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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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豆汤这三个字让陆丰大为惊悸,但有药可救这四个字却是久旱甘霖。他也没在意大夫和梁铭究竟商量了些什么,一下子歪倒在靠背上。反复思量了前一段日子的行止,他的脸色完全阴沉了下来。由于皇帝把最要紧的监查百官的事情交给了他,他不得不一头顾着司礼监,一头顾着东厂锦衣卫,几乎是两头跑,其它地方都没去过。要真是有人下毒,那必定就是自己的心腹。想到这里,他只觉浑身冰凉,思来想去竟是只有这些天没在跟前的梁铭可靠。
  他怎么会把这个向来倚重的护卫撂在那里看宅子,金银身外之物,哪有命重要?
  怎么也想不出这些事情,陆丰终于暴躁了起来。等到梁铭重新跳上了马车前辕,一挥马鞭再次驾起了马车,他方才开腔说道:“不要回宫,你直接载咱家回陆家宅子。到时候找个妥当人拿了咱家的信物去一趟阳武伯府,务必把小张大人请来!”
  马车外的梁铭听到这句话,眼睛顿时亮了一亮,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睑:“公公,单单这一个大夫说的,实在是不甚可靠,不如咱们再去找几个有名的大夫瞧瞧?您放心,咱们刚刚换了一辆马车,原本那辆早就回去了,这会儿人都以为您回家休养了。只要付诊金,就是咱们这躲在车里看病奇怪,那些大夫也不会啰嗦什么。”
  向来最爱惜性命的陆丰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此事。几个药堂一转,除了一个大夫说这是极其厉害的伤寒之外,其余的都或多或少地暗示了这是中毒,药方开了一大堆。当最终回到自己在宫外的那座宅子时,他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看谁都觉得是内奸,甚至不敢让梁铭离开自己一步。
  他还年轻,还没享够世间荣华富贵,怎么能这么早就死?
  而安排人往阳武伯府送信之后,回转来的梁铭看到陆丰那种咬牙切齿状似癫狂的模样,心中不禁暗自佩服那边递过来的主意。陆丰与其说中毒,还不如这些天的药方上头被人动过了手脚,所以才迟迟不见痊愈,只是,故意拖延病情怎么比得上下毒听起来严重?
  要不是危言耸听,让这家伙到时候能听使唤,那就不是这般容易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何谓盟友,何谓亲友
  陆丰在宫外的那座宅子位于西城魏家胡同东侧,距离武安侯胡同不过五六条胡同。这一带多半是勋贵,要盘下一块地建宅子极难,因此当初出手送他的那个商人可谓是下了大本钱。虽说不能像公侯伯府那样又是三间五架的大门,又是仪门内仪门院子套院子,但规制不够,造房子的人少不得多花了点心思,建造的时候模仿江南水乡园林,引了一条活水入内,陆丰自是极其喜欢。
  可喜欢归喜欢,他平日里也只是将那些收受的金银古玩以及地契房契等等存放在这里,自己并不常常在外头住。毕竟,上头好几个真正的太监都不敢张扬,他就更不敢过于放恣了,但只要一逮着机会出来,他便少不得享一享福。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无心观赏这屋子里的奢华陈设,原本歪在榻上的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坐直了,而手脚已经完全僵了。
  “你……你是说,这刘永诚派人送信给太子,是咱家派人从中截了?”从那惊悸中回过了神,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一拳砸在了扶手上,大声嚷嚷道,“咱家又不是失心疯,怎么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刘永诚那老家伙咱家确实看不惯,确实想扳倒了他,可咱家怎么会蠢到用这种法子!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不是找死么?”
  “我那时候在大营里头听到那两个家伙的谈话,他们清清楚楚地说,锦衣卫会派人在开平截住信使。”眼见陆丰已经是急得满头大汗,张越却是言之凿凿。觉着撩拨得够了,他便微微笑道,“我自然不会认为那个人是陆公公你,毕竟你先头是给我交过底的,但别人未必这么看。你一中暑就是一个多月,别人必定会认为你是借病捣鬼。”
  “他娘的,咱家……要是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暗中算计,咱家非得剐了他不可!”
  破口大骂了两句,陆丰终究耐不住心头那惊惶,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这具嵌螺钿梨花榻乃是过年时一个商人求他向张谦说通关节的时候送的,上漆工艺极其精湛,但此时此刻他,他却不自觉地用长长的指甲用力地刮着扶手上的漆,呼吸亦是粗重了下来。
  “怪不得上次师傅来探病的时候,说了些莫名其妙的奇怪话,咱家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明白,却原来那时候别人就已经疑心咱家了!好,真真是好极了,咱家养了这许多人,到头来竟是被自己人给下了毒,亏咱家还以为如今在宫里算一号人物!”
  对于陆丰已经认准了中毒之事,张越自然并不意外。袁方的锦衣卫效率很高,没用几天就查出陆丰所服用的药渣里头有问题,足以让人昏昏沉沉不得痊愈。想来皇帝北征,从塞外经开平到京师这条线路,最能够光明正大做某些事情的无非就是东厂和锦衣卫,也难怪别人要栽赃到这家伙头上。等陆丰发够了脾气,他就站起了身。
  “既然你刚刚说不知道东厂抓了这么一个信使,那么,事情就难办了许多。恐怕就是你现在能够去东厂主持,别人也能够继续瞒着你此事。要知道,在东厂锦衣卫的人不过是点缀,你是督公不假,可你下头可还是用了几位其他公公,要是他们不听你的……”
  “不听,小张大人,你别以为咱家这回栽了,就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袁方不好意思说自己调了袁方离京,又暂时晾着沐宁不用,就是为了能把这两大机构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又板起了脸,“有袁方在,锦衣卫咱家立刻就能指挥起来,而那个沐宁也只听咱家的。那些个死阉奴……”
  他感到这下连自己一块给骂进去了,便呸呸了两声,旋即皮笑肉不笑地说:“他们和咱家一样都是在宫里头提拔起来的,在外头哪里那么容易吃得开?他们能收买的也就是几个人而已,咱家只要更多的钱砸下去,再通过锦衣卫狠狠查,倒要看看是谁真敢叛了咱家!”
  “这倒是一条法子。”张越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火上加油地添了一句,“陆公公你如今余毒未清,趁着皇上不曾回来,便在外头好好休养。毕竟,这件事绝不能张扬,若是让人知道,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别人还会以为你没手段。”
  “小张大人说的是!”
  刚刚找回了几分面子的陆丰又气急败坏了起来,想也不想地重重点了点头,眼神中又露出了几分凶光。比起什么报仇,什么雪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调理好,绝不能闹出什么岔子。否则报复回来却没了命在,他岂不是更加倒霉?
  谈完了最要紧的正事,张越便笑呵呵地问陆丰要来了药方,说是回家去给妻妹好好瞧瞧。这别人不知道,陆丰却是知道张越的妻妹倒是其次,但张家那边还藏着一位昔日太医,原本他还打算一并请人瞧瞧,但张越既提了,他立刻决定就这么办。如今他不得不多些顾虑,这要是他中毒的事情散布开了,到时候招人笑话不说,而且这个位子都未必能保住。记起前几天程九曾经提过张越在鸡鸣驿遇刺,他就决定先还一个人情。
  “小张大人,我自小入宫,这辈子除了师傅,也没什么真正亲近的人,没想到能够遇到你这样仗义的!当初生死攸关的时候你救过我,穷途末路的时候你帮过我,如今这又是一个节骨眼上,结果又是你出手拉了我一把!”
  这一激动,陆丰顿时把那些咱家长咱家短之类的自称给丢在了脑后,语气更是真挚得很:“以前我还嫌你有时候太手软太心软,现在咱家明白了,那是你这人重情分!你放心,甭管幕后主使是哪位王公贵戚,鸡鸣驿的事情我一定派人给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待!”
  张越原本倒没存着这份心思,但陆丰既然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了,他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点头说道:“那好,咱们的交情不说一个谢字。我也不好在这里多呆,这就先回去了,你好生将养,我让人看完了药方子就给你回音。另外,宫外不比宫内,饮食上头需得更留心一些。要是等养好了,宫中有人来探视时……”
  “不就是继续装模作样么?”陆丰阴狠地笑了笑,随即眯起了眼睛,“他们总归会知道,要利用咱家,到头来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等张越告辞出去了好一会儿,陆丰方才抓起了旁边的那个铃铛,重重摇了两下。见梁铭应声而入,他沉默了片刻就吩咐道:“你挑出十个八个可靠的人,给咱家盯死家里每一个人,记着,就像锦衣卫盯百官,东厂盯锦衣卫那样,一个都不能遗漏。咱家眼下只信得过你,你这回好好表现,回头咱家一定奏报皇上,在东厂给你委一个更好的职位!”
  这一番许诺一下,他果然看见梁铭面上涨得通红,出屋子时那脚步咚咚响,流露出了一种掩不住的兴奋。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他忽然支撑着手坐在了梨花榻的正中,很是感受了一番那种四面靠不着的感觉。好半晌,他才喃喃自语道:“怪不得皇上孤家寡人谁都不信,原来这世上靠谁都是假的。只有靠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回来十余日,张越头里一阵子忙着查阅督粮督运的账册,又是跑了两趟军器局和兵仗司,亲朋长辈那儿只是抽空拜访过几人,大部分时候倒是扑在了各式各样的事情上。这会儿出了陆家宅子,张越想起自己今天说了无数鬼话,翻身上马的时候便苦笑了一声。不管合作了多少次,他和陆丰顶多只是盟友,永远到不了交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家伙这会儿大约要着手整顿身边人了吧?
  因之前时间所限,虽说去过杜家一次,但却是来去匆匆,张越早打算中秋之前上杜家去一趟,而杜绾更是一大早就先去了。不管怎么说,听一听岳父老大人的教诲,尝一尝岳母的手艺,顺便逗一逗头一回情窦初开的小五,这一番玩弄阴谋诡计的不痛快很快就能没了。然而,才过了西四牌楼,他就迎面看到了一个熟人。只愣了一愣,他立马笑呵呵拍马上前,对面那人也驾着那头小毛驴靠了过来,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小七哥!”
  “元节!”
  一年多没见,张越便发现了顾彬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那个稍显冷漠自闭的少年如今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那身上的衣裳虽说只是半旧不新的青衫,但却浆洗得极为干净。骑着那头不起眼的小叫驴,顾彬腰杆挺得笔直,脸上还挂着一丝自信的笑意。
  “小七哥今天这是休假?”
  “我哪里有你那么好命!”顾彬拍了拍身前搭着的那个包袱,随即就笑道,“刘总宪今天请假在家,这些都是都察院的要紧公文,所以我送过去给他。”
  尽管只是干的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但他说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犹疑,很是大大方方。瞧见张越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便没好气地瞪了回去:“跟着杨先生这么久,我总算也是学到了些东西。虽说我这个监生比不得那些进士,至少得磨炼三年才能正式入都察院,但我已经想明白了,先好好学一学,来年参加乡试,若是成功便后年参加会试。我不像你,如今更重要的是打稳根基,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情知这是对方的志向,张越自然不会问什么“已经能做官你为什么还要考”的傻话,点点头便问道:“那你爹娘如今都接过来了?”
  “嗯,国子监的廪米当初我还积攒下来不少,再加上先生又帮着我赁了房子,都察院还有一些钱粮补贴,一家开销已经绰绰有余。说起来我爹还老是念叨你,若是闲下来了,你记得到我家坐一坐,想当初你可是最喜欢我娘做的面条。”
  对于这个邀请,张越当即满口答应了下来。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就避到了道旁,又聊了两句,张越知道顾彬有公务在身,也不好浪费太多时间,便催着他赶紧先走。而顾彬拉了拉小毛驴的缰绳,忽然停了一停。
  “之前你遭弹劾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想说别的,只想提醒你一声。不遭人忌是庸才,况且未必所有的弹劾都是坏事,都察院并非都是好名邀宠之辈,也有人是一身正气。不过,你行事要更小心一些,毕竟,一直招惹御史也不是什么美事。”
  虽说顾彬没有指名道姓,但张越怎么会听不明白这善意提醒,当即就谢过了。等到一甩缰绳继续前行,他忍不住想起了如今掌管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刘观。
  刘观也算是个政坛上的不倒翁了,洪武十八年的进士,永乐初的时候就在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周旋在陈瑛和吴中之间。结果陈瑛下狱死,吴中调任刑部尚书如今也下在了牢里,此人却是不哼不哈从礼部尚书刑部尚书一路转调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虽有磨折,但都是小小沟坎一跨而过。只是某人那死要钱的名声在外,连累得如今都察院亦是乌烟瘴气,杨荣把顾彬弄进了都察院学习行走,莫非是预备着将来的一步棋?
  想着想着,他这走路也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在去杜家那条路几乎印在心里,因此该拐弯的时候拐弯该直行的时候直行,没出什么纰漏。等拐进了那条熟悉的胡同时,他却忽然感到有人拦下了自己那匹马,抬眼一看,他就认出了面前那个怒气冲冲的人。
  “元节,都是你做的好事!”万世节死死瞪着张越,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你都对小五说了些什么,如今我压根摸不着她的影子!还有,岳……杜大人这几天见我都是淡淡的,连杜伯母都仿佛有意躲着我。你上次答应我回京之后请你爹帮我提亲的,眼下你爹都回南京去了,我怎么办?我可是比你大六岁,你别自己成了婚就忘了我这个朋友!”
  面对气急败坏的万世节,张越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昨天小五那脸色绯红的模样,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万世节一会,便眯起眼睛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眼下你随我进去挑明了。要找长辈给你提亲,总是问清楚你未来岳父岳母的心意,这才更合适吧?”
第五百六十六章
女婿,连襟
  小五如今住的就是当初杜绾在家时的闺阁,按照杜桢夫妇的话说,横竖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她以前跟着杜绾也不是没住过,也不用空关一处屋子整理别的住处。因此,这屋子里和杜绾出嫁的时候相比,大体家具都没动过,也就是添了几样小摆设。比如说小药箱,比如说一尊用于确认穴位的铜人,再比如说是几本厚厚的医术,还有些则是二老额外送来的玩意。
  眼下这间东屋靠墙摆着一张榆木架子床,上头垂着水墨花绫帐子,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只青瓷花瓶,上头用浅墨寥寥几笔勾出了一个赏花美人,落款却是一个杜字。此时此刻,她便托着腮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花瓶,脸上红扑扑的。
  这花瓶不过是寻常货色,顶多也就值个几贯钞,但那上头的书画却是爹爹的手笔。爹爹喜爱书画,但除了几个朋友之外,墨宝却从来不曾流传在外,就是这一只还是之前出了大牢之后,一天晚上多喝了几杯,她痴缠了好一阵子,这才得了这么一件了不得的宝贝。端详着上头那个憨态可掬的少女,她忍不住嘴角一勾笑了笑,又皱了皱鼻子。
  爹娘对她自然是没话说,可是……可是这种话却是不能去问的。都是岳大叔不好,要不是他胡说八道,她也不至于被撩拨得心里这么七上八下。还有姐姐和姐夫,他们真是太可恶了,她只是抱怨几声,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轻轻叹了一口气,小五便站起身来,却是到了床边,支起了窗户。外头一阵凉风吹进来,她只觉得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了一些,但看着桌案上的那面小铜镜,她却还是看到了自己发烧的脸,不禁没好气地跺了跺脚。
  “小五,你怎么吃过午饭就躲在屋子里不出去?你姐姐难得回来一趟,以前你没事情就往张家跑,今天人回来了,怎么你变了个人似的?我特意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枣泥甜糕,还有甜羹,你赶紧出来,省得回头又闹着想吃甜的。”
  听到外头裘氏那声音,小五吓了一大跳。她摸了摸自己那发烫的脸,连忙出声掩饰道:“娘,您和姐姐一块吃吧。我……我肚子有些疼!”
  一时情急,小五只能搬出了这么一个唯一能想到的理由。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下一刻,房门竟然被人推开了。看到裘氏快步走进门来,脸上满是焦虑,她一下子愣在了那儿,直到母亲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方才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讪讪地说道:“娘,我自个就是大夫,不过是一丁点小病,不碍事的!”
  “这额头也就罢了,两边脸上怎么会这么烫?”裘氏却不理会小五的解释,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都是大人了,而且还学了医,你难道就不知道这秋日天干物燥,内火重,需得多用些去火的饮食?我看你这肚子疼也是自己不注意闹的,别呆在屋子里,出去喝点热的就好了。平日你和绾儿有说不完的话,今儿个吃完午饭却溜的这么快。难道是吵架了?”
  “没……没有!”
  听到裘氏连这样的猜测都出来了,小五赶紧否认。只是这一回她再也没有逃避的借口,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裘氏出了屋子。待到了院子里头,她眯起眼睛瞧了瞧天上的太阳,便搀扶起了裘氏的胳膊:“娘,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从前都是您亲手做月饼,今年我来做好不好?我都跟厨房的吴妈妈还有春盈学了好一阵子厨艺了,这次绝不添乱!”
  “你来做月饼?”裘氏吃了一惊,见小五满脸认真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好败了小丫头的兴致,心想要是这馅料配好了,总不至于出什么纰漏,于是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轻轻在小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也罢,今年我就放手一回,看看你手艺能否有进步。别小看这些,姑娘家嫁了人,不管婆家是否挑剔,这厨房总得管几天。”
  “娘!”好端端的又提起嫁人这两个字,小五顿时撅起了嘴,“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嫁!我不要拣上一个恶婆婆,也不要像姐姐那样成天面对那么多长辈那么多妯娌。我只一心一意伺候您和爹爹,我要替姐姐守着你们一辈子!”
  这种话裘氏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就是耳朵根也起了老茧。最初还会恼火地训斥几句,可听得多了,她再也不当一回事。小五的身世她听杜绾提过,知道她明面上什么都不露,心里未必就真的不知道,所以也不想一味在后头逼着,此时也就哂然一笑随口教训了几句。等到母女俩出了院门,就有一个小丫头从拐角那边冲了出来,近前来屈膝行了礼。
  “太太,二小姐,姑爷和万公子一道来了!”
  听到张越和万世节一道来了,小五顿时有些慌乱,连忙开口说道:“娘,既然有客人,那我先回房去……”
  “说什么傻话,一个是你的姐夫,你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回;一个是你爹的后辈,之前还帮过咱家里老大忙的,也不是没见过!”
  裘氏说了这么一句,见小五神态越发不对,心中哪里还会不明白。当初有心把女儿许配给张越,她想的是难得有一个丈夫能认可的人,品行学问必定是好的;如今小五虽不是亲生,但有这么一个可爱活泼的姑娘承欢膝下,她更是希望能再挑一个合心意的女婿。万世节人品才貌样样都好,更难得的是仿佛对小五有心,来回宣府那一趟,照顾得妥当不说,而且不曾越礼,绝对是正人君子。虽说他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但这些都不打紧。
  想到这里,她便不由分说地抓起了小五的手:“再说了,你姐夫和万公子就算来了,那也是去见你爹爹,我和你自去和你姐姐说话,又没什么关联,你紧张什么?”
  紧张……她什么时候紧张了!小五见那报信的小丫头偷偷瞧着她,仿佛在那里窃笑,不由得更是气苦。她要挣脱裘氏的手自然容易,可那实在是不成规矩,因此哪怕此时恨不得跑回屋里去直接把头埋在床上,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走。这一路上遇着了好些人,她看着谁都觉得那目光别有一番意味,于是越走脸越红,最后连手心都发起了热。
  而另一边的某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自打进了杜桢的书房,一向闲适潇洒的万世节就渐渐紧张了起来,这秋高气爽的季节,他的脑门上却是泛起了一层铮亮的油光。这会儿和张越一左一右站在杜桢身后,观赏准岳父笔走龙蛇在横卷上写字,他却是越发心不在焉。
  “因为皇上赏识沈氏兄弟的字,再加上元节你当初得了皇上垂青也有那手字的缘故,所以如今的士人之中,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临摹他们的字帖。去年的会试殿试中,我就听说至少有六七成的考生答卷都是用的沈体。只是,之所以称作是书法,只有书无法却是落了下乘。元节,你之前跟着大沈学士也学了好一阵子,如今应该知道侧重。读书人虽然不能一味读死书,要学以致用经世治国,但本行不能丢了,由一手字就能看出学问来。”
  和后世不同,如今的政治家几乎都兼任着文坛领袖,一面当着朝廷高官,一面不断著书立说,若是没有真才实学,朝廷开经筵的时候,四方应召而来的文人可不会给你留面子。所以,面对这样的提醒,张越当然连连点头。可瞥见万世节这个一向自来熟的点头的时候却偏偏僵着脑袋,他不由得从悄悄伸出手肘去,重重给了某人一下。
  吃这一肘,万世节立刻回过了神。张越发现杜桢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继刚才停笔之后,又继续往下写,他忍不住默念了几句,等看了大半,发现这是一篇祭文,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遂和万世节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诧。
  “梁世家江西泰和。公天资敦厚温文,饱读经史,为人谦和。洪武末,举乡试。授四川苍溪训导,以荐除知四会县,改阳江、阳春,皆以廉正平和著称……”
  尽管这祭文如今只写了一半,但张越和万世节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乃是为何人所作,自然都是暗自吃惊。当初也就是因为太子宽纵了一个陈千户,结果皇帝震怒之下便让锦衣卫解拿梁潜周冕入京。若不是杜桢设法求情,梁潜几乎逃不过这一劫,势必要和周冕同死。只是,眼下看这篇祭文的内容,莫非是梁潜故去了?
  “士奇兄和梁泊庵乃是同乡,所以我才知道了他去世的消息。他当初还曾经代总裁《永乐大典》,如今却是死得无声无息。我这一篇祭文也只能写了在这里烧给他,日后回乡的时候才能顺路祭拜。虽说我和他几乎没有什么交情,却也佩服他的学问。只听说他遗下了老妻幼子,日后便是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想来实在是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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