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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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化县衙行馆。
  尽管随行巡边的大军都是精锐,但连夜行军却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因此皇帝一开口,杨荣金幼孜便齐齐大惊失色。然而,哪怕是往日对于如何寻找时机如何出言劝谏最有心得的杨荣,这会儿当皇帝冷冽的目光扫过来时,他一下子想起眼下在场的人并不止他,还有安远侯柳升等数名勋贵。于是,他硬生生吞下到了嘴边的话,又不露声色地朝金幼孜使了个眼色。
  金幼孜和杨荣搭档多年,只是微微一愣就醒悟到了这其中的名堂,遂止口不言。果然,听闻皇帝要亲自率军出击,几个勋贵俱是吃惊不小。然而,颇得朱棣信赖的宁阳侯陈懋只是犹犹豫豫劝了一句,就被当头那声怒斥给喝住了。
  “大宁是什么地方?那里附近就是朵颜三卫,明知道朕派了大军入驻,明知道工部在重修城池,这当口敢举兵进犯的没有别人!肯定是兀良哈人妄图卷土重来,只不过,他们还能剩下多少兵?趁夜追上去,和英国公前后夹击,彻底扑灭他们!”
  安远侯柳升长年掌京营,这时候见别人都丢了眼色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皇上所言极是。但若是夜里行军,这马车恐怕不能行进,再加上前后若有掉队的,稍不留神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已经是亥时一刻,不如再等两个时辰,等到寅时列队进发,则可保路上安全无虞,如果一切顺利……”
  “迂腐,天亮出发,算得上什么奇袭!这些人明知道朕巡边还敢出兵来犯,便是算定朕必定来不及领兵往援,算定大宁诸军筑城辛苦,未必是这些来去如风轻骑的对手。平日他们逃得飞快也就罢了,这一次朕决不让他们再有逃遁的机会!不用多说了,陈懋即刻领斥候侦骑前队为前锋,柳升率骑兵五千半个时辰后随朕立刻进发,后队步卒及辎重由薛禄整备!”
  眼见皇帝心意已决,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于是从安远侯柳升以下的一众勋贵连忙告退下去整军预备。此时此刻,杨荣金幼孜自忖无法再劝,便打算回去整理好所有东西跟着大军一块走。然而,就在他们告退的时候,朱棣却撂下了不容置疑的一番话。
  “永乐八年北征的时候,幼孜坠马险些丧命,多亏了勉仁随行相助方才得以无事。此次夜间驰骑,你们都是文官,随后队缓缓进发,不用跟着朕了!”
  第一次北征时,金幼孜和几个文官在一处山谷迷失路途,结果他在夜里不慎坠马,同行的胡广金纯弃他不顾,只有杨荣下马相救,继而因他再次坠马,两人更是一骑而行,天明方才抵达行在。因为这件事,他和杨荣虽在政事上头常有争执,暗地里也嫉妒他更得信赖,但却与其私交极好。于是,这会儿听到朱棣还记得这件十几年前的事,他不禁喉头哽咽。
  “皇上,臣备位扈从,怎可因为昔日之事便丢了职责?自当年之后,臣曾经苦习骑术,一定能跟得上这夜间行军,决不会重蹈当日覆辙。”
  “就算你骑术比当年有所进益,但你的年纪毕竟不如当年了!”朱棣固执地摆了摆手,又冲着杨荣说,“勉仁当初照应过他,此次朕还是把幼孜交给你,记住,跟着后军缓行,切勿掉队!”
  深知皇帝执拗起来就是怎么劝都没用,尽管也是急得火烧火燎,杨荣仍然飞快地转动着脑筋,不一会儿就有了主意。上前答允了下来,他也不管金幼孜满面焦急,又躬了躬身说:“皇上体恤,臣和幼孜感激不尽,惟有遵旨。只请皇上此行带上张越,他出自将门世家,武艺足可自保,又向来有见地,若遇事也能备咨议。”
  朱棣对杨荣金幼孜素来信赖,刚刚想到旧事心悸,故而不让两人跟从,此时听到杨荣这么说,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点点头道:“也罢,他年轻,就让他跟着中军。你们派个人过去,让他尽快预备,随朕一同进发!”
  由于遵化县衙并不算大,朱棣所住的乃是县令的官所,此时杨荣好容易把金幼孜拖了出来。等到下了台阶,沿着小径走了一箭之地,他也不给金幼孜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道:“皇上此次起意北巡就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如今还是如此,你就是跟上又能如何?幼孜兄,别和我说什么你如今已经精于骑术的话,你也已经六十出头了,人人的心思都在皇上身上,倘使你掉队又如何是好?出了松亭关,官道长年失修,咱们就是跟着,能做的也有限!”
  “可皇上离京之前还大病了一场!”金幼孜差点脱口而出说皇帝也不年轻了,好在他终究是审慎人,话到嘴边就立刻改了,“连夜追击,甚至可能还要大战,若有万一则如何?”
  “没有万一!”
  硬梆梆地撂下这么四个字,杨荣就当先出了小径尽头的月亮门,等到金幼孜跟了上来,他才压低声音说:“此行三万人中,骑兵不过五千余,神机营大约也就在三千之间,剩下的都是后队。薛禄此人忠心耿耿,兼且出身行伍,没有那么多狡诈心思,关键时刻也好游说掌握,不像安远侯柳升宁阳侯陈懋等人的精明。好了,赶紧去通知张越!”
  虽说金幼孜仍是心有不甘,但听到杨荣这么说,他只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两人匆匆穿过三堂二堂大堂,绕过大堂前头的栅栏和戒石亭,随即就从那照壁后头到了隔壁的一溜吏舍。进了张越和海寿住的那院子,他们就看到里头已经点起了松枝火把,赫然乱成一团,操着公鸭嗓子的海寿正在那儿大呼小叫。见谁也没注意到自己这两人,金幼孜忽然拉了拉杨荣。
  “张越和皇太孙殿下很是交好,但使有变也足可信赖。倘若没有先前那件事,那些带兵的勋贵必定是视他为自己人,此次跟着皇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可如今……”
  说起这档子事,杨荣顿时脸色微微一红。虽说他不是始作俑者,但却是袖手旁观的人,那会儿还觉着自己这是为了张越着想——文官就是文官,文官和武将缠夹不清,绝对不是国家之福——可放到如今这情势,他却恨不得先前那些流言从来没有过。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也顾不得想这些,连忙绕过正在跳脚的海寿,径直到了张越那屋子的门前,重重敲了敲门。
  自打刚刚那消息传来之后,张越就开始紧急整理东西。好在他带的行李并不多,也就是几套衣裳各种药膏丸药以及寥寥几本书,往特制的旅行袋里头一装也就完了。听到敲门声时,他已经和牛敢四人完全收拾好了一切,刚换了另一身行头,正在套一双鹿皮靴。眼见牛敢开了门,他一认出外头那人,顿时吃了一惊。
  “杨学士,金学士?”
  “张越,长话短说,皇上决定亲自带兵疾扑大宁,我和幼孜留在后队,此次还请你跟紧了皇上。”杨荣不等张越张口说什么就摆了摆手说,“这次是我荐你跟着的,郭资尚书之前在宣府病了,早就送回京了,李庆尚书则是因为之前水灾冲毁了桥梁,奉皇上之命掌督造重建事,眼下只有你能跟。你年轻强健,一定要跟紧了!”
  张越没想到一向不离朱棣左右的杨荣金幼孜此次竟然不随行,心中自是大为意外。只此时不是发愣的时候,他略一怔就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杨学士金学士放心,我必定不离皇上左右。”
  眼见张越佩好了剑,又将匕首绑在靴子外头的特制夹层上,收拾得利落英气,杨荣和金幼孜对视一眼,知道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两人先后对张越点了点头,然后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这时候,莫名其妙的张布一把抄起角落里的精铁长枪,又走上前来。
  牛敢四人无亲无故,又都是一根筋的单纯心思,因此每天都是把张越送到衙门,随即回去跟着彭十三摸爬滚打,武艺提高得飞快。其中张布天分最高,他昔日在蒙古人那儿服侍过一位善于使枪的勇士,在草原上逃亡时就靠着一支木枪打猎杀人,如今更是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这上头。彭十三自己不善于使枪,就常常带了他去一些军官处习练,他自是进展迅速,在四人中武艺最为出色。见杨荣走了,他就上前问道:“少爷,他们说话怎么古怪得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张越就再没有多言。出了屋子,看见海寿还在那里指挥小太监收拾东西,他就走上前去,说是自己立刻就要跟着皇帝走,不好携带行李,托其找两个可靠的太监照管一二。对于这种简单的要求,海寿自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行李的事情小张大人你放心,但这黑灯瞎火的……幸好咱家刚刚已经下令让御马监亲军赶紧整备……唉,别说是你,这最精锐的骑兵都在咱们御马监,咱家自然也要跟着一块去。咱们的骑术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夜里行军和白天不同,你可得小心些。要是真的打起来,乱军之中谁都说不准。咱家虽说不是第一次随从北征,可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你跟在皇上左右责任重大!”
  责任重大……跟着朱棣这么个固执的皇帝,这还确实是担不起的责任!
  张越点了点头,随即带着牛敢四人匆匆赶往了县衙行馆。抵达那里的时候,他就看见大门口那位被数十名禁卫簇拥在当中,身披明黄大氅,甲胄鲜亮的朱棣。此时此刻,这位六十出头的老人腰杆挺得笔直,那面庞在火把的映照下,每一条沟壑都显得清清楚楚,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绽放出了一种狂热的光辉。
  漆黑的夜色中亮起了无数火炬,寂静的道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军马的嘶鸣。夜半时分,大军通过了喜峰口,朱棣甚至没让大军停下,只是策马到一边向亲自来迎的喜峰口守将问了寥寥几句,就立刻重新回到了中军。如是赶路,又过了松亭关,当日上中天的时候,大军便赶到了大宁以西的一处广阔平原。当侦骑回报前方有兀良哈大军时,朱棣顿时露出了极其兴奋的表情,当即下令整军列阵。
  一夜急行军,即使大军多为轻骑,更是卸下半月粮草,只带少许干粮轻装赶路,此时仍不免生出困倦之意。借着整军列阵,各队军官少不得上前操练喝斥。须臾,阵势便已经成型。亲自领马队居左翼的朱棣听着侦骑不断报着前方情况,攥着缰绳的双手忍不住更握紧了。
  “你们说说,来犯的是兀良哈人,还是鞑靼阿鲁台?”
  朱棣身后是好几个年轻的勋贵及勋贵子弟,年初刚刚承袭爵位的丰城侯李贤、武安侯郑亨长子郑能、安远侯柳升长子柳溥等等,这会儿丰城侯李贤便开口答道:“皇上北巡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臣以为必定是哪个不知情的部落贸然进犯,见到天兵一定会溃散离去。”
  这一说法顿时引起了大家的赞同,毕竟,上次北征时阿鲁台逃得比兔子还快,谁都不信他此次有胆量和新败的兀良哈人捣鼓出什么名堂来。然而,朱棣却毫不动容,沉默了一会,他忽然头也不回对后头问道:“张越,你认为如何?”
  一夜赶路,张越这会儿正在调整呼吸活动腿脚,毕竟,这骑马冲阵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刚刚听得皇帝发问,他就在心里寻思了开来,此时连忙送开了正绞在一块活动的双手,上前答道:“兀良哈人对于大宁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只是由于朝廷严加防范,方才没能入主此地。如今皇上重建大宁故城,即便他们新败,在头悬利剑的情形下,说不定仍会存有侥幸之心。兼且阿鲁台和兀良哈人素来亲近,难保借此机会奇袭。”
  “不是什么兴许大约,恐怕给你说中了!”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地说,“不管怎么说,先败了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再说!”
第六百三十八章
二十年的时光
  二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这二十年是朱棣君临天下的二十年;这二十年是武臣建功立业,一举成就赫赫名将的二十年;这二十年是天下太平号称盛世的二十年。然而,对于朵颜三卫的子民来说,这二十年却是一次次生出希望,又一次次陷入失望乃至于绝望的二十年。
  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这是洪武皇帝朱元璋赐予的封号。而作为这些蒙古人来说,他们却一向称呼自己是兀良哈、翁牛特、乌齐叶特。三部世居大兴安岭以东,自洪武朝明军数次出塞之后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不得不臣服,于是便被编为朵颜三卫。然而,隶属于大宁的他们却在朱棣起兵靖难时得到了最好的契机。
  借出三千精锐随朱棣打天下,等翌日这位燕王登基为天子,则割大宁之地供三卫放牧!
  三卫的首领都相信了这样的承诺,更盼望得到那一大片水草肥美的牧场,于是各自派出了最精壮的子民随明军南下。然而,这天下是打回来了,明军也从大宁撤回了几乎所有的军马,但大宁故城朱棣却不许他们进入,所谓的割让顶多只兑现了一半。于是,心怀不满的三卫多次和向有姻亲的阿速特部阿鲁台一同扰边,可去年却遭受了最惨重的失败。
  秋日的草原天高云淡,马肥牛壮,春夏点缀在如茵绿草中间的野花收敛了妖艳,朵朵毡帐洒在一片广袤天地中。眼下虽不比春夏万物繁茂生机勃勃,但处处都透露出一种宁静幽远的意味。只不过,往日撒欢似的四处奔跑的野羊和野兔这会儿却全都不见了踪影,高高的苍穹虽然一如继往地湛蓝,但那让人沉醉的蓝中却仿佛蕴含着无限阴霾。
  虽说号称直扑大宁,但三卫的大队人马如今却已经过了哈剌河套。这会儿,三卫的首领们便聚到了一块,外头围着一圈护卫,就着马上议事。
  尽管血缘相近同气连枝,可朵颜卫兀良哈部实力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因此一旦商讨大事,向来是兀良哈部的首领哈儿兀歹做主。他是明朝册封的都指挥同知,掌朵颜卫事,自从另一位大首领脱儿火察死后,三部的事情就素来由他做主。扫视了一眼周遭窃窃私语的众人,他便高高举起了右手。
  “去年我们败给了大明的皇帝,靠着忍辱请罪才得到了生路,而今天,我们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不得不再次把三部的兵马全部征召在一起。大明朝皇帝的宝座是我们三卫勇士替他打下来的,但是,我们却没有得到大宁,相反,皇帝如今还派了大军重建城池!一旦明军在这里扎下根来,我们恐怕又会被赶到北边最冷的地方!为了三部的将来,今天这场仗一定要胜!”
  “胜,胜!”
  “兀良哈,兀良哈!”
  朵颜卫兀良哈部的众人顿时高声呐喊了起来,其余两部附和的也不在少数。而就在这时候,哈儿兀歹之子哈剌哈孙却开口说道:“明朝拥有天下,就算阿鲁台太师答应会率军在后方奇袭,两面夹击,但是仍然没有十分胜算。这里是咱们三卫能够聚集的最大军力,但是,无论是阿鲁台太师还是我们,都曾是那位皇帝陛下的手下败将!”
  “住口!”哈儿兀歹顿时大怒,指着儿子的鼻子大骂道,“你不要乱了军心,滚出去!”
  眼见四周围的人大多是满脸狂热,哈剌哈孙不得不退出了帐子。等到了外头,看见众多部族勇士有的在整理弓箭,有的在洗刷马匹,有的则在大声说话,不禁更是心头沉重。他的父亲给他起名为哈剌哈孙,便是为了纪念大元成宗朝那位有名的宰相,而他也和那位哈剌哈孙一样,对中原儒学很感兴趣。即便他学的不精,但一个基本的道理却是懂的。
  哪怕他们这一次真的重新占了大宁,哪怕是他们这次袭杀了那位对蒙古威胁最大的大明皇帝,但是,阿鲁台一旦完事了可以向北逃跑,而后用杀了大明皇帝这一旗帜号令各部归于旗下,可是,兀良哈三卫加在一块不过数万人,之前损失惨重,此次的六千人已经是千辛万苦方才凑出来,就算苦战胜了,他们怎么抵得过明廷派兵报复,难道那惨痛教训还不够?
  “明军来了,大明皇帝已经来了……”
  带着惊惶的叱喝从远处传来,继而便引起了四处一片哗然。一时间,刚刚还斗志昂扬的部族勇士一下子起了骚动,曾经参加过去年那场大战的哈剌哈孙更是浑身战栗了起来。高喝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仿佛连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也混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中。直到各百夫长匆匆整军,大队人马这才渐渐整肃了下来。须臾,一众首领就来到了最前排。
  “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按照计划,咱们赶到宽河的时候,应该正好迎击他们!”
  “要是阿鲁台太师没能及时赶过来怎么办!”
  “大明皇帝每次都是的带着大军,而且,咱们的背后还有那个英国公张辅!”
  由于明军的速度出乎意料,因此三卫首领当中顿时有了纷争。哈儿兀歹听到这些不协调的声音,只能端出大首领的架势强压了下去,又下令整军备战,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就在去年,三卫刚刚损失了十余万牛羊和上万青壮,如果这一次再战败,那么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可是,在广袤的草原上,无数部落都消亡了,所以,他不得不赌一赌。
  瓦剌绰罗斯部的脱欢野心勃勃,趁着他如今一心和贤义王太平以及安乐王秃孛罗争夺瓦剌主导权的时候,阿鲁台才能抽出手来和他们合作,倘若这一次赢了,那么借着这声威,他们可以趁机南下劫掠,然后趁着明军不敢在冬季出兵,聚拢那些为了过冬而发愁的小部族,往西边杀瓦剌一个措手不及。只要能够拿到草原上的霸权,届时趁着明朝新君登基内部不稳之际,先前的危机不但可以消解,而且他们也能够成为主宰全蒙古的力量之一。
  阿鲁台在利用他们,可他们却不得不受利用,兀良哈实在是太小了!
  想到了未来的美好前景,哈儿兀歹顿时把那些顾虑都抛在了脑后。然而,就在他厉声大喝出击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道滚滚黑线。他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甚至不用看清那些人的服饰,他就能猜出那是谁。
  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中,朱棣几乎是下意识地抄起了挂在马旁的弓箭。他一把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根羽箭,拇指随即便搭上了弓弦。那一瞬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很久没有摸过弓箭的事实,瞄准目标便大喝了一声,旋即运足了力气。
  “杀!”
  左右两旁的护卫阻拦不及,此时都是大惊失色。值此之际,那弓却猛地张如满月,倏忽间,那一支羽箭犹如飒沓流星,带着呼呼风声直没兀良哈大军之中。落后朱棣大半个马身的张越眼看这位天子脸色赤红,哪里不知道年过六旬又刚刚大病过后的朱棣乃是逞强。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他就听到耳畔响起了无数弓弦响声,也不知道有多少羽箭飞射了出去。
  跟随朱棣身后的乃是直属京营三千营下的骑兵和御马监亲军中的精锐,尽管只有五千人,但此刻跟着朱棣直踏敌阵,那士气却是异常高昂。柳升和陈懋已经是指挥两翼突至最前,将皇帝护在了阵中。电光火石之间,这支大军如同尖矛一般地撞入了兀良哈大军。
  紧随朱棣左翼的陈懋仗着箭术了得,在奔袭的途中一口气射出了三箭,此时随手将弓挂在马前,拔出宝剑劈手便砍。同样自负武勇的柳升哪肯示弱,自然是与其齐头并进。一时间,主帅比勇,部下更是人人奋勇争先。
  尽管兀良哈三卫人数稍优,可去年新败,如今又是朱棣亲自率军冲阵,原本就被打怕了的他们自是更加士气低落,一时间,就连那些稀稀拉拉的羽箭也已经是疲软无力,更多的人在大军冲阵时选择了引马避开,于是四处都是乱糟糟的。当头里的明军势如破竹冲乱了前军队形之后,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三卫大军就被从中间凿了个对穿。
  由于担心皇帝,朱棣周围几乎是围了十几个护卫,一色的小圆盾将皇帝的周身上下保护得严严密密,纵有斜飞的羽箭也被人挑开了去。然而,初战奏效的朱棣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战果,他想都不想就举起了此次新换上的战刀,再次率队回转冲击。
  虽说并不是没见过血,但这等骑马突阵对于张越来说却还是头一回。他自然是没法享受到朱棣那种待遇,可有四个护卫牢牢贴着,他倒是没经历多少凶险。然而,如是好几次来来回回冲杀,由于杀得兴起,明军阵容渐渐有了些松散,终于有漏网之鱼直接冲到了他的身前。他眼疾手快地一剑搠翻了一个,却不料想斜里又有一人窜将出来,举起长刀倏地下劈。刹那间,他几乎本能地撩剑挡格,那势在必得的一刀带起了一溜火星,一下子偏离了目标。
  还不等右臂酸麻的他反应过来,就有一人飞驰上前,横枪一扫一挑,硬生生将那蒙古骑兵挑落在地,随即又勇不可挡地挡在了前头。看清那是张布,张越顿时大松一口气,当是时,他也没法分心他顾,于是只能跟着张布闷头继续前冲,直到前方一下子光线大亮,再次冲出了敌阵,他这才看见了朱棣所在,连忙纵马上前。这时候,却只见三卫大军已经溃退。
  “你的剑也见血了?”
  张越哪有工夫理会皇帝的戏谑,忙开口说道:“皇上,如今兀良哈人已退,当务之急是迅速赶往大宁。兀良哈人是被突如其来的大军打懵了,可难保还有其他兵马。”
  “朕知道,杨荣金幼孜应该到喜峰口了,他们昨夜没能跟朕走,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忧心忡忡!”朱棣这些年但凡外出都会带上这两人,如今不见他们,心中也有些不习惯。只一沉吟,他就摇摇头道,“不用慌,先整军,再找几个俘虏来,朕要问个清楚!”
  朱棣和张越正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冲杀在最前头的宁阳侯陈懋此时满面兴奋地回转了来,在马背上行了个军礼:“皇上,兀良哈大军已经四散溃退!据斥候远远观察,应该是泰宁卫和福余卫不敢在这里消耗掉了仅余的实力,所以就匆匆逃走了。首恶乃是朵颜卫,是否要追击?”
  轻轻揉着已经有些酸痛的胳膊,朱棣便沉声吩咐道:“你和柳升立刻重新整军布阵,派妥当人领五百人衔尾追击,务必让三卫不能整理残军合兵一处。另外,再派人看看有什么活口。兀良哈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阿鲁台必定就在左近,需得严加提防!”
  刚刚一场厮杀过后,陈懋这样的勇将自然是被激起了血性和争功之心。然而他屡为前锋,并非一味无谋之辈,一听此言顿时警醒了过来。他没了不但刚刚大胜的兴奋劲,取而代之的更是一股子油然而生的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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