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4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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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他。看来人各有机缘,果真一点不假。”
  对于这锦衣卫指挥使真的落在了房陵头上,张越心中不无惊疑。他早已确定,房陵是张太后的人,而皇帝心中只怕还惦记着当年那段公案关节,难免总有些芥蒂,谁知道这一回竟然能再次越级提拔。可往深处想想,房家毕竟没有世袭爵位在,在军中的影响也大不如从前,可终究还是占着功臣子弟四个字,房陵名声也还好。至于王瑜,首告究竟不是什么好名声,王瑜尽了最大努力也就保着舅舅家的几个孩子,可士人中间还有人指摘其忘恩负义。
  好名声这三个字,果然是升迁路上真正所向披靡的法宝。
  张越这淡淡的态度自然让陆丰觉得有一种蓄力一拳却打在空处的感觉。他当初调任司礼监少监,便是冲着太监的位子去的,谁知道新君登基之后,那空着的位子一下子就多了两个人,而且还稳稳地占据着那儿,显然不会挪窝。而得知太后之前在皇帝没归来的时候就已经重病,那当口朱批都是朱宁带着范弘金英一块干的,而钟怀掌管着御马监,他这个执掌东厂的反而被蒙在鼓里,他就更不痛快了。这一回二十四衙门改革,范弘联手王瑾炮制出了一份东西来,什么掌印太监提督太监,他看得眼睛都花了,最怕的就是连东厂都被人分了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他是你以前的朋友?这家伙是心肠极狠的人,自从进了锦衣卫就铁了心和从前的朋友等等断了往来,几乎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万一有事,你可别指望他会向你漏什么消息。”
  见陆丰满脸郑重的架势,张越不禁莞尔,心想这家伙素来便是患得患失的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没多大长进。只怕陆丰并不是真觉得房陵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好,而是生怕丢了权柄。但人家既然是提醒了,他也就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既然张越已经从武学中出来,又说了已经没事,陆丰也就乐得不再多走一趟,带着人径直就转去了东厂胡同。而他这么一走,张越少不得若有所思地在心里思量了开来。陈瑛既然已经下野致仕,内书堂已经是给摁下去了,而看朱瞻基现在那锐意的架势,批红大权只怕也不会由此下放给司礼监,最近似乎就连蟋蟀也很少有功夫去玩了。即便如此,内官二十四衙门改革什么的也不能任由折腾,毕竟,范弘金英知分寸,不代表所有人都知分寸。
  另外,诸藩既然已经上书,那位晋王的事情到底准备怎么收场?还有,张軏父子那边得有个措置,免得他们三天两头就打自己的主意,当然还有越王那边的事情……
  揣着满肚子思量回到了兵部衙门,张越却在一踏进三门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许廓。许廓一见到他,二话不说把手上的一张纸直接塞了过来,又笑道:“转眼又快十五了,这是这次弘文阁吵架……不,是经筵的名单,我是懒得再去应付那些人了,你有什么好的,连我的份直接举荐了就是。对了,还有件事忘了,之前司礼监范公公差人来过一回,捎带了一个讯息,这次弘文阁经筵还会把那三件事一体解决了。毕竟,吵到现在,也该有个结果了。”
  吵架只是一个形式,归根结底还是要把事情弄出个结果来,因而张越听许廓这么说,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许廓非得把自己那个名额直接交给了他,躲麻烦的心思显露无疑,因而张越一愣之下,忍不住冲着这矍铄老头离去的背影叫了一声。
  “许老就不照顾一下自家子侄或是同乡?”
  “与其周全了这个得罪了那个,我干脆一个不帮。我已经放出风声去了,说是你好说歹说管我要了那个名额,我也就答应了。”
  听到这话,张越顿时气结,但随即就笑开了。如许廓这种爽朗的脾气,确实禁受不得子侄晚辈亦或是同乡世交等等的求情,于是索性借了自己的由头把麻烦推得一干二净。而他自己则是左思右想,既然张赳也已经见识过了,顾彬也出过了彩,剩下的人里头他也就真没多少可以分配的了。要是万世节在这儿还差不多,可如今那家伙应当还在海上飘着呢!
  因而,回到屋子之后,他立刻伏在桌案上写了几个字,命人捎带去中军都督府,这才长长伸了个懒腰。张辅如今是奉旨知经筵,但只是担个名义不管实事,想必并不需要做这种好人,但成国公朱勇却是以敬重士大夫出名,据说往来适景园的有不少翰林官和国子监官,还不如让朱勇去做那好人,毕竟他如今在兵部一天,便需要中军都督府的一天支持。
  尽管是白天,宫中的内官监大牢却仍旧是点着灯。不同于锦衣卫诏狱,这儿并不经常关人,但一旦关在这儿,要放出去却比诏狱中更难。早在洪武年间,曾经是二十四衙门头一号的内官监便充当过这种作用,但那会儿名声在外处置过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的是锦衣卫,反倒是也讯问过不少要紧人物的内官监大牢名声不显。
  如今,从太原押解来的晋王朱济熿便被看押在此。尽管才关了数日,但他便看上去比在路上时还憔悴,但凡有风吹草动便会大吼大叫。他是龙子凤孙,因而即便是钦命要犯也不曾披枷带锁,牢房中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具俱全,甚至还安着暖炕。可这些全都是最结实的木质和铜质器物,他发狂砸过一次之后,如今便完全消停了下来。
  这会儿,当听到一阵踢踏踢踏的步子声时,正盘腿坐在那儿的他一下子惊觉了过来,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尽管是在大牢里头见不得天光,但大约的时辰总会有人敲锣通报,因而日夜他勉强还能分别开来。这会儿分明不应当是送饭的时候,会是谁来?要知道,自打他下了狱,除了一日三餐以及收拾碗盘马桶的人,没有一个人来过,他都快给憋闷死了。
  在一阵漫长地几乎不会结束的脚步声之后,他终于等到了那个出现在栅栏面前的人影。可是,看清了那个人,他就一下子呆住了,随即肩膀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可没迟疑多久,他就一下子推开了前头的矮几,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随即在离着栅栏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猛地跪了下来,额头紧挨着地面不敢动弹。
  “朕一直想来看看叔父……朕只是好奇,叔父和汉藩互通讯息已经有十几年了,竟然一直拖到去年底方才动手,心志倒是极其坚忍。”
  这听着仿佛是夸奖的言辞听在朱济熿耳中,却仿佛是催命符似的刀子。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叩了三个头,闷声说道:“罪臣罪该万死,但罪臣只是一时糊涂,这才被人蒙骗铸成大错,生死惟皇上之命。”
  败北了就是求饶也没用,还不如光棍一些听凭处置,这样皇帝总会念着朝中舆论和藩王的反应从轻处置,这是之前那几位倒台藩王留下的经验,因而朱济熿在叩头的时候,心中已经是盘算起了万一遭到禁锢之后,他该怎么度过这后半生。让他诧异的是,这番话说完了许久,外头却是久久没有一句回答。直到他脖子都有些僵了,方才听到了一个声音。
  “叔父刚刚说被人蒙骗,不知道是被谁蒙骗?”
  这是朱济熿早就预备好的一招,此时听到朱瞻基果然上当,他顿时大为振奋,连忙将侄儿朱美圭和兄长朱济熺的一些隐秘事一一讲了出来,随即又说到京师的梁王如何给他传信,如何和他谋划,如何挑唆他动手……如是等等足足说了一刻钟,他不但口干舌燥,膝头也是犹如针刺一般。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高兴的,因为总算把最大的罪责推在了别人的身上。
  “原来朕的九弟如此罪大恶极……”背着手站在栅栏外的朱瞻基终于勃然色变,突然冷笑道,“朕倒是问过九弟,他对于你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曾说你和年前的什么事有关联。你是觉得,九弟被关在西苑,所以就可以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你自己弑杀嫡母猪狗不如,陷害兄弟逼凌侄儿,甚至还纵家奴袭击内阁大学士的家眷,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朕告诉你,朕的眼睛亮得很,你休想搪塞过去!”
  朱济熿被这连珠炮似的几句话噎得愣住了,随即再也维持不住那恭谨伏着的样子,用力支撑着双手爬了起来,随即结结巴巴地问道:“皇上所说罪臣万不敢认,但罪臣说的梁王那些事都是真的……”
  “真的?如果是真的,你的书房中为何只抄出和汉庶人往来的那些书信,丝毫没有和梁王的书信?”朱瞻基见朱济熿那张脸抽搐得不成样子,再也不想和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说什么,直接转身拂袖而去,临去之前却丢下了最后一句话,“先头虽然有齐藩谷藩汉藩先后因谋逆等罪被废,但要真正说起来,没一个人像你这般丧心病狂!不要以为朕杀不得你!”
  杀?皇帝要杀他?这怎么可能!
  朱济熿呆了好一阵子,这才猛地扑了起来,随即上前抓住了那木栅栏。然而,不管他怎么瞧,那人影都已经是消失在了通道尽头,连一丝一毫的念想都没给他留下。想到那个杀字,他一个激灵又打了个寒颤,随即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而朱瞻基在出了内官监大牢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方才对左右的范弘和金英说道:“越王那边的事情尽快安排,朕已经和母后说好了,王府一造好就让越王就藩。”
第九百一十一章
家事难净
  位于京畿道街的都察院紧挨着大理寺和刑部,乃是法司重地,只是,这些年来,由于锦衣卫的重设和兴起,会决刑狱的重权给锦衣卫分去了一小半,因而都察院这三个字渐渐演变成了对朝不对野,大多数御史的眼睛只是盯着朝堂上的重臣勋贵。而相比于备受宠信的部阁重臣,倒是弹劾勋贵来得更方便容易。原因很简单,勋贵虽是功臣,但毕竟不是二代就是三代,宠眷大不如从前。几个本子参倒了自然风光,就算参不倒,铁骨铮铮的声名至少是挣起来了。至于勋贵事后是否会有反弹报复,这就得看各人本事。
  毕竟,求名的同时还要保住自个,这也是一项本领。
  对于这种习惯,顾佐虽不满,可也终究是没办法。毕竟,御史的考核不比其他衙门,既不可能用什么实打实的政绩来考评,这是否尽到了言官弹劾的职责变成了仅有的一条考核标准。至少在他如今的管辖之下,没有出现之前刘观时那种科道言官贪婪无度纵情声色的局面。
  所以,这一日他在仔细考虑,推荐了四位科道官列席弘文阁经筵之后,便随手翻起了通政司刚刚送来的御史上书节略。这是这几年的惯例了,他虽是不干涉底下御史上书言事,但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得心里有数。他不分润一星半点人家的功劳,可若是有人捅出什么大篓子,提前知道的他总好设法弥补,以免出现大事。
  尽管这并不能让人就此心生感激,甚至还有好些御史在背后对他颇有微词,可他对此却并不在乎。他这个左都御史原本就不是让人感激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也只是想将都察院的风气整肃一清,不负杨士奇的举荐,更不负皇帝的信赖和期望。
  翻到其中一条的时候,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仔仔细细看着那简短的几行字,他甚至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指敲着扶手,最后把那几行字全部摘录了下来,又唤来了一个皂隶,将纸条递给了他,最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把人打发了走。因为这几行字的关系,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直到一个时辰后,那皂隶匆忙赶了回来,又递上了一份东西,他这才吁了一口气。
  然而,不看还好,从头到尾看完之后,饶是顾佐之前就已经有所预计,仍是面色凝重。只坐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他就问了底下伺候的书吏时辰,然后一下子站起身来。
  “出去备车,去……”
  一个去字出口,后两个字却被截断在了喉咙口。犹豫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摆摆手道:“没事了,你且做你的事。”
  一直捱到了申末,顾佐方才按捺下了把那个上书的御史叫来询问的心思,径直出了门。他为官多年,却是几乎都靠俸禄过日子,每年还要周济族中贫苦的后进,所以哪怕是官居高品,出行仍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骡车,黑油漆粗布围子,看上去竟是比寻常士子还寒酸些。一路来散衙就回家的他足足让车夫驾车在京师大街上兜了个小圈子,最后才下了决心。
  “去武功胡同杜府。”
  自从上一回杜夫人裘氏遇袭,如今的武功胡同倒是比往日热闹了些,顾佐的车一拐进胡同,车夫就发现胡同中有几个差役的晃悠。在杜府门前下车,看到这情形的顾佐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是听说过的,杜家翁婿俩谢绝了顺天府宛平县和南城兵马司派人巡查,但出了那样的事,三大衙门轮流派人留心却也不奇怪。所以,车夫上前对门上报了名之后,那门房上前打过躬之后殷勤地请了他到门房屋子里坐着,随即一溜烟进去报信,他也并无不悦。
  毕竟,杜府素来门可罗雀,他和杜桢见面除了朝会便是在杨府,人家不认识他也不奇怪。
  然而,他只是等了一小会儿,那打起门帘进来的人却让他吃了一惊,因为那不是别人,竟是张越!张越见着顾佐就是一揖,随即主动解释道:“正好今日散衙早,知道岳父未必回来,我就先过来瞧瞧,不想竟是遇见了顾都宪。您这是来寻岳父的?他回家素来都没个准,若是可以,请到堂上坐,和我说也是一样的。若是不行,您不妨留个字条,他回来自会去您那儿一趟。”
  平日朝中厮见素来是以官阶,但如今张越做足了晚辈的架势,顾佐倒是有些为难。原本他是想着杜桢既是有张越这个女婿,于张家事必定了解,所以想来求证一下,可那毕竟是间接的。所以,他看着张越,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
  “也好,这事情问你也是一样的。”
  张越这才明白顾佐此来竟是为了和自己有关的事,心头一动,便虚手一请,在前头带路。到了正堂铭心堂,他请顾佐坐了,又命人奉上茶来,及至人都退下,他方才问道:“顾都宪刚刚说有事情要问,现在并无闲杂人等,您但问不妨。”
  顾佐只是略一思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元节如此说,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英国公兄弟之中,可有收容自净家奴的?”
  此话一出,张越顿时一愣。所谓的自净家奴,说的便是不经官府而自己净身想要投入皇宫为宦者的。尽管宦官乃是残缺之人,但好歹进宫总有一口饭吃,若是幸运,如王瑾范弘金英这般,几乎就连一般官员见了也是要毕恭毕敬的,不啻是一条出人头地的途径。只是,大批自己挥刀自宫的人当中,却是只有寥寥几个能进宫,其余人却都被拒之于门外。于是,这么一批人自然而然便成了比之贫民更有不如的群体,虽屡次申饬立禁也没有效用。
  毕竟不是自己家,哪怕知道英国公府王夫人治家严谨,但他仍是不敢打包票,因而张越仔细回忆了一下,最后摇摇头说:“京师英国公府和英国公园,应当是没有什么自净家奴。但若是说輗二叔和軏三叔,我却不敢保证。怎么,莫非是顾都宪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是什么风声,是已经有人上书弹劾了。”顾佐加重了语气,又沉声提醒道,“英国公乃国之重臣,历来做事都是公正严明,若是在此等小节上失了分寸,那就没有意思了。哪怕英国公没做,而张輗张軏做了,传扬出去依旧是有损张家名声。”
  顾佐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张越忙起身谢过。既然是该说的说了,接下来顾佐也没再多逗留,而是又说了几句其他的话,就告辞离去了。张越亲自将其送到门口,等到那马车一走,他便眉头紧皱地站在那儿,心想自己原打算把张軏远远调出去,想不到别人竟是比自己更快一步。他倒是觉得张辅不会给人留把柄,但放在那两位身上就说不好了。
  不过,张輗张軏的德行朝中但凡眼睛亮一点的都知道,况且,那两个家伙败坏张家名声也不是第一次了,明眼人自然会把英国公张辅和这两兄弟分开来看。但是,留着祸害在眼前,实在不是什么舒心事。因而,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就回身对岳山吩咐了两句,随即把亲随叫了出来,随即出门上了马。
  出了小时雍坊,沿宣武门大街一路往北,由皇墙北大街往东,一路直行到了铁狮子胡同的英国公园门前下马,早有眼尖的小厮迎将上前,里头的人也早早溜进去通报了。因而,张越转过屏风后头,老管家荣善就笑吟吟迎了上来。
  “越少爷若是来探夫人,夫人正好在后头园子里陪着三太太和几家女眷看戏。若是来探老爷,老爷用过晚饭后,正在园中直道教大少爷骑射。”
  听说母亲在这儿,张越也不奇怪,遂点点头道:“我找大堂伯有些事情。”
  如今比冬日天黑得晚了,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仍然是多半用完晚饭便上床睡觉,决计舍不得那点灯油。可堂堂英国公府自然不可能如此寒酸,更何况,如今的张辅只朝朔望,又是奉旨只谋划军国重事,要是没有这重事,就只需在家中坐着享福,因而对于家中增设的那个戏班子,张辅也并不在意。只那边传来的阵阵丝竹管弦和男女唱词,他听着不禁摇了摇头。
  沿直道两边的十个灯台燃着松脂火炬,虽不至于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日,却仍然甚是亮堂。见天赐坐在马上颇有些犹豫,张辅便厉声喝道:“军中不止只有白日交战,也有夜战。如今这儿已经很亮了,若是你十箭不能中六箭以上,射术便依旧不过关!”
  被父亲这一喝,天赐顿时咬了咬牙,从箭袋中取出一支箭,又左手搭弓预备好了,这才双腿一夹马腹,一声叱喝就疾驰了出去。正逢张越在荣善的带路下进了这儿,就只见一骑人风驰电掣地沿直道过去,一声声拉弦和箭支中靶声不绝于耳。良久,那马蹄声渐渐止了,他方才走上前去,又轻轻拍了几下巴掌。
  “在这种昏暗的地方还能十箭中六,真是好箭法。”
  张辅这才回过头,发现是张越来了,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才说道:“你别只顾着夸他,若是能在这十支火炬灭掉一多半的情形下还能十箭中六,方才算是差不多了。不过要能达到那水准,他至少还得苦练五六年。”
  “大堂伯对天赐的要求也太高了……不过虎父无犬子,也只有他能继承您的衣钵,这张氏家名方才能长盛不衰。”看到天赐策马疾驰回来,看见他就高兴地一跃下马跑了上前,可临到面前却先觑了一眼张辅,然后才叫了声越三哥,张越不禁笑吟吟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又说道,“之前我去了一趟兵仗局,那边新造了一批好弓,回头我挑上一把送给你。这一批是皇上点名要的,所以造得必定精心,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名匠精工了。”
  “你可别老是宠着他。”见天赐高兴得什么似的,张辅忍不住给儿子泼了一盆冷水,但见张越拉着他又说了些什么,他不禁摇了摇头,摆摆手打发走了人,这才说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对他太娇惯了。他生在公卿之家本就是什么都有,总得受些磨练才好。对了,你这么晚了不回家陪着你媳妇,跑我这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
  张越大略复述了一下之前顾佐所说的情形,见张辅的脸色在火炬的光芒之下显得飘忽不定,不禁有些吃不准:“莫非大堂伯真是收了自净家奴?”
  “家里应当没有,但庄田上应当有。之前庄头们曾经提过,北边佃农少,田地不够种,所以雇了些自净的阍者,但并不算正经佃农,大约是长工罢了。因着这些人都是宫里不要刷下来的,庄头又说只是给碗饭吃,总好过看人饿死,所以你大伯娘想着做人得慈悲为怀,就答应了。这事情我也知道,却不想竟是被人揭了出来。至于你輗二叔和軏三叔……”
  张辅顿了一顿,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他们两家应当也是庄田上养着人,大约比我这儿狠些,直接当是卖身投靠的家奴,甚至还把他们的家小一块算进去的。我也教训过他们,但他们一来不听,二来说是情愿,我也只能随了他们去。真正说起来,自从迁都到现在,保定府等地的自净者至少有一两千进不了宫的,多半是在各家勋贵田里做事。你家的地主要都是在你大伯父名下,还有的则是祭田,再说你家里的地毕竟不多,赋税等等都是丝毫不欠,所以这事情没人认为要紧,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自从去岁开始清丈田亩,张越便交待了张起张赳等留意庄田,切勿在应完的赋税上头动什么脑筋,兼且也同时清点是否有侵占百姓田亩事,因而他一直觉得田亩事应当一清二楚,不存在什么弊病,如今却发现,这一面完美无瑕并不代表那一面也挑不出毛病。所以,他不禁按了按眉心,这才苦笑道:“那此事当如何?”
  “让他们弹劾,回头上折子谢罪也就是了。至于那些自净的……事情揭出来自然是保不住了,恐怕要戍边。”
  此时此刻,张越已是感到心中沉甸甸的。这事情谁都有错,但付出代价最大的,自然是那些挥刀自宫却又即将被迫背井离乡的可怜人。摇头叹息了一声,他方才陪着张辅一路回书房,又把之前想好的某些事或多或少透露了一点,最后终于得到了张辅首肯。
  “既如此,你就放手去做,余下的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第九百一十二章
义,利
  自从有了言官以来,无论是在主持朝政一言九鼎的宰相,还是带兵打仗威猛无敌的名将,都得承受言官们犀利笔头带来的重大压力。相比之下,明朝的文官和勋贵们运气还是不错的,至少不用像宋时那样,只要天象稍变,亦或是御史群起而攻之,宰相就得下野让位。毕竟,哪怕是内阁杨士奇这样清廉自持的人,一个月也得挨上一两回言官的奏章攻势,更不用说毛病多多的其他人了。就好比张越这样年轻的,隔三差五挨上一板砖几乎是家常便饭。
  然而,四月初的这一次御史攻势却是铺天盖地。事情的起头便是弹劾英国公张辅及其弟张輗张軏收容自净奴,兼且侵占民田,因而天子令有司彻查。而在此之后,紧跟着就是有人弹劾张越于武学中擅许幼官减免赋役,可由于张越的题奏早就送上去了,这擅自两个字自然就站不住跟脚,于是便有人弹劾他立武学是违反了太祖皇帝的祖制,连复立武成王庙这一点也被人拿出来说事。
  这还没完,接下来,工部尚书吴中被人弹劾贪赃枉法,将修缮宫室的大木悄悄送给都知监太监杨庆建造府邸,彻查之后确有此事,吴中顿时下狱,一时间,原本就不齐全的六部尚书竟是又少了一个人。接下来林林总总又被都察院翻出好几桩事情,一时间朝中人仰马翻,人人谈都察院而色变,都察院的御史们连走路都昂首挺胸,那模样大有气势。
  只是,都察院分十三道监察御史,再加上不少巡查在外的巡按御史,人既然多,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弹劾风波中成为主角。眼看着同僚们连这些天被人讨论得最多的弘文阁经筵都比了下去,不少刚刚转为试御史的新科进士们不免有些着急。在馆选中被刷下的他们多半是没资格去弘文阁经筵的,可要是能赶上这一趟事情,那也就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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