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5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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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死士前去清障?”
  王思礼已经是杀心高炽,哪里受得了就这样被堵在这距离隘口仿佛只有一箭之地的地方。在他的不断高喝以及封赏许诺之下,终于有十数人应征。在下了马,又在衣裳上头浇了水,用湿巾蒙住口鼻后,这些手持钢刀的汉子们便悍不畏死地冲入了烟尘之中。偶有几声刀剑交击的厮杀声以及低低的惨哼传来,紧跟着便是几声惊呼。就在王思礼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看到黑烟中有人冒着箭雨跌跌撞撞返回。
  “是草车,将军,只不过是十几辆草车堵塞了隘口!”
  听到这样的描述,王思礼顿时大喜过望。刚刚的对射之中,敌军箭矢数量极其有限,因此他判断外头根本没有多少叛军。既然知道阻塞通路的不过是十几辆草车,他当即命令拿掉铁车上那些用于阻挡檑木滚石的厚厚毡毯,亲自选了几十条勇武大汉推车在前冲阵。果然,一鼓作气冲击数次之后,终于将那些填满了枯枝败叶的草车给冲出了一条道来。尽管不过只容两三匹马并行,可相较于此前阻塞不通却是好得多。
  随着一骑骑人从隘口浓烟中冲出,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可紧跟着的情景却让这刚刚出谷的数十马军大吃一惊。山谷中稀稀拉拉的滚石檑木,阻塞隘口熊熊燃烧的十几辆草车,还有浓烟中那些稀稀拉拉的箭支,每一个迹象仿佛都在告诉他们,敌人根本数量不多,所以才会玩这样的诡计,可眼下面前的兵马黑压压成千上万,根本不像是叛军偏师,而更像是叛军主力!
  当王思礼亦是在左右卫护下冲出隘口,铺天盖地的箭雨就在那一瞬间全数倾泻了下来,面对这出人意料的一幕,他当机立断挺起长槊喝令出击。然而,当他率众冲入敌阵,长枪之下敌军步卒无一合之敌中时,他便渐渐发现,尽管马军战果斐然,但竟是已经被死死缠住了。而敌军后阵,赫然有一支步军在的缓慢靠近。直到身边败退的叛军步卒如潮水一般让开通路之际,他就看到了那杀气腾腾的阵型时,他的一颗心顿时深深沉了下去!
  那赫然是马军的克星,陌刀手!看那人数,少说也有四五千人!安禄山怎敢真的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舍洛阳而来攻打他们?
  中军之中,当哥舒翰听到左车禀报王思礼的回复,隐隐之中便觉得有些不安。然而,王思礼乃是他麾下大将,从营州到河陇几乎没遭到过任何败绩,此次所带马军又是精锐,他只能暂且压下这股忧思,催促全军加快行进速度,却又命斥候往前军哨探。然而这一次,他却迟迟没能等来答复,此后派出去的一连三个斥候亦是销声匿迹。直到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跌跌撞撞的回来,他方才获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缺门隘口有叛军数万守株待兔,王思礼所部马军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敌军已经完全进驻了缺门关!
  而仿佛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后军之中也传来了一个同样是最坏的消息,后路出现大批叛军,他们竟是被人两头堵在了这崤山北道上!
第1137章
文士烈胆
  日上中天,常山太守府中恰是一片笙歌曼舞,觥筹交错的景象。常山太守颜杲卿亲自执壶劝饮,对着一个外表粗豪的大将大献殷勤。而长史袁履谦亦是逐席给那些部将劝酒,阿谀奉承张口就来。美貌侍女则是穿梭席间,不时有人被醉醺醺的武将们拉了在身边坐下,不顾场合便上下其手。面对这一幕,平日里最方正的颜杲卿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动声色。
  那都是他特意出条子叫来的官妓!
  酒酣之际,被颜杲卿亲自从井陉关请过来的李钦凑哈哈大笑道:“大帅势如破竹,直捣洛阳,到时候少不了我们的富贵荣华!颜使君,袁长史,各位兄弟,我等为大帅贺!”
  眼看众将轰然起身,齐齐举杯道贺,颜杲卿亦是笑容可掬陪饮了一杯,这才不无惋惜地对李钦凑说道:“将军也本是幽州大将,这次却只得镇守井陉关,不得出击,否则若是打下洛阳时,不也能分得一番功劳?只恨我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替大帅守好这常山郡了。”
  “颜使君说对了,我恨不得插翅飞到前方跟着大帅征战,也不乐意就守着那小小的井陉关!河东节度使王承业,那就是属兔子的,代州兵马一个都不敢动,我在那关上和弟兄们都闲得发慌了!若不是颜使君传大帅将令,犒劳我等同贺前方捷报,我还得苦巴巴在那井陉关蹲着!”
  李钦凑大倒苦水之后,又亲切地拍了拍颜杲卿的肩膀道:“颜使君,你倒不用灰心,大帅麾下虽有严庄和高尚张通儒那几个家伙,可他们不过小聪明,怎比得上你?你镇守常山郡有功,回头等大帅得了天下,我一定对大帅举荐,封你一个尚书当当!”
  这帮乱臣贼子!那拥戴太子之类的宣言果然只是为了蒙骗天下人的!
  颜杲卿心头大怒,面上却只是勉强笑了笑,劝酒却越发殷勤了起来。直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堂上连带李钦凑在内的众将无不酩酊大醉,他方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当即悄然叫了自己的心腹家丁进来,把人一个个全都捆了起来。临到李钦凑时,他却阻止了要绑人的家丁,想了一想便沉声说道:“不要留着他,砍了他的脑袋!”
  袁履谦不由得大吃一惊:“使君,留着他性命岂不是更好?回头兴许还能交换一些落到叛军手中的忠良之士!”
  “安禄山麾下强将如云,如他这种货色算不得什么,根本不会为了他的死活而费心机!”颜杲卿心中还在痛恨李钦凑刚刚的胡说八道,而且他心中早有计较,摇了摇头后就沉声说道,“虽说杜大帅和郭大帅联名传书,让我们静待时机,可若是河北这边毫无动作,安贼老巢无忧,就能定心经略中原。李钦凑的部下并不是什么精兵,很多都是临时招募来的,只要手持他的首级劝降,相信他们一定会一哄而散,到时候兵不血刃,也就少了一番大麻烦!”
  袁履谦这才恍然大悟,眼看刚刚还和他们谈笑甚欢的李钦凑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家丁砍下脑袋,他只是别开了眼睛片刻,便主动请缨前去井陉关劝降,却不想颜杲卿竟是执意亲自前往,留他在这太守府镇守。一来二去劝不回这位主司,他也只好答应了,但仍是再三提醒此行小心。
  夜色之中,当颜杲卿带着随行家丁以及暗中招募来的勇士百余人赶到井陉关的时候,群龙无首的这座河北要隘显得很平静。
  抵达之后,他便借着李钦凑的名义召集了旅帅队正等人,突然就宣示了李钦凑血淋淋的首级,随即喝令伏下的家丁以及勇士群起而上,拿下了这些中级军官。见不少人还在恼火地叫骂,他少不得吓唬这些人说,河东兵马已经枕戈待旦于井陉关外,这时候,除却一两个死硬分子,大多数人都表示愿意投降。军官们都如此,下头士卒当得知主帅被杀,外有雄兵,第一时间逃散的占了大多数。
  直到这时候,后背心完全被汗浸湿的颜杲卿方才如释重负。连日以来,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其中最大的一桩,便是身为颜氏子弟却屈从于叛贼。
  哪怕他有现如今的前程,离不开安禄山的举荐,可傲骨铮铮的他怎能甘心从贼?他和定州博陵郡太守张献诚不一样,张献诚是张守珪的儿子,张守珪左迁之后,才能庸碌的张献诚没了后援,安禄山给个甜枣就立刻顺竿爬了上来,如今竟然在前博陵太守被杀之后,心甘情愿为安禄山守博陵,他的骨头可不像张献诚没那么软!
  因此,一回到常山太守府,颜杲卿就立刻在书房召见了袁履谦以及四乡前来投效的那些不愿屈从安禄山的官吏。坐在主位上的他将井陉关已经收复的消息一说,就只听书房之中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喜欢呼。他抬抬手示意众人且住,这才沉声说道:“安贼罔顾圣恩,河北道心存忠义之辈无不含恨。如今听说安禄山又派人回幽州征兵,而伪范阳节度使贾循因为百姓不愿从逆而焦头烂额,值此之际,我等不首举义旗,更待何时?”
  “使君说得没错,这时候不举义旗,河北各州郡的官民将卒就会受更多的苦!”长史袁履谦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如今井陉关已经拿下,我们也该发檄文联络各州郡的主司起兵,如果能让贾循以及更多的叛将反正,那安贼叛军指日可灭!”
  太守和长史都这么说,书房中顿时群起响应。在草拟檄文时,颜杲卿亲自操刀,当他一蹴而就洋洋洒洒拟好了那一篇数百字的檄文之后,众人一时传看,藁城尉崔安石便大赞道:“慷慨激昂,不能更易一字,使君真是好笔法!”
  其他几人也一一赞了,众人便计议如何联络各方,尤其是要立刻出井陉关去联络河东节度使王承业,禀报河北将举义旗反正的消息。这时候,因为不愿从叛,孤身从邢州巨鹿郡逃过来的内丘丞张通幽便开口说道:“若是要向朝廷报捷,振奋人心,区区一个李钦凑的脑袋却实在是太轻了。想当初安禄山最初起兵时,曾经派二将从井陉关前往太原,劫了北都副留守杨光,如今这两个人中,高邈正在幽州征兵,据说就要返回洛阳去向安贼禀报,何千年也正从洛阳过来回幽州公干,若能擒得这两人献给朝廷,同时昭告各州郡,一定会事半功倍!不过是使君重新用一次对付李钦凑的手段而已。”
  对于张通幽这一计,众人你眼看我眼,最后同时叫好。接下来两日之内,颜杲卿依样画葫芦,果然用同样的诱骗之计,在藁城擒获叛将高邈,在醴泉驿拿住了叛将何千里。当两个人同时被五花大绑送到常山太守府时,颜杲卿本待将人斩首示众,硝制了首级之后,立刻送往太原,其他人力劝留活口,他却不肯听。最后,还是何千年为了活命,不得不豁出去一搏。
  “颜使君,我是跟着安禄山谋逆,但有安禄山诛三族的威胁在,我敢不听命?如今使君既然要首举义旗,单凭常山一郡,单凭李钦凑,还有我和高邈的人头,难道就能振奋人心?河北各州郡几乎全部沦陷,要号召其他人起事,只有使君做出更大的功绩给大家做个榜样!别的不说,常山北边的博陵郡太守张献诚,不过是靠着其父张守珪当初那点名声,这才当了个太守,论他的才能狗屁不值!如若使君放出河东兵马一万已经出了井陉关的消息,那张献诚定然会望风而逃!要知道,他麾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团练兵而已,他又丝毫没有练兵之能!”
  尽管颜杲卿本意是杀人立威,可听到何千年这侃侃而谈,他不禁有些心动。环视其他幕佐,见众人全无异议,他便嘿然笑道:“你说得轻巧,如果我能如此轻易取下博陵郡,便饶你一命,囫囵送你去长安。至于陛下是否饶你,那就得看你的福分和运气了!”
  当颜杲卿真的只凭些许谣言,不费吹灰之力就吓得张献诚落荒而逃,夺下了博陵郡之后,他便得到了另外一个让他又惊喜,又疑惑的消息。
  有一支兵马西出飞狐陉,已经直插进了易州!
  尽管对方旗号尚不明确,可颜杲卿敏锐地意识到,如果是叛军要回幽州,怎么也不可能从河东道冒出来,这只可能是平叛的兵马。于是,亲自赶到定州博陵郡收拾张献诚留下那一摊子残局的他甚至来不及和幕佐商量,直接派几个心腹随从护送儿子颜泉明前往易州上谷郡,看看能不能和那支兵马取得联系。同时,他又竭力收拢张献诚的团练兵,等留下崔安石镇守博陵郡,他回到常山见到代自己主持事务的袁履谦时,他立刻对其说出了这个消息。
  “一定是河东的兵马,一定是!”袁履谦亦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他紧紧握住颜杲卿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如果是安贼叛军,怎会从飞狐陉神出鬼没地冒出来?”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让泉明亲自过去接洽,如果真是朝廷兵马,那整个河北道各州县一定会群起响应!”
  袁履谦虽然高兴,可听说颜杲卿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派出去了,他不禁失声惊呼道:“你怎可如此?你的三子季明已经被安贼带走,如果得知我等反了他,一定凶多吉少。虽说我们猜测那是河东兵马,可如有万一……”
  “事到如今,还想什么万一不万一!如果想那么多,我们只消继续忍气吞声听安禄山指派就好,何必冒险举义旗?”颜杲卿捏着拳头重重敲在了案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不是泉明亲自去,何以取信于人?”
第1138章
相见尽欢,忠肝义胆
  颜泉明一来一去,仅仅只用了区区三天。而这三天之内,颜杲卿已经派遣信使把檄文传遍了河北各地,一时间,群起响应的州郡多如牛毛。然而,在众多太守和县令派遣使者前来接洽的时候,一听说颜泉明回来了,颜杲卿立刻请袁履谦代替自己接见这些人,自己则匆匆赶到了书房。
  一进门,他就看到颜泉明正在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身尽是风尘的衣衫来不及换下,甚至还不时拍拍手喃喃自语几句,竟是丝毫没发现他的到来。于是,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顿时惊醒了颜泉明,回头一看是父亲,颜泉明立刻三步并两步冲上了前。
  “阿爷,不得了的消息!”
  是不得了的消息,而不是不得了的好消息,这一字之差听得颜杲卿登时心中一紧。他对子侄一向都是极其严厉,当即恼火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不要卖关子,给我照实说!”
  “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样,阿爷,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你先去阿娘那里见了人吧。”颜泉明见颜杲卿面露异色,仿佛不满意为什么自己要带着人去见母亲,可这会儿他真的想卖卖关子让父亲回头高兴高兴,只能半是强迫,半是恳求地说道,“阿爷,我是你的儿子,难不成还会害了你?我当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这才带人去见阿娘的。你要是真想知道事情原委,到了阿娘寝堂就知道了!”
  颜杲卿本身就已经满肚子疑问,思来想去,他也只能不顾颜泉明的故弄玄虚了,当即无奈答应了。然而,等到进了妻子崔氏的寝堂,他就只见崔氏正陪着一个中年妇人坐在那儿。尽管那妇人只不过是一身寻寻常常的衣裙,面上不施粉黛,可仍然能够看出年轻时的动人风姿。当她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他更是不由自足地感到,这妇人绝非等闲。
  “夫人,这位客人是……”
  面对颜杲卿的问题,崔氏有些恼火地瞪了颜泉明一眼,这才快步到了丈夫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谁,泉明一回来就不由分说把人往我这里领,丢下一句务必好好款待,而且决不能走漏了消息,人就走了。我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只知道应该是京兆人氏,气度高华,身份应是非同一般,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泉明这孩子不知道卖的什么关子!”
  在父亲逼视的目光,和母亲责备的眼神下,颜泉明早就闪到了那中年妇人的身后,随即用殷勤的语气说道:“婶娘,你可千万替我解释一下,我真不是有意卖关子的。”
  颜泉明这一身婶娘,叫得颜杲卿和夫人崔氏全都莫名其妙。颜氏兄弟是很多,可他们的妻子颜杲卿和崔氏无疑都是见过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不得人。难不成,来者是平原太守颜真卿的……不对,婢妾不会有这样的气质,而颜真卿的夫人他们夫妻俩都是见过的!
  “拙夫安北大都护杜士仪。”王容情知这样一个自我介绍已然足够,见颜杲卿和崔氏全都大吃一惊,她便继续说道,“都播怀义可汗此前之所以西侵漠北,是因为受安禄山鼓动挑唆,而且安禄山此次叛逆,还曾约其联手出兵大唐。因此,安北大都护府右厢兵马使李光弼击退黠戛斯以及回纥联军,生擒黠戛斯叛逆毗伽顿后,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又直捣黠戛斯老巢,立了新主,拙夫便亲自前往见怀义可汗,说动其出兵联合讨逆。如今怀义可汗直扑附逆安禄山的契丹和奚族之地,而张长史率军由军都陉直扑妫州,兵指幽州,至于从飞狐陉进入河北道的这四千兵马,则是仆固怀恩之子仆固玚率领。”
  颜杲卿还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杜士仪的这位夫人,可王容开门见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此前一直扑朔迷离的漠北形势终于完全明朗,他又听到这两路进入河北的兵马足有两万人,顿时喜形于色,随即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沉默片刻,他便诚恳地拱了拱手道:“敢问夫人,夫人身为女子竟随军南下,不知杜大帅如今何在?”
  不但颜杲卿,这也是崔氏很想知道的事实。杜士仪的夫人都在军中,那他本人呢?
  “拙夫亲领安北大都护府两万大军,前往朔方灵州见郭大帅,敦促其出兵往援关中。”
  颜杲卿登时如释重负。可接下来王容说出的话,立刻就让他高兴不起来了。
  “可朔方传来的消息却声称,杨国忠借着陛下之名,连发军令,令朔方兵马守御漠北,不得擅动兵马。而张长史此次带着两万兵马到了云州之后,本以为漠北已经安定,云州代州等兵马留一部分驻守本地即可,大可分兵数千甚至一万,通过太原往援都畿道及潼关,河东节度使王承业非但不信,而且一口咬定我安北大军为叛逆,不容通过,所以张长史率大军主力直扑妫州之后,我亲自前往代州说动吴都督,进蔚州说动了刘使君,方才带着这四千兵马进了易州上谷郡。当此之际,先定河北,再论其他。”
  得知漠北大军在河东道竟然还受到了这样的待遇,颜杲卿顿时哑然。要说河东节度使王承业不对,可人家也可以辩称是谨慎;可这样的谨慎在如今河南和都畿道岌岌可危的情况下,顿时变成了短视和愚蠢!他此前明里臣服于安禄山,暗地里也曾经派人四下串联河北各州县中心存忠义的太守和县令,在此之前就曾经让人抄便道去联络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可王承业许诺了一堆东西,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支持,这样的河东节度使实在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难为夫人了。”
  颜杲卿老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觉得这样五个字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他又补充道,“若是河北能够克复,上下官民百姓全都会感激这不世之德!”
  不但颜杲卿,当袁履谦匆匆赶来,得知这样一个好消息之后,竟不是喜形于色,堂堂一个大男人竟是泪盈于睫。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朝廷的援军!
  代州裴氏从前只不过是河东裴氏一分家的微末支系,一跃主理代州事务,二十年来不但明经及第的不计其数,甚至还出了三个颇为金贵的进士,最终一举摘掉了积弱已久的帽子,一直都觉得深受杜士仪恩惠。所以,此前正是在这一任代州裴氏家主的陪同下,王容方才得到了代州都督吴谦的首肯,又派使者跟从她前往蔚州,打通了飞狐陉这条关键通道。
  她自知自己是一介女流,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这天晚上,在颜杲卿之妻崔夫人宴请她时,面对崔夫人邀请她留在常山太守府时,她却摇了摇头。
  “晋国夫人一路随军而行,不畏辛劳,纵使男人亦不及,可接下来只怕河北将大战连场,再跟着大军只怕多有不便。”
  见崔夫人满脸诚恳,王容知道对方会错了意,当即歉意地笑了笑:“嫂夫人好意,我自然心领。接下来河北将是风云际会的战场,我一介妇人,如若自不量力,仍旧不知抽身而退,万一遇敌,不过让军中将士平添掣肘。并非我挑剔,常山郡正处南北东西两条驿道交汇之处,正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我留在这里,反而让颜使君分心。现如今漠北安定,云州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不日就将返回云州。”
  听说王容立刻就要走,颜杲卿倒反而如释重负,作为河北道首举义旗的人,他很忙,而袁履谦则更忙,确实会顾不上照拂王容。常山郡作为陆路大动脉,原本对于幽州的粮秣供应相当重要。此前安禄山叛军南下,因为沿途都会劫掠州县粮库,倒不用后方供应粮饷,反而还能反哺不少物资回幽州,这些都要经过常山郡,所以积存在此的物资充沛得很。他要做的便是尽快囤积物资,同时招募团练兵。
  用王容临走时的话来说,广积粮,高筑墙,只要能够守住常山,便是胜利!
  而常山郡这里的好消息,颜杲卿并没有忘记命外甥卢逖抄便道前往德州平原郡,告诉自己的从弟颜真卿。
  德州平原郡,耳听得叛军势如破竹的消息,平原太守颜真卿也没闲着。身在河北道看到的听到的,和朝中君臣截然不同,而他又不是颜杲卿那样,受过安禄山提携举荐之恩,更多的只是劝谏安禄山,他一而再再而三送回朝中举发安禄山的奏疏和书信不在少数,可有的被压下,有的则是被和颜家交好的人直接送回来。用长安人私底下议论的话来说,李隆基已经执迷不悟到认为安禄山乃是天下诸节度中最出色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作为杜士仪的小师弟,看到天子对于由罗希奭引起的漠北大乱竟是那样冷漠的态度,颜真卿除了心寒之外,也早早做起了自己的打算。他明面上交往文人墨客,诗赋唱和,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文士,暗地里则加高城墙,囤积粮草,招募勇士,当安禄山叛军几乎席卷整个河北的时候,唯有德州平原郡屹立不倒。其中除了安禄山最初对他的轻视,也有德州地处东部靠海之地,并不在叛军主力南下行军路线上的缘故。
  可即便如此,这也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成就了。因此,河北道各州郡中不愿意依附安禄山的官员纷纷来投,竟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班子。
  而从去年开始,颜真卿就通过从德州经棣州出海前往平州做生意的商人,千方百计打听平卢那边的情况。当年的碛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在被高仙芝取而代之之后,在朝中闲职上呆了一阵子就转任安东副大都护,并不是安禄山的心腹。所以,他最初的打算是交好此人,可谁知安禄山在起兵之后,就授意吕知诲诱杀了夫蒙灵察。当从信使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时,在夫蒙灵察身上花费了不少功夫的他简直失望透顶,可谁知道信使又从夹袋中掏出了另一封信。
  “不过使君,这一趟平卢之行,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这是平卢兵马使侯希逸的信。”
  对于侯希逸这个名字,颜真卿说不上熟悉,看到信上对方自陈跟着杜士仪护送固安公主回过奚王牙帐,又是杜士仪当年在云州时的旧部,他就信了此人三分,再看到人在信上说,会联合平卢节度使府的将校驱逐吕知诲,光复平卢,他就是相信七分了。纵使还有三分怀疑,但在如今的时局之下,他根本顾不上去斟酌这些。尤其是对方还在信上指出了被安禄山指派为范阳节度使的贾循有哪些可趁之机,他想都不想就决定试一试。
  所以,斟酌再三之后,颜真卿便命人去请了贾载。贾载本是邢州巨鹿郡南和县丞,但因为巨鹿郡正在叛军南下的驿道上,因此早早就落入了安禄山手中,贾载从便道出逃,辗转来到了平原郡。此时此刻,本是县廨下僚的他站在颜真卿面前,还有些说不出的拘束,可当颜真卿直截了当把那封来自平卢的密信给他看时,他先是诧异,等看完之后,他顿时觉得又惶恐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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