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69部分在线阅读
当这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喝陡然之间传入耳畔的时候,陈善睿顿时打了个激灵。眼皮子发重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当光线入目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刹那间闪过的疑惑——他怎么没死?
而下一刻,他便看见了床头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尽管每日总会看见,但和当年定远侯府初识,后来又洞房合卺结为夫妇新婚燕尔的时候相比,王凌早就没了最初那敢爱敢恨的样子,脸上多半只是冷淡和漠然。可此时此刻的她,眸子分明红肿,脸上满是狂喜,甚至在自己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时候,还能清清楚楚看她那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泪珠。完全愣住的他甚至不知道,一个又干涩又沙哑的声音是如何从喉咙口迸出来的。
“凌……”
听到这一声唤,得到消息后便慌忙赶到了东宫,一连守了三个昼夜的王凌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几乎瘫倒了下来。她一手扶着床架子,眼睛死死盯着面容枯槁的陈善睿,又紧紧咬住了牙关,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方才骂出了声:“混蛋!”
她明明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管他的事,无论死活都不管,明明连那些府中的姬人都懒得理会,明明已经打算只教导好自己的儿子,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可当章晗派人告知陈善睿突然在雨中晕倒,又被人送进了东宫的时候,她仍是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得知陈善睿高热不退汤药几乎都不管用,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守在旁边,横竖闻讯的皇后傅氏已经把她和陈善睿的儿子陈昂接到坤宁宫去了。
听到这一声咬牙切齿的混蛋,陈善睿这才恍然惊觉这并不是梦,自己也并没有死。尽管脑袋还是昏昏沉沉,浑身上下酸痛难当,但失去知觉之前的经历仍然一点一滴回想了起来。他艰难地支撑着想要坐起身,可只是稍稍一用力,整个人就重重瘫倒在了床上。
“都这时候了,还逞强,你是想找死吗!”王凌怒瞪了陈善睿一眼,本想起身去叫御医来,但突然又回身坐下,冷冷地对陈善睿说道,“别自以为是从小练就的好筋骨就糟蹋自己,你这一次整整昏厥过去三天,你知不知道东宫上下为了你的病给折腾成什么样了,知不知道父皇母后都来看过你,知不知道连御医都险些立下军令状,治不好你就得集体吃挂落!陈善睿,我最后再说一遍,要是你还这么只知道酒色,我就和你……”
说到这里,王凌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按住了。那一层掌心上的厚厚老茧让肩膀一僵的她随之松弛了下来,于是,刚刚到了嘴边就已经犹豫起来的那和离两个字自然更加说不出来了。见陈善睿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她记起刚刚陈善睿乍一开口迸出来的那一个凌字就是极其轻微,想了想便把耳朵凑了上去。须臾,她便听到了那仿佛竭尽全力的三个字。
对不起!
眼睛一瞬间格外酸涩的她强忍落泪的冲动,好一会儿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别转头,用竭力平静的语调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只是为陈善睿掖好了被子,她便匆匆起身到了门口。可是,才打起了那一层夹门帘,她就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章晗和陈善昭。见这夫妻俩面露微笑,她不禁生出了几分心虚,紧跟着方才强作若无其事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冲着另一边两个内侍叫道:“快把御医叫来,燕王殿下醒了!”
直到王凌很不自然地和自己二人又说了两句话,继而转身回了屋子,章晗和陈善昭却并没有立时去看陈善睿,而是出了这西暖阁。等回到了丽正殿,章晗方才微微笑道:“咱们来得还真是巧。看这样子,四弟和四弟妹想要和好如初,总还是有希望的。”
陈善睿和王凌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大多数都是因为陈善睿的野望,以及和野望不相称的幼稚,这一点陈善昭当然有数。想起乾清宫送出来的消息,陈善睿竟然已经打算就藩,尽管最初说的是北京,可北京之外的北边其他地方都可以考虑,只是父皇却因此大发雷霆,甚至还提到了云南湖广之地,这才让陈善睿失魂落魄,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陈善睿是从小受惯了父皇的偏爱看重,按照一句更通俗的话来说,便是受惯了君恩雨露,却从来没遭受过雷霆闪电,只希望这次能够明白过来!
既然人都醒了,此前又已经在东宫逗留了好几天,在御医再三保证无事的情形下,王凌方才打算把陈善睿挪回燕王府。临出宫之际,皇帝陈栐和皇后傅氏一块莅临东宫,前者对陈善睿突然发作的这场高热颇有些愧疚,但身为君父,面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些宽慰的话,而傅氏亦是更多地叮嘱了王凌几句,最后到床前坐下,轻轻拍了拍陈善睿的手。
“记住教训,日后别逞强,你不是铁打的,自己的身体要放在心上!”
“谢谢母后。”仍旧有些虚弱的陈善睿动了动嘴唇,吐出了这四个字,随即又用期冀的目光向皇帝看了过去。见父皇的目光正好落在了侍立在陈善昭身侧的陈曦身上,他的目光不禁黯淡了下来,随即才轻声说道,“儿臣皮粗肉厚,没事,父皇母后请回宫吧。”
陈善昭发现陈栐临走之际,还回头看了一眼,哪里不知道父皇怜惜儿子的那心思,可见陈善睿只是惘然看着头顶的帐子,他也就没有多嘴。直到和章晗一块送了陈栐和傅氏回宫,又回到了春和殿西暖阁,他和章晗并肩来到了床前,随即便开口说道:“四弟妹,我和四弟最后说两句话。”
等到章晗拉了王凌出去,陈善昭方才开口说道:“四弟,我们是兄弟,有些话我就不想多说了。我知道,我不如你从前跟着父皇出生入死战场立功,但我十二岁入京,直到成婚,在京城整整呆了八年。你在京城憋了六年便已经憋不住了,你大约不会知道我孤身在京的那些年是怎样难捱。我不想替自己表功,只想告诉你,这世上难的不是你一个人!就只说四弟妹,她和唯一的亲人定国公分开了这么多年,在去年终于平安生下昂儿之前只有你这个倚靠,可你都做了些什么?难道她就不难过?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而在门外,章晗亦是轻声对王凌说道:“心结易结不易解,这话对于你,对于四弟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的脾气,劝谏四弟的本意更是好的,但刚则易折,有时候你板起脸训人之后,也不要对他过于冷淡了。你不要忘了,四弟哪怕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叫的也只有你的名字。”
王凌被章晗这么一说,想起陈善睿醒来之前的那一刻,确实在喃喃自语叫着自己,因而她一时忍不住方才暴喝了出来。三天前也叫过却丝毫没有反应的陈善睿,这一次却终于被她唤醒了过来,那一刻她的狂喜是货真价实的!什么君临天下,什么富有四海,那都是陈善睿的梦想,于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想要不过是夫唱妇随和和美美过完这一世而已!
所以,她在章晗那含笑的目光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不会再放任他这么胡闹下去了,大嫂,你和大哥都放心便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
章府娶妇,太孙郡主齐观礼
燕王陈善睿的这场病,一将养便是一个多月,往日门庭若市的燕王府自然少不了探病的人,但如今好些年不太崭露锋芒的燕王妃王凌却再次开始重新整理府务,竟下令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哪怕是永清侯河阴侯这些跟着皇帝南征北战的功臣勋贵,也都一概被拒之于门外,理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
燕王殿下需要静养!
在这样的静养中,联想到燕王陈善睿这场病正好是在皇帝册封了皇太孙之后,上上下下谁没有个猜测。就连身为始作俑者,让代王来了那一出告状陈情的杜中,心里也是明镜似的透亮。经此一事,从此之后,除非用那些非正常途径,否则燕王陈善睿的东宫之路,算是彻底没指望了。要说当初唐太宗李世民也是嫡次子,真要说功劳未必就真的盖过太子李建成,可人家就胜在杀伐果断!看看陈善睿,战场上倒是雷厉风行,可到了朝堂却非得学陈善昭,光风霁月地去争,再加上王凌这个拖后腿的王妃,最终能取胜才怪!
人家是太子,可以用光风霁月示人,陈善睿这个名分上差了一截的燕王学这个,这不是找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这一方面来说,范王陈善恩虽则在名分才具上头不如,那份隐忍的心计却是不错!即便立了皇太孙,但皇帝春秋鼎盛,到时候发现皇太子一系的势力膨胀,天知道会不会一直这么容忍下去!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随着章昶娶妻的日子渐近,睢阳伯府预备婚事的上下人等自然更加忙碌了起来。相比此前章晟在陈善昭迎娶章晗后便草草办了婚事,这一次章昶是皇帝赐婚,迎娶的又是周王府的小郡主,一应规制都远远胜过当年。就连章昶才讪讪地在母亲和大嫂面前提了一句是不是太奢华了,就被大嫂给一句话堵了回去。
“且不说周王此前被告谋反,如今需要这一桩喜事让京城上下知道他的清白和圣眷,就是咱们家,宫中刚刚册封了皇太孙,你去年点了传胪,获了赐婚,若是不精心操办,传扬出去还道是咱们辜负了圣恩,轻慢了宗室。”宋清盈说到这里,见章昶只有点头的份,她便微微笑道,“等到周王府送妆时候那排场一出,兴许咱们就会觉得,如今的预备不是太充足,而是太不够了!”
安阳郡主陈瑄的添箱比宋清盈想象中更加热闹。原本陈瑄就是周王郡主,身份尊贵,嫁的又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上一年的二甲传胪,皇帝钦赐的婚姻,纵使别的皇室宗亲和周王府交情寻常,也都得让人送上一份添箱礼,更不消说那些交情好的王府和公主府了。而要是放在册立皇太孙之前,大多数勋贵兴许就会以没什么交情为由装聋作哑,或者随便应付过去,但如今东宫分明稳若泰山,陈善睿却仿佛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们要是连这一次也不表示不表示,那就太不识时务了。于是陈瑄添箱这一天,皇亲国戚的添箱礼让她多了三四十抬的嫁妆,而各家新老勋贵的添箱礼,则是让她又多了三十抬的嫁妆。
再加上周王世子陈善睦早就为妹妹预备的那些,周王又紧急添置的一些,到最后送妆这一日,那十里红妆的场面绝对是近年少有。在睢阳伯府念嫁妆礼单的人干脆换了三轮,这才终于把那长长的一摞给念完了。当然,最后这份礼单亦是出现在东宫春和殿和乾清宫的案头。
陈善昭得到的礼单不消说,是章家直接誊抄了一份送来的;至于皇帝,则是杜中让人去弄到的——当然,这东西丝毫没有保密,他也不敢在上头做文章。
皇帝对此次周王府的铺张并没有太多的犹疑。毕竟,当初之所以把安阳郡主陈瑄许配给章昶,便是因为周王在年长诸王中还算安分,他不想让章家再联姻文武,可此前章晟尚寒微时可以娶一个宋氏女,如今他说要赐婚,总不可能真的让章昶再娶一个寒门女,那就做得太明显了!此时此刻,他随手翻阅着周王给女儿的那嫁妆单子,到最后不禁嘴角翘得高高的。
周王这是在嫁女儿?他怎么觉得这是周王嫌弃章家太穷,索性把整个周王府的财产给搬了两成过去?
一百多抬的嫁妆中,其中沉甸甸的金银锭子就占了二十抬,金银首饰二十抬,绫罗绸缎三十抬,整整够那小两口穿戴一辈子,倒是那些枕被之类的稍稍节制些,至于陪嫁的婢仆更是比平日郡主出嫁少,产业也只是松江府附近的一个两千亩合二十顷的小田庄,按照郡主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因而他在随手翻完之后,便嗤笑一声道:“他还真是做得出来,打算让女儿在章家拿着那些金银直接去开销?也好不用看婆婆和长嫂的脸色?”
杜中张了张嘴,本想试着上一上眼药,可眼见皇帝那分明并不在意的样子,他便醒悟了过来。章家如今是有军功有爵位没底蕴,周王又这么暴发户似的嫁女儿,算是章家娶个媳妇还赚得盆满钵满,可终究没得什么人脉。比起章昶娶了其他女子得来的东西,钱在皇帝看来着实不算什么!
而在东宫丽正殿,当章晗得到陈善昭让人转送进来的这一沓礼单,她随手一翻便笑了起来:“好事,章家从前可是穷得什么似的,大哥成婚都没用多少钱,现如今安阳一进门,却是变得吃穿不愁了!”
周王虽不是什么一等一的聪明人,但这一手和当初定国公王诚嫁女一样,倒是很高明!真金白银远比银票地契之类轻飘飘的东西容易让人主放心,毕竟日后此等物事拿出去使用必定逃不出人的眼线,更易让人放心!
说到这里,她就把礼单交给了一旁的秋韵,因笑道:“收起来吧,这一次婚事过去,京城大约再难有如此铺张的场面了。”
“那也未必。”秋韵接过了东西,却是弯下腰低声说道,“太子妃忘了皇太孙么?”
“不管朝中这些文武心里有些什么想头,都是不可能得逞的。”章晗想起张琪那一次入宫见自己的提醒,而后自己在皇后傅氏那里婉转提了提自己的想法,果然得到了傅氏的首肯,她的脸上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当初太祖皇帝能为陈善昭择选她这样出身寒微的女子,那么陈曦亦是一样。与其在高门大宦之中选什么所谓知书达理,实则出身太复杂,姻亲盘根错节的千金,不如在那些寻常人家当中选皇太孙妃。如她和陈善昭那样早早便相知相得,最后还能真的一辈子厮守,这种得天独厚的情形,她的长子恐怕是不可能有的。
封了皇太孙,以后再出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那样的身份不比当年陈善昭只是赵王世子,怎能担保偶遇不是别人的安排!
她只恍惚了片刻,便开口问道:“对了,晨旭可是说过,明日要微服去章家观礼?”
“是,郡主也说要去,已经磨着太子殿下答应了。”
“你去提醒晨旭一声,让他好好看着明月。他出入章家次数也不少了,我不担心,但明月这丫头心思太多,看好了她别让她闯祸!”
等到了章家真正迎亲的这一天,睢阳伯府高朋满座贺客盈门。若不是宋宜这个姻亲来帮忙打点,章锋和章晟都不在的章家几乎就连个迎客的人都没有。这忙碌之中,却禁不住又有下人悄悄来报,道是皇太孙把长宁郡主给带来了,宋宜一时更大吃一惊。皇太孙陈曦他这个常常出入东宫的左春坊左谕德自然是常常见到的,最是少年老成的人,今天怎么会跑章家来凑热闹?没奈何,他不得不暂时撂下那些宾客,亲自来到了章家书房。才在门口一站,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皇太孙的声音。
“不许就是不许。爹娘虽是允准我们来,但那是尽一尽心意,若到外头宾客席中晃悠,被人看见了,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疏失,爹娘都有不是!你要看新娘子也好,要见小舅舅也好,待会儿都有我带着你,就是外头决计不许去!”
听到这话,宋宜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暗幸待会不用打叠精神挡着这两位金枝玉叶。当他咳嗽了一声踏进屋子时,第一眼却发现陈曦身侧站着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童子,竟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这就是女扮男装的长宁郡主陈皎,随即连忙行礼拜见。然而,他的膝盖还没弯下去,臂弯就被人紧紧托住了。不由自主直起腰时,他就看见了陈曦那张温文的笑脸。
“宋先生,你又不是外人,这也不是在宫里,只叙家礼,不行国礼。论理,你可是我们兄妹的长辈,而且爹一直夸你的兵法军略出众。”
尽管常见,但陈曦一直是由皇帝教导,宋宜得过陈善昭暗示,也就是见面行礼而已,并没有其他相处说话的时间,此刻他谦逊两句之后,陈曦又请教了两句兵书军略,都是信手拈来,让他不禁心中感慨小小年纪便已经有其父其祖之风。然而,他在这和陈曦一问一答,那边陈皎却已经极其不耐烦了,偏生宋宜还是东宫官,父母都教导过不得失礼,她只得耐着性子一声不吭,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她就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趁着陈曦分明来了兴致,正聚精会神地向宋宜请教什么山川地理,她干脆一猫腰就窜了出去。
生怕被人拦着,她一出门便对门口守着的宫中内侍说道:“大哥让我去见外祖母和大舅母,他正和宋先生说要紧话,你们小心守着,别让人打扰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冰雪聪明小郡主,却是双喜临门来
尽管打小就有皇帝亲自教习武艺讲解军略,陈曦原本只是出于父亲陈善昭对宋宜的夸赞,而随意提问了两句,可两句过后,他得到的回答远远出乎他的预计,于是他一时兴致盎然请教起了更多的实际案例,就连皇帝在此次北征回来给他讲了几次遭遇战,以及他跟着定国公王诚在西北剿匪的一些经历,他都拿出来向宋宜请教。这些实战被宋宜用那些从古到今众多有名的兵法一一印证,他自是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完全把妹妹的事情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就连今天上章家,是因为小舅舅章昶的婚事都给忘得干干净净。
而他这一忘记,外头守着的两个内侍又听陈皎说皇太孙是在和宋宜说要紧话,这小郡主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追出来,自然全都信以为真。他们都是陈善昭绕了好些圈子放在儿子身边的妥当人,如今生怕有人听到里头在说些什么话,一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有人觊觎偷听,这专注的警戒劲儿就别提了。
于是,终于得以溜出来的陈皎高高兴兴地在章家大院里四处乱窜。她一身童子打扮,衣着虽不见十分华贵,但章家如今的下人也都是极有眼力的,注意到那身衣裳虽不是绫罗绸缎,但却是松江三梭布,最最光洁细密,于是都当作她是哪家权贵抑或是宗室子弟,对于她四处乱逛都没太在意。当章昶迎了新娘下轿进府的时候,陈皎也挤在人群当中,张头探脑地看了好一阵子热闹,小脸上兴奋得通红。
兴致勃勃的她就这么一路跟在那一对新人后头,到了新房门口,好些妇人笑着围了上来,簇拥着这对要去洞房合卺行礼的新人说着些什么吉祥话,她更是跟着一块溜了进去。等到瞧着人在天地桌前拜了天地,又送入洞房预备合卺,她故技重施也想跟着进去看热闹,但这一回,却被安国公世子夫人身边一个眼疾手快的丫头挡住了。
安国公世子夫人上次给威宁侯顾家娶亲的时候帮衬了一回,今日亦是自告奋勇当了章家的全福人,闻言也不禁回头看了过来:“小公子是哪家的?”
这一句话顿时引来了好些疑惑的目光。而宋清盈一看到那张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然知道这位小郡主跟着皇太孙一块来的,但有陈曦说了看着,她原本是极其放心的,当然打叠全副精神应付今日来贺的各家女眷,谁知道陈皎竟然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这幸亏是自己看见了,否则若是有点什么闪失,她怎么对东宫交待?于是,几乎不假思索的,她快步上前拉住了陈皎,随即嗔道:“让你好好跟着妈妈,你居然跑到这新房来了!”
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训诫了一句,她便含笑对其他人说道:“是我一个娘家外甥,孩子小,有些淘气。”
听到宋清盈这么说,得知是宋家的亲戚,众夫人自是释然。见陈皎粉妆玉琢煞是可爱,一时也少不得又有人夸了几句。因合卺时不宜有外人在场,其他人也就都笑着各自出去,而威宁侯夫人张琪落在最后,及至看见人都走了,她方才转身来到了宋清盈面前。见陈皎还在那张望着洞房的情景,宋清盈则是满面为难,她便颔首笑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今天小郡主也溜出来了。”
“张姨安好。”陈皎当然认得这位出入东宫虽不多,可母亲却素来极其亲近的威宁侯夫人。她开口叫了一声,笑得眉眼仿佛弯弯的月牙,“不是溜出来的,是爹娘让大哥带着我出来的。可大哥正和宋先生聊得高兴,所以不耐烦我在旁边跟着,我就出来四处逛逛。”
张琪也听章晗无奈地提过女儿古灵精怪,此刻哪里会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即对宋清盈说道:“嫂子,今天家里办喜事,你迎来送往最是忙碌,把小郡主交给我吧!”
宋清盈正发愁素来沉稳的陈曦不知道为什么没看住陈皎,而自己总不可能把这位身份尊贵的小郡主一直带在身边,否则陈皎不自在不说,那些夫人们都最是精明不过,万一认出来也是麻烦,此刻一听张琪这话,她顿时大为欢喜:“那敢情好,就有劳妹妹了。”
见陈皎果然喜出望外,她少不得又拉着人的手叮嘱了几句,等到了外头,见今天跟着张琪在内宅的是一个妈妈和两个丫头,她不禁心头稍安,又谢过之后方才去外头招呼那些诰命夫人们。
大舅母一走,陈皎顿时又神气了起来,软磨硬泡地让张琪带着自己去看一眼新娘子。忖度了一会新房之中合卺所用的时间,张琪便笑着说道:“这时候还不到放人进去的时辰,咱们在外头逛一会儿再来。今天是你小舅舅人生中的最大喜事,你总不会希望让他回头恼了你吧?”
被这一说,陈皎踌躇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拉着张琪的手出了新房,她冷不丁记起这位张姨还有个比自己小一丁点儿的女儿顾仪,带进宫过一两回,可这一年多来却老不见人,她不禁笑眯眯地说道:“张姨下次来东宫看我娘,把仪妹妹也一块带来陪我一块玩好不好?我已经有一个大哥两个弟弟了,却没有一个妹妹,三叔那儿倒是还有皖妹妹,可人才一丁点大,又不大回京,二叔那里的两个妹妹连个大名还没有,更别提带进宫让我瞧瞧了。”
见陈皎说着这话,那明媚的眉眼都纠结到一块去了,看上去真的对此闷闷不乐,想起女儿虽懂事,但如今丈夫毕竟是东府之主,西府那儿在顾铭这一代就是子嗣旺盛,如今到了下一代也都是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儿子,就连最后娶妻的顾钟,妻子过门后不久竟也是身怀六甲生了个大胖小子,而自己至今只有顾仪一个女儿。虽则东府上头没有长辈压着,顾长风对自己这个冒牌的外甥女也颇为顾惜,就连王夫人也没多说什么,但她自己终究过意不去。
以她的出身和经历,能够得到顾铭这样的丈夫就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再这么贪心下去,不顾东府人丁凋零,她被人当做妒妇不要紧,顾铭这个威宁侯却怎么办?
“张姨,张姨?”陈皎看见张琪的眼睛里头仿佛泛着水光,最后竟是突然滚落下了眼泪,她先是一呆,随即便回头对张琪背后的丫头仆妇说道,“我有话要对张姨说,你们在这儿等着!”
凝香如今已经成了张琪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尽管尚未有资格见到陈皎,可刚刚听见两人说话她就明白了,这会儿对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屈膝行礼答应了下来。而陈皎不由分说拉了张琪到不会有人看见的墙角僻静处,让张琪背对着人,这才悄悄从怀里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要是我不会说话,让张姨你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我在这儿给你赔礼了。可让人看见终究不好看,张姨你擦一擦吧!”
见陈皎踮着脚把帕子塞在了自己手中,想起女儿亦是如此乖巧懂事,张琪只觉得又欣慰又难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帕子小心翼翼擦了擦眼角和面颊,却也没去思量这泪痕会不会影响面上妆容,当即含笑看着陈皎道:“小郡主言重了,是我自个儿想到了些事情,所以一时感伤。我和太子妃殿下当初形同姊妹,论理小郡主这小小的要求,我不该拒绝,仪儿在家其实大多数时候也是孤单单一个。只不过,如今外头有些传言……”
张琪正思量如何在一个七岁孩子面前说这种事,陈皎就挑了挑眉道:“是不是有人说我大哥将来选妃,仪妹妹恐怕是大热门?”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顿时让张琪懵了。往日相见再加上今天陈皎那凑热闹似的溜了出来,让她总觉得这不过是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可这会儿的话分明让她想起了从前看事情总是一针见血的章晗,一时竟有些恍惚。紧跟着,她方才苦笑道:“小郡主这话,让我怎么答才好?”
“张姨这就相当于答了我啦!”陈皎的嘴角微微一翘,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娘常常说,谣言止于智者,你越是战战兢兢反应过度,反而让人得意了。再说,凡事还有我爹我娘呢!张姨要是不答应我,回头可别怪我去对父皇母后说,选了仪妹妹来当我的伴读!”
这不过是一句戏言,然而,张琪哑然失笑之后,却不禁觉得脑袋有些晕眩,禁不住伸手在墙上扶了一把,随即身上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想到这几日精神都不好,今日出门又有些恹恹的,她心里不禁犹疑了起来。而见张琪突然面色苍白的样子,陈皎一愣之下连忙出声把那边的凝香等人叫了过来,又形同主人似的快步到门口,随手指了一个章家小厮开口叫道:“你……去书房请宋先生,就说这儿二少爷有要紧事请他来一趟!”
等到宋宜得了信匆匆赶来,在门口看到正在张望的是陈曦正心急火燎吩咐人去找的长宁郡主陈皎,他不禁愣了一愣,却不防陈皎不由分说拽了他进屋。进了新房院子的西厢房,张琪面色苍白歪坐在榻上,他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才听到陈皎低声说道:“宋先生,爹娘都说过你精通岐黄之术,今天是小舅舅大喜的日子,若请大夫太显眼,所以我只能请你来给威宁侯夫人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