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5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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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人往里头迎的时候,身为长子的李俯便小心翼翼地说道:“阿爷前两日突感风寒,一直病不见好。”
  袁思艺不禁有些吃惊,暗想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想归这么想,他奉圣命而来,当然表示要亲自见一见李琬。李俯和李偕虽为皇孙,却也不敢得罪这样一个御前红人,只能无可奈何地引其入内。当袁思艺看到李琬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时,他立刻就明白,这位荣王绝不是装病,竟是真的病了!
  可事到如今,天子要他传达的事情方才是重中之重。在李琬床榻边一坐,袁思艺就直截了当地把太子李亨暴薨一事给说了出来。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荣王李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仿佛已经完全明白了此中玄虚似的。在这种异样的目光之下,袁思艺有些愠怒,当即沉下脸说道:“大王还请好好珍重自己的身体,要知道,太子已去,大王就是众望所归,千万不要让陛下以及文武百官,天下军民失望了!”
  这样的话正着听就是勉励,如果反着听……至少李俯和李偕两个人对视一眼,全都觉得那分明是告诫,甚至说威胁!两人全都是没有什么能耐的空头皇孙,甚至连父亲那喜好读书,风仪俊挺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更不曾企及过什么至高无上的御座。所以,等到他们强忍惊惶,硬是捱到袁思艺左一句右一句把天子的话全都转达完了之后,他们把人送出去时,想到身为储君的李亨说死就死了,竟连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所以,两人一回转来,就急匆匆冲到了荣王李琬的病榻前,竟是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李偕更是哀声问道:“阿爷,事到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荣王李琬看着这两个最年长的儿子,不禁气得直哆嗦。现如今他们这些皇子们一个个繁衍生息,底下儿子女儿一大堆,包括太子李亨在内,诸多皇孙当中能够封郡王的,要不就是年长,要不就是母亲出身尊贵,李俯和李偕便因为是嫡子,在天宝之初就封了郡王。可是,太子李亨此前被留在宫中形同软禁,广平王和建宁王两个儿子却还甘冒奇险擅自跑出十六王宅去替其奔走,如果是他荣王李琬碰到这种事情,难道还能指望李俯和李偕这两个不成器的?
  见两个人魂不附体,想到自己这所谓的征讨元帅一职,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李亨,李琬根本不认为李隆基会放心放权给自己。更何况他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突然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措手不及,此刻不由自主地将这场大病也往那些阴谋上靠。于是,面对两个惶恐不安的儿子,他最终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你们放心。”
  这短短四个字,李俯和李偕全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当然也不可能放下心来。然而,等到了次日一大清早,他们就立刻明白了。因为他们的父亲,天子第六子荣王李琬,竟是在昨天夜里就突然这么病故了!难以置信的两个人在病榻前双膝一软齐齐跪下,随即伏地痛哭的时候,竟是不由自主地暗地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一交击就迅速又挪开了。
  当荣王宅的监院中官气急败坏地把李琬的死讯报到袁思艺面前时,这位内侍监只觉得脑袋都仿佛轰然炸开了。他不知道李琬这是真的病故,还是因为自己昨天说的那些话被人误解了。他只知道现如今一切都难以挽回,而且还万万不能对天子隐瞒。这时候,他反而分外思念起高力士的存在,因为高力士如果还在,一切就有人顶了,可这种时候没人能够帮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呈报天子。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隆基在得知这样一个消息之后,并没有雷霆大怒,有的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
  知道了。
  而当太子李亨以及荣王李琬双双暴薨的消息随之传开之后,长安城中官民将卒全都错愕难当。李隆基对于太子的不放心由来已久,再加上安禄山别有用心的喊出拥戴太子,顿时让李亨的处境更加困难,所以,每一个人都对挂着征讨元帅之名的李琬寄予厚望。大家并不是指望这位皇子文武双全,只是希望皇族能够推出一个人来号召天下臣民,可就是这样微薄的希望也成了泡影。更离谱的是,很快就有消息说,太子李亨竟然也偏偏在这种时候暴薨了!
  据说,太子的两个儿子,广平王建宁王兄弟也死了!
  甚至就连早已私底下计划着进入蜀中避难的杨国忠,在得知这样的消息之后竟也是始料不及。李亨李琬兄弟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什么时候死都不要紧,可为什么李隆基偏偏昏了头,要在这种时候让他们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添乱吗?
  心里这么想,杨国忠却也万万不敢就这么去向天子劝谏,毕竟高力士前车之鉴犹在。因此,得到潼关方面李承光的战报,说是哥舒翰正在潼关大肆招募勇士协助防守,也许还能够拖上一两天,他就当机立断前往兴庆宫求见天子,一头磕在地上,直截了当地拿出了自己的建议。
  “如今长安岌岌可危,恳请陛下先行避难蜀中!蜀地民风淳朴,感念陛下恩德,只要陛下振臂一呼,便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意追随陛下讨逆!临走之前,命人六百里加急传令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南下关中,和叛军决一死战即可!”
第1142章
君逃臣留
  尽管这些年偏听偏信,昏聩糊涂,但李隆基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天子的人了,哪里不清楚如今长安城绝不只是人心浮动,而是涌动着一种波诡云谲的气氛。自从那失徳失道的石碑出现开始,各种各样诋毁他的神异征兆就接连出现,而这一切都在安禄山这次起兵反叛后到达了最高峰。如果再年轻二十岁,不管杨国忠等人如何规劝,他都一定会御驾亲征,借助自己的多年声望来力挽狂澜,可现如今已经太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不痛下决断,他将迟早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逼到悬崖边上!
  所以,对于杨国忠的建议,他在深思熟虑之后,竟是答应了,却一再嘱咐其严格保密,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情。而他自己则是命人召来了此前去缉捕安思顺却扑了个空,被自己勒令闭门思过的陈玄礼。
  在他看来,陈玄礼还是小军官时就敢跟着自己发动唐隆政变,将太平公主的党羽一网打尽,逼得李旦不得不交权,这么多年来却始终小心谨慎,既不像王毛仲葛福顺那样张狂揽权,也不像刘幽求王琚那样锋芒毕露,一直都本本分分,这次用其扈从再合适不过。可是,当他对陈玄礼交底避难蜀中的决定之后,他就只见陈玄礼那苍老的脸一下子变了。
  “陛下,关中还有万千子民,但使陛下振臂一呼,一定会应者云集,凑出十万大军都不在话下,若是避难蜀中,岂不是寒了关中父老的心?”
  然而,李隆基现如今还哪里听得进这些劝谏,当下便把脸一沉。陈玄礼毕竟是多年掌禁军的人了,眼见得天子摆明了主意已定,万般无奈的他只能垂头答应,可等到离开兴庆宫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粮的华美宫宇,心中满是痛惜和不甘。
  尽管李隆基和杨国忠全都试图隐瞒这样一个消息,但一直让人死死盯着兴庆宫和杨国忠宅的杜幼麟,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端倪。他不敢耽搁,悄悄命人把妻子宋锦溪以及刚刚出生的儿子送到了隐秘安全的地方安置后,他就即刻赶往了平康坊崔宅。当进了平康坊南门,路过同一坊中李林甫那座曾经光鲜亮丽门庭若市的宅邸时,他不禁驻马稍稍停留片刻多看了几眼。
  不过是一年多的功夫,这里就已经完全颓败了,甚至没有人敢接手这样一处豪宅!至于李林甫的那些党羽,如今已经被贬到了天南地北,子婿也一个个左迁贬斥,没一个后下场!倒是旁边故相裴光庭的那座宅邸,尽管父子两人全都是盛年病故,可如今第三代还是稳稳当当成长了起来!
  很快,他就再次策马前行。到了崔宅,常来常往的他甚至不用通报就径直进了门,第一时间见到了自己的姑姑杜十三娘和姊姊姊夫。他言简意赅地将打探到的情形一说,杜十三娘便倒吸一口凉气,崔朋亦是恼火地说道:“关中还有这么多官民将卒,他竟然就因为杨国忠的撺掇,要抛弃大家自己逃命?简直是太荒谬了……身为天子,就连和长安共存亡的决心都没有?长安城有的是存粮和兵器,至少能坚守几个月!”
  “幼麟,你阿爷有消息没有?”杜十三娘沉吟片刻,便如此问了一句。
  杜幼麟顿时欲言又止。玉真公主死遁之后悄然离开长安,固安公主则是搬去了终南山玉华观住,虎牙虽是奉了父亲之命潜回长安,但不久之前告知自己身负紧要任务就匆匆离开,好些天没有音信了。只有赤毕那张犹如天罗地网的情报网还在发挥功效,比如说杨国忠和李隆基的密谈他们固然打探不着,但天子和宰相暗地里的动作却能监测到,于是方才有了他们可能离开长安的结论。而父亲的消息乃是朔方传来,经赤毕之口再到他耳中的。
  “阿弟,到底有还是没有?”
  杜幼麟见姊姊杜仙蕙已经有些急了,他这才嗫嚅说道:“阿爷不久之前就抵达了朔方,但此后从来没有在人前露面,就连跟着他悄悄抵达朔方的杜随等人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不过赤毕说,阿爷应该并无危险,他应该一直都在朔方节度使府,和郭子仪在一起,但之所以没有任何动作,应该是陛下通过杨国忠给朔方节度使府下达过多次严令,不许其轻举妄动。”
  崔朋登时色变。他毕竟也是有官职的人,深知这样不正常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李隆基也好,杨国忠也好,对于朔方军根本就不信任!甚至当叛军当前的时刻,君臣都并不愿意把朔方军放到战场上,仿佛生怕他们在建功立业的同时,会因为朝廷对此前漠北那一场大乱的置若罔闻而生出怨恨。想到这些,他顿时没了愤懑的心情,颓然叹了一口气。
  杜十三娘从小便性子执拗,从来不曾动摇过对兄长的信赖。她只是沉默片刻便看着杜幼麟,轻声问道:“那你现在来,打算让我们怎么做?”
  “姑姑,趁着陛下的意图还没有太多人知道,通知城里各处亲友,得先把家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杜仙蕙顿时急了:“阿弟你什么意思,让我们当缩头乌龟不成?”
  杜幼麟起了个头之后,见三位至亲的脸色都沉重得很,他便勉强笑了笑说:“只是未雨绸缪先躲起来,又不是学陛下弃城而逃。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女眷们在这种大乱的当口先安顿好,男人们才能更加安心地在前头竭尽全力……”
  “怎么个竭尽全力?你又不是武将,莫非还打算招募勇士守住长安城不成?”
  杜仙蕙反唇相讥了一句,见杜幼麟竟是仿佛被自己噎住了似的没出声,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莫非被自己猜中了?那么多有名头的文武官员一个个全都只会叹气不出面,可杜幼麟这样一个不过是区区光禄丞的低微小官竟然打算挺身而出?恼将上来的她大步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弟弟的领子,声色俱厉地说道:“阿弟,你发什么昏!!”
  杜十三娘亦是沉下脸道:“幼麟,你固安姑姑当初托付你的,可没有这一条!”
  “固安姑姑是只让姑姑安顿杜家亲友,让我在适当的时候去接触安思顺,免得忠臣良将遭屈,同时把陛下只为安禄山谣言便杀了太子的事情捅出去,但事到如今,长安岌岌可危,我虽不像阿兄那样武艺超群,可终究也学过武,怎么能够仅仅明哲保身?”杜幼麟死命挣脱了杜仙蕙的手,平生第一次违逆了自己的阿姊,“而且,我把自己的想法对赤毕大叔说了,他并没有反对,而且还说会全力让人帮我!”
  杜十三娘见杜仙蕙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却咬得发白,便想开口调停这对兄妹的纷争,可谁曾想崔朋竟也突然开口说道:“阿娘,我也想和幼麟一块试一试!”
  弟弟都还没能劝回来,丈夫竟然也跟着一起疯,杜仙蕙顿时柳眉倒竖。可是,在她的怒瞪之下,丈夫却仿佛吃了称砣铁了心,拉着杜幼麟竟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杜十三娘面前。看着姑姑兼婆婆的脸色先是震惊,然后是痛惜,最后是无奈,她只觉得五味杂陈,直到杜十三娘招手示意她过去,她浑浑噩噩地一步步挪了过去。
  “你们如果有这个心,那就去做吧!”杜十三娘感受到杜仙蕙那只手一下子变得冰冷僵硬,却仍是硬着心肠说,“杜家从来没有懦夫,崔家从来最多勇士,如果当此巨变之际,只想到明哲保身,那简直是辜负了你们的姓氏!安顿各方家眷的事情,我会带着蕙娘一块出面操持,若是还有肯和你们并肩扛下这件事的好男儿,那你们便一个个都带上。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听到杜十三娘竟然答应了,杜幼麟登时喜出望外,连忙和崔朋一块磕头答应,郎舅兼表兄弟的两人立刻就起身出去了。等到他们一走,杜十三娘方才一把搂住了杜仙蕙,随即摩挲着她的头说:“想哭就哭。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活着一生一世,要不就是认命受别人揉搓,要不就是竭尽全力,看看能不能破一破命数!你要相信你阿爷,他总不会放着我们几个在长安城中单独面对凶险!”
  屋子里,杜仙蕙伏在杜十三娘肩头哭得泣不成声,而屋子外头,杜幼麟和崔朋两人才出来没走几步,却迎面被两个人堵住了。见是崔五娘和崔九娘,崔朋一愣之下,赶紧叫了一声五姑姑、九姑姑,杜幼麟也赶紧行礼,随即陪笑道:“姑姑和阿姊全都在屋子里……”
  “我们可不是来找她们,而是来找你的,不过现在看来,还得加一个阿朋!”崔九娘目光在郎舅二人身上扫了一圈,这才昂着下巴说道,“别给我装蒜,事到如今长安城中人心惶惶,夏卿昨晚还对我说,让我准备一下,看样子就连圣人这当天子的都在想着跑路!你们这一副表情从十三娘那出来,显然做了决定!我可告诉你们,别小看了女人,你们要是不给我从实招来,我这就去京兆府廨告你们图谋不轨!”
  见崔九娘竟是如此不着调地威胁起人来,崔五娘登时气乐了。她一把将一把年纪还如同年轻时一般急躁的崔九娘给拨到了身后,这才对面色大变的杜幼麟和崔朋说道:“你们九姑姑只是开玩笑吓人的,不用理会她。既然你们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情,那就带上足够的人手!我虽然远远及不上伯父和阿爷当年,先杀二张,再诛韦后的豪气,可这些年闲来无事,也悄悄收拢了一批人手。这种时候绝不会嫌人少,阿朋你带上!”
第1143章
挺身而出
  一条条坏消息光速一般在整个长安城中传播,尽管潼关那边尚有表示平安的烽火,可谁都知道,临时在京畿道关内道招募大军根本就来不及,倘若潼关失守,什么华阴上洛等地全都守不住,长安也就成了一座孤城。而在这种节骨眼上,太子李亨和荣王李琬的先后暴薨,更是让官民将卒的心中无不是大为惶恐,隐隐之中还有不敢表露的愤怒。
  所以,这天一大清早,勤政务本楼上的朝会,前来参加的官员竟是只有两成都不到!
  如果是平日,李隆基看到这般稀稀落落的景象,早就雷霆大怒当场发作了,可今天他却不想再计较这些了。当着群臣的面,他竟是开口宣布,将就此御驾亲征!在一片目瞪口呆之中,他用最快的速度认命了裴宽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并直接将宫闱钥匙全都交给了边令诚掌管。当这么一场朝会匆匆落幕之际,留下的群臣一时面面相觑,被命为西京留守的裴宽更是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才看着身边的王缙问道:“圣人真的说要亲征?”
  年前刚刚领御史中丞的王缙心不在焉地冷哼道:“亲征?就只凭北门禁军那么一点人,怎么亲征?叛军都已经打到潼关之下了!”
  太子李亨的死讯对别人来说兴许只是出人意料,痛心疾首,对王缙来说却不啻是最大的打击。他在李亨身上花费的心力实在是很大,广平王和建宁王出十六王宅之后第一个前来求救的就是他,他不敢接待两人太长时间,但也指点了他们谁在这种时刻可能会帮忙直言,可谁曾想随着广平王和建宁王根本就还没来得及交通几个人,全都被抓了回去软禁宫中,紧跟着高力士竟是被赶了出来,满朝再没有一个人敢为李亨说话,他也不得不保持沉默。
  广平王和建宁王倒是很硬气,没有供出他的出谋划策。可李隆基竟是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安禄山勾结的李亨给杀了!父亲都死了,那两个年轻的皇孙还能有命在?
  “都到了这种时候,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裴宽长叹一声,见偌大的地方,群臣一个个不是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就是义愤填膺地嚷嚷着什么,到处都是乱哄哄的,群龙无首。他也无心再看这样乱七八糟的景象,颓然转身走了下去。随着几个仅剩下的高官离去,剩下的官员们你眼看我眼,最后竟也是如鸟兽散。很快,天子即将亲征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和大多数官员对此根本不信不同,百姓们心目中却燃起了不小的希望。
  大唐开国以来少有天子亲征,如此一来,叛军应该会望风而降,长安城应该就能保住了吧?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样的鬼话。楚国公姜宅之中,根本没费心去参加什么朝会的姜度站在垂垂老矣的母亲杨氏面前,便没好气地冷笑道:“亲征?他要是有这个胆子亲征,就不会杀了李亨,逼死李琬,从前更不会把李瑛他们兄弟三个放逐到岭南,甚至连武惠妃都不敢明正典刑,而是把人逼死!阿娘,你就看着吧,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咱们这位陛下就会抛下长安城中千千万万的人,只顾着自己逃命!”
  杨氏早就知道因为昔年姜皎之事,尽管姜度在人前隐藏得很好,可实际上对天子一直心存愤懑,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赶紧劝道:“四郎,这样的话可要慎言,否则万一传扬出去……”
  “传扬出去?阿娘,他都只顾着逃命了,还有心思来管那些诋毁他的人?没看到京兆尹满城搜捕了那么久,可抓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邙山人?事到如今,我已经全都豁出去了,杜十九的妹妹十三娘回头会过来接你,你就先跟着她走吧。”
  杨氏登时大吃一惊,待想规劝的时候,她就只见儿子突然伸出双手重重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到了嘴边的话登时说不出来了。
  “阿娘,你放心,我隐忍了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做傻事,可我再也不想和当年阿爷那样,傻乎乎地认为那李隆基是什么明主,鞍前马后追随于他!我姜四不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可我怎么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不要这长安了,不要这满城百姓了,我不能袖手不管!我已经召集了家丁家将三百余人,我要让人看看,天水姜氏没有胆小怕事的男儿!”
  杨氏这才明白,姜度究竟想要干什么。想到自己的孙女,姜度唯一的女儿姜六娘跟着杜广元远在西域,而幼子姜庆初又尚了公主,如今姜度无牵无挂,她根本拦不住这个儿子,唯有泪眼婆娑叹息连连。很快,杜十三娘便来了,姜度立时把自己的夫人叫了来,令其服侍老母亲跟着杜十三娘离开。临走之际,杨氏忍不住抓紧了儿子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得到的却是姜度一个拥抱。
  “阿娘,你别担心了,我不是一个人,窦十郎虽说尚了公主,但他也答应会留下来拼一拼,此外还有杜十九的儿子幼麟和他的女婿崔朋,只要李隆基真的离开长安,我们振臂一呼,虽不敢说万儿八千,但一定能够拉起一支人马来!”
  见杜十三娘微微颔首,分明完全知道儿子和侄儿这一趟是多大的冒险,杨氏只觉得五内俱焚。她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她在同样眼睛红肿的媳妇搀扶下上了牛车,杜十三娘也上了车相陪时,她方才低声问道:“十三娘,你真的就不担心这是以卵击石?”
  “太夫人,我只相信,天下不止只有他们是好男儿!”
  这一日满城纷乱,宫中亦然。早早收拾好细软入宫的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和杨玉瑶一会合,说到此次入蜀之事,竟是没有几分惊惶,反而都在追忆往昔。对她们来说,这仿佛并不是逃难,而是出去游山玩水似的。毕竟,那是她们从小生长的地方,却已经多年未曾回去了。
  不多时,杨国忠竟是直接闯了进来,他也顾不上礼数,直截了当地说道:“北门禁军已经在禁苑之中集合了,到时候大家从延秋门直接出长安,从西渭桥渡过渭水往西,一路西行进了剑南道,就都安全了。记住,路上别拖拖拉拉,一定要走得快,否则等百姓得到风声拦驾,那就麻烦了!对了,淑妃务必记得劝谏陛下,回头一定要烧了西渭桥,免得叛军打进长安之后会衔尾追击!”
  有了杨国忠的提醒,当次日黎明时分,杨玉瑶随着李隆基过了西渭桥后,当即这么提了一句,李隆基却摇头拒绝。而在此之前,他还拒绝了杨国忠烧掉左藏库的建议。因为他心知肚明,今次能够随驾西行的,除却诸王贵主皇孙之外,便只有杨国忠和韦见素等寥寥十几位官员,由于仓促,每一个人能够携带的都只有细软,粗苯的贵重东西全都留下了。消息一出,长安城必定为之大乱,届时如果库房还好端端地保留着,兴许还能拖住贪婪的暴民以及叛军的步伐。
  至于这座西渭桥,如果烧了的话,一定会被人宣扬他这个天子为了逃命不顾他人死活,为了不要名声扫地,将来还能卷土重来,留着这座桥也无所谓!
  长安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大宫中,宫人宦官不下数万,当天子和贵人们已经逃离的消息俶尔传开之际,一时间宫中登时炸开了锅,就连原本正在预备天子亲征事宜的边令诚也完全傻了眼。就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弹压宫中乱局的时候,外间一个小宦官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将军,裴大夫带着兵马入宫了!”
  御史大夫裴宽?奉旨充京兆尹,西京留守的裴宽?北门禁军全都被天子带走了,裴宽哪来的兵马?
  边令诚心头困惑,可这时候裴宽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否则宫中一旦闹起来,他这个空头将军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弹压不住!于是,他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匆匆赶了过去,等到发现裴宽身后的兵马尽管身穿各种服色,可看上去却仍然能够瞧出几百人一拨几百人一拨,至少有将近两千人光景,他顿时更加疑惑不解了!如果不是清楚裴宽的性子绝不会是谋反的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位御史大夫是来占龙庭的。
  他慌忙迎上前去,才叫了一声裴大夫,就只见裴宽把手一扬,沉声说道:“姜度,你带一千人入宫,把三大宫都给我弹压好了,但凡有抢掠的,就地正法,不用容情!”
  边令诚闻言一怔,往那爽快接令的领头一人看去,这才一下子认出,那分明是李林甫的表弟,昔日楚国公姜皎的儿子姜度!这位从开元初年开始就是长安一霸,后来父亲死后消沉过一阵子,等到天子还了姜家爵位,李林甫得势之后,就整日花天酒地不管正事,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正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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