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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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妹妹这是又拿来什么好东西孝敬老太太么?”
  尽管苏婉儿是客居侯府,但陈澜自不会相信这个极善于钻营的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听她这好奇地发问,她便笑道:“婉儿表姐说笑了,哪里是什么好东西,是这世上顶顶麻烦的东西,所以我只得央求老太太保管着,省得自己麻烦。”
  朱氏闻言哑然失笑,见苏婉儿看过来,她这才摇了摇头:“别听你三妹妹编排。前时皇上旨意,发还了家里长房没入官中的千亩庄田,今天宫中小公公送来田契,她就巴巴地送来了我这里,让我代她收着保管。她既然信得过我这个老婆子,我少不得替她多操点心罢!”
  “老太太怎么说这话,都是至亲骨肉,哪里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
  见朱氏搂着陈澜大笑开怀,苏婉儿坐在下头陪着笑,心里却是嗤笑不已。朱氏又不是嫡亲的祖母,陈澜怎么就敢把自己能够赖以过活的千亩良田双手送上去,就不怕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换做是她的祖母,她必定会想方设法把东西藏起来,决不能让其知道一星半点。否则,一过那双手,还能剩下几成就不知道了。
  “你三妹妹就是孝顺,换了个人,早就自己找隐秘地方藏了,还会来求我?”
  苏婉儿被朱氏这话说得吓了一跳,险些出口辩解,待到意识到这话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脸上的异色却被郑妈妈看得一清二楚。这时候,郑妈妈捧着匣子去里间收好了,等出来的时候,正好绿萼进来报说进府请安的庄头都已经到了,她便笑着说:“老太太,那事情是我家那口子管的,都是些大男人,一个个见下来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不若让他举荐几个可靠的,让三小姐隔着屏风问问如何?”
  陈澜把田契交出去,是因为如今她和陈衍姐弟俩根本没办法掌控这样一大笔财富,与其引起别人的觊觎,还不如用这些东西替自己和陈衍谋划些好处。果然,朱氏觉得她这个孙女可靠听话,便将委派庄头管事交给了她自己决定。如今郑妈妈虽是插上一脚,但她还有楚四家的那四户老家将,不谋管事的职位,安插到田庄上去却是无碍的。
  “就依你,你带着澜儿去看看,也解说解说。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别让他们以为这是个巧宗就来糊弄诓骗,其他的庄田每年经常上交个七八成的租子,这田庄却是通州潮白河边上的好地,每年必要十足十地交上来。其余的话也不用说,免得他们出门去又叫撞天屈!”
  虽不懂庄稼地里的那些勾当,但陈澜却能听得出朱氏这番话中的意思,忙站起身和郑妈妈一同答应了,随即便带上红螺和瑞雪随郑妈妈出了门去。
  朱氏见她们走了,这才唤了苏婉儿过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便开口说道:“我前几天就命人去请你家老太太,她竟是说你家哥子正忙着会试,抽不出空过来,于是竟把你丢在了这儿。我看你家老太太心思都在你家哥子身上,也顾不上你,倒是为你觉得可惜。每年科举,各省的什么神童多了,要是会试这么容易,一年哪会只有两三百的进士?再说,这科举本就是讲究一个门师郡望,你哥哥要是一味闷在家里,不去见那些前辈同乡,只怕是难的。”
  苏婉儿那天在护国寺听了杨进周对大哥苏仪的评判,心里早就凉了半截,后来阳宁侯府轻轻巧巧发还了爵位,而且还得了大笔赏赐,她就更知道婚事难成。此时此刻朱氏明明白白将话剖析清楚了,她不禁一咬牙,随即就站起身直挺挺在朱氏面前跪了下去。
  “老太太……虽说我没在您身边住上几天,可您却对我如同孙女一般,我也早把您当成了亲生祖母一般看待。婉儿自幼跟着大哥读书,大哥读过的那些经史我几乎都读过,女红厨艺等等无一不精,只恨生作女儿身,万事不能自主。”
  见苏婉儿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肯松手,朱氏不禁微微一笑,随即便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安慰了几句,末了才意味深长地说:“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和你家结下那桩婚约,可毕竟是只留下了玉佩,没有立过婚书。你哥哥那儿暂且不提,可你却是讨人喜欢得紧,我倒是有心替哪个孙子要回来做孙媳妇……”
  尽管朱氏的话并没有说完,但苏婉儿已是觉得眼前陡然之间大放光明,甚至连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进了阳宁侯府,她方才知道豪门世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衣食住行每一样都是精致讲究到了骨子里,她一个客人亦是使着三四个丫头,哪里像在家中,日日女红不得消停不说,甚至还要下厨造饭?朱氏对她很是不错,若真的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她这辈子方才没白活,那许多技艺方才没白学!
  陈澜跟着郑妈妈一路往前院走,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老太太的日常起居习惯,知道这是提醒,便暗自一边听一边记下。由于家下人早就得了通报,因而一行人出了二门,那些小厮等等全都退避了,等进集水斋,在那琉璃八角大屏风后头的杉木大扶手椅上坐下,听外头的郑管事报出了一连串名字,她便觉得有些棘手,微一沉吟就看向了郑妈妈。
  “还是照妈妈之前说的,举荐几个可靠的见一见就行,我只问两件事。”
  郑妈妈忖度自己一家在府里已经是到顶了,平日老太太的赏赐丰厚,丈夫的收入也多,这千亩良田的出息多过手少过手也没得差,让丈夫出面荐人,也只是为了不让那些次一等的谋好处,因而点点头出去对丈夫耳语了几句。不多时,外头的郑管事就报上来了四个人。陈澜直接吩咐一个个传了人进来,却是如刚刚所说那样只问了两个问题。
  水田、旱地、坡地他们最擅长管那一种,每种地最适合种什么?若是遇到灾荒,佃户交不起佃租,这一年的租子能收上几成来?
  听到这个,郑妈妈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郑管事也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而被一一叫进来的四个管事则是在第一个问题上答得几乎一致,只后一个问题却是各有区别。
  一个衣裳朴素的管事答得是八成,随即又自信地说自己管着侯府在真定府的三处庄子,没有一年拖欠过田租;一个衣裳最华丽的管事答的是五成,说侯府在外名声要紧,不能催逼过甚;一个膝盖手肘处衣裳洗得发白的庄头则是说荒年侯府历来减租三成,这也是行规;只有一个矮小的老管事沉吟了许久,说荒年也得分情形,好的话能收上七八成,不好的话只能分几期催讨,究竟几成却不敢打包票,但贷出种子,来年必定能清帐。但须知北边民风彪悍,佃户抗佃是经常的事,尤其是曾经给皇庄干过活的,临走时庄头兴许还遗留了什么问题,难保不会有变。
  陈澜原只是想试一试,听到最后这个答案,脸色顿时舒展了开来,等郑妈妈进来回话的时候,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因这四个都是丈夫看得中的,因而郑妈妈自然没有二话,很快又把人叫了进来。在那矮小的张庄头跪下磕头的时候,她又在旁边敲打了两句,见陈澜无话交待,这才把人打发了出去,旋即又送着陈澜回去。
  这一番看着简单,其实四个庄头管事说起话都是滔滔不绝,因而陈澜再次回到蓼香院时,恰逢家里几个男孩子都已经下学了,正厅隔仗后头热热闹闹,就连陈冰陈滟陈汐也在。
  看到陈澜进来,屋子里众人全都多瞅了她几眼,其中,陈衍的目光颇有几分古怪。朱氏见郑妈妈过来,便笑道:“你来得正好,年前你生病误了上学,后来家里头事情多,这事也就搁下了。正巧如今教你们姊妹四个的乌先生回家去了,索性你们也就歇一歇,多学些女红,我还请了先头太后身边的周姑姑来,教导你们些进退礼仪,日后都是用得上的。”
  此话一出,男孩子们也就罢了,连带陈澜在内的四个女孩儿全都是吃了一惊。
  
  
  第060章
富贵不骄,贫贱不移
  阳宁侯府既是占去了大半条阳宁街,又是至今三房不曾分家,因而府中一路一路的宅院原本就整齐齐全。可这些年下来,紫宁居翠柳居还好说,芳菲馆却是已经大不如前。想当初长房的主人主母过世的时候,陈澜姐弟原还小,按理应是住在一块,可到了陈澜十岁上头,便有人搬出男女大防的道理来,道是没个长辈看着,单单姐弟两人住在一块不好,于是那会儿的陈澜就主动搬到了锦绣阁。地方虽是远了,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常来芳菲馆。
  这会儿从蓼香院回来,她便和陈衍回了芳菲馆,到了正房中,看四处收拾得还齐全,屋子里亦是烧得暖暖的,这才偕了陈衍进暖阁说话。姐弟俩在炕上对坐,陈衍把丫头们都赶了出去,陈澜也让红螺守在了门口。姐弟两人你眼看我眼,却是仿佛比谁的耐性好似的,谁也不肯先说话。到头来,终究是陈澜看见陈衍扭来扭去有些不自在,于是微微一笑。
  “可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把那田契交给老太太?”
  “姐,我没怪你!”陈衍脱口而出,随即就低着头嘟囔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道理。”
  陈澜如今去蓼香院走动得勤,再加上大小丫头们看老太太仿佛越来越喜欢她,于是大事小事少不了漏上几句,因而她知道今天在老太太面前陈衍听说了庄田的消息之后,竟是没像以往那样心里不服脸上不悦,心中自是大感欣慰,此时便双手放在炕桌上,身子略略前倾了些,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弟弟。
  “这庄田既是皇上发还的,自然是已经记了档,到了老太太手中只是个保管,可要是被谁侵吞谋夺了去,那便说不清楚了。你还小,我又是女流,即便那田庄近在通州潮白河,可我们有多少功夫过去时时查看,还是说你有本事找个精通农事的庄头?既然不能,便只有用家里的人,可在家里的多半不通农事,在外头的我们知道什么好坏?与其如此,不若把田契交给老太太保管,别人便插不上手,而庄头既是郑管事举荐的,想来也不会太糟糕,况且我也亲自问过。到时候把楚四家的那边选出两家人去庄子上谋个事,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也有人看着。”
  陈衍圣贤书读了些,歪门邪道的条条框框也从小厮亲随那里听了不少,虽不曾养出十分的暴戾偏激,可骨子里毕竟是不知过日子的公子哥,此时听陈澜这么说方才恍然大悟。他也不去想为什么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姐也只比自己大一丁点,偏生却懂这么多,只是用佩服的目光看着陈澜,大力点了点头。
  “姐,还是你想得周到!”
  尽管婚事的压力迫在眉睫,但陈澜知道,哪怕那些事情重要,也不能放松了陈衍这一头。有芸儿那个消息头等灵通的在,她也知道京师那些公卿子弟大多是什么光景。承袭爵位的还好些,毕竟从小作为嗣子,得被家族逼着读书练武求上进,可那些闲散的不是呼朋唤友胡作非为,就是饱暖思淫欲青楼夜笙歌,因而陈衍的学业她只能交给他自己,但为人处事却得多多提点。这会儿,听陈衍说了些学堂中事以及和那几个伴当练武的经过,评述了一番武师好坏,她一面听一面在心里思量,末了便突然问道:“你说,那个武师曾经跟过三叔?”
  “对,那曾经是三叔的伴当,一度跟着三叔去了云南。”陈衍仔细想了想,这才解释道,“他毕竟是老太太选出来的,和楚金他们四个不一样,所以我让楚金的老爹请他喝了一顿酒,好好探了探他的底细。说是他三年前在云南做错了事情,结果被赶了回来,因此在府里很不如意,一直没谋着差事。这次因为三叔继承了爵位,他怕被追究过去的事,下死力求了郑妈妈,这才被分派到了我身边。”
  陈澜不在乎这人当年是不是真的被三叔陈瑛逐了回来,却在乎当年究竟是犯的什么错,如今此人的武艺人品如何,因而连忙追问了几句。陈衍原就对于自己套出了当年的内情很是得意,陈澜一问,他便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姐,这事情兴许整个家里都没几个人知道。二哥不是罗姨娘生的!当初是三叔娶了罗姨娘,又听说京里老太太又为他定了三婶,为了让罗姨娘回家时有底气,所以便将一个通房生的儿子放在了罗姨娘名下,想不到回京之后还是没争过。这家将是知道内情的,在云南的时候冲撞了罗姨娘下头的一个管事,不合说错了话,被三叔一顿板子打了个半死,又赶了回来。要不是这次喝了个半醉,他还不敢说……”
  “你等等!”
  陈澜摆摆手止住了陈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要说这样一个被赶回来的人,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又怎么会存在除了这次的大醉,不敢对别人说的道理?至少,这次给陈衍选个武师练武是老太太首肯的,只怕此人的底细已经被摸得一清二楚,陈清不是罗姨娘亲生这一点朱氏必定知道!还有,罗姨娘下头的一个管事……这么说来,罗姨娘以前就应当有了属于自己的产业,如今还多了一个诰命!
  “姐,你又想着了什么?”
  陈澜见陈衍满脸的郑重,沉吟片刻,便就着刚刚的思绪暗示了他两句,见小家伙眉头紧蹙自顾自地想了起来,她便轻咳一声,等人又抬起头,这才说道,“这世上看人难,看准人难,看准一个好人则是难上加难。楚四家的那四家人多年蹉跎看够了世态炎凉,所以因我一句话而有了出头的机会,这才会真心感激,至于其他的人,则要你自己一个个去好生揣摩分辨。你从前提过红螺的事,我说你那一遭,你可还记得?如今你不小了,房中的丫头各有各的心思,切忌把她们当成物件那般拿捏。不喜欢的不要存利用之心轻易许诺,就是喜欢的,也不要学那些没出息的纵了自己的心性。你是主子,但需得知道,奴婢也是人,明白吗?富贵不骄,贫贱不移,这道理你得记着。”
  尽管陈澜的道理和平日所知所学大不相同,但陈衍平日里去锦绣阁坐的时候,确实觉得那儿的气氛比自个这儿轻松愉悦。芸儿喜欢打趣,沁芳做事勤勉,红螺稳重大方,就是瑞雪苏木胡椒这些小的,该说笑的时候绝不会扭扭捏捏,该做事的时候没一个推搪,因而他只以为这是陈澜的经验之谈,忙接口应了下来。等到陈澜起身要走的时候,他送到门口,突然不舍地嘟囔说:“姐,要是咱们住一块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男子汉大丈夫,就算现在一块,将来你还是要独立自个去飞的!”陈澜笑着捋了捋陈衍额前的乱发,又正了正那顶发冠,这才笑道,“我对你说的别光嘴上应了,平日多想多看,少说少做,凡事三思而后行,我还等着你将来成大器呢!”
  拐过夹道的拐角,陈澜侧过头时,就看见陈衍还在院子门口站着,不禁又向他招了招手,这才往西边拐去。待到了锦绣阁时,大小丫头们立刻簇拥了进来。进屋之后,芸儿亲自服侍陈澜脱掉了外头那件玫瑰紫鹤氅,又拿来了家常大袄伺候着穿上。沁芳则是早早在炕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子捂着,等陈澜在暖阁炕上坐定之后就送了手炉,须臾苏木又捧了已经沏了第二道的毛峰来。陈澜虽不是头一次享受这等一个小指头都不用动的日子,却仍是不禁暗自叹息。
  怪道是富贵骄人!
  “小姐,听说您把皇上发还的千亩庄田田契给了老太太?”
  芸儿此话一出,原本低头抱着手炉的陈澜便抬起头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事情已经定下了,你们不用再说,也让院子里其他人不许议论,免得生事。”
  芸儿本要辩解,可看到陈澜那清冷的目光,顿时气馁地低下了头。一旁的沁芳见气氛有些尴尬,忙笑道:“芸儿上午回家探嫂子,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二月二十四是皇后千秋节,因为皇后身子不好,历来都是免朝贺,今年难得身子好,所以皇上早就下了旨意内外命妇朝贺。但皇后生怕太奢华,所以又下了懿旨,道各家送礼不许铺张,只许送府里做的东西,她想瞧瞧各府千金的手艺。这消息千真万确,只是如今正式的旨意尚未到家,小姐不妨好好预备预备。”
  宫中后妃陈澜虽一个都没见过,但由晋王可探知淑妃一二,由周王也可见贤妃的贤德,这两位高位妃子的为人可见一斑。至于还有一位陡然进封的罗贵妃,她虽未听说过多少传闻,可多少总有些数目。只有这位没有嫡子却深得皇帝敬重的皇后,仿佛是隐形人一般,很少有什么消息传出。如今皇后千秋节难得朝贺,又不许铺张,却要考较各府千金的手艺,也不知道究竟就是皇后的意思,还是也有皇帝的心意在其中。
  想起之前朱氏提到的那位昔日太后身边的周姑姑,陈澜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正式的旨意虽未曾下达,可又哪里能瞒得过如朱氏这样消息灵通的?可皇后只提了贺礼,不提要见人,朱氏却要预先让她们学这些礼仪进退,是有十足把握,还是有其他打算?
  
  
  第061章
婚约(上)
  和陈澜设想中的不一样,从前侍奉过太后的那位周姑姑并不是一个刻板人。四十出头的她并不喜欢那些颜色素淡的衣裳,反而对于大红大紫这些鲜亮的颜色情有独钟,平日里嘴角含笑和蔼可亲,说话的声音深沉,竟是别有一种韵味。只是在每日下午教导礼仪进退的时候,她便收起了那宽厚的模样,一丝不苟决不许有半点差错。
  陈冰陈滟全都寄希望于能够结个好姻缘,自是咬咬牙仔细学着,陈汐虽是得了罗姨娘的保证,但也不愿让人看轻,于是周姑姑说什么就做什么。即便是对于王公贵戚并不热衷的陈澜,知道朱氏必定时刻探问着进度,因此也没有丝毫马虎。只如此以来,她看书的时间便大大减少,毕竟,就算由于这身体的缘故,她的女红进展很快,但要恢复从前原主的水平,她仍是有空就勤练。在这个时代,比起诗词歌赋,反倒是这些针线活才是真实的倚靠。
  因而,当正式的旨意下来的时候,阳宁侯府上下自是为了皇后千秋节寿礼更加忙乱了起来。二房丢了爵位,马夫人恨不得陈冰能倚靠寿礼入了皇后的眼,因而结一门好亲为丈夫将来复起打点一二;三房得了爵位,罗姨娘也希望陈汐能够脱颖而出,把和威国公世子的婚事早早定下来。只有长房上一辈没人,可陈澜不着意,亦有朱氏亲自看着。
  于是,有关宫里的小道消息一下子在府里四处疯传。皇后重道,皇帝曾经请过龙虎山张天师为她祈福;皇后喜食牛乳,宫中特意养了母牛,御膳房最得意的一道点心便是酥酪;皇后喜六安茶,每年头一道贡茶必是赐给坤宁宫的;皇后喜欢素淡颜色,宫人一律着青……
  在这些费尽苦心的揣摩中,倒是徐夫人的病大有起色,恰好接替了没空理家事的陈澜姊妹几个管起了家事。只她毕竟从前没有理会过这些,每日里都带着绿萼,竟是坐着的时间多,说话的时间少,几天下来,上上下下也就有了数目,全道三夫人是一尊不开口的笑面菩萨,任事不管,还比前头那两位简直是镇山太岁的小姐好伺候些。
  这一日,陈澜正在暖阁里头和红螺商量着分线用色,就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禁放下了手中的绣架,又笑道:“必定是芸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芸儿就风风火火地进了门来,张口就叫道:“小姐,小姐,苏家那个……老太太又来了!”她好容易把到了嘴边那老太婆三个字换成了敬称,这才说道,“这会儿正在蓼香院正房和老太太说话。老太太把二夫人三夫人都请过去了,里头动静大得很,似乎已经争了起来,眼下院门已经被人守了,要打听什么也难。”
  “叫你去厨房看看今天有什么好点心,你倒又听了这么一路消息回来。”陈澜莞尔一笑,就示意红螺递了一杯茶给她,这才淡淡地说道,“长辈们的事,若是能告诉我们的,自然到时候会告诉我们。若是不能够,打听了也没用。”
  “也只有小姐能坐得住,二小姐身边的嘉禾,四小姐身边的双喜,五小姐身边的萍儿,可都在那儿探头探脑的!毕竟苏家老太太那吃相……上回不是说苏家和侯府有婚约么?”
  芸儿咕嘟咕嘟将一杯温热的茶喝得干干净净,这才说道,“不过这家里老太太才是真正话事的长辈,既然疼咱们小姐,自然不会让苏家占着便宜去!对了,听说这次皇后千秋节,二小姐的礼物是一件绣着太上感应篇的锦袍,边上是二小姐绣的连绵不断万字头,是二夫人用体己从外头高价买来的,汝宁伯夫人都没抢过。五小姐的礼物是云南的织毯,拆了边上的线头,几个丫头合力编织了五小姐的一首贺寿诗进去,小姐,您预备的东西是不是太普通了?”
  “皇后什么性情你们可知道?”
  见芸儿点点头要说话,陈澜却截断了她:“都说皇后信道,喜欢吃酥酪,喜欢六安瓜片,喜欢素淡颜色,这些我们府里能打听出来,别的府里就不能?就算有些消息被那边视若珍宝地藏着,卖给他们的人未必就不会卖给别家。而且,皇后这么多年一直身子不好,在宫中深居简出,那许多打听来的东西未必都是真从坤宁宫里头出来的。再说,说是要看看各家千金的手艺,但谁都不敢真的送不值钱的东西,便变着法子讨好,再新奇的东西夹在当中,也就不起眼了。不过是一句旨意,只求用心,不求是否贵重,再说,姐妹们送的那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大半个月之内赶不出来的,明眼人会不知道?”
  听了这么一番话,红螺不禁连连点头,见芸儿看了过来,她便上前挽着手笑道:“小姐不是不知道姐姐费心,只不过有些东西太过着相便是事倍功半,没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要靠这个有什么机缘难上加难,可小姐……总不成真便宜了那苏家!”芸儿一想起这几天丫头们中间竟有不少都在说苏婉儿容貌出众举止端方,有点像自家小姐的品格,便觉得一肚子火,索性拿出这事来一并说了,又气鼓鼓地说,“就凭她那小家子气,怎么能和小姐相提并论?”
  “真有人这么说苏婉儿?”
  陈澜这些天实在是太忙,着实没工夫理会这些,这说法竟还是第一次听到。见芸儿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那些丫头们的话可劲儿地复述了一遍,她不禁皱起了眉头。侯府那些丫头婆子媳妇都是墙头草,以前二房得势,她们便齐齐称颂马夫人和陈冰的各种好处,如今三房得势,却又去赞罗姨娘的贤良,陈汐的孝顺,浑然忘了从前是怎么待人的。苏婉儿身家不足没钱打点,单凭她会做人或其他小手段,要让这些人散布这些,那是门都没有!
  莫非是……
  “小姐,小姐!”
  沁芳突然撞开门帘进来,见屋子里陈澜和其余两个大丫头都在,急急忙忙地说道:“蓼香院上房那边争起来了,也不知道二夫人说了句什么,气得老太太发了病,这会儿正打发人出去请大夫。三夫人亲自送着苏家老太太出去了,苏家表小姐还是暂时留在咱们家,这会儿蓼香院鸡飞狗跳,郑妈妈又正好不在,老太太差了玉芍姐姐来,说请您过去呢!”
  须臾之间,怎么会闹成这样?
  尽管猜到多半是因婚事使然,但陈澜还是颇多疑惑。换了衣裳,她便点了红螺跟着出门,把沁芳和芸儿都留在了锦绣阁。一路匆匆赶过去,等到了蓼香院,她就发现这儿确实是一团乱糟糟的,平日里或侍立檐下门口,或在屋里干活,或在院子里洒扫的大小丫头们满院子乱撞,口中大呼小叫,有要水的,有催促外间大夫的,也有高声问什么事的,哪里看得出平日那整齐的光景。见着这一幕,陈澜一下子就沉下了脸。
  “就放任她们这么胡闹?绿萼呢?”
  玉芍从前不觉得家里三小姐有什么出众之处,但这些日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陈澜突然从几个小姐之中脱颖而出,成了老太太最看得中的一个,便再也不敢小觑了她。此时,她也看到了院子中的不成样子,忙站出来叱喝了几声,见情形总算好了一点,这才退回了陈澜身后,又低声说:“绿萼姐姐守着老太太,怕是分不得身。”
  “她分不得身,这蓼香院可还有两个一等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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