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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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桢此时落下了最后一个字,旋即方才将笔搁在笔架上,直起了腰来。端详着那一整张墨迹淋漓的字纸,他便头也不回地说:“那时候我能做的,也只是保下粱泊庵一命。但是,异日若是有机会,我若是还有能力,当替他雪了当初那冤屈。这不是出于什么交情公义,而是一个人做事情得有始有终!”
  这话虽说得淡淡的,万世节不禁肃然起敬,张越更是想起了永乐年间那些消失掉的名字。解缙当初下锦衣卫狱,由于朱高煦和纪纲的谗言,受他牵连先后活活庾死在狱中的就有陈寿、马京、许思温,此后牵连而死的还有徐善述王汝玉,再加上梁潜周冕,以及前头迎驾迟缓而下狱的黄淮杨溥等人,东宫属官已经是凋零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只剩杨士奇屹立不倒。
  等到纸上字迹渐干,张越就去取了烧字纸的铜盆来,万世节也不肯闲着,也忙着去向门外的墨玉和鸣镝讨要了纸媒和火石。眼看着那一卷纸逐渐被火光吞噬,屋子中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万贤侄,士奇兄对你向来很是称许,说是你看似为人散漫不拘小节,其实却是心思缜密,并非鲁莽之辈。我下狱那些时日,你对家里颇多照顾,我一直都很感激。”杜桢缓缓转过身,看见万世节脸上涨得通红,更开口想要说话,他便摆了摆手,“你是元节的挚友,我自然知道,但真的是仅仅如此?”
  当着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万世节只觉那心思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要是再不承认,那就是明摆着欺瞒别人,因此他看到张越那鼓励的眼神,索性把心一横,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杜伯父,晚辈……晚辈不才,想要求娶令千金!”
  好容易把这心里头憋着许久的话给说了出来,他自是觉得心头畅快了许多,也就恢复了平日的本色:“晚辈孑然一身家境贫寒,虽三年庶吉士之后超迁兵部主事,但异日前程如何也不敢打什么保票。可是晚辈能承诺若是娶得令千金,定当倍加珍惜!您说做事情得有始有终,我必定会做到的。”
  尽管这是早已预料到的态度,但是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杜桢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小五的性子在他看来自然是极好的,可世上有的是有眼无珠的人,若是只为了门当户对或是其他考量娶了她回去,对于她未必就是好事。她随性惯了,只怕嫁了人也受不得太多约束,只有真正喜欢她这么一个人,方才能包容她的所有,亏得如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
  “你这个人我信得过,不过……”
  此时此刻,别说万世节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张越也瞪大了眼睛,心中异常担心。在他印象中,杜桢可从来不是个欲擒故纵卖关子的人,这“不过”两个字算怎么回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不错,但我素来不喜欢强迫儿女的婚事。只要小五能答应嫁给你,我自然乐意多你这么一个女婿,想必元节也乐意多你这么个连襟。”
  看到杜桢面上那越来越浓的笑意,张越只觉得一贯冷面的岳父大人如今也变得狡猾了。对于这一对来说,这条件还真是必不可少的。
第五百六十七章
黑吃黑?
  虽说朱棣曾经敕建了祭祀南唐人徐知证和徐知谔兄弟俩的灵济宫,甚至仿效当初宋朝的那一套,把贬谪的官员直接打发去提举此宫,又按照一贯的规矩册封了正一教大真人,但京师中最盛行的仍是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统共册封了十几位法王佛子。于是,京师中的番僧足足有数百人,大部分都是住在庆寿寺、崇国寺、大能仁寺、大护国保安寺。
  这其中,庆寿寺虽说是京师第一寺,但在番僧人数上仍不及西城崇国寺。这里本就是贵人聚居之地,达官显贵之家常有礼请。而东城区的几座小寺则是住着一些名头不显的番僧,朝廷供奉不菲,富庶热闹的东城自然很合他们的口味。由于番僧多,侍者自然更多,因此平日里这些底下人就免不了争斗,于是,地方官对于这块地盘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番僧虽说地位尊崇,却毕竟各有等级,除了法王佛子国师这样的人物,这里所住的次一等番僧出行就不会有锦衣卫开道官府派车,而寻常侍者则是只能靠一双脚走路。可冲着朝廷礼敬的名头,尽管番僧们收侍者的规矩极严,每天的拜师之人仍是络绎不绝。于是,车马的租赁红红火火,顺便还带动了其他营生。
  京师东北隅的修德寺住着十几位黄教番僧,这佛寺周围就很是聚居了一些人,开办了各种店铺。既然人多,周围的宅院胡同又是一圈圈一层层异常复杂,外人到这地方很难找到路。渐渐的,这些车马行之外,三教九流的人物也有不少聚居在此。借着修德寺的名头,不少人给番僧收下的侍者们送些供奉,官府从来不到这里清查,这里竟是成了灯下黑的去处。
  修德寺东边的明镜胡同并不起眼,从东到西不过四百来步,却是密密麻麻建着一长排各式各样高矮不一的屋子。由于大多数房子都是当初朱棣还是燕王的时候就造好的,年代久远,所以斑驳调漆的院门,破破烂烂的围墙,以及那经过无数次修补的屋顶瓦片,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外人,这里住的都是些生活极其不如意的贫民。
  然而,倘若有人进了这些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头,眼前的一切立刻就会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要过了外头的第一进院子,那股穷酸破败的气息立刻就会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则是迎面扑来的那种铜臭味。从赌场到私娼馆到南院,这里各式享受纵欲的地方应有尽有,只是朝廷律令如今还严格,来往这儿的多半是单纯有钱却又想找乐子的人,倒没有朝廷官员。
  下午未时时分,明镜胡同西头的一间赌场恰是生意兴隆。毕竟,晚上有宵禁,上午懒汉们起不来,这会儿正是找乐子的时候。荷官吆五喝六的嚷嚷声、骰子的转动声、牌九的碰击声、赌徒的抱怨声……无数乱七八糟的声音集合在一块,就是后院几间屋子里歇着的人也不得安宁。当一局结束,前头好些人失望地大叫大嚷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住了。
  “咱们为什么要呆在这种鬼地方,回府难道不行么?难道有谁敢上王府搜查?”
  “你少发牢骚!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王府不比从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要是咱们带着这个家伙回去,恐怕早被人逮住了!”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没好气地打断了同伴的抱怨,“寿光王可是和咱们那位千岁爷一样,都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嫡亲的皇孙,可皇上一怒之下又是打又是关,哪有半分容情?就是赵王千岁,如今这禁令还没完全解开呢!”
  坐在板凳上的正是先头和翠墨打过照面,想把人弄回去的王府护卫孔叶。由于安阳王早就吩咐过不许招惹孟家,他只好另寻了两个绝色回去交差,可寿光王一倒,这功劳也就变成了罪过。此时,闷闷不乐的他瞅了一眼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一团破布的家伙,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情知身边的贾老大比自己更得信赖,他便搬着凳子挪了过去。
  “贾老大,你和咱交个底,这次的事情究竟能不能成?还有,老千岁毕竟是之前才刚刚倒过霉的,会不会被东边那个……被那个占了便宜去?”
  “要是皇上真的认为事情是老千岁干的,那处置会如此之轻?东边那一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满天下谁都知道他要的就是东宫储位,要学的就是当今皇上,可既然谁都能看出来,这事情反而成不了!他要能占便宜,你抠了我这两颗眼珠子去!”
  听到那贾老大如此信誓旦旦,孔叶顿时信了八分。只是,这一次干的事情要是成了固然是天大的功劳,若是不成,结果却比先头那回更糟糕。因此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皇上终究是册封了皇太孙的。即便皇上厌弃了东宫,若是像太祖爷那样,咱们这一场忙活岂不是白费?”
  “那也得太子是太子,太孙才是太孙!”贾老大胸有成竹地哼了一声,继而就语重心长地说,“太子和东边那位以及老千岁都是前头皇后嫡出,不过是占了长幼之别。这长的若真的废了,那个小的名份上头就差了!再说了,东宫的毛病都能挑出来,那小的还有什么好怕的?玩物丧志擅出宫闱私会朝臣,这一条条平日不起眼,到了那节骨眼上都管用!”
  说到这里,两个人相对看了一眼,全都嘿嘿笑了起来。而地上那个五花大绑又口不能言的人却是暗自叫苦,奈何他使尽了力气却连挪动一下也难能,更不用说有什么反抗。想到一到开平就一头撞进了人家的口袋里,他不但把事情办砸了,还连自己都搭了进去,他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以为这趟任务容易,好歹也做些最坏的准备!
  咚咚咚——
  听到这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屋子里的两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等听清楚那有规律的长短敲门声,他们这才舒了一口气。贾老大努了努嘴,孔叶连忙站起身来趋前开门,几乎是大门敞开的一刹那,一个敏捷的黑影就窜了进来。
  “外头如今风声太紧,我好容易确定没有人跟在后头,这才能跑这一趟。这里虽说看上去安全,但毕竟是先前老千岁就藩北京的时候扎下的根基,别人容易顺藤摸瓜查到这里,所以不能再多呆。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赶紧挪窝,免得到时候人赃俱获。”
  贾老大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这个专管联络的小个子,却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因为皇上班师,所以东宫那边得到风声急了?”
  “不但是因为皇上班师,还因为锦衣卫的那个袁方回来了,从上到下都给梳理了一遍,咱们的人给弄掉了不少。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且,东宫那边已经下了严令查先头鸡鸣驿的那件事,怕只怕到时候牵扯到那位金枝玉叶。那一位还真会坏事,要杀人也不知道派些好手,三下五除二就被人屠得干干净净,根本就都是废物!陆丰虽说还在病着,但渐渐开始管事,东厂那边已经顶不住了,这些天没法再掩护你们。”
  “也就是说咱们这些天恐怕要东躲西藏?”
  贾老大皱了皱眉,见那小个子点了点头,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虽说只要捱到皇帝回来,把东西通过东厂交上去便是万事大吉,甚至连责任都不用担,可先头那谣言实在是不该传。
  心中恨恨的他瞅了一眼地上那个扭来扭去的俘虏,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带着这么个累赘,还要成天东躲西藏,这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的做法!都是那个枚青出的馊主意,说什么就是要让东宫知道消息后自乱阵脚,露出更多的破绽,这样才能搜集到足够的证据一举成功……呸,照眼下的情形看来,自乱阵脚的是他们自个才对!放出是锦衣卫截了人和东西的消息,到头来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锦衣卫,这样就能让他们躲藏得更容易。那家伙怎么没想到,一旦惹火了那要命的衙门,他们必定举步维艰。
  孔叶一向只管听命行事,对于大局情势之类的不如贾老大研究得透彻,因此听到外头风声紧,他不禁急了,少不得催促着赶紧走。然而,还没下定决心的贾老大怎会轻易丢下这个一向平安的窝点去冒险,却是不管不顾只是坐在那里沉吟。就当来报信的小个子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霍地站起身来,贾老大却没有理会一惊一乍的孔叶,刚刚还颇为沉着的脸一下子变得无比狰狞。他疾退几步,一把挟起了地上那个家伙,动作异常迅捷。而小个子也一个箭步冲到了门边,轻轻把门张开了一条缝,一面细看,一面竖起了耳朵。须臾,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便从那边的穿堂门口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顺天府来查赌场了!”
  听到这一声,屋子中三个站着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而那个被人挟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汉子却更是绝望。要知道,京师虽说严禁赌场,但暗地里的赌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里禁得住。这顺天府虚应故事来这么一趟,他仍是别想脱身。而且,就算被人撞破了此事,难道他就敢说自己是给东宫送信的?这种事情要是嚷嚷开,他更是完了!
  “就算是顺天府,这里也难保不会遭了池鱼之殃,走!”
  贾老大既然发了话,孔叶立时如释重负,慌忙疾步走到后墙,移开了那柜子,却原来是一扇活门。这本就是此地设计时就留下的后路,因此小个子在前,孔叶居中,挟着人的贾老大反而负责断后。最后一个出去的他一头钻出来,又扳动了墙上的消息锁死了那扇活门,这才返身疾步追上了前头两人。
  这里乃是一间堆杂物的屋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小个子到门口张望了片刻,然后就说出去把马车弄过来接应。尽管如此,心里不放心的贾老大仍是吩咐孔叶一道跟着去,等到人走了,他便关了大门,随即把手中人重重一扔,又蹲下身抽出刀子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你放心,若真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关头,我一定先杀了你!”贾老大阴恻恻地笑了笑,刀锋轻轻靠前了一些,看见那个汉子狠狠瞪着自己,他又重重哼了一声,“反正信已经不在这儿,我到时候杀了你,只要随便编一套谎言,顶多就是个杂犯死罪,到时候王府把我捞出来易如反掌。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你跟在刘公公身边,认识你的人不少,就算是死了,这尸体也是证据。要还指望翻盘,你就老实一点,别找死!”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了一阵叩门声,随即就是孔叶那熟悉的呼唤。心中一松的他随手把匕首往靴子中一插,然后就挟起人走到了门口,谨慎地从门缝里观望了片刻,发现只有孔叶和小个子,此外就是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他这才真正放下了心,遂伸手拉开了大门。然而,就在大门敞开,他一脚迈出门的一刹那,屋顶上忽然砸下了无数砖瓦。
  反应极快的贾老大几乎是下意识地提起手上那汉子作为挡箭牌,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强力一下子贯穿了他的双腿,站立不稳的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看到屋顶上跳下来的两个汉子动作迅速地抢过他手上的人退到了一旁,他不禁心凉了半截。
  饶是如此,他仍是低头瞅了一眼小腿上的那两支箭,这才再次抬起了头,终于看清了那个放下弩弓的车夫。尽管腿上剧痛钻心,但更让他心情挫败的却是人家只出动了三个人。他用喷火的目光死死盯着哄了自己出来的小个子和孔叶,恨不得把他们吞下去。
  这两个吃里爬外的家伙,竟然勾结外人……等等,追查此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锦衣卫还是东厂,抑或根本是汉王黑吃黑?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冷淡的声音。
  “信呢?”
  贾老大眼睛一亮,随即狞笑道:“那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我手上!”
  “既然不在你手上,那么你可以死了!”
  当贾老大醒悟到这话含义的时候,同样的剧痛再次贯穿了他的胸口。看到小个子和孔叶吓得一动不动,两眼都被血糊住的他不禁心中大恨。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他终于看清了那车夫斗篷下的脸,那是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瞧上去甚至有些女人气,仿佛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仿佛是……
  然而,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最终仍是堵在了他的喉咙口。
第五百六十八章
以不变应万变,唯愿长命百岁
  宦官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掌皇城之内一切刑名仪礼,地位最高;内官监掌营造,御用监管御用玩器,油水丰厚;御马监掌侍卫亲军兵符,军权赫赫……就连排行最末的都知监因为掌管宫内关防勘合,权力也是不小。因此,宦官三六九等上下分明,只要有朝一日能升到头,也能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除了看服色识人之外,这识别宦官还有另一大要诀。精瘦干枯的多半便是下等杂役,肥头大耳的却一般只是中层,真正顶层的人物由于每日逢迎上头殚精竭虑,反而没法胖得起来,只是脸色往往红润,精神奕奕自不必说。因此,这会儿面对兵仗局这个有着圆滚滚水桶腰的胖太监,张越忍不住扫了扫那肚子,又看了看那明显凹陷下去的眼窝。
  那胖太监索连舟先头和张越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办公事的时候顶认真,平时说话却不会拿捏架子,顶和气不过,因此心里少不得有些盘算。
  他是刘永诚的干儿子,但那一位年纪一大把,嫡亲侄儿就有好几个,干儿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平日哪里看顾得过来。他能够谋到兵仗局大使的位子,靠的是削尖脑袋外加耳目清明,给干爹递了不少消息。尽管此地油水寻常,但至少也是二十四衙门首脑。
  “小张大人,你这纸包火药的法子好是好,但用在神机营倒是不错的,可要是天下所有卫所的铳手都用这种法子,恐怕这儿的工匠决计忙不过来,就是学徒也不够使唤。”
  口里抱怨着,他却斜眼留心张越的脸色,见其皱起了眉头,他便把张越往旁边引,等到四周没有闲杂人等的时候,他便低声解释道:“我知道小张大人您这提议乃是出于公心,但要知道,这天底下卫所的铳兵加在一块少说也有十几万,别看这回都给换上了新制的永乐手铳,可到底能有多少效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纸包火药不易受潮,装药点火也容易,可在那些边远的省份,铳手其实也都是拎着大刀片子,不可能靠火铳杀敌。”
  “这个我知道,火铳只有如神机营这般集中使用方才能显现威力,倘若按照从前每百户配置弓手刀牌手铳手长枪手的法子,这就是再好的兵器也是浪费。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向尚书大人提一提,将铳手从军中独立出来,各都司都该有独立的火铳营。”
  听到张越这么说,索连舟顿时感到心中一松,暗想和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打交道还真是轻松愉快。只是,他不过是借此做一个引子,这会儿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想往另一个更要紧的话题上引。要知道,皇帝未必记得他这么个人,所以他的靠山决不能倒了。
  然而,如今皇帝就要归来,张越虽说也惦记着东宫那件事,但他该做的既然已经做了,因此眼下更注意的反而是班师之后。比起前头两次北征,这一回瓦剌作壁上观,鞑靼主力全部北逃,虽说彻底削弱了兀良哈朵颜三卫,但战略上其实算不得太大成功,倒是炫耀军力的感觉居多。而且,如今夏原吉辛苦打理的国库搬空了一半,若再有下一次亲征就苦了。
  既然朱棣重申不许兀良哈人入大宁故城,那么,是否代表皇帝确实考虑过大宁三卫迁回?想到这里,他完全没注意索连舟的咳嗽,转过头就直截了当地问道:“索公公,我想问一问,先头我和陆公公从你这里带走的那几箱子东西,如今已经在战场上试验过了,可以算得上是神兵利器。这些可已经大量生产?若是已经生产了,可曾定下如何配装?”
  神兵利器?索连舟闻言一愣,随即变了脸色。他怎么忘了这一桩,当初刘永诚具体询问了一番此中细节,而且在陆丰从宣府回来的时候,还在天子面前很是告了一状,结果他夹在当中,在皇帝一怒之下的时候给当了替罪羊,竟是挨了十板子。想到这里,他心里既痛恨刘永诚一点都不顾及自己,又暗骂陆丰仗势欺人害得他背黑锅,屁股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虽说那板子不算重,但他却整整半个月没法坐下!当然事后张谦来瞧过他,代皇帝赏了他几样东西,若不是有那体面,他以后哪里还有脸震慑这兵仗局的上上下下?
  “这个……小张大人,神枪和神机箭今年底就能给神机营换上一千具,量产自然没问题。只不过,若只是用宝钞赏赐工匠,要想他们更卖力地干活实在是不太容易。您也知道,咱们兵仗局要的都是一等一的熟手,可有些分明能做更多的,他们不做,咱家也没办法。”
  好容易压住了心头那股邪火,索连舟不想再被张越岔开话题,索性上前了两步:“小张大人,据说皇上大军已经回开平了,而其余两万大军已经过了大宁,这两日就从喜峰口入关了。咱家听说皇上先后给太子行文三道,一道措辞比一道严厉……”
  “索公公,这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惦记的。”张越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那话,看到这个水桶腰的家伙脸上尽是失望,他寻思自己极可能还要在兵部继续呆下去,和此人免不了打交道,便和缓了口气说,“与其揣测上头的心意,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我听说索公公掌管兵仗局已经有四五年了,能够四五年不出差错,我想必然是勤勤恳恳,绝不可能是运气使然。”
  带着满肚子的不安,索连舟亲自把张越送出了北安门,等到看着人上马走远了,他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往回走,一面琢磨着张越的话。这是让自己闷头办事不管其他?开什么玩笑,这宫中有的是落井下石的人,到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热他的位子……等等,张越的言外之意,应该是说自己差事办得好,别人就夺不走?
  这天恰是八月十五,张越单挑了这一天前往兵仗局商议火药的事,自然是瞅准了中秋节下午散衙早。果然,等他回到兵部,由于兼管三部事的吕震早赶去了开平迎驾,各司郎中员外郎主事几乎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小狗小猫两三只。于是,他回到空荡荡的司房记录下了今日到兵仗局的一应经过,随即也施施然出了衙门。
  翻身上马之后,他却没有扬鞭就走,而是看了一眼一大早就跟着自己出来的牛敢和张布:“对了,今天是你们俩从北边回来之后第一回过中秋,可有什么打算?”
  牛敢和张布被掳到北边七八年,对于中原风情早就没什么印象了。先头在宣府的时候领教了一番第一边城的雄浑壮阔,已经觉得自己见了世面,可来到京师跟着张越东奔西跑,目不暇接的他们方才头一次知道什么是天子脚下。这时候听见中秋两个字,两人对视一眼,却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当初的村子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亲人不是化作尘土,就是彻底没了消息,他们几个如今虽说吃得饱穿得暖不再抬头是青天低头是泥地,可每日到了晚上,也就是睡觉而已。牛敢毕竟大胆些,挠了挠头就笑呵呵地说:“哪有什么安排,吃饱了喝足了就上床睡呗!”
  “没出息!”
  张越笑骂了一句,又打量了两人一番。因他特意嘱咐过高泉多多照应的缘故,两人身上都穿着簇新的莲青色绢布袍子,脚下俱蹬一双白底黑面千层底布鞋,收拾得利落精神。可是,比起奔三十的年纪,两人都显得有几分老相,却是塞外苦寒劳作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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