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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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起行,讨厌麻烦的崔俭玄直接吩咐将家人预备的那些各色行李另外装车,派了两人跟在后头随同两个墨工一起,徐徐送往悬练峰卢氏草堂,自己则是和杜士仪只带着一个随从和田陌,一出东都洛阳便在官道上打马飞奔。直到一口气驰出去十余里,他方才勒马长舒一口气道:“东都城内除却天使,不许打马飞奔,而且到处都是没完没了的礼仪规矩,繁琐死人了!如今总算能喘口气,真不容易!”
  “你呀,和家人分别就没个离愁别绪?”
  杜士仪满心都是杜十三娘那强颜微笑的样子,见崔俭玄这样子,忍不住觉得这小子实在是没心没肺。可他这话一出,就只见崔俭玄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四伯父和阿爷一见我就吹胡子瞪眼,我也最怕他们,阿姊和九妹我是巴不得离她们远些。至于祖母和阿娘,我当然想,可我呆在家里,想必她们还头疼些。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不见外人,否则我可是一开口就得罪人!”
  见崔俭玄说着自己这坏毛病,就仿佛优点似的洋洋得意,杜士仪不禁为之气结,一甩马鞭便撇下他疾驰了出去。然而,前行不过一小会儿,他便发现官道前方挤了一大堆人,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眉头大皱的他随便寻了一个中年男子一问,对方却摇头叹了一声。
  “听说是楚国公家的姜四郎奔马受惊,径直冲到官道旁边的麦田里去了,家奴如今都在下头救人,还不知道情形如何!”
第78章
救人如救火
  由后头赶上来的崔俭玄听杜士仪说是姜皎长子姜度奔马受惊冲入麦田,一时间为之大讶。骑在马上的他眺望了一眼麦田里那一片慌乱的情景,随即便干咳一声道:“姜家随从横竖不在少数,这儿距离洛阳也近得很,用不着咱们多事。趁着没人注意赶紧走,省得招惹麻烦!”
  尽管崔俭玄常常出言刻薄,脾气确实不好,可杜士仪与其相处这么久,深知其骨子里还是个热心肠的人,否则也不会和他在前往拜访卢鸿的路上救了那薛六郎。于是,眼见崔俭玄拨马要走,他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那缰绳,又低声问道:“难道你和那姜四郎有什么过节?”
  “哪有!”崔俭玄恼火地挑了挑眉,拽了一下缰绳没能从杜士仪手中抢回来,他方才没好气地嘟囔道,“这家伙比我脾气还坏,从前还当着人的面嘲笑我若是穿上女衫如何如何……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不用瞎操心,这家伙死不了!他就比我大没几岁,要不是凭着他阿爷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至于年纪轻轻就已经出仕了?阿姊还让我学学他,哼!”
  杜士仪这才晓得是这等龃龉,一时不禁莞尔。还不等他找个由头规劝崔俭玄两句,就只听那边厢麦田中传来了一阵嚷嚷:“大郎闭过气去了!”
  下头姜氏家仆大呼小叫,又是叫去寻大夫,又是喊派人回东都报信,一时乱成一团。随着上头官道上过路人围观得越来越多,纵使原本执意要走的崔俭玄也为之眉头大皱。然而,偏偏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却是传来一个更大的嚷嚷声:“京兆杜陵杜十九郎不是就在这儿吗?听说他颇通医术,甚至连金针拨障术的要诀都能背诵得一字不漏,与其舍近求远去其他地方找大夫或是去东都报信,请他仗义援手岂不是更好?”
  此话一出,崔俭玄还有些发愣,杜士仪却立时第一时间朝人群中扫去。见那出言建议的人极其狡猾,出声之后便立时猫腰下去,仿佛湮没在人群中没了踪影,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一遭突发事件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而崔俭玄亦是反应了过来,当即恼怒地骂道:“哪个混蛋非得给咱们找事!”
  经人群中那人一嚷嚷,地里头乱得犹如热锅上蚂蚁的姜氏家奴也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个衣衫整齐仿佛是管事似的中年男子就扬声叫道:“杜十九郎若在,请看在同为京兆人氏的情面上,救一救我家郎君,来日姜家上下定然感激杜十九郎恩德!”
  他这一声叫喊,地里其他姜氏家奴如梦初醒,纷纷也都七嘴八舌出言恳求。面对这种场面,杜士仪深知自己已经被逼上了梁山,避而不出面是不可能的,遂面沉如水地向崔俭玄和田陌低语了几句,随即策马上前几步高声说道:“某便是京兆杜陵杜十九,烦劳诸位让一条道来!”
  人群本是挤满了官道一侧,此刻听了杜士仪这话,方才纷纷挤着让出了路。等到排众而出到了路边,看到几个姜氏家奴将面白如纸的姜度合力抬了过来,身上依稀有几处血迹,杜士仪当即一跃下马,又从黄土官道上下到了地里,踩着那松软的土地快步赶到了姜度身边。不等那急得满头大汗的管事开口说话,他便先伸手探了探姜度的脉息,随即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先把他抬上去,放着平躺下来!再派一个人回东都报信,问问人群中可有其他大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须知我读过几本医书不假,可不是真正的医士!”
  几个姜氏家奴慌忙照做,须臾便让围观的路人让出一块空地,小心翼翼把姜度放了下来。这时候,杜士仪方才上前蹲下解开他身上衣衫,先再次诊了左右双手腕脉,发觉寸、关、尺三脉所包经脉都理应并无大碍,一时也松了一口气,随即依次用手大略探了胸前脏腑,这才再次查看四肢和脊柱腰椎。这一路查过之后,他便定神再看外伤,在头面部的瘀伤和四肢擦伤之外,姜度左前臂赫然有一处极其不自然的扭曲,入手一探便知道是骨折。尽管正骨的手法他还记得,但此刻最要紧的却是是否有五脏及颅脑内伤,因而他微微一沉吟,少不得仔仔细细查了头上百会穴,并捏开姜度的嘴看了一眼舌色。
  应是从奔马中摔下,骨折再加上惊吓过度,这才昏厥过去的!
  他眯了眯眼睛,抬头一看,就只见崔俭玄已经依自己的吩咐,带着随从去看住了麦田中那几匹姜家的马,而田陌则是在围观人群中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他心中稍安,便又扭头扫了一眼旁边满脸紧张的管事。
  “杜郎君,我家郎君究竟如何了?”
  “姜四郎的马如何受惊的?”
  见杜士仪答非所问,那管事愣了一愣,随即才期期艾艾地说道:“郎君一路疾驰好好的,身下坐骑不知怎的突然就发了疯,径直下了官道就冲入了麦田,不多时就把郎君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那匹受惊的马可在麦田里那几匹马中?”杜士仪立刻加紧追问道。
  “这个……”尽管不明白杜士仪为何不施救而是问自己这种眼下不必要的问题,但那管事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在其中,受惊的马把郎君从马背上掀下,就已经跑了。”
  杜士仪若有所思眯了眯眼睛,随即抬手对看着这边的崔俭玄打了个手势,等到人心领神会带上随从拨马顺着麦田中的奔马痕迹追了上去,他方才重新把精神放在了面前的姜度身上。尽管那套金针留在了杜十三娘身边,但对于昏厥休克的人,针灸本就不是效果最好的。看了一眼姜度瘀伤处处的脑袋,一旁又都是姜氏家奴,他便放弃了按压人中这种最简单的办法,径直取穴手臂上的合谷和内关,不过挤压掐按数下,就只听姜度口中呻吟了出来。下一刻,刚刚那忧形于色的管事慌忙屈膝跪了下来,双手按着那黄土地面声音急切地叫道:“郎君,郎君!”
  姜度茫然睁开眼睛,好一阵子之后,方才意识到了此前发生了什么事情,面色一下子变得更白了。由于周身上下到处都是火烧一般的疼痛,因而他忍不住又痛哼出声,最后才声音沙哑地问道:“那匹蹄踏雪呢?”
  见管事在姜度的质问下有些无措,杜士仪眼见姜家家奴在人群中询问,却始终无人敢出来诊治,他只能定了定神,便从旁代答道:“姜四郎但请放宽心,我已经请崔十一郎带人去找寻。这一片麦地都是青苗,它若是还在其中,蹄印尚在,一定会很快找到。眼下当务之急是,姜四郎既然醒了,我得重新在检查一番,若哪里有疼痛不适,请立时提醒我。”
  姜度还来不及答应或反对,就突然觉得左臂一阵说不出的疼痛,顿时发出了一声痛呼。然而,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去想杜士仪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了,因为这家伙一下下找得极准,每次都能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到了最后杜士仪再次查遍他周身,他已经是痛得满头大汗。
  “杜十九,你怎的这么巧就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杜士仪试探过姜度的反应,确定脊椎等等要紧部位应当没受到大损伤,除却那些吓人的瘀伤青紫之外,从奔马上摔下来的姜度竟只是左前臂那处骨折最严重,心里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没好气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倒不知道,我竟然名声大到走到何处都有人能随便认出来!而且还正好是姜四郎坠马受伤,需人救治的当口!”
  姜度蹙眉沉思,随即便艰难地开口吩咐管事低下头来,又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紧跟着,那管事连忙站直了身子,笑容可掬地冲着仍未散去的围观人群团团一揖说道:“我家郎君说,刚刚不知是哪位火眼金睛认出了杜十九郎,还知道他精通医术,这才堪堪救了我家郎君!救命之恩非同小可,还请那位出声提醒的大兄出来,我家郎君要重重答谢!”
  此话一出,一时人群中为之大哗,最后出来拍着胸脯说是自己认出杜士仪的,竟有三个人。然而,杜士仪笑着上前一一询问,其中两个前言不搭后语,第三个矮个男子却将杜士仪来历说得一清二楚,就连他当初抄录了金针拨障术的要诀给嵩阳观道士孙太冲的经过,亦是转述得一清二楚。正当他洋洋得意看着那几个姜氏家奴,期冀能得到一份重重犒赏报答的时候,却发现杜士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哂然冷笑。
  “金针拨障术的事情,除却卢门弟子,以及嵩阳观的孙道长,我从未与别人提过,敢问尊驾是从何听来?”
  躺在地上的姜度本就恼火于今天的无妄之灾,见那矮个男子瞠目结舌答不上来,他顿时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人救命之恩,轻易答谢岂不是姜氏无礼!陈庆,请了人回东都楚国公姜宅,我要好好答谢他!”
  管事陈庆闻弦歌知雅意,让两个家奴一左一右看住了那面露惊惶的矮个汉子。正在此时,杜士仪只听得远处仿佛传来了崔俭玄的声音。扭头一看,他就只见那边厢崔俭玄毫不在意地踏着田间青苗疾驰过来,身后的随从则是赫然还牵着一匹空鞍骏马。
第79章
名动天下
  “郎君,喝口水吧。”
  姜皎本能地伸出左手想去抢过那银壶,可不过微微一动,他便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想到刚刚自己居然脑袋一热,任由杜士仪给自己各处伤处敷止血散瘀散,又给左臂正骨上夹板,他就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巴掌。那种几乎使他浑身痉挛的剧痛,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然而,直到现在都没个大夫的踪影,去东都报信的人也尚未回转来,那个能够认出杜士仪的底细不明的家伙还被人看着,而那匹别人送给他坐骑蹄踏雪上,究竟是不是被人动过什么手脚也尚未可知……一切的一切都让养尊处优的他烦躁得浑身发热,此刻用右手接过银壶来咕嘟咕嘟使劲喝了几口,最后便看着一个方向发出了一声冷哼。
  “那杜十九郎又在干什么?”
  官道上围观的路人已经渐渐散去,两边都已经恢复了通行,而那一片被发疯的奔马、姜氏家奴以及来来回回跑了一回的崔俭玄主仆踏坏的青苗前,杜士仪正在和一个满脸愁苦的农人说话:“……所以,你说既然踏坏了三亩地的青苗,按照一亩地约产一石来计,便是一亩地大约百五十钱,四亩地就是六百钱。虽则你可以补种,但毕竟耽误了农时,如此打个折扣,赔你钱四百文,如何?”
  两京贵胄子弟每逢春日踏青时,常有纵家奴踏坏田间青苗,农人往往只能自认倒霉,今日这农人听说楚国公之子竟是跌入了自家田间受伤,压根就没想到真的能够得到补偿。此时此刻,喜出望外的他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谢不迭。一旁的崔俭玄闻言眉头大皱,正要嘀咕自家既救了人还要替姜度掏钱,却不想杜士仪又撇下那农人转身走到了姜度面前,竟是将刚刚对这中年农人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又对姜度转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还要我赔他踏坏的青苗?”
  见躺在地上的姜度果然满脸愠怒,一旁的姜家那管事亦是不以为然,杜士仪便含笑说道:“姜四郎可否单独听我说几句话?”
  姜度狠狠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没好气地让那管事退远些。然而,下一刻杜士仪蹲下身来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他猛地心头一缩。
  “姜四郎,楚国公元勋之后,又昔年有匡助圣人诛逆之功,却因宋相国建言而一时投闲散置,并累兄弟。今日之事说是无妄之灾,但若朝中非议再起,小事也会变成大事。我知道姜四郎遭此无妄之灾,心中自然愠怒,然农人无端受累,收成有损,岂不同样是无妄之灾?若是所偿和真正的损失相差太大,不免为人指斥邀人心,但四百钱足以清偿踏坏青苗的损失。以区区四百钱使农人感恩戴德,届时若再有人在御前美言,自然于四郎声名有利,何乐而不为?”
  区区几百钱根本不放在姜度眼里,然而,杜士仪这一番话却不得不让他为之深思,尤其是那偿钱多少的分别。只一瞬间,他便嘿然笑道:“杜十九郎真的是好精明算计!好,便依你!”
  等到杜士仪扬手把自家那管事叫来,他当即吩咐其去四百钱补偿那农人损失,等到那管事有些不情愿地去了,他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杜士仪颔首之后转身离开的背影,暗想怪不得崔氏会如此高看这么一个已经家道中落的家伙,却原来不单单是会弹琵琶会做诗!
  见那姜家管事满脸不得劲地去和那农人说话去了,杜士仪便低声吩咐田陌到旁边去看着,免得这种豪门家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待转过身时,他就看见崔俭玄脸色微妙地站在后头,知道这小子一直都没和姜度说过一句话,必然还记着从前那些旧账,他便笑着说道:“这下你放心了?我可不是做了好事还要替人掏钱的滥好人!”
  尽管也猜过这个可能,但听到杜士仪真的能说动姜度去赔人的青苗钱,崔俭玄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随即便勾肩搭背地把杜士仪拉到了一边,满脸叹为观止的表情:“你别看姜四郎已经入仕为官,那脾气比我还拧,家里奴婢稍有不如意动辄打骂,在外头也是我行我素,亏你能说动他!”
  杜士仪闻言莞尔。他只是因为当初在毕国公窦希瓘夜宴那一回,姜度嚷嚷着要人做诗,随即又反手把柳惜明卖了,后来还在外头宣扬柳惜明的丢脸事,所以觉得这个贵介子弟固然我行我素,可心如明镜,应该用道理还能够说服。当然,身边还有崔俭玄在,再加上此前那一番救助情分,他也不怕人翻脸!
  随着楚国公姜宅那拨人一块赶到的,除了两位东都有名的大夫,还有姜度的嫡亲弟弟姜广。和性格倨傲我行我素的兄长相比,他却是一个腼腆的少年郎,此刻极其恭敬地歇过崔俭玄和杜士仪后,他便仿佛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似的卡了壳。而杜士仪不等轻咳一声的崔俭玄说话,便笑容可掬地说道:“既然姜四郎已经带人来了,这儿也用不着我和崔十一郎。我们便在此告辞,先行启程赴嵩山了。”
  “啊……”姜广不禁瞪大了眼睛,随即有些为难地说道,“二位对家兄援手之恩,本应该请二位回去再行拜谢的……”
  “路见危难,本就该伸出援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崔十一郎也是这么想的。”杜士仪一口把崔俭玄一块带了进去,随即才诚恳地说道,“更何况姜四郎的伤势要紧,日后彼此还有相见的机会,到时候等姜四郎伤势痊愈,再相会畅谈,岂不是比如今这样子来得愉快?”
  想想兄长那样骄傲的人,被人看到这样的受伤丑态,如果真的把恩人请回去了脸面更下不来,姜广立刻醒悟过来,慌忙点了点头,又千恩万谢之后,方才回身去了,却是吩咐将那个兄长亲口说要好好“拜谢”的矮个汉子由两个姜氏家奴形同押送似的送上了后头一辆马车,又把兄长抬上了一辆牛车。
  而目送着姜氏这一行人离去,杜士仪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不能回东都去看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戏,心里不痛快?”
  崔俭玄顿时气咻咻地哼道:“闲事都管了,管到底岂不是更好?我倒很好奇,这一番究竟是怎么回事!”
  “咱们抽身而退,那才显得是被人硬牵扯进来的路人甲,要是自己再送上门去,天知道还会发展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来?再说了,真要回了东都,你家五娘子和九娘子难道会放过这么巧的一场偶遇,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出来?有这样的闲工夫陷在这种无聊的事情里头,咱们还不如继续走咱们的路,到时候东都城里究竟上演了一场怎样的好戏,你还愁会不知道?”
  “就属你有理,怪不得姜四郎都能被你说动!”嘴里这么说,崔俭玄却完全打消回城看热闹的主意。须知这一回去,热闹没看成却被崔五娘和崔九娘戏耍一顿的可能性,确实要大得多!他好容易才从家里溜出来,再跑回去那就是犯傻了!
  接下来这一程路上却是平静无波。几人加紧赶路,在夜禁之前进了偃师,休息一夜后便立时启程前往嵩山。因此番没有卢鸿随行,第二天夕阳西下时分,他们便已经到了嵩山脚下。然而,当他们熟门熟路地穿过那一条走过众多次的山中小径,继而来到那条水流逐渐湍急的瀑布前头时,矗立在他们面前的一座座草屋却全都修缮得焕然一新。不仅如此,那瀑布最高处的一端,此刻依稀可见造起了另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
  然而,相比这些屋舍,最令他们感到惊讶的,还是山谷中那来来回回的老少人等,其数少说也有二百余,竟是比此前多出一倍!就只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正被好些人围着,尤其是一张冷脸的裴宁身边人最多。面对这种始料未及的场面,杜士仪不禁和崔俭玄面面相觑。
  “九师弟,小师弟!”
  冷不防一只大手拍上肩膀,杜士仪和崔俭玄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四师兄侯晓。这位身材高大的粗豪大汉一手一个按了两人的肩膀,随即看着谷中这热热闹闹的景象说道:“卢师一路被官府车马送回,再加上封赐谏议大夫的事传扬了出去,一时河洛之地到处都是特地赶来求学的人!三师兄的冷面如今都挡不住这些人的求学之心,卢师回来半个月,就这么些天到山谷求见求学的人就已经超过了百五十人,还有人络绎不绝往这边赶来!”
  杜士仪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开口问道:“那卢师怎么说?”
  “卢师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侯晓苦笑着放下手道,“卢师说,只要力所能及,来的人都可随意听讲。所以登封县廨奉旨前来修草堂的时候,卢师竟是说让他们将屋舍修得能容纳人越多越好,瀑布上头还造了另一座学堂……他就不想想自己已经是多大年纪的人了!”
  尽管侯晓发了好一通牢骚,但面上显见却高兴得很。而崔俭玄则是悄悄溜到各处人群中去凑热闹了。这时候,杜士仪抬头看着那山顶夕阳下,已经映照上了一层金色,显得格外醒目的那座屋舍,随即笑吟吟地对侯晓说道:“不管如何,只要卢师高兴就好!”
  第二卷一片冰心在玉壶完
第80章
墨窑制墨
  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就连寒冬之际一度很少上山的樵子们也渐渐起了大早。此刻日上中天,峻极峰上已经有不少人挑着重重的柴垛从山上下来了。这其中,一个老汉带着两个年轻的壮汉却熟门熟路来到了峻极峰下那座草屋,在篱笆前头就扯开喉咙高声叫了起来。
  “哎,松木送来了!”
  他这一叫,草屋中立时有一个中年男子开门出来。趿拉着鞋子到篱笆前头开了门,他打量着这一老二少身上重重的柴垛,因笑道:“老丈倒是勤快,今天送来的这些竟是比昨日送来的还多。放下吧……唔,你们三个人送来的这些松木,拢共加在一块,算六十文钱如何?”
  因杜士仪说过,对这樵翁不妨把价格稍稍放宽一些,再加上又不是自己出钱,那中年墨工张度自然乐得做个好人。樵翁闻言自然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又吆喝着让两个儿子放下肩膀上的担子,还周到地帮忙把这些松木都搬到一旁的棚子中堆放整齐,这才一面擦汗一面问道:“杜郎君在卢氏草堂那边一切可好?他如今鲜少回来,我倒是少遇上他了。哎,他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照拂我,可如今杜小娘子不住在这儿,我就连道声谢都寻不到人。”
  “老丈要是想见杜郎君,不如和你家大郎二郎等一等,今天他肯定要回来。前一阵子不是还让你家大郎二郎帮忙砌砖吗?如今这墨窑总算建好了,接下来就该烧墨了,说起来,今后就我两个恐怕不够,你家大郎二郎要是愿意,不妨就留在这儿帮忙。杜郎君为人和善,总不会亏待他们两个。”
  “那可好!”樵翁顿时喜出望外,当即头也不回地冲着自己两个儿子说道,“整天在山上挣日子,临到老就和你们阿爷我似的没出息。你们就在这儿帮忙搭把手,杜郎君可是厚道人,而且极有本事!”
  “老丈,你在背后夸我,我可听不见!你要谢我,年底的时候再做些腊肉送我,我就领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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