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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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你最好把这些想法全抛弃,你也别使她为难……”
书页发出簌簌的声音——大概是巴维尔又在看书了。母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敢发出声响惊动隔壁的青年人。她觉得霍霍尔很可怜,她为他的处境哭泣,但是她更可怜自己的儿子。她心里想着他:
“我亲爱的孩子……”
霍霍尔突然问道:
“就这样,保持沉默?”
“这样做比较恰当。”巴维尔低声说。
“就这么办吧,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我们就要走到底!”霍霍尔说。过了几秒钟,他痛苦地轻声继续说:“巴沙!要是你自己碰到这种事情,你也会难受的……”
“我已经在难受了……”
母亲把脸伏在枕头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安德烈在母亲眼中,似乎变得矮小了些,但是显得更可爱了。
母亲默默地拍着他的手臂。她很想对他说许多温存的话,但是同情和惋惜的感情挤满了她的心,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社会主义者成了工人区的民众的热门话题,这些革命党散发了几批传单,都是用蓝墨水写的。这些传单猛烈地抨击工厂的制度,讲到彼得堡和南俄工人的罢工,号召工人们团结起来,为自己的利益而斗争。
厂里拿高薪的、上了年纪的人大骂起来:
“这一帮捣乱分子!干这种事情,该打耳光!”
他们还把传单送到工厂管理处。年轻人都兴致勃勃地读这些宣言式的传单。
“这是真话!”
而大部分人,由于过度劳累对什么也漠不关心,懒洋洋地说:
“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难道?”
在酒店和工厂里,出现了一些陌生人,谁也不认识他们。他们到处打听,仔细察看,像猎犬一样东闻闻、西嗅嗅。他们的行踪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们中有的小心谨慎到了令人可疑的程度,有的则见人就刨根究底地问个不休,令人害怕。
母亲心里明白,这场骚动是他儿子一手策划和发动起来的。她看到人们都聚集在他的周围。她既为巴维尔的安危担心,又为他感到自豪,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
一天傍晚,玛丽亚·科尔苏诺娃在街上敲了几下窗子,母亲打开窗扇后,她用压低的嗓门嚷道:
“要当心,佩拉格娅,宝贝们闹出事来了!今天夜里要搜查你们家,还有马津和维索夫希科夫的家……”
她立刻不见了。
母亲关上窗子,飞快穿上衣服,用围巾严密地包着头,径自朝费佳·马津的家里跑去。马津身体有病,没有去上工。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站起来,脸孔刷地白了。
“果然来了……”他喃喃地说。
“是啊,见鬼……应该告诉巴维尔。我这就派人去找他,您请回吧,没事儿!总不至于挨打吧?”
回到家里,母亲把所有的小册子都收拢起来,通通抱在胸前,在屋里转了很久,往炉膛里瞧了瞧,又看看炉底,甚至连水桶也仔细看过。最后,筋疲力尽的她坐在厨房的一张凳子上,把书放在座位底下。她不敢站起来,因为这样就会让这些禁书暴露在撞进来的人的眼中,她就这么枯坐着,一直等到巴维尔和霍霍尔从工厂回家。
“你们知道了吗?”她大声问道,还是坐在那里没有起身。
“知道了!”巴维尔微笑着回答说,“你害怕吗?”
“害怕,真害怕!……”
“不要害怕!”霍霍尔说,“怕也没有用。”
“连茶炊都没有烧!”巴维尔说。
母亲站起来,指着书,负疚似的解释说:
“瞧,我一直没离开这些书……”
儿子和霍霍尔笑了。这笑声使她胆壮了些。巴维尔挑了几本书,到院子里藏了起来。霍霍尔一边生火烧茶炊,一边说:
“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大娘,我只是替那些人感到羞愧,他们干的这种事太无聊了。有一次,他们来到我的住处,把什么都翻遍了,他们觉得不好意思,就灰溜溜地走了。另一次,他们把我也带走了,关在监牢里,我在牢里坐了四个月左右,坐着坐着,有时忽然来传我,由士兵押着经过大街,去受审讯。这些人都不怎么聪明,说不出什么道理,对我胡说一通后,又叫士兵把我押回监牢。就这样把我带来带去——他们总不能白拿薪水呀!后来把我放了出来,就算完事了。”
他的话如长流水,从容不迫地从他口中吐出来,把等待搜查的不安心理驱除到九霄云外去了。
巴维尔从院子里回来,很有把握地说:
“他们一定搜不出什么!”说完便开始洗脸洗手。
然后,他仔细地用力把手擦干,对母亲说:
“好妈妈,如果您在他们面前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们就会想:房子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不然,她为什么直发抖呢?真理在我们一边,有什么可怕的呢?”
“巴沙,我能沉住气。”她应许道。可接着她有点烦恼地脱口说道:“他们如果要来,就早一点来吧!”
但是,这一夜他们没有来。第二天早上,母亲怕他们笑她胆小,就先嘲笑起自己来:
“我自己先把自己吓唬住了!”

在这个担惊受怕的夜晚过后不到一个月,他们终于来了。那天尼古拉·维索夫希科夫也在巴维尔家里,他们和安德烈三个人,正在商量办报的事情。时间已经很晚,快到午夜。母亲已脱衣上床,正要入睡,门突然又敞开了,霍霍尔一步跨回厨房,压低嗓门说:
“有马刺的声音!”
母亲马上从床上爬起来,用颤抖的双手去抓衣服。
巴维尔走到门口,用手把门一推,问道:
“是谁?”
一个高大的灰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闯进门来,跟着又进来一个,原来是两个宪兵。他们把巴维尔挤到一边,然后站在他的两旁,又听到一个响亮而嘲弄的声音说:
“不是你们要等的人吧?”
说这话的是一个高高的面庞清秀的军官,脸上长着稀疏的黑胡子。工人区的警察费佳金径自来到母亲床边,他一只手举到帽檐上,另一只手指着母亲的脸,说道:“这就是他的母亲,大人!”
“你是巴维尔·弗拉索夫吗?”军官眯着眼睛问。
“我现在要搜查你的房子。老婆子,起来!那里是谁?”他问道,探头朝屋里张望,蓦地一步窜到门口。
“你们姓什么?”只听见他的声音在喊。
这时从过道里走出两个见证人——老翻砂工特维里亚科夫和他的房客,司炉工雷宾,一个上了年纪的黝黑的庄稼汉。他用低沉的声音吼道:
“你好,尼诺夫娜!”
屋子里显得很挤,两个宪兵和工人区的警官雷斯金从书架上把书取下,摆在军官面前的桌子上。另外两个人用拳头敲打墙壁,往椅子下探望,其中一个笨拙地爬上炕炉。霍霍尔和维索夫希科夫站在屋角,彼此紧挨在一起。霍霍尔看见母亲微微笑了笑,亲切地对她点点头。
军官用他那双白手的细长的手指,以迅疾的动作抓起一本本书,翻了翻,又抖一抖,然后以灵巧的手法把书扔到一边,有的掉到地板上。
在一片沉默中,突然响起了尼古拉刺耳的喊声:
“干吗要把书扔在地上?”
军官眯起眼睛,朝尼古拉一动也不动的麻脸瞪了一眼。他的手指更快地翻动着书页。
“兵士!”维索夫希科夫又说,“把书捡起来……”
军官抬起头来,用探究的目光扫视着尼古拉粗壮的身体,拖长着鼻音说:
“嗯……捡起来……”
一个宪兵弯下身,斜眼看看维索夫希科夫,把摔坏的书捡起来……
“这本《圣经》是谁读的?”
“是我!”巴维尔说。
“这些书都是谁的?”
“是我的!”巴维尔回答。
“嗯!”军官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说道。他捋了捋胡须,问尼古拉:
“你就是安德烈·纳霍德卡吗?”
“是我。”尼古拉往前走着说。霍霍尔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旁边一推。
“他说错了!我才是安德烈!……”
“纳霍德卡,你因政治犯罪受过审讯吗?”军官问。
“在罗斯托夫受过审,在萨拉托夫也受过审……不过那儿的宪兵都是用‘您’来称呼我……”
“您可知道,纳霍德卡,问的正是您,您是否知道是哪些恶棍在工厂里散发违禁的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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