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5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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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何等机密的消息!颜真卿竟然肯告诉他!
  “我需要你去一趟平卢。”颜真卿用这句话起了个头后,想了一想便开口说道,“那边的情况我一直在探听,但没想到有这样的变化!侯希逸信上也没有提出任何钱粮上的要求,只是说需要一个名分。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可想当初安禄山起家就在平卢,伺候更是在渔阳亲自誓师,绝对不能小觑。你这次代我去平卢后,你把我的幼子颜颇带去,记得对侯希逸明说,只要他能够拿下渔阳,叛军将立刻首尾失据,届时我颜真卿会号召河北道各州县群起响应,首功就是他的!”
第1139章
朔方出兵
  当王容从常山郡悄然折返易州,从原路返回代州,而后张兴仆固玚则是兵分两路,预备反攻幽州大计的时候,从安北大都护府远道而来的两万兵马,在数日前就已经全数抵达朔方夏州。乙李啜拔的元配发妻同罗夫人施那在年前得了长子仆固怀恩书信,下狠心软禁了丈夫,重新主理夏州仆固部事务。这一次安北牙帐城的这支兵马全都由她亲自出面负责安置,并供应粮秣,尽力掩藏了所有风声。
  朔方灵州朔方节度使府中,郭子仪终于正式升了节堂。他正位节度使也已经有几年了,此时此刻环视麾下文武,虽是有几张新面孔,但更多的却是当年他的同僚下属。想到杜士仪昨天揪着他的领子说出的那一番话,尽管这种场合容不得半点马虎,他仍旧微微有些分神了。
  “大帅的家眷还在长安,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倘若被杨国忠此辈诬陷为叛逆又如何?”
  “天下公道自在人心,能够振聋发聩的喉舌,也并不是只掌握在昏君奸相之手!”
  想到那昏君两个字从杜士仪口中迸将出来的时候,自己有多惊恐,郭子仪这会儿都忍不住嘴角抽搐。在这君臣父子礼法森严的时代,出了什么问题全都往奸佞横行祸国殃民上归罪,半点不敢涉及天子,更何况君明臣贤的开元盛世仿佛就在昨天。可是,李隆基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忠臣良将一个个遭屈,朝堂上酷吏奸佞横行,民间赋役越来越重,逃亡的流民越来越多,甚至于边镇冒功不计其数,将帅克扣士卒粮饷,甚至还闹出过哗变。
  最最要命的是,就在安禄山高举叛旗,已经摆明了车马造反之后,朝廷的反应却迟缓得可怕,而且竟然因为安禄山一句宣言,李隆基竟是软禁了太子李亨,如今李亨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前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安思顺被人举发通敌,大宅付之一炬,同样生死不知,其家眷竟是被通缉,可如今整个关内道沸沸扬扬的传言是,领副元帅出征的哥舒翰因为旧怨,栽赃陷害安思顺!
  已经兵荒马乱的时候还不忘勾心斗角,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大帅,大帅!”
  郭子仪一下子被这声音叫回了魂,见满堂文武全都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不禁有些尴尬,重重咳嗽了一声,却是开门见山地说道:“自从安贼叛乱之后,席卷河北,肆虐河南,都畿道危在旦夕,潼关亦是难保,可这种时候,长安城中却群魔乱舞!我已经和安北大都护杜大帅商定,即日出兵!”
  此话一出,节堂中登时一片哗然。漠北大乱之后,安北牙帐城就和中原断绝了消息,尽管朔方节度使府曾经多次上书朝廷请求出兵,但一直都被杨国忠死死摁了下来,据说天子也授意静观其变。如今安禄山突然反叛,杜士仪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怎不叫人惊疑?就在这时候,如今已经是朔方节度使府节度判官的杜甫突然高声问道:“郭大帅,杜大帅人在何处?”
  郭子仪亲自来到节堂左右方,打起了帘子。下一刻,就只见一身金紫衣袍的杜士仪,带着虎背熊腰面色沉毅的仆固怀恩出现在众人面前,刹那之间,堂上一片喧哗,有人抢上前去行礼,有人忙着追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仆固怀恩的昔日同僚下属则是忙着问漠北仆固部的情形。这乱糟糟的情势一直持续到杜士仪伸手按压示意肃静,才总算是恢复了起头的静寂。
  “我知道大家伙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不妨在此一一做个解答。”
  这里是自己曾经当过十几年节度使的地方,下头的军将之中几乎全都是熟面孔,因此杜士仪并不讳言此前漠北大乱的某些真相,除却都播的西进并不仅仅是安禄山的撺掇,也有他的授意这一点,那是绝对秘而不宣的,其他的都可说。当他说到自己在罗希奭之事后,上了血书痛陈杨国忠以及安禄山之事,朝中天子却置若罔闻时,节堂上的文武官员不禁感同身受。得知杜士仪探知安禄山联合罗盈出兵,上书举发这件事,朝中殊无回音,大多数人都义愤填膺。
  朝中不是乱臣贼子,便是奸相庸臣,这都是什么世道!
  “所以,那时候我实在是气不过,便召集了安北牙帐城的诸将属官说,朝廷既然罔顾我们辛辛苦苦建城的辛劳,罔顾我们的血汗和性命,我们又何必苦苦纠缠?不若便这么冷眼旁观,看这天底下是否还有公道!后来,在得知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之后,我也曾想过袖手旁观,横竖安北牙帐城远在乌德犍山下,中原不管打成什么破样子,又和我何干?想当初若不是看到朝中群魔乱舞,陛下却执迷不悟,我又何必一直呆在朔方,而后更是远去漠北!劝谏既然无用,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的愤懑言辞,别人说出来也许矫情,可杜士仪少年成名,曾被人誉为铁骨铮铮,为官近三十载,凭借资历早可回朝拜相,可他却始终甘于呆在边镇,甚至连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也主动请缨,早已在将士们心中建立起了一个正面形象。就连郭子仪自己,也不禁暗自叹息不已。
  “可真的想要袖手旁观,我却又觉得亏心!我生在京兆,求学于嵩山,可谓是生于关中,长于河洛,若是因一时愤懑,弃生我养我的地方于不顾,岂不是猪狗不如?非但是我,安北牙帐城中八成是蕃军,中原如何本与他们无关,可得知安禄山叛乱,我要出兵南下讨击叛贼,一时蕃军人人争先,个个奋勇,留守的兵将还都是拈阄决定的,最后还是李光弼运气不好,于是方才留下!”
  说到拈阄,节堂中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很多人跟随过杜士仪的旧部都想到了那些往事。而让他们更加动容的是,杜士仪的态度,安北牙帐城那些蕃军的态度。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了郭子仪,这位朔方节度使长叹一声,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想当初叛军乍起,东受降城的消息送到,我就曾经派信使去朝中报信,可结果却是遭到了一番造谣生事的严厉申斥,以至于耽误了起头压制叛军最宝贵的时间!而安贼从河北河南一路打到洛阳这些天,我也几乎是一日一书,道是漠北已无事,请求许我发兵往援关中,可结果呢?一再请命,朝中却一再严命我就地守御,这是为什么?”
  郭子仪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怒声说道:“那是因为杨国忠只当叛贼是纸糊的泥塑的,不想让我朔方兵马建功,他只当朝廷大军一出,安禄山这叛军就会变成齑粉,可结果呢?如今洛阳岌岌可危,哥舒翰纵有通天本事,可只凭他因为与安思顺不和,便伪造书信陷害他,他就不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哪里能得人心?更何况麾下不是他带惯的河陇兵马,而是一堆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而杨国忠竟然觉得这样的兵马比我朔方雄军更值得信赖!和安禄山的幽燕平卢大军不同,我不是不能出兵,而是不敢出兵,我之家眷,在座不少将校的家眷,都留在长安,若是我等被大为逆贼,长安城中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郭子仪到底不像杜士仪那样百无顾忌,只是把矛头对准了杨国忠。即便如此,对于朝中厚此薄彼,正当军情紧急却依旧放着朔方雄军不顾,众人仍旧群情激愤。所以,当杜士仪再次开口,告知众人安北牙帐城已经有一路大军开往河东,此刻应该已经进入河北腹地,直扑安禄山老巢,而自己这两万安北大军会与朔方兵合力往援关中,解生民于倒悬,救社稷于不倒的时候,收获的恰是清一色的赞成声。
  而偏偏就在这时候,节堂之外猛地起了一阵骚乱,紧跟着一个亲兵竟是不管不顾地擅自闯了进来,声音颤抖地说道:“潼关的探马经由河东道赶回来,说是……说是哥舒翰大败,八万大军十不存一,如今业已退守潼关!”
  为了获知前方的战局,利用地理优势,郭子仪派出了不计其数的斥候潜入都畿道以及河南道,此刻送回来的这个消息无疑成为了狠狠压在众人心底的一块巨石。哥舒翰大败,便意味着洛阳很可能再也保不住,同时潼关必然守备空虚,若是叛军直接打过潼关,那长安可以说就完了!
  在场的并不仅仅是郭子仪和杜士仪的家眷在长安,不少出身十六卫的将领亦是有亲戚或是家小在那座大唐帝都。一想到长安被破的后果,随着一个人高声请战,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郭子仪本就借口练兵,做好了所有进兵准备,从粮秣到马匹全都齐全。由于这些年西受降城和安北大都护府的互市,朔方最不缺的就是马匹,就连步卒也有马匹代步,甚至那些身家丰厚的还有备用的战马。因此,晌午时分,当一支支兵马列阵开拔,南下京畿道时,就只见万马奔腾,呼啸不绝,那沉闷的马蹄声仿佛汇聚成了一股洪流,直要把大地震碎!
第1140章
绝情绝义
  哥舒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潼关的。王思礼善守不善攻,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可这次正值他回京述职带的是此人,又想到此前拿下石堡城时,王思礼亦是奋不顾身一马当先,又带惯了马军,故而他方才把此次最为精锐的马军全都交给了王思礼,却不曾想这位求战心切的马军大将竟然成为了全军崩溃的导火索。
  而另外一大原因,则是那些行军拖沓根本就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乌合之众。在前军战报传回来之后,他一直用严厉的军法方才弹压住的大军终于发生了哗变。被拉壮丁充数的兵卒们在溃逃之中互相踩踏,那种景象竟是比传说中的炸营更加可怕。而一直对他的军令颇有微词的李承光不满自己只能统帅步卒,而王思礼却因为是哥舒翰旧日部将,却能够统领马军,在关键时刻竟是非但不协助弹压军队,而是只顾着自己先逃了!
  此时此刻,勉强打起精神的哥舒翰询问左车,得知安然返回的兵卒不到万人,其中大多是李承光所部,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心中甚至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今年天下诸节度之中,只有他傻乎乎地回了长安贺岁,余者都不见踪影,如果他没有理会杨国忠的撺掇,岂会遇到这样一场大败?什么副元帅,被区区一个宦官指手画脚,逼得进退失据的招讨副元帅,还不如一个小卒!
  想到宦官,哥舒翰猛然记起边令诚竟是踪影全无。尽管恨不得这个家伙死在乱军中算了,但他还是慌忙问道:“边令诚何在?”
  左车知道哥舒翰对边令诚讨厌得很,顿时不无愠怒地说道:“听说他就是最先逃进潼关的人,似乎已经往长安去了!”
  那一刻,哥舒翰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现如今遭遇这样的大败,他身为主帅,不想推卸责任,也不能推卸责任,可如果就这样死了,他又怎么能甘心?如果把河陇精兵全都调来和安禄山决一死战,他绝对不会输,绝对不可能输!想到这里,有些站立不稳的他一把抓住了左车的手,竟是用孤注一掷的语气说道:“给我找一幅白绢来!”
  “大帅要白绢做什么?”尽管哥舒翰如今是副元帅,但左车一直以来还是延续着从前的称呼。
  “少废话,快取来!”
  左车不敢违逆,连忙匆匆出屋,等到他不多时抱了整整一匹白绢回来时,见哥舒翰一把将其展开,他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想到了一个可能,登时面色大变,赶紧扑上前去想从哥舒翰手中抢夺东西。可发现主人竟是咬破手指,就这么龙飞凤舞地在白绢上写起了字,他方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也对,如果主人一时想不开,也应该拔剑自刎,怎会学那些妇人似的一条白绢悬梁自尽!
  因为指尖上的血不够,哥舒翰不得不干脆用刀划破了手,最终等到一封血书写成,他也不顾手上鲜血淋漓,便吩咐左车召来了一个心腹随从,让其日夜兼程赶往长安送信,务必通过杨国忠转呈天子。等到人答应一声快步离去,他方才颓然坐倒,整个人陷入了彷徨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左车小心翼翼的声音。
  “大帅,记得当初因为罗希奭胡作非为,以至于安北牙帐城被围之后,杜大帅也曾经有血书送来朝中,一则痛斥杨国忠任用酷吏,二则揭发安禄山指使都播西侵,分明是有反心。可这样的血书,却被陛下当成耳旁风,根本没有重视。”
  哥舒翰苦笑一声,却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虽大器晚成,可很快就一飞冲天,体会到的只有天子的恩宠,而不是天子的凉薄,可看看张守珪,看看信安王李祎,看看王忠嗣,看看杜士仪……无数例子在前,更何况,他不久之前才刚坑了安思顺!那时候他正当重任在肩,春风得意,谁曾想转瞬间就可能要轮到他了!他也知道这血书只不过是抱着侥幸的最后一次尝试,这时候再调河陇兵马也可能会来不及了,可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
  沉默良久,他方才颓然叹了一口气:“也罢,你不用去了,勉力守御潼关,看看还能坚持到几时吧!”
  河北几乎全部沦陷,河南亦是转瞬间落入贼手,而且安禄山一面打仗一面发传单,其中几张被各州郡派出的秘密信使捎带到了京师,落到了朝中有数几人的跟前,这些人一看之后简直是倒吸凉气咬牙切齿,却没有一个敢往李隆基面前送。
  纵使他们知道,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送上去,兴许能让李隆基回心转意,不在这时候再对太子李亨这个儿子下杀手,毕竟,安禄山连李隆基得位不正这种传言都敢散布,又哪里在乎区区一个太子?然而,高力士竟已经被气头上的天子赶出了宫来。据说那天正是这位跟着天子鞍前马后至少四十余年的权阉,在大殿上为太子李亨叩头求情,于是才让李亨逃过当时那大劫。
  最擅长趋利避害的高力士真的是为了李亨这才不惜触怒天子?简直是笑话,天子这条忠犬分明是满腹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天子和大唐江山!
  只可怜李亨的儿子建宁王和广平王几乎豁出去了,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擅出十六王宅在一个个王公大臣面前奔走,可结果却是被双双软禁,如今和他们的父亲一样生死不知!
  “家翁,边令诚进了兴庆宫。”
  见麦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的脸色,高力士深深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就在这么短短几天之内,一直保养很好的他头发竟是白了大半。和生理上苍老几乎同时到来的,则是心境上的苍老。这么多年来他拿过很多人的好处,收受的贿赂甚至可堪比拟不少达官显贵几代积攒下来的家业,可他从来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他是天子家奴,一切都是靠着天子才得来的,正如同当初他侍奉武后,武后一句话就能把他赶出宫,李隆基当然也可以!
  见高力士无精打采,麦雄不禁有些着急,只能加重了语气说道:“家翁,要知道,哥舒翰这一败,潼关都不知道能否守住,也就是说长安危险了!”
  “我一个已经被赶出宫的人,再操心这些又有何用?”高力士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当初因为哥舒翰送了一封子虚乌有的安禄山书信,于是陛下一怒之下,有了安宅那一场大火。纵使安思顺一介胡人,进京时间又不长,左邻右舍未必知道他的功绩,可连日以来长安城中替安思顺喊冤的声音有多大,我都听见了,别人会没听见?陛下一错再错,到这种时候却还执迷不悟,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麦雄顿时只觉得心头绝望。他是高力士的心腹,而高力士是天子的心腹,倘若当今天子真的有什么问题,那这座看似风光的高宅便会一夕倾颓!
  他看了一眼呆呆愣愣的高力士,只能转身跌跌撞撞冲了出去。自从高力士从宫中出来之后,昔日门庭若市的这座大宅门前冷落车马稀,一个拜客都没有,他又该去找谁请求托庇?应该说,谁能在这长安城即将城破之时,为高力士以及附庸其下的每一个人提供庇护?
  兴庆宫兴庆殿中,边令诚添油加醋地将战败的所有责任全都推到了哥舒翰身上。如果是大胜,他自然不吝为哥舒翰请功,这叫做举贤,也是为自己脸上贴金,可谁让哥舒翰如此名不副实?当他注意到气氛一下子压抑得异常可怕,打算闭口不言,却已经迟了。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脑袋飞过去,随即砸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意识到自己差点就送了命,边令诚只觉得后背心凉飕飕的,可接下来的却不是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痛骂,而是寂静。
  当他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四周围又安静了下来,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时,却发现李隆基已经不见踪影。日日晾着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心头顿时更加惶恐忧惧了起来。
  兴庆宫南薰殿,原本是李隆基静修之所,自从所谓的三王之乱后就一直封闭着,从前些天开始,李亨就一直被软禁在了这里。三日前他听到外头传来了精神十足的破口大骂,分辨出那两个熟悉的声音时,他先是觉得惊喜和亲切,但紧跟着就心凉透了。
  广平王和建宁王是他的长子和三子,一个好文,一个好武,从那些大骂中透露出的讯息来看,他们是擅自离开十六王宅,为了他奔走而被关到这里来的。他不知道那是张良娣授意,抑或是他们自发而为,可他却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做。连他们都被软禁,就意味着他的父亲,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完全不想放过他,不管他是不是高力士口中一无是处之人!
  浑浑噩噩的李亨几乎感觉不到日夜之间的差别,因为他根本不能离开屋子,根本不能见到一丝一毫的阳光。不过是几天的时间,他就能够发现铜镜中映照的那个人有多么苍老和疲惫。这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甚至连送进来的饭食都是从门下的一个小窗中推进推出,断绝了他一切和人交流的可能。当他终于听到吱呀一声的时候,第一感觉竟不是惊恐,而是如释重负。
  进来的宦官赫然是素来骄狂的袁思艺。而这位天子身前宠信仅次于高力士的宦官只是神情复杂地将一瓶药放在了地上,随即就束手退了出去。眼看他就要出门,李亨突然出声问道:“广平和建宁二人如何?”
  见袁思艺身子顿时僵硬了一下,随即二话不出夺门而逃,丝毫没有任何回答,李亨不禁完全瘫软在地。
  这就是君父,这就是君父!如果他登上帝位,会不会也是这般绝情绝义?
第1141章
都死了……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这原本是李隆基最喜欢的地方。想当初他们兄弟五个群居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因此他登基之后,就有了把这里改造成宫殿的打算。宁王等兄弟知道他的想法,便一个一个都把宅邸让了出来,然后他又搬迁出了兴庆坊中的所有居户,从临近的两个里坊中划出了近半之地,经过开元之初十几年的营造,终于有了南内兴庆宫。
  尽管这里比不上大明宫的轩敞亮丽,可他不喜欢那座刻上了太多祖母武后烙印的宫城,开元晚期开始就几乎定居在了这座兴庆宫。
  兄弟姊妹一个个先他而去,就连儿孙辈,比他早死的亦有许多,这些生死看多了,他也就淡漠了。可他一直信任非常的安禄山突然举起叛旗这一击,却让一直矢志于和太宗皇帝李世民并肩的他,只觉得被人从后背心捅了一刀。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杨国忠也好,其他臣子也好,最初全都信誓旦旦地认为安禄山麾下兵马一定只是胁从反叛,很快就会溃散,可结果却是河北二十四郡除却平原郡外,全部沦陷,河南亦是步其后尘。
  而紧跟着便是哥舒翰大败逃回潼关,洛阳显见也难保了。而只凭那么一丁点兵马守御潼关,下一个沦陷的难道不会是长安?
  “陛下。”
  听到这个声音,在大风中站在楼上的李隆基头也不回,半晌才涩声问道:“办好了?”
  “回禀陛下,办好了。”
  袁思艺纵使平日里对文武官员异常骄狂,人缘很不好,对诸王公主亦是爱理不理,眼睛长在头顶上,可出头去办赐死太子这样的事,他实在是没法生出什么趾高气昂的感受来。要是从前能够压下高力士,他一定会得意洋洋,可现如今叛军气焰高炽的时候,他就算是内侍之中第一人又有什么用?想到建宁王和广平王吃了掺药的饭食后昏迷不醒,于睡梦之中被缢杀,而李亨则是惨笑仰药自尽,他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李隆基同样没有丝毫除去了威胁之后的畅快感,他死死捏紧了拳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安禄山既然打着拥戴太子的旗号,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打过潼关,如果留着李亨,异日只会留下一个为叛将拥立的傀儡皇帝,至于广平王和建宁王这两个皇孙,在情势不明的时候就敢串联大臣,异日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深处却明白,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根本从来就没相信过自己的这些儿孙!
  天子没开腔,袁思艺却也不敢就这么离去。足足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听到前头的李隆基淡淡地说道:“你去见一见荣王,让他预备一下。哥舒翰这个副元帅既然大败,他这个征讨元帅既然颇得人望,上下全都希望他能成功。当此之际太子暴薨,他若是不出面收拾人心,更待何时?”
  李隆基既然一口咬定太子是暴薨,而不是自尽,袁思艺自然能够体会其中的奥妙。李亨这一死,皇子中比他年长的李琮去年病故,而废太子瑛以及鄂王李瑶已经废死于岭南,棣王李琰则是因罪死,所以荣王李琬竟已经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了。而且这位荣王人品俊秀,风雅翩翩,此前领征讨元帅就已经是众望所归,这次若是顺理成章正位皇太子,简直是运气太好了!
  可心里这么想的袁思艺赶到十六王宅中的荣王宅时,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这位官民士绅心目中的贤王。荣王李琬妻妾众多,再加上和其他诸王一样被软禁在这十六王宅中,除却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之外,便是和妻妾饮酒作乐生孩子,膝下儿子女儿竟超过了半百之数!此刻出面迎候袁思艺的,便是两个封了郡王的儿子,济阴王李俯,北平王李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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