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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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听此言,顾氏便把其他思量先丢到了一边,忙吩咐一旁的大太太冯氏出去接一接。冯氏只出去了一小会,便和王夫人一同进了屋子,身后则跟着碧落。一番礼数之后,王夫人在顾氏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先说起自家府上新添了一个女孩,当下自是满屋子的恭喜声,顾氏亦是笑着吩咐冯氏回头去准备贺礼,然后欣悦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迟了二十年,但如今你家里总算是添丁进口喜事不断,也是你平日积德行善的结果。惜玉固然是个能干人,但遇到你这样的主母亦是她的福分。不过既然是女孩,你还得好好看顾着天赐,再就是给阿辅寻几个妥当人。不是我瞎操心,你那固然是嫡子,但堂堂英国公只有一根独苗,终究不那么可靠。你料理了这么多年家务,看人总是准的。”
  “婶娘说的都是正理,我自然省得。”
  王夫人明白顾氏这一番话全都是为自己着想,连忙欠身答应了。陪着又说了两句话,她便看到了对面张越杜绾夫妇背后的灵犀,心里自是踌躇了起来。只她不敢操之过急,陪着兴头上的顾氏说了两句话,这才一点一点拉过了话头。一旁的张越已经听觉察到了王夫人的意思,心里倒是惊诧彭十三的动作迅速,只是祖母已经允了此事,他也就不想王夫人担着心思试探,正想开口时,却不料顾氏轻轻咳嗽了一声。
  “宛娘,你既然来了,我倒是想向你求一桩喜事。彭十三曾经教导越哥儿武艺多年,又多次为他出生入死,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灵犀先跟随的我,然后又跟了越哥儿许多年,我一向看她便和自己家里的女孩儿差不多。他们如今彼此都有意,这婚事就不如挑个时间,你这个主母费点心思,趁我还在尽早操办了。”
  碧落没想到顾氏竟是先开了口,不禁往灵犀看了一眼,见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不禁暗叹自己比不上她。正愁不知道如何向顾氏提这件事的王夫人更是大吃一惊,见这并不像信口说说,她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忙站起身行礼。
  “多谢婶娘成全。我实在是想不到那头犟驴子居然有开窍的时候,想当初给他说媒的也不知道多少,他却一个劲地推,偏看中了您一手调理的人。婶娘实在是体恤,可怜我今天来的时候满心忐忑,就怕您怪我只知道从您身边抢人。”
  无论冯氏还是李芸赵芬,甚至是屋子里其他几个丫头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桩喜事,一时半会竟是全都反应不过来。当顾氏又和张越杜绾说话时,她们一个个方才恍然醒悟,那目光全都往灵犀身上瞧去。
  这灵犀莫非失心疯了?彭十三都已经四十出头了,就算本领不错也只是英国公府的家将,灵犀若是嫁了他,怎比得上在这府中的荣华富贵?
  顾氏和王夫人谈妥了日子,便叫了灵犀上前。见其跪下二话不说地磕了三个响头,她却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叹了一口气:“你伺候了我十几年,如今你自己选的路,我成全了你。这嫁妆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待会我就让她们收拾出来,不枉你跟了我一场。”
  说完这话,她便对王夫人笑说道:“宛娘,你要走了我这家里最得力的丫头,我也不能便宜你。这彭十三还是英国公府的人,我不和阿辅抢人,但是以后让他多多帮着越哥儿。还有灵犀,我这边可是时常要叫人过来的,你可答应?”
  “那是自然,那个犟驴子除了老爷,心里也就是先惦记着越哥儿,然后才轮到敬我。至于灵犀更是您亲自带大的人,我怎么会不放?”满口答应的王夫人瞧了瞧张越,随即又笑道,“越哥儿,我要走了你的人,不如补给你一双。前几天高泉刚刚买来一对小丫头,年纪不过十三岁,却都是乖巧人,回头送来给你,如何?”
第五百六十三章
喜气,哑谜
  张家这一支虽然比张玉那一支晚迁出祥符开封老家,但既是百年世家,奴婢家人自然不少,更有些乃是几代执役的世仆。到了京师之后,张攸因战功封伯,张倬张越父子高中进士,于是这一家方才真正有了屹立于京师权贵之林的本钱,宅子先后扩建了两次,下人也比往日多了一倍。这其中有朝廷赏赐功臣家的奴婢,有自愿卖身投靠的,有人牙荐来的,更多的却是亲友人家赠予的,便是顾氏屋里如今伺候的两个,也全都是王夫人所送。
  因此,听到王夫人这么说,顾氏不禁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他自个儿把好端端的人放了手,你还惦记着他干什么,留着自己使唤好了。灵犀虽说嫁了人,可这家里的事情又不是不管,嫁了她一个,越哥儿还多饶带了一个,有什么吃亏的?再说了,先是你,又是惜玉,你们家里今后也不知道要添多少人口,你这些可靠人不留着,以后临时要寻就难了。”
  这时候,张越也笑道:“灵犀伺候了祖母那么多年,又在我身边照应得妥妥当当;彭师傅教了我这么多年,又助我良多,如今他们两厢情愿,灵犀有了倚靠,彭师傅有了佳侣,我心里只有高兴,哪里还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祖母给灵犀备了嫁妆,我也早就备好了贺礼,到时候要好好贺一贺,哪里还能收大伯娘你的人?”
  “好好好,越哥儿你执拗起来和老爷一个样。老爷每次说起彭十三,那都是咬牙切齿,可要真有什么事情,却都是第一个想到他,逢年过节什么都是第一份。要不是那头犟驴子忠义双全,早就谋了军职当官,哪里还会在府中担一个家将的名义?不是我夸口,他那武艺不比老爷放出去的其他三个家将差,而且心思更细密,老爷一向倚重。”
  王夫人心有所悟,说到这里就笑着岔过此事不提,旋即便指了指身旁的碧落:“说起来咱们家里这些个能干得力的大丫头一个个都嫁了,碧落如今也是我那里得力的管事媳妇,婶娘之前不是还带出了一个玲珑?不过几年,小的就一个个都接了上来,等他们也一个个都出息了,这才是家族的兴旺之道。对了,秋痕和琥珀呢?”
  “她们年初从宣府回来就给我磕过头了。”顾氏看了一眼面色发窘的秋痕和琥珀,莞尔笑道,“不但是她们,超哥儿起哥儿赳哥儿身边那几个,也都一起磕过了头。家和万事兴,起哥儿前些天还给我狠狠教训了一顿。男子汉大丈夫,英雄爱美人不要紧,但要紧的是担待,千万不要学他大哥自以为是瞒着家里金屋藏娇,结果闹出天大的风波。当初清远伯就是毁在一个外边弄回来的妾手里,于是举家败落。咱们家里若有这样的,那么他就不用姓张了!”
  这一番说话到最后却演变成了教训,王夫人少不得看了一眼张起。又陪坐说了一会话,顾氏便倦了,大伙儿便各自辞了出去。家里的惜玉才刚生产,但王夫人忖度有丫头仆妇照料,稳婆大夫也还在,就不急着回去,先到冯氏屋子里坐了一会,商讨了一会张赳的婚事。
  尽管婚事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武安侯郑亨归来,而且班师诏既然下了,应该那时日就不远了,但谁也说不准顾氏能否撑到那时候,这竟是她和冯氏心中最大的隐忧。
  从冯氏那边出来,王夫人想起前日得了一封张辅的家书,如今皇帝班师的时间又已经有了准信,因此她便索性带着碧落往张越那里去。才进院子,她就听到了一个大声嚷嚷。
  “气死人了,姐姐,姐夫,你们评评这个理,万大哥之前帮忙分明是因为敬慕爹爹,后来也常常来请教学问,和我有什么相干,岳大叔他们可恶不可恶,竟然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我早就说了一辈子不嫁人,好容易有了这么疼我的爹娘,我才不要嫁!”
  辨出是小五的声音,王夫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冯远茗毕竟是脾气古怪,平日无事不喜欢上国公府,常常是小五来哄着天赐用药浴,就是针灸也都是她一手包办,因此她那个宝贝儿子极其黏着这位五姨。小五什么都好,偏是这执拗的脾气让人头疼,这会儿也不知道又是为着什么嘀咕。
  “你既然都知道岳大叔人嘴碎了,还惦记着他的话干什么?爹娘都还没把你许给人家呢,你就在这里大吵大嚷说什么不嫁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心虚看上他了!瞪什么眼,你就不知道一句话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声音那么大,需得知道隔墙有耳,要是闹到人尽皆知,到时候你就是不想嫁也得嫁。”
  听到杜绾这话,王夫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见门口那个侍立的小丫头也是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她也不责难,索性自己打起帘子进了屋。跨过门槛四下里一看,但只见小五涨得脸色通红,杜绾满脸促狭,张越则是站在那里怀抱双手似笑非笑,那气氛殊为诡异。她乃是过来人,此时一下子就明白了,面上的笑意不觉更深了些。
  “越哥媳妇还真是说得没错,这隔墙有耳,你声音这么大,我就是不想听也听见了。小五,要真是你家里下人嚼舌头,你回头禀告了你爹和你娘,不许那个人再上门就是了。你爹娘那么疼你,这点小事情还会不答应不成?”说到这里,看见小五面色大急,王夫人不禁莞尔,旋即打趣道,“看把你急的,就算是真的喜欢,那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么?你平日那么大方爽利,这时候反倒忸怩了?”
  此时此刻,小五的脸色就好似煮熟的虾子似的,红扑扑得异常娇艳。重重一跺脚后,她越发觉得满屋子人全都是戏谑可恶的样子,于是便气咻咻地说:“我去瞧瞧老太太,不和你们说了,就知道胡说八道,你们全都欺负我!”
  看见小五一溜烟地撞开帘子出了门去,张越不禁忘了这会儿王夫人还在,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但是他,杜绾和小五相处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又羞又急的表情,此时嘴角便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笑意。已经定下婚事的灵犀一面暗笑小五硬撑着,一面想着那个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却极其细心的汉子,心中亦充盈着一种幸福。秋痕更是笑得连眼睛都眯在了一块,忍不住和旁边的琥珀咬起了耳朵。
  “若真是事情能成,这一对真是天作之合呢!”
  瞧见这一屋子喜上眉梢的模样,纵使王夫人也觉得高兴,却是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一声。等到这一个个人赶忙收起了笑容,张越更是扶着杜绾站起身来,她方才摆了摆手道:“刚刚在婶娘那里都已经行过礼了,眼下还那么拘束干什么!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过来一趟,想不到竟是听到了这么一桩……若成了,近些日子喜事无数,加在一块说不定能把老太太的病气一并冲了!”
  发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她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岔转话题道:“昨日老爷让人捎带了一封家书回来,那时候大约皇上还没提班师的事,所以他只说起皇上为和诸军同甘共苦,下令军士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一群将军们自是纷纷仿效。不过好在之后就是诸将献捷,除了献俘之外,还献上了俘获的马匹牛羊和辎重。我看了信就猜着班师不远,今天消息一传来,果然真是如此。皇上已经三次北征大胜,这回总该太平了。”
  当听到马匹牛羊这四个字,张越登时恍然大悟。这些天来,他总感到心里有一团迷雾不曾划开,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之前大军出应昌到达阿鲁台老巢的时候,就在那些帐篷附近俘获了阿鲁台没能及时带走的一批牛羊和马匹,如果再加上在朵颜三卫俘获的牛羊,哪怕发还给兀良哈人一部分,但在后运军粮不继的当口,大军的日常所需也应该可以保证。
  “越哥儿,老爷那信上还提了一件事,说什么要紧得很,结果把我弄糊涂了,今天只好让你帮我参详参详。”
  王夫人见张越回过了神,便回忆了一下那封信,继而就说道:“老爷说,之前诸勋贵射猎比赛的时候,因数箭全中,他和安远侯宁远侯一并拔得头筹,事后御马监的刘公公送来了皇上额外赏赐的一张宝弓。他说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皇上曾经赏过一袋子御赐的雕翎羽箭,让我寻出来,说什么皇上回京之后还要在西苑比试骑射,他到时候要用。我也记不清了,特意到库房里头去翻找了一回,却发现压根不是什么羽箭,而是皇上赏赐给天赐的一副小弓箭,还有长命锁。我眼下就犯难呢,是东西遗落,还是老爷记错了?”
  忖度片刻,张越便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张辅送信回来的时候,战事并不吃紧,但毕竟还在北征的节骨眼上,送家书恐怕也得皇帝首肯。张辅向来是极其谨慎的性子,这信上含含糊糊罗罗嗦嗦说不定就是有其他意思,更何况里头还提到了御马监太监刘永诚。
  “大伯娘,去年过年的时候宫中派来颁赏的是谁?”
  “是谁……”王夫人这下子顿时为难了,她管着一大家子的事,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见多少宫里人,哪里记得这许多,仔仔细细想了老半天,她最后仍是没有半点印象,不禁更是拧紧了眉头,“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能寻着东西是因为有簿子登记,可这人……”
  旁边一直听着的杜绾这时候便笑着插话道:“大伯娘,那次您过年的时候来看过我,说起皇上特意赐给天赐一张小弓,还有配套的一袋子木箭,希望他日后子承父业好上阵杀敌的事。我记得您还提到来颁赏的乃是提督东厂兼着司礼监少监的陆公公。”
  “哎,我说过这个?”王夫人又惊又喜地一拍巴掌,随即笑道,“你这么一讲,我倒是有了些印象,没错,应该就是他!越哥媳妇你真是好记性,我只提过一回的勾当你也能记在心里……哎呀,照越哥媳妇你这么说,去年是真没有赐过什么雕翎羽箭。越哥儿,你问这颁赏的是谁,难道是这一条还有什么其他意思?”
  “我只是寻思大堂伯信上提了刘公公,所以随口一问而已。”张越此时约摸猜到了张辅的哑谜,心想这是不是张辅听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些话他不好对王夫人点明,便笑着说道,“绾妹的记性一向极好,她既然说了,那就肯定没错,足可见大堂伯只是纯粹记错了而已。如果不信,等他回来您问一问,他保管会一拍脑袋说自己糊涂。”
  王夫人原本只是心里嘀咕,这会儿张越既是如此说,她心里头的疑惑便少了一半,继而就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我昨天几乎把家里的库房翻了个遍,要真是他记错了,我还真是白费了功夫。不过只要没事就好,没来由丢了御赐的东西,就好比你上次的天子剑风波,他这个国公也吃罪不起!”
  这个比方实在是……不过,御赐的东西确实是难伺候。瑞庆堂后堂自打挂上皇帝赐给他的那幅字,大管家高泉只要在家,哪一天不去看个十回八回的?
  哭笑不得的张越眼见王夫人又拉着杜绾到了里屋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悄悄话,他索性坐在那儿思量了开来。虽说回京不过几天,胡七那四个他又都撂给了袁方去用,但家里既是世家大族,有的是打听消息的渠道,连生连虎这两个好事的打听到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比如说,陆丰在今夏最热的时候中暑,可如今已经入秋,他居然一病就是一个多月。
第五百六十四章
危言耸听
  玄武门以南长庚门以北一带名唤廊下家,一色都是御前近侍太监所住,大多是携答应令牌的长随。虽说他们的籍属全都是在司礼监,其中甚至不乏有人名头上挂着从六品司礼监奉御,但因为做的都是抬大轿小轿伞扇或是外出抬弓箭赏赐箱子之类的杂役,顶多也就是个杂役头儿,所以甚至连常服都不敢穿。这品级是洪武年间定下的,可实际上却等同于不入流。
  这里大多是十几个人一间屋子的大通铺,日日都是难以偷闲,干的活重拿的钱少,因此这儿的每个人都想着一朝一日攀上高枝离开这破地方。只要司礼监派人过来,人人都会换上最体面干净的衣服,就希望能被大人物看中提携。
  然而,皇帝正式移驾北京已经五年,能够离开廊下家的长随不超过十个,而能够平步青云的更是极少。这其中,陆丰身边的程九可以算得上是混得极好的几个人之一。才刚刚二十出头的他如今已经是正六品典簿,虽说看似并不高,但整个司礼监也只有一个典簿,自然比足有数百人的长随强。
  因八月十五中秋将近,班师诏又已经颁布,京师渐渐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息。顺天府很是抓了些胡说八道的家伙枷号示众,宫中也狠狠整肃了一番,于是寻常人更不敢议论什么国事,就是大臣们也因为皇帝即将归来,不敢四下里串门子聚会,唯恐给自己招惹了祸事。于是,朝会上商讨最多的事情无非就是迎驾,从规程到贺表再到一应礼仪等等……为了不重蹈永乐十二年覆辙,东宫和朝官哪里顾得上过节两个字。但大人物顾不上,司礼监却少不得准备,只是人手调配上头缺了几个,于是陆丰不在,几个头头脑脑就只能自己另想办法。
  这天晌午,玄武门东边的廊下家便来了一位少有的客人。当看到昔日那个胆子小不起眼的少年衣着鲜亮地出现在面前,不少年长的宦官们都露出了无比殷羡的表情,继而便簇拥上来行礼,甚至有人直接跪下磕头。
  穿着石青色葵花胸背团领衫的程九瞧见这么多人围上来,顿时往后退了几步,旋即才笑呵呵地伸了伸手吩咐众人起来。不自然地将那纱衫的袖子往上头卷了卷,他便轻声慢气地说:“陆公公说了,如今司礼监缺几个可靠人,其它衙门里头倒是有不少候补,但那些都已经成了老油子,所以他让我来廊下家挑选四个稳重的。各位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我也不好厚此薄彼,便是三舍的四位大叔如何?这廊下家东头那么多人里头,本就是你们资格最老。”
  宫中向来便有捧高踩低的习惯,因此程九如今发达了,却仍是这般谦逊模样,纵使是之前还有些嫉妒的廊下家旧日同僚,听他这般说话,那热炭团似的心思也就化成了冰,顶多也就是明面上附和心里抱怨。至于那四个被挑中的奉御则是大喜过望,口口声声连连称谢。等到他们收拾好东西,换上许久不穿的深绿色团领衫跟程九离去时,心中更是感激。
  出了玄武门过了护城河,往东边行了不多远,沿外宫墙就有不少屋舍,宦官二十四衙门的办公和起居所在几乎都在这里。司礼监位于黄瓦东门之中,毗邻司设监、尚衣局和针工局,地方比这三个地方还要小些,整一片地方的屋舍也都是半旧不新,就连正衙门也低调得很。被程九挑出来的四个长随往日只有发俸或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来这里,因此即便这里甚至不比廊下家瞧着气派,他们进了正中的院子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程九一路上对这四个人左交待右嘱咐,将司礼监中间的规矩处罚夸大了十分,此时到了地头就不再啰嗦这些。吩咐他们在院子里等候,他便进了正中的北房,谁知道屋子里空无一人。在左右耳房找了一圈都不见陆丰的踪影,他这才慌张了起来,打起帘子就出了屋。
  “陆公公这病还没好妥当呢,怎么不在屋子里?”
  嚷嚷了两声之后,东厢房方才有一个年长的太监出来,却是漫不经心地说:“公公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先头说实在是不想再呆在屋子里了。正好替公公管着外头那处宅子的梁铭送了个口信进来,说是趁着皇上还没回,让公公到外头住几天休养休养,公公自然一口就答应了。就你回来前头一小会儿刚刚出了北安门,这会儿大约是到家了。”
  听到这话,程九顿时勃然色变,好半晌方才强笑道:“偏生这么巧,恰好我不在的时候,正好人就来了。公公这病还没好利索呢,昨日好不容易又请来了一位太医给瞧的。要是我在,怎么也得劝阻了,万一变成了大伤寒……”
  “得,别在咱们面前卖弄你的忠心!”那年长太监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就冷笑道,“谁不知道陆公公最相信你,病的这些天,东厂的事务愣是让你看顾着。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就凭你的资历年纪,想再要往上爬还早着呢!”
  程九眼皮子一跳,却是终于忍不住了,沉下脸驳道:“李公公你不要胡说八道,东厂的事务都是公公亲自强撑着盖印做主,我不过是每日整理些文书罢了!”
  “既然如此,公公不过往外头将养几天,你紧张什么?”
  那年长太监冷冷看过去一眼,随即便掉转身进了屋子。先头正好是他从北安门外头回来,恰好遇见了在那边等着的梁铭。知道那是陆丰的亲信护卫,还在东厂兼着职分,因此人家袖子一盖递来一锭银锞子,他立刻就笑纳了,二话不说便答应捎带一封信进来。恰好程九不在,陆丰又醒着,他顺利转交了信件,结果本来恹恹没有精神的陆丰忽然就开口说要到外头住两天,又交待了他一番说辞。此时此刻,他到了内间坐下,喝了一口茶便陷入了沉思。
  照这么看来,难道是公公信不过程九这厮?要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大快人心,他早就看不惯这个看似胆小谦逊,实际上却最会钻营的家伙!
  陆丰却并没有回自己那座宫外的宅子。此时此刻,身上盖着袷纱被的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想睡却又睡不着,那种难受的感觉就甭提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听了张越那封信上的话,没来由出来遭这么一宗罪。可是,想想太医只是说自己中暑,结果却折腾了一个多月,他的心里又有些犹豫,最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尽管走的都是大路,那马车更是京师中最好的车马行定制的,他仍是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子。就在几乎撑不下去要呕吐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公,咱们已经到了。您且等一等,小的这就进去请大夫!”
  “好好好,赶紧!”
  陆丰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声,随即便倚在靠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由于皇帝北征,整个太医院的人几乎都给调走了,只留下东宫常用的两个太医。他那几天连动都动不了,人都是程九去请的,那些文绉绉的诊断他倒是听见了,可他实在没法想象,就是小小的中暑,竟然能够让他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想到这里,他倒是觉着张越对他实在是关切,而梁铭更是忠心耿耿,哪怕没在东厂谋得什么一等一的好位子,竟然还一心惦记着他的病。
  没等多久,外头总算是响起了一个声音:“大夫,这车里头就是咱家主人,自打先前中暑之后,这病就没好利索过,劳烦您给瞧一瞧……别提诊金,咱家主人有的是钱,就是他没有,我这个做下人的也肯掏钱!只要能医好,管多少钱都行!”
  听到这话,陆丰只觉得更是满意,这一趟颠簸的苦楚也就暂时抛开了。听到外头传来了满口答应的声音,他便按照要求伸出了左手去,感觉到两根手指头按着腕脉,许久方才移开去,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就只听外头梁铭问道:“大夫,我这病究竟如何?”
  “病?以我看,你家主人多半是被人下了毒!”
  只听了这一句,原本病恹恹没精神的陆丰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几乎就要直接掀开了车帘。毕竟是在宫中浸淫了二十年,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厉声问道:“你莫要信口开河,服侍我的那些人都是多年的老家人,怎么敢害我?”
  他这话刚刚出口,那只还搁在外头的手就被人一下子抓住了。受了惊吓的他正要叫嚷,谁知道手臂上几个地方忽然传来了一种蚊叮似的麻痒,紧跟着抓着自己的手便放开了,那种痛楚也旋即消失。勃然大怒的他缩回手本要发火,可听到外头人说的话,他立刻改了主意。
  “针刺这几个穴道,若是寻常风寒,则与寻常针灸无异,若是中毒,则是麻痒,敢问这位刚刚是否感到了麻痒?我当初曾经诊过一个类似的病人,尺关两脉的脉象差不多,针刺也是这个反应。若你坚持认为不可能有人暗害,那么便回去另寻高明就是,也不用浪费诊金!”
  如果说最初还是半信半疑,那么此时陆丰已经信了八分。后悔自己刚刚出言莽撞,他正要再设法转圜几句,外头就传来了梁铭苦苦恳求的声音。好半晌,那个大夫终于和缓了态度,却是打起帘子仔细看了他一回,然后又凑近前闻了闻,低声问了他几句话。他提起精神一一回答了,大夫就缩回了脑袋,却是径直看着梁铭。
  “你家主人应该是中暑之后,人家将少量砒石下在了解暑的绿豆汤中,让他一点一点地中了毒。好在中毒还不算太深,还有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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