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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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宜点了点头,也来不及多想,立时上了前去。只是把手在张琪的腕脉上轻轻一搭,片刻工夫,他那沉重的脸色便一扫而空。收手看了一眼一旁满面紧张忧切的凝香和两个丫头,他便捋着胡须笑道:“并无大碍,倒是要恭喜威宁侯夫人了。”
  一句恭喜说得张琪先是一呆,旋即便是难以名状的狂喜,而陈皎立时眉开眼笑地一合掌道:“哎呀,小舅舅今天新婚大喜,张姨又喜结珠胎,这真的是双喜临门!”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一门贵幸,加官进爵衣锦归
  洞房合卺,作为新郎官的章昶揭起盖头的那一刻,这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新娘。尽管姐姐曾经让母亲捎带过话,道是安阳郡主陈瑄容貌出色才情出挑,但总不及自己亲眼看到来得实在。相处不过这一瞬间,可面对卸妆之后更显出清丽容颜,面上还带着羞涩红晕的娇妻,他这第一印象算是相当完美。毕竟,他可比不得兄嫂早年相识,有些相处的情分在,而且还不只是一般的盲婚哑嫁,而是天子赐婚,万一不和顺可没处找人说理!
  而当他高高兴兴地从新房出来,预备到外头去应奉各方宾客,却得到了另外一个让他高兴的消息——威宁侯夫人张琪在自家诊出了喜脉!
  这种双喜临门,尤其是迎亲之日的双喜临门无疑是天大的好兆头。当章昶到了外头时,喜不自胜的威宁侯顾铭已经被一众起哄的宾客给灌得晕头转向,而他这个刚刚出来的新郎官自然就成了众人敬酒的焦点。科场同年是最不在乎门第高低的,今天来的都是章昶有意结交的几个,虽是年岁不一,但都性子不羁,其中一个连番段子激得章昶连喝了三杯,再加上其他的勋贵子弟,一圈下来章昶索性装了晕。待到他隐约感到被人架了出去安置下来,又有人给他灌了醒酒汤之后,隔了许久,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查看四周环境,发现不是新房,可等转到左侧的时候,却是和同样如此这般的顾铭对视了个正着。
  一个是新郎官,一个虽不是新郎官却是又要当父亲的人,偏偏都借此装醉脱身,这你眼看我眼之下,再加上屋子里没有别人,他们顿时都笑了起来。隔了好一会儿,顾铭方才开口说道:“章小公子……”
  “侯爷这么客气干什么,咱们又不是外人!”
  “那你也不用叫我什么侯爷。”顾铭见章昶含笑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章贤弟,我知道这会儿提此事不应景,但令父兄长年在外镇守,这已经很多年了,令尊更是一直都没有挪过地方。虽则是朝廷重用皇上信赖,可如今皇太孙册封,章家若再父子典兵,恐怕会落人口实。”
  新婚之日说这个确实很不应景,但章昶却立刻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随即就看着顾铭说道:“请顾四哥指教。”
  “指教不敢当。”
  顾铭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论理令兄和令嫂多年不得团聚,令兄回朝自然是夫妻团圆的好事,但令兄秩位尚未到顶,而令尊则是佩总兵印的睢阳伯,此前从北征有功,说不定还要进爵,毕竟声威不同。开平虽重,但倘若皇上迁都之意已决,那么换一员将领未必就顶不住。更何况,塞外风沙苦寒,令尊也该享享清福了。”
  章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继而突然问道:“恕我直言相问,这是顾四哥你自己的看法,还是……”
  “是我自己如此想,你也知道,我二叔如今颐养天年不谈国事。”顾铭如今已经能习惯从前的父亲变成二叔,但话出口之后,他仍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当年二叔因母丧方才能回朝,心中一直觉得对不住祖母。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本就是人间最大憾事。令尊亦是多年战场血拼,如今功成名就,退一个不但能让朝中人放心,也正好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
  “就为了顾四哥这话,请受我一礼。”章昶翻身站起,继而深深一揖,等到顾铭伸手扶住了他,他方才直起腰来,却是正色问道,“顾四哥如此提醒,我却不得不问一句。如今卫国公告老致仕在家颐养天年,而顾大哥因长公主一直不曾任过要紧实职,这也就罢了。顾四哥当初曾经在广西平过瑶乱,此后却多年赋闲在家,难道不曾有过沙场建功的想法吗?”
  怎么没有?他是武家子弟,从小父亲虽很少回京,但习文练武母亲一直严格督促,后来为了能够向母亲证明自己即便不靠姻亲也可以仕途平顺,他一度请缨去广西平瑶,现如今妻女贴心,而且又要当爹了,家门富贵荣华什么都不缺,可他一直觉得少了些什么!而且若是一直如此下去,三代之后,顾家会不会便从此泯然众人矣,子子孙孙再无尚武上进的精神?
  眼神闪烁了一阵,心底更挣扎了良久,顾铭方才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自然……有!我至今每日习武不辍,若有契机,当竭力报国!”
  周王谋反查无实据既往不咎,但被软禁在内官监许久的代王,却在一个早晨被一杯毫无征兆的毒酒鸩杀,继而皇帝陈栐方才颁下明旨,代王谋逆,除爵赐鸩,代王诸子一律夺爵除籍,编管青州。而原代王府的王府官以及附逆将士等等,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尽管不过是一场两日而平的小乱子,但牵涉到的上下人等却多达六七百,一时间这雷霆手段让众多亲藩为之震慑失声。毕竟,先头秦庶人和废太子可是都留了命在!
  更让上上下下噤若寒蝉的是,此前未封口而报两王谋逆的两地官员,从夺职到赐死的足有七八人,恰是显出了皇帝对亲藩毫不留情之外的另一面!
  在这之后,陈栐方才在拖了几个月后,开始封赏此次北征的有功将士。张铭朱逢春和宋志华三个侯爵都是原地不动,不过荫一子为勋卫,另赐金银玉帛等等,反倒是伯爵之中,一举有三人晋升为侯。这其中,最最瞩目的便是镇守开平多年的总兵官睢阳伯章锋因功升为睢阳侯。尽管也有文官因章家乃外戚,如今父子典兵于制不合等等上书建言,但皇帝丝毫没有收回封赏的意思。但不多久,睢阳伯章锋便以年迈且旧伤复发请求告老回朝。一月之内连上三疏,最终皇帝准了此奏,以永平侯代睢阳侯章锋为总兵官,镇守开平。
  十年之前离京去时,章锋尚在两鬓微霜的盛年,那时女儿章晗刚刚嫁给还是赵王世子的陈善昭,他还不过是赵王中护卫指挥同知。十年之后再回京,女儿贵为东宫储妃,长子镇守榆林为参将,幼子为上科传胪新娶郡主,而他自己也因军功封侯,当了多年的实权总兵!当年和儿子章晟在威武街顾家之前的雄心壮志仿佛仍在眼前,如今从外金川门外码头的官船上下来,重新站在京城的土地上,章锋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爹!”
  和还回过京城述职的章晟不同,因为整个北平行都司始终风雨飘摇顶在最前线,这十年中章锋就没回来过。看着当年离开时还不过一介少年的章昶如今已经是轩昂男儿,他忍不住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含笑说道:“和你大哥一样,现在也是个男子汉了!”
  十年未见,尽管此刻尚是在码头上,但章昶激动地叫了一声爹后,竟忍不住径直翻身下拜郑重其事地拜了四拜。而章锋一愣之后本要伸手去扶,可到最后却轻轻叹了一口气。等到儿子起身,看到早自己多年回京的宋宜上了前来,他便叹道:“宋兄,我这儿子女儿都多亏你照顾了。大郎至今还没能回来,让清盈这样的好姑娘为大郎守了这么多年空房,要说都是章家对不起她。”
  “说什么话,你我之间还得用一个谢字?再说了,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抛下你一个人在北边吃了这么多年沙子,要说也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宋宜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即才指着章昶说道,“我当年只考了个秀才,如今多亏昶儿完了我多年未竟心愿,一举中了二甲传胪。而且若不是你派人从归德府接了我一家,许以子女婚姻,又硬是携了我上开平蹲了那几年,如今我不过是一个穷教书先生,天知道让人觊觎的清盈会许个什么人家,哪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哈哈,好好,咱们俩都别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本就是一家人!”
  章锋这一次是告老回京,从此便打算在京城享享清福,但他在开平多年却也没什么东西,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也就是三四个箱笼,一辆车就装下了,驶出码头的时候只看车辙就知道没多少分量,倒是随车的十几名彪悍家将更让看热闹的人津津乐道。而到了那座赐下之后自己一天都没住过一眼都没看过的睢阳侯府前,他忍不住盯着那黑底金字大牌匾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注意到了那一方御玺。
  “是皇上钦赐的?”
  “原本睢阳伯府的牌匾是太子殿下写的,现在爹这一擢升,皇上便赐了这一块牌匾,算是和永清侯他们平齐了。”
  章昶解释了一句,便看见侯府大门缓缓打开,继而便是母亲领着大嫂和自己的妻子陈瑄一块迎了出来。见母亲看着父亲,满面都是难以名状的激动和喜悦,他索性就让了一步,眼看着父亲跃下马背大步走上前去。
  尽管夫妻多年,一直都是聚少离多,但这十年却是尤其不同的。当年北平一别前去镇守开平,章锋并未想到会一守就是这许多年,更没有想到天下大局竟然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巨变。此时此刻,他紧紧握着老妻那双颤抖的手,最后终于难以自已地把章刘氏拥入了怀中。
  “我回来了!”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章刘氏喃喃自语地念叨了一句。想到从前丈夫和长子应命从军,她为了他们父子的性命安危,不得不狠心答应把女儿送给顾夫人养育,从此之后,家人天各一方,女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最终凭借婚姻扭转了全家的命运,可丈夫和长子何尝不是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方才有了如今的富贵荣华?想想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她都觉得后怕惊悸,可现如今,她终于把丈夫盼了回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微服探父
  哪怕没有顾铭对章昶说的那番话,哪怕还不知道皇帝打算以军功晋封了父亲的爵位之前,章晗便打算过让父亲和大哥之中回来一个人。平心而论,从感情上,她更希望父兄都能回京和亲人团聚,可从理智上,她知道两人不能都回来。章家不是顾家那样从前朝开始在地方就已经有些名声的家族,起自于寒微,而且大哥又是暴脾气,在前头打仗还不打紧,若憋在京城极有可能会惹出事情来。更何况,章家不但是勋臣,更是外戚,比当年的顾家更至关紧要的外戚,回到京城的人断然不能领任何紧要职司,反而更容易被言官挑刺。
  于是,她默许了章昶送去开平的家书,眼看着父亲因伤告老回朝。现如今,当父亲已经平安回家的消息传到了东宫丽正殿时,她忍不住为之失神了片刻,继而方才生出了抑制不住的冲动。自从被册封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踏出过这看似庄严肃穆富丽堂皇的宫城一步。而随着章昶年岁渐长不能入宫,她能够见到的便只有母亲和大嫂,如今再添了章昶的妻子安阳郡主陈瑄,就连外甥章骏也只在他小时候见过寥寥两次。现如今十年未归的父亲终于回京,她多么希望能够回去见上一面,说一说别情,叙一叙家常话,又或者……如同寻常归宁的女儿一样,和父母抱头痛哭一场!
  “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进了屋子的陈善昭见章晗侧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里哪会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摆手示意秋韵和其他人退下,这才走到章晗跟前,看着眼睛微微红肿的妻子低声说道:“你是想回家去看岳父么?”
  若是别人如此问,章晗怎么也会找个理由掩饰过去,可听到陈善昭这话,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道:“自从咱们新婚之后,爹跟着那会儿还是赵王的父皇回了北平,此后又奉命镇守开平,一直都没能回来,说起来已经是十年有余没见了。此前北征大捷,说是爹爹身披数创,再加上这些年大小战事不断,我想看一看他究竟身子如何……不过,想归想,这毕竟不合规矩,让晨旭代我去看看他的外公吧!”
  “晨旭是晨旭,你是你。”陈善昭揽了章晗的肩膀坐下,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做妻子的伤心发愁,那是做丈夫的失职不体恤。你想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母后说动了父皇,让你在腊八节那天回家省亲。”
  此话一出,章晗顿时呆若木鸡。这些年来,她对皇后傅氏这个婆婆不但礼敬有加,也十分亲近,平日皇后千秋节,命妇固然免朝贺,但她却常常亲自洗手作羹汤敬献,逢年过节更是亲自打点针线衣裳,这不仅仅是因为陈曦从前养在坤宁宫,而是因为傅氏为人宽和公允,除了起头一视同仁送给那些宗室皇族的两个宫人之外,从来不曾插手东宫的事务,更教了她许多东西。然而,她知道傅氏素来不喜破例,更不要说省亲这样从未有过的例子,甚至为此在皇帝面前说项。不消说,陈善昭为了给她这个惊喜,也不知道悄悄预备了多久,口舌功夫之外,必然花了极多力气。
  “善昭……”
  听到章晗轻轻唤了自己一声,陈善昭不禁笑着她的红唇上啄了一口,这才轻声说道:“如今叫我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是再难,能够设法就不难。父皇都说了,孝悌本天性,况且章家满门都是功臣能臣,这等恩典虽非循例,但破例亦是无妨。不过这事不发明旨,不要太招摇,否则下头人又要聒噪,皇太子金辂或是你的凤轿就不要动用了,咱们悄悄去,悄悄回来。不过,我倒是期望,有人借此生一生事,让父皇发一回雷霆,扫落几个自诩清正的腐儒,顺带给折腾出这事的我一点苦头吃!”
  章晗这才知道陈善昭借着这趟省亲,连这种事都想到了,顿时微嗔道:“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仁善孝义无双的太子殿下居然打这种主意,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一地了!你这哪里是悄悄的,分明已经放出些端倪让人察觉,只不让人知道父皇母后已经允准了!”
  “知我者,贤妻也!”陈善昭微微一笑,这才站起身负手而立道,“四弟应该是心灰意冷,再加上有四弟妹从旁相劝,那心思应该会消停许多。而皇太孙既然册立,东宫稳若泰山的势头太过明显,难免有人要冲着我靠过来,抑或是打章家的主意,或是又惦记东宫后院的位子。咱们俩惹上这小小的麻烦,替你家里还有东宫消除一场大麻烦,岂不是划算?再者,父皇迁都之意已决,从明年开始便要逐渐准备了,日后北巡只怕不会少,我留京监国的日子也会更多。挨上一顿训斥吃上一点小苦头,能让父子不相疑,那是最好的!”
  睢阳侯章锋算不上新贵,然而,他在开平镇守多年不归,幼子章昶小小年纪便开始出面应奉内外,如今正主儿终于回来了,这第一天就引来了众多人上门拜望,抑或各种帖子邀约。毕竟,章锋不但是东宫太子妃的生父,而且在北地这些年得了磐石的美名,这就更让人找到了所谓的指点军略兵法的由头。然而,首日睢阳侯府闭门谢客,次日章锋入宫谒见之后,就开始放出了赋闲在家养伤的消息,让那些想试探试探这位睢阳侯为人处事是个什么宗旨的人大失所望。不但别人,就连章府的下人们,大多也对这位第一次回府的主人好奇得很,只可惜章锋回家数日竟是不曾出过内院。
  尽管闭门谢客,但总有些不死心的人把车马停在睢阳侯府门前那条巷子里碰运气。腊八节这一天,当一辆马车在章家大门口停下的时候,那些车马的主人也好,马夫随从也好,扫了一眼也没太在意,可紧跟着却发现,章家那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突然打开,紧跟着竟是让马车就这么径直进了门。眼见得那大门徐徐关上,外头方才一片哗然,其中便有人开口嚷嚷了一句。
  “看上去那车马随从都朴素得很,竟然让章家开了中门,可又没人迎接?”
  “必然是皇太孙,听说皇太孙和章家走动得勤,毕竟是外家,这也不奇怪。”
  “倒是可能……不过,听说睢阳侯十年不曾回京,这侯府还是此次回来方才第一次进去住,说来太子妃也多年不曾见父亲了,会不会是太子妃省亲?”
  外头议论纷纷,而当马车在章家二门停下的时候,闻讯匆匆出来相迎的章昶看到陈曦打起帘子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继而却不理会正在行礼的他,却是从车上搀扶下了另两位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来。看到陈善昭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呆了,待看到紧跟陈善昭下车的章晗,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反应便是对这二门左近的仆役沉声喝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泄露出去,否则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即便章昶只是上前长揖行礼,可发现后一步出来的大奶奶和二奶奶看见陈曦身边那一对青年夫妇俱是满面惊愕,下人们哪里会猜不出这一双气度高华的夫妇是谁,一时都紧紧闭上了嘴。而章昶眼看大嫂和妻子都忙着去安抚后院的仆妇丫头,他忍不住低声嗔怪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及早知会一声,万一被人知道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你以为我和你姐姐都是随时可以抽得出空的人?走漏就走漏了,太子妃身为睢阳侯之女,难得归宁省亲也是孝道!”
  姐夫强词夺理,姐姐含笑不语,章昶只能紧紧闭上了嘴,心中嘀咕这尊贵的东宫夫妇二人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主意。等到了后院正寝归德居,见父亲已经是换了一身衣裳和母亲一块出迎,后头还跟着宋宜,想起刚刚宋宜正在给父亲做艾灸,那周身上下新老疤痕不计其数,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太孙……仓促之间未及出迎,臣……”
  章锋话还没说完,却只见一双手上前稳稳托起了自己,一抬头却见面前是个年纪尚幼的童子。尽管刚刚口称皇太孙,但这确确实实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陈曦。面对那酷似陈善昭的面容,还有那双和章晗如出一辙的明亮眼眸,以及唇角的笑容,他不禁怔了一怔。待到再要说话之际,他就听到陈善昭开口说道:“这不是宫中,不论国礼,只叙家礼。岳父多年镇守开平未归,晗儿思念心苦,所以你既是回来了,我便陪着她回来省亲,顺便捎带上了晨旭。本来明月也闹着要来,但那丫头太过聒噪,异日有机会让晨旭再带她来吧。”
  “爹。”
  听到章晗这一声轻唤,继而深深屈膝行礼,章锋立时慌忙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女儿的双臂。一晃十年,他在前头遇到过无数艰难困苦,甚至连性命交关的险情也遭遇过好几回,每每都最终逢凶化吉。生死之间,除了老妻之外,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女儿。此时此刻,看着女儿较之从前更显明艳丰润的样子,他只觉得放下了最大的心事,忍不住分心瞧了陈善昭一眼。
  当日他对于章晗嫁给陈善昭还一直心存疑虑,如今女儿不但已经有了三子一女,而且眼下看来,和陈善昭一直恩爱一如新婚,老天爷总算还是开眼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腊八团圆,太子点火
  腊八节原本只是为了祭祀,佛门寺院往往会在这一天舍腊八粥,但时至今日,上至宫廷,下至平民百姓,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烧上一锅子腊八粥彼此分享。太祖皇帝之初,还有向达官显贵文武百官颁赐腊八粥的习俗,可后来因象征意义大于实质,再加上这种时节,宫中赏赐出去的粥到了各府早就凉透了,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惩罚,久而久之便废弃不用,改而在前一天赏赐腊八米。说是米,却有大米、花生、绿豆、红豆、红枣、白果、核桃仁、薏仁……林林总总二三十样,依照官职从十斤到两斤不等。尽管各家都不至于连这些都买不起,却是另一种体恤。
  睢阳侯府的腊八粥是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用这御赐的腊八米熬煮,等到陈善昭章晗带着陈曦进屋,整整一晚上外加早上,粥已经煮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章晗坐在父亲身边问着这些年情形的时候,宋清盈便领着弟妹安阳郡主陈瑄一块把腊八粥送了上来。而章晗亲自接过一碗递给了父亲,随即便开口说道:“爹,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头拼杀,功劳赫赫,如今回京荣养,将来却兴许还要因为我的缘故被人说三道四,我……”
  “这话就别说了。”章锋看着手中那个素色缠枝花纹样的白瓷碗,随即便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安喜乐,不用为了生计发愁,现如今却是富贵荣华到顶,再奢求那就是贪心不足了!不说其他的,单单这一个瓷碗,从前家里就是不可能用上的!不就是被人骂两句吗,我从前还在军中为小旗的时候,哪天不被上头骂个十回八回的?再说我没那么多学识,别人拐弯抹角骂人我也听不懂,再说昶儿这二甲头名传胪不是白考的,实在憋不住了就让他上去和人对着骂,反正读书人的一套都差不多!”
  父亲这豁达的态度说得章晗不禁莞尔,而陈善昭也不禁莞尔笑道:“岳父怪不得被人誉为磐石不可移,有这等气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对了,晨旭,你过来。”
  招手把陈曦叫了过来,陈善昭便笑道:“你一直跟着你皇爷爷习文练武,那天你小舅舅成婚,你却还在书房为了兵法留着宋先生不放,差点连明月都丢了。现如今你外公回来了,你若以后来时也不妨请教一二。纸上谈兵和真正的沙场交战,到底是不一样的。”
  “是。”陈曦连忙躬身答应,直起腰之后又对着章锋深深躬身道,“今后还请外祖父多多指点。”
  “皇太孙这可是折煞我了。”章锋连忙把手中的碗往旁边一放,双手搀扶起了外孙。然而,同样是这一托,他便和定国公王诚一样觉察到了陈曦身上的武艺底子,再仔仔细细一端详那身量和腿脚手臂,他顿时心里明镜似的透亮,一时忍不住又惊又喜,“皇太孙真是自小练出的好身板!就是大郎当年天天上房顶爬树下河,也不过如此!”
  听父亲高兴之下,竟是连大哥当年那点勾当都给露出来了,章晗顿时忍俊不禁。然而,看着其他还没来得及分出去的腊八粥,她少不得站起身来又去端了给母亲,见陈曦已经是抢着给陈善昭送了,宋清盈和陈瑄则是递了给宋宜和章昶章骏,她含笑点了点头,却又招呼宋清盈和陈瑄一块陪着坐下。一口一口吃着这香甜的腊八粥,尽管味道和宫中所制并没有什么差别,她却觉得口感更加浓稠绵软,等一小碗下肚,腹中和身上都是暖洋洋的,她便轻声叹道:“除了大哥不在,家里难得人这么齐全。”
  “清盈,今年大郎又不能回来过年,真是辛苦了你。”章锋刚刚才对宋宜说过此话,此时又忍不住对长媳念叨了一句,见宋清盈眼睛微微一红,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去,他便开口说道,“只是大郎那性子留京着实不适合,在外头建功立业其次,少闯点祸才是真的!”
  章刘氏闻言嗔道:“大郎也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哪有你说得这样不着调!”
  安阳郡主陈瑄进门数月,和章昶也算是夫妻融洽,可别说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了,最初章刘氏简直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后来方才渐渐熟络亲近了些,而章锋这位公公回来之后的这几天,她也就是晨昏定省的时候见上一见,却还莫不清楚人的性情。今日见公婆二老当着陈善昭和章晗的面亦是说话随便,显见果真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她终于完全放下了心来。
  而章晗发现陈瑄从起头那正襟危坐的姿态,到和宋清盈一样含笑闲坐,再看章昶不时总要去瞥上妻子一眼,她不禁觉得有趣极了,冷不防陈善昭突然靠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嘟囔了一句:“安阳那样傲气的人,如今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妩媚多情,看来你是不用担心了,他们夫妻和美得很!”
  尽管说着别人的事,但陈善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仍然让别人看了别生遐思,就连陈曦看着母亲对父亲那薄嗔浅怒的一睹,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他年纪还小,可长在坤宁宫,皇帝祖父教武艺军略,皇后祖母教为人处事,教如何分辨人心。如今他挑选的两个伴读都是出自普通官宦人家的少年,看着有些笨拙,可本性却远远胜过那些看似伶俐聪明的。就好比柔仪殿中的宫人内侍都是祖母和母亲挑选的人,即便如此,却仍是免不了有女子试图在他面前用些别样的心计。而这其中的目的,才十岁的他却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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