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4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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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一干人等纷纷按照各自的师执亦或是郡望往各处拜访,成日里在衙门也就是绞尽脑汁,甚至一改中午不外出的习惯,纷纷往外头跑,四下里探听消息,希望也能抓准一条线索替朝廷除害,早点把头上的这个试字去掉。于是,靠近玉河中桥的那成记饭庄,也破了只给五府六部送外卖盒子的习惯,顺应潮流又在后头辟了堂吃的地方。
  这会儿,三个年龄从三十到四十不等的官员坐在那儿,面对着中央三盘菜发愣。中了进士听着风光,但大明的官员没多少俸禄,他们又可以说是穷京官中最低的一等,因而一连几日下馆子,这囊中已经是分外羞涩。这三盘菜中,一盘是豆芽,一盘是萝卜丝,一盘是炒鸡蛋,这还是成记饭庄,换成别家必定不愿做,毕竟这是路边小摊方才会接手的不值钱菜色。
  “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咱们可不是真的为了自个,要知道,咱们进了都察院这大半年,顾都宪事事过问时时教导,要是咱们不能做出些成绩来,这怎么对得起老大人?”
  “是啊,谁能想到,那两个湖广来的竟然也揪出一件仓厂弊案来,偏生咱们什么线索都没有。这一科广东取中的人这么多,可咱们……要是说出去,连张大人也一块丢脸!”
  “你还真把张大人当成什么都能了。要知道,张大人如今麻烦也不小,武学的事被人盯上了。勋贵那儿就已经是颇有微词,再加上军官家里头的反弹,如今还有御史的弹劾。再加上武举事……我小时候倒是看过几本传奇,军户低人一等,投军建功也无人愿意……”
  三个人都来自广东,尽管不是一个地方,但同时分在都察院,自然而然亲近了起来。在京师人生地不熟,平日里又只得那一天俸禄过活,他们在分派了职司之后去拜见过一回张越,得了指点,便一块找了一处地方赁下了宅子。只不过,京师大居不易,要不是想着这地儿多的是官员往来,利于打探消息,他们也不会花这个钱。
  闲聊了一会儿,正唉声叹气的当口,那个瘦高个御史就看到伙计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眼见他从那宽大的黄杨木托盘上拿下来一碗红烧肉摆在桌子上,他不禁吃了一惊,慌忙摇头道:“你弄错了,咱们没点过这个。”
  “小的知道,是掌柜的看见三位光顾了好几天,每天只是青菜萝卜丝,还是今天才添了两个鸡子,所以让小的送碗红烧肉来。掌柜的还嘱咐小的说一声,小店的两位东主都读过书,知道难处,所以定下了这规矩,三位要是过意不去,以后还账也使得。”
  这长长的一番话顿时打消了三人心中的顾虑,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那个瘦高个起身郑重拱手谢过。等到再坐下来的时候,看着那一碗颜色鲜亮的大块红烧肉,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见其他两人也都是差不多光景,于是便伸出了筷子去。有一个人起头,其余两个自是不甘落后,不一会儿,他们便风卷残云地扫光了所有饭菜,这才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
  吃饱喝足会账时,掌柜的果然是不曾算上那一碗红烧肉。一枚枚数出了几个铜板,三个人便一同出了店门,彼此打量了一眼,少不得露出了苦笑。说是个官,但每个月租房子的赁钱加上各项开销,又没有家里的贴补,他们还真是吃不起肉,这笔帐就算不好意思,也只能留待下回了。这三个老实人不是万世节那等人,在家靠的是几亩薄田的租子,在外靠的是俸禄,没一个有某人那样的好算计,或是卖字画或是合伙做生意,总还能积攒几个钱来。
  一同走出这家饭庄的不止他们几个,还有几个都察院的御史。只不过,十三道御史加在一块有一百一十号人,除却巡按各地的不到三十个人,其余全都在都察院。但御史总有清高的毛病,他们也只隐约记得这些同僚的名姓,知道不是他们这样的新科进士,其余的便都不甚了了,打了个招呼也没多理会。
  然而,就在他们往玉河中桥那边走去的时候,路上突然窜出来一个人,顶着一张状纸就猛地跪了下去,口中大声嚷嚷道:“青天大老爷,小的要告状!”
  这拦路告状的勾当在戏文里头常见,在真正的生活中却并不常见,更何况这儿靠近东江米巷,往来的人哪怕衣着寻常,也很可能是三四品官,谁敢掉以轻心?于是,眼睁睁看着那人往路中央一跪,又是高举着状纸,这边厢几个御史你眼看我眼,最后还是都踱了上去。
  不管如何,在都察院如今雪片一般的弹劾声势中,他们已经落了后,这会儿若真有什么不平事,不妨豁出去管一管,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天下苍生!
  尽管心中私念的成分不同,但众人既是都上了前,便有的问告状的那人缘由,有的细心看状纸,有的则是窃窃私语。然而,当问明了事情原委之后,刚刚还踌躇满志的这些御史们顿时露出了相当的犹豫之色。
  无他,此人所告的,竟是越王守田庄的阍者,侵占保定府真定府民田百顷,甚至逼死人命!这百顷便是万亩,区区一个田庄看庄的庄头就敢如此恣意妄为,那上头的其他人呢?
  眼看着同僚们议论纷纷之后,却是有人不动声色地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渐渐其他人也仿效此举,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自家三人,那瘦高个御史顿时满脸的愠怒。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上前接过那汉子手中的状纸,毅然决然地说:“这事情我替你告了!”
  此话一出,他的那两个同僚兼同乡顿时大吃一惊。一个赶紧上前拉了他一把,低声提醒道:“这事情你好好斟酌斟酌,要知道,此前弘文阁议了好几次事情,宗藩事总是提及的人最少的,一个不好就可能惹大麻烦,要不他们怎么跑这么快?”
  “麻烦?我家里的情形你们是知道的,要不是府学廪米,我也熬不过乡试。要不是举人进京有贴补,我甚至连会试都来不了。顾都宪也说过当官要满身正气,既是撞在我手里了,便是老天与我的缘分,不管怎的?”他说着便转身扶起了那个呆呆的汉子,又扭头对两个朋友说,“你们带他回去,到我们住的地方歇着,我回都察院,今天就把弹章送上去!”
  之所以说是今天,自然是因为这种事情拖不得。权贵人等眼线众多,若不能及时处置,兴许这个人被灭口,事情也就被抹平了。另两人见同伴决心已定,对视一眼之后也不再多劝,却是带着他往东边走去。而接了状纸的瘦高个御史则是加快步子往前过了玉河中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狭长的东江米巷。
  而等到这边的人全都消失之后,一旁的成记饭庄中方才又出来了两个人。两人都是一色的青袍,高矮也差不多,只一个蓄着精神的小胡子,光着脑袋,另一个则是戴着逍遥巾,正是张越和杨稷。杨稷往东西张望了一下,旋即有些不解地看着张越。
  “何必这么麻烦,听那三个的口音是广东人,你既做过那儿的封疆大吏,之前也听到他们议论你了,暗示一声还怕他们不接下这一趟事情?”
  “你不明白,身在都察院,除了求名之外,总还得有一身正气,我又不是为了他们来的,只想看看究竟哪些人会愿意揽上这件事,顾都宪那儿也好说话。”张越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完全没有人影的东江米巷,又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到竟然是遇着了一个出身广东的进士。他倒是细心,又揽上了事,又知道把苦主接回自己的地方看着,只不过他才多大的官,禁得住人家的蛮横?杨世兄,我知道你手下有些人,借我几个到他们那边帮忙看着。”
  杨稷差点没被张越随口一句话说得背过气去,随即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人?”
  “我要是不知道,当初也不会刚刚好到你家里,拦下了那档子麻烦事。”张越见杨稷仍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便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杨阁老不在家乡的时候,你借着读书会友的名头,在外头也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这次在京里险些被人算计,以你的性子,当然得预备着些人供自己使用,我没说错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尽管觉得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张越偏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杨稷却已经是准备照办了——不提还人情,就说听张越的至今他还没吃过亏,他就不至于打包票。毕竟,最近他总算是解了禁足,这也是张越求情的缘故。所以,今次哪怕不是张越隐约提到他吃亏的来源,他这一趟忙也是自然帮定了。
  做成这件事,张越又嘱咐杨稷千万小心,不要自己露面,这才起步回了兵部衙门。杨稷这个人虽说别人看着不成器,但却很有些市井之徒的义气,托其办事自然是无碍的。另外,那一尸两命的事情,实在是太惨了。尽管越王未必就知道,但总得算在他头上。
  他回衙门坐下没办上两件事,外头就传信来说是宫中来人了。这一次来的却是个小宦官,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呈递了过去,随即便掏出一张回执来请张越盖印。见是这一套规矩,张越不禁有些警醒,盖上自己的银章之后,他就带着那封信回了屋子,取出一看,他顿时笑了起来。
  黄福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去岁户部结余,从绸缎绢帛到钱钞粮米,共值三百万贯!自从永乐年间征战不断,末年又是一次北征一次北巡以来,户部几乎都是夏税秋粮年年征年年空,国库不曾充盈过。而去年朝中同样是多事,最后却能结余这么些,其中有一半都是神威舰队的功劳,而另一半则是各省的两熟三熟初见成效,至少赋税都收齐了,此外则是三大市舶司的税收。
  只这些大约都是户部报到宫中,随后经宫中的中官核算下来的数字,还未对百官宣布,因而张越哪怕心中振奋,也仍是把这张纸移了开来,随即就看到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字。大约是朱瞻基情绪不错的时候批的,意思却是说,武举每年开乡试,由各县荐举,这点钱朝廷还出得起!
  果然,有了钱就是有底气,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怕皇帝仍是如此。
第九百一十三章
铁心
  午后明媚的阳光照射下,京师的大街小巷渐渐热了起来。如今毕竟已经是四月,有钱人家糊窗户的高丽纸都换成了薄纱,街头的行人们哪怕没钱换颜色亮丽的春衣,可那些夹袄棉袄也都晾晒开来预备进箱子了。只是这时节的风也大,地上不消一会儿就能落上一层的灰,因而院子里晾晒的东西也得不时照管一下,以免洗干净的出去,灰蒙蒙的进来。
  东四牌楼旁炒米胡同里的一座小院子便是如此。因为天气好,家里唯一雇来的年轻小厮阿贵在那儿使劲拍打着棉絮,一阵阵浮灰便在炽烈的阳光下翻腾了起来。他的咳嗽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挂着竹帘子的屋内,于是让坐在那儿的汉子更加不安。
  “大人,小民……”
  “我们算哪门子大人,就是刚刚进了都察院试职御史罢了。”
  三个人能住在一块又性情相投,便是因为他们不但同分在都察院,而且都是家里境况窘迫。陈子岩是在亲戚寄人篱下长大的,农忙时人手分派不过来,他甚至不得不卷起裤管下农田干过活,因而对农人倒是客气得很,此时便笑着说了一句,见那汉子依旧满脸局促,他也不去管他,叫了一声另一边眉头拧成一个结的同伴。
  “汝安,你真打算让庆平兄一个人蛮干?”
  “不然能怎么办,我们一块附和着上书?”被称之为汝安的青年三十五六,在他们三个人之中年龄最长,向来也最稳重,却是摇了摇头说,“庆平之所以会一个人揽下,虽是因为他最恨谋夺农人田亩,但也是因为他怕事情闹大了牵扯到我们。你别急着反驳……我们自然不是怕事的,可如果我们全都搭进去了,谁替他奔走?还有,谁替这位去管这桩事情?”
  坐在那儿的汉子毕竟是真正的庄稼汉,听不懂旁边这两位官员模样的大人物讨论的重心,却能听懂他们是真正预备替自己伸冤的,一时间又站了起来,随即对着两人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去,竟是一口气连磕了七八个响头。等到被人手忙脚乱搀扶起来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是有些发青了,可脸上却满是感激。
  “小的替家里媳妇和那冤死的孩子谢谢大人!”
  家里媳妇和冤死的孩子……这几个字让陈子岩和常汝安的全都是心里沉甸甸的。据这个汉子所说,那些人侵占他们田亩的时候,是打着越王田庄的名义,用棍棒强逼着他们签下了献地的文书,他身怀六甲的妻子上前说理,结果被一脚揣在肚子上,后来又被一阵拳打脚踢,最终一尸两命。因着这缘故,那些人还害怕这汉子告状,险些连他一起结果了,却不合被人逃了出来,又不知道找到了哪个地方直性子的秀才写了这么一份状纸。
  “别谢我们,御史原本就是该管这些不平事的,而不是逮着百官的阴私和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陈子岩安慰了那汉子一句,随即看着常汝安道,“汝安兄,你说得固然没错,可我总觉得,庆平兄一个人上奏,声势太小了,我得帮他一把。你老成持重,便在后头给咱们掠阵,万一出了事情也好替咱们收收场。我没法就这么坐看着,我心里过不去!”
  见同伴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常汝安不禁有些为难。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是小厮阿贵又惊又怒的嚷嚷。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疾步冲到门边,打起门帘问道:“怎么回事!”
  可一看到外头的情形,他就顿时愣在了当场。气势汹汹闯进门的赫然是十几条大汉,为首的那个一把将阿贵推倒在地,随即就大手一挥领着众人围了上来。虽说常汝安也是颇有胆气的,可面对这种场面,他仍是有些脸色发白。
  那领头的大汉不等常汝安开口便傲慢地冷笑道:“王府捉拿逃奴,把人交出来!”
  “逃奴,什么逃奴!”跟出来的陈子岩听清楚这句话,顿时勃然大怒,“王府豪奴占人田地逼死人妻,竟还敢诬赖什么逃奴,这是京师,是天子脚下,可还有王法在!”
  那大汉没料到竟还会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义正词严地斥责,起初还只是皱眉,但很快就变了脸色。他毕竟是在城外田庄上的管事,得空了进京城逛逛也就罢了,可要是真闯出什么祸事被人发现,那便是大不是。想到自己刚刚得到的讯息,想到只要把这苦主解决了便可万事大吉,他立时下了决心,狞笑着大手一挥道:“什么穷酸,也配教训我!上,把人抓出来带回去,家法处置!”
  眼看着那十几个大汉就要冲上来,手无寸铁的常汝安顿时面色苍白。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什么意思。可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暴喝,直到那个手持杉木椅子的汉子从身旁冲过去,大喝着向那些大汉冲去,又高声叫嚷说两位大人快走的时候,他才一下子醒悟了过来,脸上顿时涨得血红,一贯的冷静全都没了。
  “天子脚下竟然有这样的恶徒……罢罢,我今天和你们拼了!”
  陈子岩瞠目结舌地看着常汝安反身进屋,旋即就抄了一条凳子出来,顿时恍然大悟。可还没等他仿效,门外一声喝,紧跟着竟是又涌进来了十几个手持棍棒的人。这后来的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冲着先头那批汉子一阵乱棒胡七八糟地打了下去,口中还大声嚷嚷着什么。
  “打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
  “他娘的,老子当年也吃过你们这些走狗的苦头!”
  “打死了他们干净!”
  眼看着场面一度失控,原本以为要豁出命去拼一拼的陈子岩和常汝安全都愣住了,眼看着那个抄着杉木椅子的汉子也被人夺了东西搀扶了回来,他们更是懵懵懂懂,直到外头又传来了嚷嚷声,却是东城兵马司派了人来维持,他们才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问题。
  莫非是有人早就盯着这些个作恶多端的王府家奴,却打算借他们的手?
  等到那批及时来援的犹如潮水一般退去,却是把捆上的那批王府家奴撂在了他们的院子里,陈常二人商议了一阵子,随即上前质询,发现确实是越王府的人无疑,便丢开了那一丝犹豫。只要这不是什么构陷,那不管是谁的设计,他们都管不了那么多了!
  都察院的突然爆发让朝官们叫苦不迭,尤其是当本司胡同和演乐胡同的风流阵仗也被揭了出来之后更是如此。唐宋官员狎妓乃是公然的,本朝却是自洪武初年起就完全禁绝,可不能真刀真枪地明上,歌舞陪侍就成了律法不究那等不成文的规矩。于是,出条子从本司胡同召官妓,亦或是自家跑到那儿去乐呵乐呵,这本就该是民不管官不究的。
  所以,这一日早朝结束时,照例又是读那些都察院御史上的题奏。原本这都是过场,可自从前些天来,已经是人人自危。当好些个朝官都遭受到了严厉申饬甚至于罚俸的时候,金水桥畔就只见一溜耷拉下的脑袋。
  虽说风流罪过不算什么大罪过,但如今毕竟是理学当道的年代,讲究的是品行无暇,谁都怕这么一个污点记录在档案上,影响自己今后的升迁等等。而更多没有被点到的人则是暗地庆幸,因为刚刚被点到的人都是屡犯,而他们只沾惹了一两次两三次的不在其中。只不过,看着那宣旨申饬的太监,仍是有不少人在心里犯嘀咕。
  据说,就连内阁的几位老大人们,也去过演乐胡同看歌舞——自然不常见就是了——可是,那宣旨的太监别看人模狗样,却是一辈子也没法真正尝到女人滋味,偏还能娶到美貌的宫女做夫人!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他们这些穷京官,有几个在身边养得起家眷,难得寻个人在身边伺候也犯法!
  大佬们依旧是不动如山,毕竟,以行为不谨这种罪名,等闲是告不倒三品以上大员的,除非这位大员原本就失去了圣眷,或是做错了什么不可宣之于口的事。可是,紧跟着那宣读的太监读出的一份奏折,却让他们也维持不住那淡然不惊的表情。
  越王门下侵占民田百顷,甚至逼凌平民致死?这种事情怎么会事先不曾有消息传出来?
  承受了无数道目光的通政使这会儿却是垂头缄默,心里却知道,那奏章送上来的时候,东厂和司礼监就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他只来得及誊抄了名字就不得不眼看着东西送上去了,哪里知道里头竟然是这般内容?虽说不知道究竟是否皇帝真的要动越王,可不管怎样,有这般胆色的御史却已经很可贵了。于是,自忖自己今年就该告老致仕的通政使仿佛没看到那许多部堂大佬征询的目光,犹如睡着了一般。
  如今的早朝上,各衙门都是选出声音最洪亮的人到御前奏事;而朝廷发布的旨意以及宣读御史弹劾等等,也都是由嗓门最大的太监代劳。那些想昨日晚上赶出奏章,今日一大早上书弹劾把唾沫星子喷到人脸上的人,自然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尚未有出色弹章的御史们看着队列尾部的那个试御史,心中一面羡慕他的运气,一面佩服他的胆色。可是,当听到末尾那句“发现事有不遂,竟使人截杀苦主”的时候,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说,竟是还险些在京城里也闹出人命来?
  张越虽是当年执掌广东布政司,但那会儿没有学政,各省主持乡试都是皇帝御点,那会儿不远万里赶到广州的乃是沈粲。原本他是能留着看到底的,奈何后来被一道圣旨催逼到了交阯参赞军务,硬生生错过了乡试。等到他之后赶到北京的时候,就连殿试也早早结束了。所以,对于出自广东的那三个进士,他只是听说过名字,人却还是此前才见过的。
  至于文章功底如何,他还是在沈粲那里听说过两句。可此时此刻,那一篇洋洋洒洒的弹章却让他不住地点头。此人并没有什么华丽的骈文辞藻,一字一句都很是扎实,句句都在点子上,光是文章便是让人击节赞叹的好文,更不用说因为胸中满腔义愤,因而遣词造句充满了感情,自然不是那种只逮着鸡毛蒜皮就大做文章的弹章可比。因而,当那太监终于读完的时候,他倒是很想往那浩浩荡荡排班的末尾瞧上一眼。
  他已经算是做足准备了,可真没想到王府中人竟会如此横暴,幸好杨稷的人反应快,又正好有东城兵马司的人经过,否则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御座上的朱瞻基面色显得很平静,但只有侍立在侧的王瑾才知道,昨天晚上看到那奏折时,皇帝的表情有多吓人。区区一个苦主的死活,天子可以不在乎,毕竟这天下时时刻刻都有不平,身为天子并不是为了解决百姓的不平而存在的,但皇帝痛恨气恼的,却是光天化日之下,几个王府家奴竟是敢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若不是有仗义百姓,若不是有东城兵马司见机得快,这天子脚下便能闹出一桩大案来,到时候盛世两个字说出去还有谁信?
  “事出重大,依律,所犯家奴由锦衣卫即行缉拿下狱彻查。”
  只抓家奴不罪藩王,这是素来的老规矩了,因而朝臣们虽有彼此交换眼色,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可就在那个太监念完这一句的时候,紧跟着上头又传来了皇帝那稳稳当当的声音:“越王纵奴犯下如此重罪,着增加训导两名,令越王从训导读皇明祖训!”
  之前因为公主下降的事,各家王府和公主府都已经增加了王府教授和训导等等讲学官。这些官职以往也都是常设的,但毕竟品级相差悬殊,要真正督导却是难能。可是,皇帝在这种时候再次派出训导前往越王府,读的又是皇明祖训,不得不让人心生联想。更何况,家奴行凶和纵奴行凶本来就是两码事!
  还有,因为越王原本就藩在衢州,工部曾经一度到那儿去兴建王府,据说之前又打算改在顺德府,这又得大兴土木。听说宫中已经议起了越王就藩的日程,看眼下皇帝的恼怒,难道王府没造好也让人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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