手背上也有些麻痒,一摸之下,手面上尽是脓泡,我急忙拨亮胸前的工兵照明筒,发现手背开始微微溃烂了,闻起来就象臭牛奶,还有股烂鱼的腐腥气。
这才想起来光顾着个丁思甜解毒了,脑子里都懵了,竟然把我自己和胖子被尸参腐液溅到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刚发现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可能中毒了,现在一看果不其然,可脐红香都给丁思甜吃了,半粒也没剩下,而且守宫爪上的红色肉粒,只能克五毒之类的虫蛇之毒,那回回国的妖参,非植物非生物,都是腐烂死尸身上的毒素,毒物千奇百怪,虽知是毒,却不知毒性如何,连找解药都不知道该找何物。
我心沉大海,不过好在平时就对个人生死之事看得比较豁达,想想时间也不早了,该动身上路了,要死也别死在这鬼地方。
我拿着工兵照明筒照了照其余的人,胖子鼾声如雷,嘴里还嘟囔着发狠说梦话:“他妈的……敢吓唬我?哼哼哼哼,我他妈……把你连灵魂……带肉体……统统扫进历史的……大……大垃圾堆……”
而丁思甜的病情似乎已经好了起来,她胸口一起一伏也在说着模糊不清的梦话,我看见她憔悴的容颜,心想真是侥幸,刚才冒冒失失只凭以前的一点经验,竟敢给它吃了那些绮红香,要是万一吃下去加重毒性,或是对她无效,岂不是害了她的性命,如果现在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未必有那种那她性命作赌注的果敢绝决了,那时候全仗着急昏了头,误打误撞倒把她救了,看来无产阶级果然是一种创造奇迹的伟大力量。
我毫不在乎身上中了尸毒,反而对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沾沾自喜,可我突然觉得不对,大脑从沉睡到噩梦,再到清醒的过渡终于结束了,这时才发现被捆住手脚的老羊皮不见了,地上紧剩下被割断的皮带,康熙宝刀扔在皮带旁边,看到这我立刻明白了,原来老羊皮利用我们睡得太死这一机会,倒背着手从胖子身边偷走了长刀,用刀锋磨断了皮带,潜逃而去。
我赶紧叫醒了胖子,跟他说明情况,必须赶紧把老羊皮追回来,这时丁思甜也被我们说话声吵醒了,她虽然神智清醒了,脸上那层青气也已不见,但面如金纸,迷茫地问我都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四章
冥途
我没办法隐瞒,就把她昏倒后的情由简略说了一遍,胖子又补充说老羊皮是潜入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丁思甜说这怎么可能?胖子指着我说:“他说的,回去还要开说理斗争大会揭露老羊皮的黑帮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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