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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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张越说要下棋,他不禁一愣,直到旁边的史安又提醒了一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他本是钱塘人,诗文固然上乘,但棋艺也确实是江南国手。只是这会儿心里揣了事情,一番黑白厮杀下,他竟是被棋艺平平的张越杀了个大败亏输。
  “陈兄,你这可是让我呢!”分心二用的张越早看见彭十三带人溜出了门去,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因对陈镛笑道,“就是再想,那些烦心事也依旧在,不如借着下棋静静心。”
  一直坐在旁边观战的史安已经品出了一些滋味来,当即也帮腔暗示了两句。而听到静心二字,陈镛刹那间想起了之前教自己下棋的老师说的那些话,当即闭上眼睛凝神片刻,这才再次执黑先行。一局棋才刚刚展开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舱门被人推开,随之进来的是浑身溅血提着人头的陈华。
  文官讲究的是杀人不见血,虽说在官场人事倾轧上头未必没做过置人于死地的事情,但真正看到死人的机会却少之又少,更何况史陈两人离着高层还差得远。好在他们在之前入交数场大小战役中都见过血,入了交州府后更是见到了众多伤员,此刻还能维持得住。
  然而,当那个死人脑袋一下子被人掷在地上,继而滚动了几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着自个的时候,陈镛史安还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七百七十八章
狡子不胜父,大江为赤
  “陈指挥使,你这是何意!”
  陈华却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张越。此时此刻,张越却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和陈华对视了一会,这才问道:“陈指挥使提头踏血而来,倒是好风采!来人,酒来!”
  见一旁的家将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上来一壶酒,张越执壶斟酒,连手都不曾抖动一下,陈华不禁有些失望,旋即想到张越和之前的张攸一样,也是英国公张辅的一家人,心里不禁悚然。莫非,这些姓张的人真是交阯一地的克星?
  见张越笑着举起酒杯递了过来,他沉着脸接过,随即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这才舒了一口气:“张大人明鉴,这个家伙是我麾下那些将士偷偷夹带上来的,开船之后就潜入我的舱室中,想说服我举兵附逆。我哪里会上这种当,自然是一刀杀了!但是,我的水师中有一半都是本地人,难保没有受到鼓动的,所以我不得不来讨张大人示下,您觉得该怎么办!”
  还不等张越答话,外头大门陡然被人推开,却是彭十三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大大咧咧地进了舱室,径直走到了张越跟前,躬了躬身就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大人,老陈大人的船正在靠过来,说是要过船一叙!”
  老陈大人!
  人头还在眼前的地板上滚来滚去,染得原本干干净净的松木地板上四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点滴红色,屋子里的人或站或坐,无论是激愤是震惊是淡然,各种神情还在脸上尚未退去,于是,乍一声老陈大人,不但史安和陈镛有些发懵,就连陈华也是怔住了。下一刻,他陡然之间警醒了过来,看向张越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凛冽。
  他什么时候和在家养老的老父亲勾搭上的!
  忽然,船身一下子摇晃了起来,黑白云子一下子跌落在地,传来了无数叮叮咚咚的声音。刚刚跳起来质问的陈镛一个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刚刚的座位上。还坐着的史安吃不住这剧烈的颠簸,不得不一把扶着后头的靠背。早有准备的张越则是两手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腰际往下轻轻一沉,坐得稳稳当当。
  而在这突如其来的颠簸下,从军之后一直在水军的陈华却只是身子一晃就站稳了,双膝微弯扎了马步的彭十三反而有些稍逊。可彭十三那没事人似的笑容和陈华的紧张慌乱相比,却能轻易让人知道谁才占了上风。
  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不多时,那声响就变成了稳健的脚步声,继而就有人从外头入了舱室来。那人大约六十出头,五短身材,脸上额头颧骨隐约可见刀刻一般的皱纹,眇了一目,可另一只眼睛瞧着却尽是悍气。他身上穿着寻常水军的青色布衫,脚下亦是寻寻常常的黑步履,人亦是五短身材,但往那儿一站一开口,却让人无法再忽视。
  他抬着眼睛四下里一望,目光就落在了张越身上,随即又看向了彭十三,见其微微点头,他便又上前两步,竟是用廷参礼相见:“末将陈封,参见张大人。”
  张越前天晚上见到陈封的时候,他身上伤痕累累,因为太过虚弱,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然而,在船上只是养息了两日,他除了脸色苍白些,瞧着和寻常人竟是无异,张越自是心中佩服。只是,他没想到这位老将竟是突然行下大礼,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连忙起身伸手,正好搀着了这位走路极快的矮小老汉。然而,这手一托着人,他方才觉得自个错得离谱,要不是旁边的彭十三及时出手帮忙,他差点被那长跪的力量拖得栽倒。好容易把人弄了起来,他就看到这老陈封抬起头来认认真真打量着自己,最后咧嘴一笑。
  “老陈大人和我品级相当,怎行如此大礼?”
  “老将当初曾经跟随过英国公打仗,后来在阳武伯麾下效力,想不到今日又得见了张大人。用一句话来说,老将还真是和张家有缘!而且大人参赞军务,我行这一礼原本就是应当的。再说,大人救命之恩,老将还未谢过。”
  陈封和张越谈笑了两句,随即仿佛是才看到脚下那异物似的,皱起眉头盯着那人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头瞪着陈华:“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张大人的眼睛,还不赶紧让人收拾了出去!”
  自打陈封上船,陈华那最后那一丁点侥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再不见刚刚进门时的盛气,陪笑着连声答应,又弯下腰一把抓起那人头,快步出了船舱。就只听外头一声不大的水声,紧跟着就是连声叫嚷,不多时,就有两个亲兵跟着他重新进了门来,忙不迭地半跪在地上擦抹收拾。直到地上的血迹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陈华才不自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想问我怎么来的?”
  陈封一进来,陈镛就主动让出座位站到了史镛背后去,张越自然是顺势请他在棋盘对面坐了。这时候,他半眯眼睛打量着满脸尴尬的陈华,冷笑一声说:“要不是彭老弟正好带人赶到,我这之前大老远从交州府跑来就算是白跑了!你知不知道,有人在半路截杀我?”
  陈华虽是在交州府家中安排了好些亲信看着自己的父亲,但只是不想让父亲坏了自己的安排计划,并也仅仅是如此,所以截杀两个字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是陈封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只是看法不一志向不和,就算闹翻也不到那个地步。见陈封满脸冷肃并不像开玩笑,陈华不知不觉沉下了脸,随即连忙上前跪下磕了一个头。
  “儿子知错了!”
  “知错,你应该说知罪!”陈华恼将上来,上前一脚就把陈华踢翻了,恶狠狠地训斥道,“你害了我没关系,就怕你把一家老少全都害了进去!要不是你还知道杀了这个狗东西,我现在就宰了你丢到江里头喂鱼,这水师就是没了你也依旧是那么一回事!这一手手的本事都是我教你的,可我没教你忘恩负义妄自尊大……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见陈封越骂越怒,到最后干脆拳打脚踢,张越只能示意彭十三上前把人拉开,又把父子俩送了出去。眼见陈华狼狈而又低声下气地扶着老父亲出了门,他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就在临行的那天夜里,柳升原本是要当即拿下陈华的,还是他劝说将计就计,这才把陈封也带上了船,期间又秘密召见了各艘要紧战船上的军官,如今到了这一步,总算是火候差不多了。
  等到外人全都走了,他便亲自上去掩上了舱门,见史安陈镛似有心有余悸,似有茫然震惊,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原只是觉得李庆思虑过多疑心太重,可真的让彭十三去四处打探了一下消息,要不是撞上了一路疾驰赶来的陈封,他还不会知道有些事情远比想象更严重。
  要把交阯当成东南亚的桥头堡,就得有在这个桥头堡面对东南亚各国压力的准备!历史上的交阯之所以会久久难治,内因固然重要,但外因同样不可忽视。当大明宝船不再出航,王朝只致力于稳固中原的时候,交阯这颗钉子又怎么可能保留得下来?
  “大人,这陈封一到,真是神来之笔。”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陈镛再也顾不得舱室中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心悦诚服地说,“怪不得大人先头对自个的安排如此自信,原来是伏下了这么一招暗棋。”
  年过五十的史安终究稳重些,皱了皱眉就说道:“可陈封若是假意,那也不得不防。而且,他父子俩在船舱中商量的话,咱们毕竟听不到,仍是不可掉以轻心。”
  听到自信二字,张越倒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好。要不是凭着昔日张辅张攸在交阯的名声,他就该焦头烂额了。但对于史安的建议,他虽点了点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史郎中说得不错。但如今不用逼之过急,今天陈华能够斩了那人把脑袋带来,心思就已经活络了,如今再添上一个他的父亲陈封,纵使他先前有不轨之心,也应该打消得差不多了。至于其他事情,之前已经有周密安排,你们不用操心。如今你们俩最要紧的是行军路线和时辰,及时策应陆上大军,绝对不能误了准日子。”
  史安陈镛两人对视一眼,这才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顿时齐齐应道:“请大人放心!”
  陈封父子在舱室里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之后陈华出现在人前时,没了之前那种大权独揽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凡旗号下令以及行军安排等等,都绝不避着张越等人。而陈封更是以早就卸下军务为由,成天和彭十三厮混在一块大谈当年旧事,兴致上来的时候还会在甲板上掰手腕比试力气,丝毫不以输赢为意。
  转眼间,船行江上已经过去了数日。这几日间,路上行军状况由岸上探马不断用旗号表示送来,因此船上众人对此都是了若指掌。到了第四日,岸上陆上探马则是被整齐的行军方阵取代,大江上渐次有栅栏和水陆军民拦江,虽都是望船队而退,但众人无不知晓已经深入了叛军腹地。果然,到了这天傍晚,就只见前方横着众多竹排栅栏,军民火把不计其数。
  “这声势不像是交战,更像是迎接。看来,他们是深信陈华会引兵来投。”
  听到彭十三这极低的提醒,换上了不起眼的青衫,外表看上去和水军没有多大分别的张越不禁瞧了一眼陈华。陈华所带的兵马只有一小半是交人,但由于他父子俩久掌水军,其余军官在军中自然是难以匹敌,所以最终安顿了这一头,才可以说是真正安定了军心。此前两日陈华将水军中自指挥佥事以下到千户的众多将领一批批叫上了主舟,已经表露出了诚恳的悔意。因此时至今日,只等这最后关头表明心迹的一击。
  张越旁边就是陈封,这会儿他也死死盯着站在前方数步远处的儿子。就在气氛异常凝重的时候,陈华突然叱喝了一声,声音刚落,船尾高台上陡然之间举起了火炬,用某种奇特的轨迹上上下下挥动了一番,各艘战船竟是渐次停住。见此情景,就只听栅栏竹排拦江处,无数军民发出了震天欢呼。哪怕是不明其意的张越,也能分辨出那声音里的无限欢喜。
  在欢呼声中,史安和陈镛生怕陈华真的倒戈,已经是紧张得脸色苍白,而彭十三则是手轻轻按在了刀把上。就在这欢呼声响彻云霄之际,船尾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激昂的战鼓,当这声音骤起时,众多大船缓缓移开,露出了后头的一艘艘小船。顺风顺流而下的这些小船犹如离弦利箭一般往木排等等疾冲而去,行程过半时,上头陡然之间冒出了熊熊火光。
  当是时,眼看熊熊燃烧的一条条火船直挺挺地撞入了江上栅栏之间,刹那间前方一片火红,刚刚还欢呼雀跃的叛军顿时鸦雀无声,随即就迸发出了一阵恐慌的叫嚷。取而代之的,是江上各艘战船上发出的震天欢呼,趁着火烧之际,本已停住的战船一艘艘开动,弓手和火铳手已经是上了前方甲板,一时间,众人的耳边充斥着无数的拉弦声和破空声。
  陈华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这一遭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人数装备全都是远胜,大江上的战斗很快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状况。仓促开出的叛军战船往往是一艘得对阵明军的四五艘船,当陆上原本只是列阵以待的千多先锋军和后赶到的柳升崔聚大军汇合,也加入了战阵之后,尽管大江上喊杀未止,火铳爆响仍在,刀牌交击不绝,一场大战的胜负却已然决定。
  由于叛军一心想着陈华水师投靠,大江上并未设铁索拦江,因此一战过后,柳升便从岸上传令下来,休整一夜后直奔清化府。因此,当清晨数百艘战船再度进发时,流淌的大江上不时飘过焦黑木板或是浮尸,赫然重现当年大江为赤的惊心场面。
第七百七十九章
火光中的末日
  故安南西都清化府。
  安南国变成大明的交址布政司之后,西都的王宫被拆毁了四面宫墙。逾越规制的建筑被拆除之后,余下的就地重新利用,也就成了后来的清化府衙。然而,如今陈天宝等人重新入主清化府,复其名为西都,号曰清华承政,这府衙也就重新升格成了王宫。
  自从起事以来,陈天宝打的就是安南陈氏的旗号,因此,之前诱出荣昌伯陈智大军深入设伏歼灭之后,他就在臣子的建议下,把目光盯上了清化府,最后里应外合夺下了此地。这里是故安南的西都所在,而且比东都交州府更靠近南面,又刚好就在海边,不但有利于他正统的名分,而且随时可从海路撤退。
  虽是大战期间无暇整修王宫,但陈天宝还是支使属下抢掠了清化府内的不少在此做生意的明人,把各家的珍玩摆设等等拿来装饰这里。好在他还听了大臣的劝谏把财宝分了不少给本地的交人,又是狠下了一番蛊惑的功夫,因此总算是拉拢了不少军民,也算有一番气象。
  如今,这府衙的正堂三间就成了他接见臣下的正殿。原本题着琴堂的匾额早就被他摘下当成烂柴烧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亲手写的清华承政四字。由于标榜和推崇喃字的胡朝的区别,再加上为了笼络底下那些以汉字儒学为正统的臣下,他称王起事之后,立刻就恢复了以汉字为正统,也深以一手漂亮的汉字和一口娴熟的汉话为豪。
  于是,这所谓正殿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国风。除了高悬的牌匾之外,下头那张公案上摆着一只焚着龙涎香的四面饰龙纹的青铜宝鼎,一旁的墙壁上挂着不知从哪家富户搜罗来的两幅水墨山水,却是宋人笔法。墙角的一张海棠雕漆高几上,摆着一只天青色汝窑刻花鹅颈瓶。就连椅子凳子,也都是红漆描金,一副富丽堂皇的气息。
  只不过,眼下在正殿里头的陈天宝却正在大发雷霆。他刚刚得知陈华背信弃义率水军和柳升会合,大破自己拦江军马三万的消息,虽说气得几乎吐血,但他还是赶紧安排船只预备逃走。可是,就在他忙着搬空清化府储存的军粮以及掠夺到的财宝时,偏偏有臣子联袂来见,却是苦口婆心地劝他在这里和明军死战,不要轻易言退,以免让占城人看低了。
  冲着下头苦苦相劝的几个老人,陈天宝却暴怒地咆哮道:“当初就是你们说陈华可靠的!要不是你们信誓旦旦,说陈华早有背明自立的意思,这趟过来不但能带来众多兵马,还能顺便把明军击退,此前用数道铁索拦江,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们长驱直入!要决一死战,可以,让占城派来的那个人指挥,他不是要军权吗,全都交给他!”
  陈天宝号称陈天平之弟,但这里的几个都明白这究竟是隔着多少层的弟弟,此时听到这话,几个不满明军并吞了安南的陈氏老臣不禁涕泪交加。占城在后头给他们军器粮草等等资助是什么心思,谁都明白,只想着驱逐了明人之后,到时候反过来再把占城压下去,可谁知道眼下陈天宝这一慌,竟然是准备把大权拱手送给占人。
  安南和占城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利用他们复国可以,但怎么能主从不分!
  “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只是说赶紧坐船往海上走,咱们在南面还有根基,这西都清化府丢了就丢了,那些军民反正也是带不走的,让给那个占城人正好。要是明军大开杀戒,咱们在南边也好鼓动更多的人追随!这明军再势大,在安南也难以真正扎根!可恨老黄福竟然死撑着不死,他要是死了,那些指望着他实行仁政的蠢人就都能醒悟了!”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了一会,不得不承认陈天宝虽说在有些事情上草包,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极其精明。然而,为了拿下清化府造出声势,他们苦心筹划了两年;为了说动陈华,他们也下了大本钱,就连几个暗线都不惜暴露了,就是为了让陈华能不断立功。这一回退回南边固然能指望占城的资源,但之后的路子无疑异常难走。
  良久,一个老臣才艰难地开口说:“就依照大王的意思吧……臣等先告退了!”
  一个还想要劝谏的大臣被人拉了一把,不得不随众出了屋子。等到了外头院子里,他才气咻咻地说:“这西都是坚城,坚守至少能守上几个月,拖也能拖死明军!而且,拖到明年开春瘴疠大兴的时候,他们军中自然就乱了!我们为了拿下这里费了多少气力,要走你们随他走,西都在我在,西都丢了我也不想活了!”
  “唉,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前门拒狼,后门进虎,陈华那一头失败,咱们这境地就变得异常艰难了!占人和安南是世仇,要不是为了复国,咱们也不会受了他们的资助军器人员,打跑了明人,要收拾好烂摊子对付他们也不容易……可是,西都肯定是会丢的,不要在这里白白丢了性命,等退回了南方好生盘整一下,咱们还能蓄势重来!”
  那气急败坏的大臣却仍旧不死心:“话说的没错,可西都这么多百姓,每户抽一个出来,就能多几千人,等相持不下的时候,男女老幼全都派上去,就是明军重新拿下清化府,那也是一座废城!只要把战火燃起来,我就不信明军那么一点人,能顾得过来!”
  “别说了!留着点地步的好,你别忘了,当初那个杀神带兵到这里的时候,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还有多少男女给掳劫了走送到中原?在咱们自己的安南西都用这一招,难道你是想看到全国上下变成焦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些年老黄福推行学校,安南每年贡国子监的有多少人?这些在乡里都是大族望族,他们回来之后振臂一呼,还有多少人相信咱们的正统?别多说了,这里的烂摊子留给那个占城人,咱们收拾一下赶紧走!”
  尽管此前已经侦知明军是用海路运粮,新陈朝上下也有人提出从海路袭击运粮船,断明军补给的提议,但海船究竟不比大江上的平底船好造,新陈朝两年间也只是得了十艘军船,自保勉强进攻不足,于是只预备着之前从海路攻西都,如今正好可供撤退。交割了西都的军务,陈天宝带着亲信大臣和随行兵员等等一一上了船,随即立刻下令起航,竟是连丝毫留恋也无。
  称王称霸固然是他的梦想,可要是弄到连命都没了,还称王干嘛?
  交址东面临海,众多海口都是很适宜进出的港口,当初郑和也曾经提到把这里作为整个宝船航行的补给地,但由于每次扫平交址全境,大军一班师,随即就又是动乱连连,为安全起见,最终这条建议也就被束之高阁。在陈天宝看来,这就便宜了自己的逃跑之路畅通无阻。
  眼下他坐在装饰华丽的舱室中,懒洋洋地搂着一个女人,因笑道:“都说明人皇帝如何如何睿智,我看也不过如此,交址用了那么多文武,结果我振臂一呼,多少人死心塌地追随?他一趟一趟派人下西洋,可如今咱们还是大摇大摆从海路上走。等到了南边,那时候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大王圣明!”
  这句谄媚的恭维一出,外头陡然之间响起了一声惊呼,旋即就是一阵不绝于耳的喧哗。陈天宝顿时恼了,随手把美人推到一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在吵吵嚷嚷!”
  这时候,一个侍卫猛地推开门,惊慌失措地说:“大王,不好了,海上出现了不少船!比咱们的数量多!上头挂着很显眼的旗帜,很可能是明人的……明人的宝船!”
  陈天宝起头只是惊怒,但这会儿那惊怒已经变成了大恐。他几乎是一下子从位子上弹了起来,结果大概是因为一个大浪打来,船身猛然倾斜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然而,他还是一把甩开了那个想要上前搀扶的侍卫,跌跌撞撞冲出了舱室。费了好大的劲来到了甲板上,他就看到了远方那一艘艘高挂风帆的大船,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死灰色。
  “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他们的船还停在暹罗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固守西都……”
  听到旁边的喃喃自语声,陈天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狠狠剜过去一眼。等到认出那个两鬓苍苍的老人,他这才恼火地别转了头。为了笼络这些拥戴自己的陈氏老臣,他一口气把他们的女儿全都给娶了,如今也不能太不给人面子。撇下这个已经六神无主的老家伙,他快步走到了船头,对着那跟上来的船长低吼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把那些船甩掉!”
  一听到这个要求,那船长顿时极其为难,对陈天宝低声下气地说:“大王,天朝的宝船最多能挂十二张帆,少的也能挂六七张,比咱们速度快,沿海岸线走必定会被堵个正着。顺风往西洋那边走兴许还能避开,但这边的航路他们比我们熟悉……”
  额头青筋毕露的陈天宝此刻哪里顾得上那许多,想也不想就吼道:“不要啰嗦这么多,我要的是结果,不是这些解释!随便你走什么路,只要能甩掉他们就行了,否则要是给明人赶了上来,你们全都得陪着我一块死!”
  想到此前那一遭遭叛军的下场,船上众人顿时不寒而栗,那船长更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当即他便不再二话,赶紧去吩咐了舵手,又把水手等等全都召集了起来。升帆转舵等等折腾了好一会儿,下头的桨手也全都使足了力气,大船果然立刻加速。然而,由于他们这艘大船的速度比其他几艘配备了更多风帆和桨手,不一会儿就把其他的船全都甩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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