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3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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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
所谓唇亡齿寒
  和张超张攸两人先后长谈过一番,张越毕竟不能分身,又匆匆离开了总兵府赶去布政司见柳升。等到他晚间踏着残月回来的时候,却看到父亲在院子里等着自己。父子离别,少不得也有一番话要说,待说起随行除了张攸的家将和张倬自己此次带来的随从,还有柳升调拨的五十名军士,走的是云南这条路,他便笑着提醒了一番。
  “如今广东的军粮已经运抵了海东府,几条陆路也应该已经打通,按理不会有什么危险。走云南虽然远些,但若是有黔国公的护持,确实比广西安全,而且在云南府停留调养一段时间再继续走,也比直接回京更妥当。渡过富良江就是白鹤县,四日可到三岐江,又一日即可到兴化府,再两日则是山围县,又两日就入了临洮府。之后清波县下华县镇安县文盘州水尾州,这是走洮江右岸,虽说远些,但都是大道,千万别贪图路上快捷走洮江左岸那条山道。这一路上若是顺利,大约一个月左右就能抵达临安府蒙自县。”
  听张越这么说,张倬不禁莞尔:“果然是跟着大军天天研究这些道路通途的人,竟是和活地图一般。我知道你必定还有预备,这图应当是准备好了吧?”
  “自然少不得地图。”
  张越拿出刚刚特意去预备好的这条路地图递给张倬,又解释道:“虽说相比之下,毕竟还是海路更便捷,但海路风浪也有颠簸,危险也是不小。黔国公应该率兵到了蒙自县,之后会派兵往这条路入交策应,您和二伯父大哥就更加安全了。只是等到了临安府,还请爹给娘尽快送个信他,我临走之前她便是常常悄悄掉眼泪,如今我又不在,她恐怕就更心焦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也会派人报信回去!倒是你……儿子,给我平平安安回来!”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之后,次日清晨,父子兄弟各自别过,一边是缘路护送张攸往北入云南,另一边则是紧锣密鼓地安排,十数日后,大军就得沿交州府一带往南缓进,先行安定周边区域。交州府城则是完全交给了之前整编完的新兵。
  等真正到了进兵之日,病情稍有缓转的李庆仍是坚持随军,黄福虽也提出跟着,但终究还是让人劝着坐镇交州府,和都督方政以及尚书陈洽一同总揽全局。
  探望过重伤的张攸,又亲眼目睹了交州府残兵败将的惨状,原本就是火爆脾气的柳升这一路进兵全都是自领左军身先士卒,自然每一战都是血染战袍,面对这样势如破竹的气势,沿路所遇小股交人叛军无不是溃退,领右军的都督崔聚亦是一路高奏凯歌。只是,这十数日的连胜激情却被一场突然不期而至的暴雨给浇灭了,不得不退兵驻扎石市县等待水师。
  为了海东府粮草转运方便,再加上交阯原本就是和占城南部接壤的狭长地带,这一路行军一直尽量接近河道。由于越南的雨季在三月到十月,如今不虞河水暴涨,正是进军的时节,即便如此,张越仍是生怕贼兵决河水来一个水淹七军,于是每到一处就派人去查探河道上游的情况,以免被人钻了可趁之机。然而,这天,探子还没回来,就有人引着信使来了。
  外头哗哗大雨,柳升正在屋子里升堂议事,此时一听说是来自白藤海口的信使,顿时愣了一愣,随即便吩咐把人宣进来。然而,那一身褐色衣裳的信使进来行礼之后,却是自陈乃大明神威左卫的总旗,奉郑和之命前来送信。
  一听这话,张越立时眼睛一亮。虽说十一二月北风大起之后才是下南洋的最好日子,但只要耐得住性子,沿海岸线慢慢走,即便风向不利,也能到达南洋诸国。所以,接到交阯不利的消息,他就让提早下南洋的商船往郑和处报信。他也没指望去指挥这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但郑和长年在海上漂泊,对于战机等等自有相应判断,届时说不定能有所举动。
  柳升拿过信一看便立时冷笑,随手就递给了旁边的李庆,由得他一一往下传看,等到张越接过来时,从头至尾一扫,心中立时犹如明镜一般透亮。之前他就有过疑惑,安南设立交阯布政司已久,张辅三次率军平定,再加上张攸黄福镇守多年,要说安抚,也已经安抚得到位了,怎会突然冒出个陈天宝,又刺杀了张攸,趁着黄福病倒之际掀起了大乱?果然,这一切就是占城在背后推动,眼看着曾经的大敌成为了大明的地盘,小小占城安能不惧?
  “照信上这么说,此次交阯突然叛乱,竟是有占城王派人推波助澜,从兵器到军饷再到一应军官等等,全都是从占城来的!”柳升狠狠一捏拳头,怒声骂道,“初设交阯布政司时,占城就在背后挑唆过,那时候陈洽还建议过,取了安南就该好好震慑一下占城,那时候太宗皇帝仁厚,只是在宝船远行时警告了一番,还给了赏赐,想不到他们竟然还敢捋虎须!”
  张越看了一眼暴怒的柳升,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先前永乐初年,安南占城鏖战连年,占城王甚至遣使愿举国内附,请我朝派官统治,幸为太宗皇帝所拒,又一直派兵调停。可安南成了我朝的交阯,占城王收回失地,却开始蠢蠢欲动了。如今占城又挑乱交阯,这胆子确实太大了。郑公公既然连这个都打听到了,我却还想问一句……如今大明神威舰在哪?”
  那前来送信的总旗连忙躬了躬身说:“百余艘神威舰正停在暹罗。因如今的暹罗王仿佛已经忘记了当初我朝的警告,竟是悍然又犯满刺加,所以郑公公率宝船一到,举国震慑,占城那边的消息也是暹罗大臣透露的。郑公公派卑职禀告大帅和诸位大人,不日将率神威舰前往占城问罪!”
  郑和前后已经六次下西洋,如此规模巨大的船只需要在海上补给停靠修缮等等,因此之前已经在苏门答剌、满刺加等各国设有官厂和堡垒,专供易货及停靠。暹罗最初乃是南洋西洋诸国中最野心勃勃的国家,此前宝船多年不见,暹罗国中上下自是又生出了扩张的心思,只却被快得出乎意料的宝船船队给压了下去。然而,暹罗满刺加毕竟还离得远,柳升等人对这两国的纠纷全都不在意,待听说郑和将率神威舰问罪占城,这才为之振奋了起来。
  “只要没了占城,那帮叛逆就没了后路!等到雨停了,立刻进兵!”
  众将轰然应诺,随即方才各自散去。张越仍是留在最后一个,上前提醒是否要写信让信使带回去,柳升不禁皱了皱眉,随即才无所谓地说:“这些事情我懒得去管,你和郑公公似乎有些交情,这样,事情你去办,我要说的只有一条,让宝船……咳,神威舰好好给那些占城人一点颜色瞧瞧,让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不敢玩小动作!”
  整个交阯,除了曾经的东都,现在的交州府,以及西都清华承政,也就是清化府之外,只有兴化府等少数几个古城建有城墙作为堡垒抗击外敌,其余交阯大多数州县都并没有城墙,如今这个小县亦然。如今数万大军进驻,虽说每个军士都备了油伞,但行军帐篷却是根本不够,如今虽然在紧急用油布搭建避雨的地方,但不少人冒雨做工,全都是狼狈不已。带着信使才出了议事那间屋子之后,就有人来报此事。
  柳升吩咐加派侦骑监视四周动向,帐篷则是轮流使用。听到里头传来柳升那仿若洪钟的声音,张越让那信使再等一会,自己站在原地没动。
  果然,只消一会儿,那人便从里头出来,见张越正等在那里,忙上前行礼。问明了是都督崔聚遣了他过来,张越便嘱咐道:“大帅吩咐轮流进帐篷休息,这固然没错,但专司火器的铳兵却得优先照料。毕竟,下雨天不利于用火器。还有,上下将士检视兵器火器是否有锈蚀,若有缺失损毁即刻上报。再请回报崔都督,这种天适合交人的战象,营外种种布置都要做足。另外,下雨天不利于驱蚊,但请将士做好防护,以免瘴疠作祟。”
  来人乃是崔聚麾下的一个指挥佥事,此时一一记下听了,又笑道:“张大人果然缜密,我家都督只想着交人会在这当口再派战象,火器得预先防护,其他的倒没注意,我回去这便一条条禀报。不过交阯毕竟归于中原已久,战象先前于交州府一战已经损伤不少,如今也派不出多少来。在县城四周,都督已经设下了几道防线,火铳手也是随叫随到。”
  张越不过是未雨绸缪先提醒一声,听对方这么说就放下心来,又叫了信使随自己进了他如今休息的那间小屋。甫一坐下,他就笑问道:“郑公公可还有其他口信让你捎给我?”
  那信使闻言一呆,随即才心悦诚服地说:“张大人真是神机妙算,郑公公确实让小的转告一声,说是因为我朝开了海禁,暹罗商人的状况一落千丈,所以也不想我军轻轻巧巧平定交阯。暹罗原是这里的霸主,和真腊占城年年为战,因为我朝先前数次宣谕调停,这才不敢妄为,所以此次虽说他们泄漏了占城王助叛逆的消息,但极可能交阯叛军也有暹罗的资助,所谓唇亡齿寒就是如此。毕竟,只要交阯把握在我朝手中,东洋南洋西洋便楔入了一颗钉子。”
  此时此刻,张越心中着实庆幸。若是郑和就此困在南京城当一个闲散养老的守备太监,再过上四五年方才在朝贡没人的情况下打发了下西洋,继而老死在那片海洋上,甚至连海图也被那些守旧的士大夫一把火烧了,如何能有如今的提醒和策应?
  “不愧是郑公公,果然是深谋远虑!”
  郑和在下番官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一来是赏罚有道,二来则是爱护部属,三来是深谋远虑,有了这三点,自是人人服膺。所以,听张越用钦佩的口气提及郑和,那信使竟是比称赞自个还高兴,等到张越说让他稍待片刻,要让他带封信回去,他连忙应了下来。
  张越虽说之前带了好些人,但真正进兵,就只带了彭十三等一应家将,小厮长随全都留在了交州府,这会儿其他人都去了军中管军需的太监那里去领用火药,他便自己提起袖子磨墨,又思量着想要说的话,等到半池墨已成,他的腹稿也已经打好,坐下之后就在纸笺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此行神威舰不过百余,兵员不过九千,善战者不足两千,远逊于前时。占城虽小国,不易折也。然公数使西洋通晓夷情,必有折服之法,无需旁人献庸策……然叛军所在虽不明,兵败却不外乎遁海上。海上战舟唯神威舰,请公多加留心……”
  只在末尾,他问了一句之前出海所余的财货,这才放下笔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封口之后,他正要把信封递给那信使,就听到外头骤然响起了阵阵喧哗,也顾不得这些,连忙往外走去。在那里一站,他就听到哗哗的雨声中,西边的方向赫然是传来阵阵火铳的爆响,此外则是厮杀声和惨叫声,听着让人阵阵心悸。
  大皱眉头的他连忙唤了一个杂役去打探消息,结果那人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到最后他还没回来,彭十三打头,十几个家将家丁倒是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院子。
  “怎么回事?”
  “去得早不如去得巧,咱们这些人倒是在那里和几个打算混进火药库放火的贼人干了一仗!”身穿蓑衣的彭十三拍了拍手中那全是水珠的油布包裹,笑呵呵地说,“我是多年不用火铳了,放枪不如射箭,只能吓吓人,倒是他们几个好本事,不愧是跟着阳武伯在这儿镇守多年的,四枪撂倒四个!这大雨对咱们不利,对于那些准备杀人放火的贼人更不利!”
  如今的火器准头有限,但火铳手终究比弓箭手好训练,一阵乱枪足以打乱敌军的阵脚,尤其是马队战象之类。蒙古和明军打仗打得多了,不少战马都对火铳有了抗性,而交阯那些战象却仍是最怕火器。因此,彭十三说得轻易,张越也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了一声嚷嚷:“陈指挥使的船队到了沙河!”
第七百七十五章
杞人忧天
  交址多江河,水系四通八达,昔日张辅率兵南征,在各条大江上大仗小仗打了不计其数,富良江甚至一度出现江水为赤的骇人景象,柳升也将过水军。于是,之前在交州府整军待进的时候,柳升一面让陈洽负责收拢邻近州县的舟船,一面让舟桥营造新船兵征发民船为战船,仅仅用了一个半月,就拿出了大小舟船三百余。此番陈华船至,无疑预示将正式进兵。
  尽管火药库险些遭了贼人纵火,但由于看管得宜并未有失,张越又招来了当地县令安抚百姓,并没有借此大肆追查,于是很快就安抚了下来。石市县令并不是土官,而是祖籍广西的一位举人,永乐年间自请来这里任职,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当初的锐意消磨殆尽,因此安抚了百姓之后他就时时陪侍在张越身边,为的就是倒一倒苦水,哪怕不当官都成。
  由于洪武朝的严刑峻法,大明的士大夫不敢拒仕,出仕之后也很难挂冠而去,否则便是大罪,因此这位石市县令即便思乡几近疯狂,但也终究不敢撇下这一县公务悄悄归家,因而诉苦情的时候自是情真意切,到最后更是涕泪交加。
  “大人,卑职在交址一任八年,家中双亲和妻儿子女全都是一直没见过,实在不想一朝丁忧才能得见家人。不止是卑职一个,当初交址选官的时候,除了那些谪官,其余都是从云南和广西选的举人,那会儿不少人都是满腔志向,可终究架不住这儿……这些年来,各州县林林总总传来的死讯不下于二十,有被叛逆杀了的,也有病死的,若一直这么苦熬,哪里还有心思牧民?”
  “入交这些天来,你们的这些苦情我也都看到了,此前我已经有奏疏送入京城,便是专为交址派官一事。毕竟,九年一考对于交址官员实在是太严苛了。你如今专心安抚民众,有空了把邻近州县官员等等的情形一起报给我,我到时候作为夹片一起上呈。”
  石市县令此番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暗想要是张越再撒手不管,他索性到柳升等人所在的大帅行辕去申诉,了不起一头碰死,也好过在这瘴疠横行叛逆群起的地方受罪。因此,眼下张越说了这话,他反而是呆若木鸡,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大人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瞧着这位年过四十,一半的头发就已经白了的知县,张越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因又安慰道,“你们替朝廷牧守边地,总不能一直让你们受苦。只有一点,从前你们如何我不管,但如今这要紧关头却一定要用心,不要让叛逆有了可趁之机!”
  “谨遵大人之命!”
  见石市县令躬身长揖之后,使劲擦了擦脸,皱纹密布的面上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笑容,张越心中也是感慨。他自个也去过兴和那种苦地方,还在那里打过硬仗,但若是让他十年八载呆在那里,他也决计吃不消。而既然没多大盼头,俸禄又仅够糊口,只能苦熬日子,还怎么指望这些官员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地牧民安民抚民?
  安抚了知县,张越重又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出门,因老旧不堪的县衙和行辕不过是一街之隔,他也不想在雨中骑马,就让众家将牵着马走路过去。说是总兵行辕,其实不过是县城内一座还算像样的屋子,那位身为当地豪强的主人一听说是大军征用,立刻拱手让了出来,换来的就是一纸布政司任命巡检的公文。此时此刻,两排犹如标杆似的军士整整齐齐地扎在雨地里,看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天上下刀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入了中门,便有亲兵手持雨伞迎了上来,张越也就跟着他径直往里头走。一路到了柳升起居见人的地方,那亲兵才低声说道:“好教大人得知,刚刚外头又送来了好消息,往交南的路现在打通了,而且叛逆所在也已经打探了清楚。除了盘踞南方几个州县之外,他们之前趁着道路不通,一举拿下了清化府!如今舟师已经齐备,大帅决定分水陆两军立刻进击!”
  正在解蓑衣的张越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交址已经不是头一次出现叛乱了,之前每次都是星星之火化成燎原大火,为的就是本地官员不称职,再加上镇守太监滥用权力激起民变,但这一次终究没有那么严重。要不是荣昌伯陈智一下子把本地驻军全都葬送了进去,南部诸州县绝不会一度消息断绝。然而,能够拿下坚城清化府,这却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把斗笠蓑衣交给了彭十三,他就进了屋子。穿过空空荡荡的前堂,他就进了左边的那间房间。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中,病弱怕冷的李庆已经穿起了夹衣,其他的军官则是多半单衣,而柳升刚刚不知道说了什么,此时竟是满头大汗。
  见到张越进来行礼,他只是略一点头,扫了众人一眼就开口说道:“时值冬月,瘴疠未兴,正是往南进兵的最好时辰,之前随军的钦天监吏员已经说了,这场雨虽说下了两天,但绝不会长久,明日一早必定就停了。届时就按照众将所请分水陆行事,我和黎都督由陆路进发,元节同陈指挥使监水师,先把清化府拿下来!有了这个地方,再扫平南部叛逆就容易多了!有老黄福坐镇交州府负责转运馈饷,我们只要打好仗就成了!另外,还有一件事给各位说一声添些底气,保定伯老梁再过些时日就会带兵过来,之后他会坐镇交州府!”
  张越未曾料到自己才一来,竟然这水陆方略就已经定了,不禁大吃一惊。他正想开口再问个仔细,柳升就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道:“既然你们都已经立下了军令状,之后若是失期失律,到时候一概以军法处置!”
  话已至此,众人齐声应诺,张越瞧见一应将校纷纷出门,史安和陈镛又扶着李庆也出了去,他有心去问柳升,但看见对方已经是转头端详起了墙上的一幅地图,思忖片刻就扭头先退了出去,外间史安正在招呼人上前打伞,他连忙来到了李庆跟前。
  “李尚书,这水陆并进的人员安排是怎么回事?”
  在交州府调养了将近一个月,军务诸事都是张越在办,李庆虽然尚未大好,但比之前已经缓转了许多,此刻他顺势甩开了陈镛,盯着张越看了一会,随即叹道:“安远侯觉得之前的速度太慢了,像我这样的病人,随大军进发难免拖累,所以已经决定留我在这儿,说这也是体谅我随军参赞的辛苦。至于你……安远侯之前和我提过,陆路又有战象又有伏兵,万一你有什么闪失,他没法向英国公交待,也没法向皇上交待,所以干脆把你撵上了船。”
  “竟然是为了这个……”
  张越简直是哭笑不得。先前微服跑到广东,撂下话说要是我去交址,你也得跟着去的是柳升;如今突然说你有闪失,我没法向京中交待的也是柳升;这位安远侯老用兵的人了,怎得偏是反复无常?瞧见史安拿着伞回来,亲自护持着李庆踩着积水的泥地往歇息的院子走去,他不禁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岂料正在开伞的陈镛突然止住动作走了过来。
  “大人若是不嫌弃,和我打一把伞如何?”
  原想说自己有蓑衣斗笠,用不着那么麻烦,但无意瞥见陈镛朝自己挤眉弄眼,仿佛是有些暗示,他就对彭十三点了点头,两人共用一把伞出了门。果然,出了这个院子四周没了虎视眈眈的亲兵护卫,陈镛就低声说:“张大人,安远侯说一不二惯了,不喜有人在旁边提醒劝谏。先头几次三番那是你,换成别人,恐怕早就被搁在一边了。之前议事,因为原定将舟师的陆都督晚到了,安远侯大发脾气,竟是把他撂在一旁,将舟师交给了陈指挥使一人。李尚书只提了一句说水路只用陈指挥使一个降将不妥,结果就被安远侯驳了杞人忧天。”
  由于之前是临时得命赶到军中,张越对于军中上下兵将自然是只了解最顶头的几个,其余的最初不过是知道个名字而已,也都是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而逐渐熟悉。但是,此次奉命将水师的陈华由于只是个指挥使,并不显眼,他倒是真不知道此人乃是降将,只听人说过是水师宿将,因此听到舟师用降将,他立刻停下了步子,也顾不得半边身子在雨中。
  “陈指挥使是降将?”
  “他姓陈,张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陈镛淡然一笑,把伞往张越那儿倾斜了一些,又低声说,“虽说我也姓陈,但他这陈既然是本地人,和得过太宗皇帝庇佑的陈天平少不得有些血缘,他的父亲陈封曾经效力于英国公麾下,也是领水师,如今他父亲老了,这世袭指挥使就给了他。虽然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之前叛乱的全都是豪强土官,谁敢担保他全无异心?我和史郎中随着大人督舟师,咱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全都仰仗大人了。”
  尽管官越当越大,但张越对自己的斤两一向掂量得很清楚,哪怕是李庆向他举荐过史安陈镛,之前他们俩也都是依令行事毫无懈怠,但这并不是说两人对他犹如像对李庆那样的信任。此时这仰仗二字亦然,要说仰仗,不过是仰仗他那十几个千里挑一的家将罢了!
  “今后便是货真价实的同舟共济了,仰仗二字再也休提。”
  似笑非笑地回了陈镛一句,见他愣了一愣,张越就含笑点了点头,踏上台阶进了自己的屋子。因见彭十三跟了进来,在屋子里大大咧咧地脱下了满是雨水的蓑衣,又大声吩咐其他人赶紧去休息,他就伸了个懒腰在居中的藤椅上坐了下来,随即扭头问道:“老彭,刚刚陈镛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
  “这些文人心底就是弯弯绕绕太多,要都是像他们那样,当初英国公在安南就不用打仗了,成天提防有人在背后捅刀子就完了!”彭十三没好气地拿起一条毛巾的递给张越,又抄起另外一条胡乱抹了抹脸,这才说道,“行军打仗,总不能因为人是降将就弃置不用。陈华为人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老子陈封确实是条汉子!那时候英国公不放心水路,所以每逢有水战,往往都是我在船上看着,从陈封以下,不少人我都熟!”
  “你说得固然不错,不能因为如今的叛军拥陈天宝为首,他这个本地将领又姓陈,因而便横加疑忌。但是,既然陈镛对我提了,总不能置之不理,万一有事就是大变故。”
  “不然我去见一见陈华?”
  “不,以防万一,不要打草惊蛇。”张越此时终于想明白了几分里头的关节,摆了摆手说,“你只去打听打听,陈华所率的部众当中,有多少是本地交人,有多少是我朝汉兵,麾下军官都有哪些人,务求隐秘些,再看看有多少你认识的……然后,你去见一见他们。”
  彭十三仔仔细细听完了,也不啰嗦,一点头就拿起蓑衣斗笠准备出了门。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后头张越又叮嘱了一句让他小心,他也不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就冲入了雨幕中。
  屋子里的张越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随即转身到一旁的藤箱里翻出了一本书,在藤椅上看着打发时间,但没过多久,他的思绪就从这书本上飞开了去。
  希望只是李庆杞人忧天就好!
  须知此次用兵交址,兵员多选云南广西两地,多半是不识水性的军户。而交址多水,水师之中有一多半是精熟水性的交人,军官之中也是本地交人占据了大半,只有少数是多年之前就留在交址的汉人。自从设立交址布政司以后,不少原本只是远征军的将士都被留在了这里充当屯田军户和戍军,久而久之,哪怕是思乡情绪再深的,往往也娶了本地女子为妻,准备在此扎根一辈子。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却把交人汉人都卷了进去,不能再以从前的道理衡量。
第七百七十六章
故人相见,黄昏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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