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4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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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远侯柳升征用了富户的大屋当行辕,底下的都督指挥使等等各自征用民宅,在往下头的千户百户总旗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过是十几个人能占一座油布雨棚,不用和上百个军士挤在一块避雨。此时此刻,一座雨棚中,望着头顶油布上源源不断流下来的雨水,一个百户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往年进了十一月,这里的雨水就很少了,今年还真是见鬼了,这雨一下就是两天,中间停一会天也是阴沉沉的,这样子明天真的能启程?”
  “既然随军的钦天监高人都说会停雨,你他娘的就少说废话了!明天又要上船,别的倒是不怕,就怕……咦,你们瞧那人是谁?”
  雨棚底下的几个人放眼望去,见那穿蓑衣带箬笠的人直奔自个这边过来,到了雨棚底下就摘了斗笠冲他们一笑,不禁都微微一愣。直到其中一个记性好的用力一拍巴掌,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彭大哥,其他人方才恍然醒悟了过来。
  “彭大哥,这可是好多年没见你了!早听说了你到了交州府,可咱们这等身份也不好特意跑去衙门或是行辕去见你,没想到今天你竟然来了!”
  “听说老彭哥你不但又娶了妻,还得了个儿子?虽说晚了些,可我们兄弟几个还是得向你说声恭喜!至于这贺礼,恐怕得等到咱们活着回去之后给你补了。”
  “要恭喜也不单单是贺喜得贵子,还得贺咱们的彭大人高升!当初听说英国公要荐你军职你还不要,如今可好,回京之后步步高升,这可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头上雨点哗啦啦击打在油布雨棚上的声音很有些吵,底下众人笑语打趣声却越来越大,置身其中,彭十三不知不觉也感到浑身轻松,一边应付闹哄哄的昔日战友,一边接过众人递来的一碗水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随即才抹了抹嘴。
  “不是不来看你们,是听说柳大帅一到就下令整编水师,我也不好随便跑,毕竟如今不是英国公那会儿了。至于贺我娶妻生子,这我受了,升官发财的话可别再说,我以前就想一个人好好过日子,现在也只是指望一家三口得个小康,其余的都无所谓!至于贺礼,回头你们回去我一家家上门去收,你们敢说不给?”
  彭十三随英国公张辅出征交阯时,大多是坐的陈封座舟,久而久之就和这些人熟络了。头一次水战,那时候还是旱鸭子的他险些掉下水去,还是这里一个总旗拽了他一把,这才免去了一场大劫。后来水战越来越多,他干脆就在这帮人的帮助下学会了水,再加上他豪爽不羁的性子,很快就与他们全都混熟了。这会儿又是好一阵说笑,方才有人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咱们也都在这儿娶了妻生了子,回不回去已经不再去想了,但总指望这地方能安定一些,谁知道转眼间就是这么一场打仗。要是老陈大人还在,就是打仗我们也能有些底气,可如今……唉,不说了,越说越憋气!”
  说话的百户身穿半旧不新的水军青衫,头上的包头上可见不少污渍,人精瘦精瘦,瞧着根本不像吃军饭的军官,更仿佛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汉。然而,彭十三却明白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么个打量着不起眼的家伙,当初水战时曾经身先士卒跳上一艘战船,从船头杀到船尾,浑身上下的伤疤几乎都数不清,最是好拼命的人。因此,听见这等消沉话,他顿时留了心。
  “怎么,陈指挥使不如他老子?”
  “老陈大人虽说是交人不是汉人,可是,不论是治军还是待下,那都是头一等的,人又宽和,下属若是开开玩笑,他不但不恼,反而还高兴,每次战后都会把上下军官召集在一处,给大伙讲水师用兵的道理。而打起仗来,他也很少大权独揽,咱们进言,只要是对的,他几乎都会听。可小陈大人却不一样,不但架子大,而且平日死板着一张脸,做事情更是神神秘秘阴阳怪气,瞧着就让人提不起劲头!咱们就想不通,父子俩怎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精瘦钱百户一开头,其余人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附和,临到最后,一个矮个子总旗甚至忍不住冷笑道:“若单单是这些也就罢了,离开交州府前,我还听到几丝不好的风声。老陈大人当初在英国公麾下效力,和安远侯也是旧识,原本要过来问好的,可后来陈家就放出了风声说老陈大人重病……放屁,我端午节还去探望过,人分明是精神矍铄,来两头牛也吃得下!”
  听到这里,原本只是想问个周全,回头好安张越心的彭十三,此时此刻也不由得眉头紧皱,品出了几分诡异的滋味。只是,大军明日进发,要只是疑虑也就算了,怕就怕真的出什么问题。思来想去,他正因为是否现在就赶紧回去报告这些情况还是在这里再探听探听为难,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外头雨中传来了一声嚷嚷。
  “刚刚让交人混了进来,又是战象混战了一阵,大帅有命,让水师抽调几队人去周边巡视!陈指挥使下令,调永安舟济源舟的四队人,动作快一些,误了事有的你们的苦头吃!”
  听到这声音,四周雨棚底下顿时抱怨声不断。而彭十三听到这永安舟几个字,不禁扭头瞧了瞧周围这些人。果然,虽是满脸不情愿,他们也一个个站起身来。那个起头说话的钱百户一摊手说:“这陆上大军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所以想着让咱们水师去,大约以为咱们在船上可以休息睡觉……呸,下头弟兄都要轮流划桨,哪那么轻松!”
  “要是咱们还在当初的威宁舟上,这种苦差事也轮不到我们!老陈大人退了,连带咱们也成了后娘养的,虽说是分到了两条主战船上,可其实就是给搁在了旁边。这还真是那个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听了这一句不伦不类的比方,彭十三终于忍不住莞尔一笑,当即也跟着站起身说:“横竖我也是跟着大人明日启程,咱们几个难得一见,我陪着你们走一趟如何?只要你们的上司别查验得那么仔细,把我当成了奸细。”
  “彭大哥也太高看他们了,咱们这些船都是百户乃至于总旗负责,只要不出差错,没人会管这些,至于夹带人……交阯这些年哪年不逃那么几十个军户?哪个上司都是恨不得多出几个人来!有彭大哥你在那是最好不过了,下雨天巡查不是玩笑,刚刚还有人袭击过火药库,紧跟着又是战象,万一县城外头有人出没,咱们还得靠你这个大高手解围!”
  听钱百户说了这话,其他人自是人人附和,当下彭十三便重新穿戴好了蓑衣斗笠,和他们一同出了雨棚。因是水师,自然没什么战马带步,彭十三也不想骑马扎眼,自然是随他们一起整顿了人,然后出了县城。
  在雨中走路自是步履维艰,他们这一行负责的又都是通往交州府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一路上全都是高一脚低一脚,好在雨势却是渐渐小了,到最后不过是零星几点。趁着这功夫,彭十三把之前没弄清楚的不少事情都打听了一个明白,心中已经渐渐有了谱。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人的叱喝声。听到这声音,因为一路未曾遇敌而放松了戒备的众人全都警惕了起来,一下子散开各自找地方隐蔽,兵刃都掣在了手中,彭十三亦是随人到了一旁掩藏。
  虽说他精擅射术,但这下雨天弓弦受潮极可能让一张好端端的弓为之报废,他自然不会把心爱的弓背出来让雨淋着,因此他这时也跟着顺手抽出了鞘中的腰刀。只等了几息时间,浑身浴血的一人一马就迅疾无伦地冲了过来,后头数十步远处,赫然是六七骑人追了过来,就在靠近的刹那,彭十三就听到了旁边发出了一声惊呼。
  听清楚那句话,他顿时脸色大变。迅速前冲数步,避开了前头的第一骑人,他紧跟着就是横跨出去,冲着后头的第一个追兵横刀下切,一刀直取马颈。由于下雨天昏暗,时值傍晚,林中光线极其不佳,因此那六七个追兵全都没料到会突然窜出这么一个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头第一匹马发出一声难以名状的低咽嘶鸣栽倒在地,马上骑手也随之重重跌倒。
  收势不及的后几个人哪里避得开这突然倒地的同伴,第二匹马几乎是一蹄子踩在了前头那骑手的背上,随即被重重绊倒,紧跟着又是第三个第四个……只有最后两匹马的骑手见机得快,总算是狼狈得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然而,面对着突然包抄上来的十几个人,他们顿时知道不好,没受伤的两个呼哨一声就想舞刀突围,却没料想一道匹练似的刀光兜头兜脸地迎面袭来,一下子把他们卷了进去。
  “彭大哥,人已经安然救下了。他已经说了,那都是些小角色,用不着抓活口,你就省些心思吧,剩下几个我们都一刀宰了,免得麻烦!”
  彭十三左一刀右一刀把人劈得左支右绌,听到后头传来叫声,他这才脚下倏然前进几步,竟是猛地一头撞了进去。两个对手正因为听到那话都悚然大惊,手底动作一下就慢了几分,待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一人被当胸直搠立时无救,另一人却急忙趁势脱离,可才退了六七步就觉得后背心一阵剧痛,旋即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收拾了两个敌人,彭十三也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反转了回来。见钱百户正在和几个下属忙着用随身带着的棉布替那之前过去的伤者包裹伤口,他就蹲下了身子,见那人手臂肩头好几处外伤,脸色有些苍白,但还能说话,精神也还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遇着了你们……我还真是福大命大……”
  彭十三顿时喝道:“少说话,虽说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伤,但流了这么多血不是玩笑!”
  “老彭哥,眼下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报给陈指挥使和柳大帅?”
  见几个军汉扶起了那人,其他人也都瞧着自己,彭十三不禁大是为难。思量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低声对那钱百户说:“待会给他穿上我的蓑衣斗笠,我先回去打点一下,你选两个妥当人把人送到我家大人那里去,我会在那里接应你们。你回去之后对其他人稍稍露个口风,让他们警醒些,能串连的设法串连一下,等着我的消息!还有,这几具尸体收拾干净,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
  次日兵指清化府,柳升原本打算早些休息,可晚上他还没躺下,就有家将来报,说是张越求见。想到白天分派任务时,张越一声不吭,他顿时气乐了:“这小家伙还真是的,白天当着众将的面不说,有什么事非得深更半夜来找我?让他好好去歇着!”
  没等那家将领命而去,他又突然叫住了人,随即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他的性子我当初领教过,不依不饶没个消停,要是这会儿撂着,待会儿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把人领进来,我在正屋见他!”
  须臾,柳升就在外头屋里见到了张越。相比张越的装束整齐,他却只是重新加了一件外袍,脚上还趿拉着鞋子。见人还要行礼,他顿时没好气地摆摆手说:“别跟我来这一套,呢这么晚了特意跑过来可不是为了行礼的,有什么话赶紧说!”
  捧了一盏家将送上来的热茶,他就漫不经心地听起了张越的言语。可听着听着,他就一下子警醒了过来,随手把那茶盏重重搁在了旁边,浑然不顾里头滚烫的茶水溅了不少在手上。站起身死死盯着张越,再次确定那绝不是在胡言乱语,他这才攥紧了拳头。
  “竟然有这种事!”
  张越连忙拱了拱手说:“侯爷息怒,时至今日,不妨将计就计。”
第七百七十七章
杀人见血
  十一月二十三,水陆两路大军终于从沙河出发。和之前郑和的宝船和运河上的平底船不同,这些当做战船的舟船并不齐整,征用的民船,修补过的战船,还有舟桥营最近伐木造的船只……但不管如何,林林总总的船只停在大江上,仍然显露出了不小的威慑力。
  张越和史安陈镛一起上的是指挥使陈华的座舟,和其他舟船相比,这艘两层座舟看着仿佛有些年头,不少地方都能看出修补和油漆的痕迹。开船之后,第一日倒是平安无事,第二日,见陈华寸步不离陪着张越在船上转悠了一圈,跟在后头的彭十三冷不丁开口叹了一句:“当初,我就是随英国公坐这艘船抵达的清化府。想不到有生之年还会再乘这艘船。”
  陈华不禁仔细瞧了瞧彭十三,随即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当年随英国公平定交阯的勇士?今时和从前倒是有些相似……敢问张大人,若是此次大军战败,英国公可会挂印出征?”
  一语既出,这一边的船舷上顿时鸦雀无声。
  尽管是冬月,但交南的冬天不比北国,大江两岸仍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木,船行江上,水声阵阵,时有水鸟捕鱼。但数百艘船上的军士顶多是偷眼瞧上一回,就是再手痒的人也不曾动手。倒是有些船上的军官在安排了事务之后会在船头瞧上一会,感慨一番此时的静谧。
  听到陈华说这话的时候,张越就恰好看到一只水鸟一头扎入水中,不多时扑腾翅膀重新飞起的时候,尖嘴上就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他也不去答陈华的话,头也不回地对彭十三说道:“老彭,试试你的箭法!”
  彭十三跟随张越多年,心意相通,闻听此言解弓上箭抬手便射,只听一声弓弦轻响,那只刚刚辛辛苦苦捕得食物的水鸟便应声中箭,口中的鱼竟是一下子吐了出来,随即无力地扇动了两下翅膀,一头栽入水中。然而,不一会儿,它就浮上了水面,竟是带着伤游走了。此时此刻,张越旁边的陈华不禁呆了一呆,随即才勉强赞了一声好神箭。
  对于这言不由衷的称赞,张越自然不会错认了,当即微微一笑:“陈指挥使可是觉得这一箭去势汹汹,却不过如此?中原有一句古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是,做渔翁也得有做渔翁的本事,就像刚刚老彭一样,一箭倒是射中了鸟,可惜不但丢了鱼,而且连鸟也是带着伤跑了。亏得这不是什么群居的凶禽,若它引来了铺天盖地的同类,那麻烦就大了。”
  觉察到张越仿佛是在打比方,陈华就谨慎了许多,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
  而张越已经打定主意猛药下到底,又轻声说:“有一件事陈指挥使恐怕还不知道,此前已经有一艘神威舰到了海东府,送上了郑公公的一封密函。此次所谓的陈氏后裔陈天宝,不过是占城捧出的一个傀儡而已。占城弹丸小国倒是好盘算,只不过它还不够格!”
  陈华三十出头,肤色棕黑,人有些矮小,但却很是精悍。刚刚的一句话引来了这么猝尔一箭,然后又是张越这么一番话,他就显得很有些不自然,待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眼神更是倏忽而变。然而,他越是保持沉默,张越就越是健谈,从即将从云南蒙自县进兵的沐晟说到即将率援兵入交的保定伯梁铭,最后才淡淡地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陈指挥使刚刚问到英国公,其实,之前英国公还来信提过。他四次入交三定交阯,从胡氏父子到陈简定陈季扩叔侄,再到那些余寇,全都一举荡平了,如今年纪大了,倒是想效仿沐氏永镇云南,自请到交阯养老,毕竟交州府的气候不错,比北方的干冷好过得多。”
  此话一出,陈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父亲当年就在张辅的麾下效力,也不知对他叨咕过多少回那位名将——平日雄肃不苟言笑,战时谈笑指挥若定,对于民众倒还宽厚,但对于敌寇却是辣手,十几年前交州府城外上千具尸体筑成的京观他曾亲眼目睹,至今无法忘怀。
  他不由强笑道:“那是太师英国公,皇上怎舍得放人?”
  “就如同陈指挥使所说,若是这次败了,皇上自然会放。”张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陈华,又淡淡地说,“不过是笑话罢了,此次叛逆的声势远不如当初的胡氏父子和陈简定叔侄,更比不上蓝山豪族黎利。水陆大军并进,必定会有所斩获。再说,郑公公已经带着神威舰问罪占城,断了这条后援的路子,贼兵就是孤军,到时候自然能一举荡平了!”
  彭十三站在张越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陈华。安南人向来好斗,就是陈氏王朝统治此地的时候,听说国中上下也是叛乱重重没个消停,设立交阯布政司之后也是如此。据他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位水师宿将就算没动过投叛军的心思,恐怕也有着其他的野心。而如今他射了这么一箭,紧跟着张越又说了这些似恐吓似劝说的话,这回此人恐怕是要心中打鼓了。
  尽管大江行船远比海船安稳,但在船舷上又站了一会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张越就借口自己有些晕船,在彭十三等人的陪同下回船舱去了。
  而看着张越稳稳的步子,想到刚刚那一句句思虑周详而又中气十足的话,陈华哪里不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在原地又呆站了好一会儿,旋即就转身大步回了自己的舱室。舱室门口,赫然还守着四个精壮的护卫。
  “继续看着,不要放一个人进来!”
  进了舱室,他就看到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平日对其很是客气的他这回却露不出什么笑脸,心中更是厌恶得很,只是淡淡一点头,就撂下这个曾经让自己心头大动的信使,径直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见对方又凑上前提醒,说如今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是否依约动手时,正在喝水的他才随手把水壶放了回去,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之前说你的主人答应了,只要我一举率军策应,将来就是安南丞相?”
  “没错,陈将军怎么到现在还怀疑我的话?这都是大王亲口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大王?我倒是想问一声,当年明人也不是没寻访过陈氏后人,就是陈简定叔侄也没出来应过,如今怎么就出来他这么一个正统?另外,这么多年了,哪里来的这许多忠心耿耿的人跟着,哪来的钱置办兵器招募兵员,哪来的人充当军官编领军队?”
  陈华之前向来是礼遇有加,这会儿突然当头砸来这么一通话,那人顿时有些懵了。眼珠子一转,他也不敢正面回答,脸上更是布满了谄媚的笑容:“四哥,如今大王都已经占据了大势,从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安南的丞相有什么大权你总该知道,比起在明军里头当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要强多了!再说,大王是陈氏正统,大家都已经承认了……”
  “承认?那伙人没有在明人那里拿到好处,当然只要是自称陈氏后裔,肯带头起兵的都会承认!陈氏后裔……你我都是陈氏后裔,他一个无名之辈,凭什么当大王?”
  “四哥,你……你可不能反悔!再说,我们的血统毕竟远了,就是称王也没人服气……”
  “什么反悔,什么血统!你叫我一声四哥,可你别忘了,我们俩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别以为你们那些事情能瞒得过人,那个郑和,现在已经带着船队去占城问罪了!这还不算,就算这一次又胜了明军,那个张辅,那个杀人如切菜的英国公张辅,他兴许会自请来交阯镇守,到时候谁都没有活路!而且,陈天宝哪里比得上当初的胡家父子,更比不上陈简定陈季扩,连黎利都比不上。那个张越已经发觉了,肯定是发觉了……”
  暴怒的陈华越说脸色越狰狞,见对方仍在不死心地劝说,他忽然猛地拔出了腰间宝剑,发疯似的直刺了过去。那信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更是扑通跪下直喊饶命。然而,那人只不过勉强叫了两声就戛然而止,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仍是满脸不可置信。
  在死人的衣襟上擦干了血迹,陈华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宝剑叮当落在了地上。他自入军中没杀过多少人,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沾亲带故,心里自然更不舒服。而且,人是杀了,丢下水就可以毁尸灭迹,但那只是解决了一头的问题,他这一冲动,陈天宝那一头算是彻底完了,而剩下的又有多少该补救的地方!
  要知道,他起初可是对几个心腹属下交过底,这会儿他们会怎么想?而且,若是只凭张越的几句话就完全放弃成算,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毫不犹豫地丢开了剑,到一旁的壁上取下了自己很少使用的大刀,回转身来冷着脸对尸体狠狠挥下,一下子将那死不瞑目的头斩了下来。一把拎起那血淋淋的脑袋,强忍那强烈的血腥味,他就大步上前打开了舱门,淡淡地看了一眼门外四人,这才叫上其中一人吩咐了几句。
  等到陈华二话不说提着犹滴着鲜血的脑袋转身离开,四人立刻分出一人入内收拾,不过是扶好倒下的桌椅,至于血迹和无头尸体则是根本没去动过。另一人则是匆匆下到了甲板,一个手势叫来了几个精壮军士,径直下到底层船舱中去了。
  船尾部的舱室除了张越,还有史安和陈镛。此前李庆倒是提醒过让两人搭乘和张越不同的船,但史安陈镛碰头一商议,心想他们两个南京兵部的小小文官,就是分头坐船,万一有事也是沉江的命,还不如和张越一起。这边人多,就是真出事了,也还有擒贼先擒王的机会。刚刚张越出去时硬把两人留在舱室里,于是,张越人回来,陈镛就立刻焦躁地上前询问。
  “放心,你之前既然已经提醒过,所以我做了不少妥当安排。”
  “可是万无一失?船在江上,万一出一点纰漏,那都是会坏大事的!”
  “陈主事,天下哪有万无一失的事,五分就可为,七分则必为,至于倘若是成功率能有九成,那更是万中无一了。”张越见陈镛还要再说,一旁的史安却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当即又笑道,“听李尚书说过,陈主事手谈的本事很是精妙,如今既然在船上,又没有其他事,咱们不如来下一局?”
  也难怪陈镛如此焦急,他是永乐十三年二甲第六名进士,曾经馆选庶吉士,可京官历练比外官更甚,他尽管是张越的科场前辈,但至今仍只是一介主事。如今索性退而求其次不求官运亨通,只求能实实在在做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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