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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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接着,她被人有意送到了孟家,却是因着旧日恩惠不肯替王府做眼线。而让人更想不到的是,没过多久,她母亲在王府带着未出世的孩子莫名暴毙,而她的父亲最初隐忍不发,却在关键时刻引爆了一车的火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整个京师的震动。
  他当初出手的时候,那还只是个蓬头垢脸的丫头,后来尽管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那一家亦是脱离贫寒过上了好日子,最终却演绎了一场远比戏剧更惨烈更曲折的故事。
  杜绾在旁边仔仔细细地听着,当张越提到那康大海前后两次举动时,即便她一向很少把喜怒挂在脸上,也忍不住暗自喝彩,面上更是流露出掩不住的敬意和黯然:“两次为妻子舍身犯法,却是因为他所遭遇之事根本没有律法可作凭恃,这真是一条豪杰了!可她爹娘的结局实在太惨烈,我之前看翠墨虽说大大方方地笑着,可总能感觉出几分凄苦,原来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想起当初自己听到的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忍不住用左手拇指掐了掐右手心。用这样粉身碎骨的方式去死,用这样激烈决绝的方式去期冀一个报仇的可能,她实在是佩服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汉子,却也更是同情那个同时没了爹娘的可怜姑娘。
  “别的我已经帮不上忙,所以这一次,我不会让她辛辛苦苦送来的消息白费了。大约郡主此时送了信过来,也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她是个坚强的姑娘,要的不是别人可怜她,否则也不会这么一心一意螳臂当车地想着报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就像你说的,律法若是无用,就只能靠自己了。说起来我这次回京的路上也遇上了一遭窝心事,我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竟又是碰到了怪事!”
  见杜绾愣了一愣,他便伸出右手压住了杜绾放在炕桌上的手,苦笑着说道:“我这次路过鸡鸣驿的时候,结果遇上一伙扮成商人的刺客。那时候我急着回京,也不想抓什么活口,索性就把心一横下令格杀。今天要不是在太子面前把这件事撂出来,恐怕同样满肚子不平的太子不知道会交给我什么难办的勾当。”
  “又是刺客?”
  杜绾倒吸一口凉气,虽说看着张越不像什么遭到损伤的模样,但她仍是有些后怕。比起什么官场上的倾轧角斗,这种直接消灭整个人的方式最野蛮最直接,同时也最难提防。想当初张越下江南的时候,不是被人一箭射断了佩剑,结果差点惹来了大麻烦?
  听张越将当时的情形娓娓道来,她自是恍然大悟:“你那时候不留活口,是因为担心那人胡乱指认,惹来更大的麻烦?”
  “京师的流言蜚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听说甚至有人传起了什么山陵崩,这一摊浑水还不知道有多深。要是那会儿让人得逞,恐怕就会有人抓着我钦使的身份做文章,这年头编造证据容易,栽赃陷害也容易。而留着活口,如果那人招供时硬指认说是太子怀疑我带着遗诏因而杀人灭口,那事情就真的糟了。如今却简单得多,那拨刺客可以是汉王,可以是赵王,可以是永平公主,甚至可以是被禁锢西苑的寿光王党羽,最可能的还是什么白莲教蒙古鞑子,要找替罪羊容易得很。”
第五百六十一章
灵济宫中的碰头,意料之外的班师
  农历七月由于有一个被称之为鬼节的中元节,因此寺庙道观的法事最为繁忙。如今眼看到了月底,热闹了一个月的佛寺道观便渐渐冷清了下来,连敕封的京师第一观灵济宫也是香客寥寥。门前的灵济胡同空空荡荡,不像往日那般车水马龙。
  尽管才刚到家,又有事情在身,但张越今天还是请了半天的假,一大早就来到了这灵济宫。朱瞻基昨日特意提到了灵济宫祈福,他当时没注意,但事后琢磨的时候却觉得其中似乎有所指。哪怕是跑这么一趟没遇上人也无所谓,毕竟,如今家里祖母眼看到了大限,妻子又是身怀六甲,这祈福也能求一个心中安宁。
  依次参拜了灵济宫供奉的金阙真君和玉阙真君,他少不得双手合十低声祷祝了一番。等到站起身出了大殿,自有知客道人捧着簿子上来——尽管是敕建寺庙,甚至还册封了道官,但香火钱的规矩却是各处都一样的——于是,张越向身侧的连生打了个手势,连生就送了一大包袱的宝钞上去。那知客道人一一点了,就在簿子上写下了钞八百锭的字样。
  如今的宝钞不值钱,虽说八百贯都是新钞,但拿到市面上也就是兑换铜钱一万文,差不多就是十两银子。对于见惯达官贵人大手笔的知客道人,这点钱自然不放在眼里,稽首之后就拿着簿子就走,却是连陪客都省了。他这一走,连虎顿时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咱们家一年到头也不知道向这些佛寺道观送过多少钱,这家伙居然如今还嫌弃香火钱少,真势利!少爷,咱们到后头去瞧瞧,布施了这么些,也该蹭一顿素斋再回去!”
  “素斋有什么好吃的,就不怕人说你占便宜!”
  张越没好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见张布等人仍在满脸惊叹地四下里观望,很是沉迷于这里的金碧辉煌,他不禁微微一笑,过了好一会才出口提醒了他们一声,随即从大殿旁边绕了过去。正打算进左面那扇小门去后殿转一转,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叫唤声,连忙转过了身来。这一看,他就发现一个年轻公子被七八个人簇拥着,此时正刚刚进了灵济宫的宫门,其中一个随从正脚下飞快地往自己这边跑,口中还嚷嚷着张公子。
  连生连虎虽不认识这一行人,可瞅着那气派模样,知道必定是张越认识的,于是便退到了一边。而牛敢那四个却是警惕性十足,几乎想都不想就准备上前挡驾。生怕这四个彭十三精心调教出来的护卫反应过激,张越连忙喝止了他们,自己则是快步走上了前去。
  “张公子,今天还真是巧,咱家公子也正好来灵济宫祈福上香,谁知正好碰上了您!”
  瞧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张越便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连生他们四处逛逛不用管他,等这六个人不情不愿走了,他就站在了原地等。不多时,朱瞻基等人便走上前来,听到这位悄悄溜出来的皇太孙开口就直呼他元节,他便笑咪咪称了一声朱大少。
  随着朱瞻基进大殿又参拜了一回,虽不知道这位皇太孙究竟祷祝了些什么,但他心知即便不给朱棣朱高炽求福,也绝对少不了为身怀六甲的爱妃祈求平安。等这边结束,一个小太监拦下了知客道人,他便跟着朱瞻基从左面小门转到了后头,其他随从都只是远远跟着。由于今日香客少,这些太监总算是少担了些心思,但回去如何交待却仍是一个莫大的难题。
  朱瞻基却不管别人怎么想,走了几步就不满地问道:“元节,昨天你见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曾经在鸡鸣驿遇刺?”
  “既然是毫发无伤,那时候大庭广众之下,我对殿下一开口,岂不是闹得满城皆知?”张越见朱瞻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便知道自己这个借口瞒不过这位精明的皇太孙,便压低了声音说,“等太子殿下查清楚了,能够有一个足以服众的说法,那时候别人知道也就无所谓了。皇上远在千里之外,京师流言众多,何必因为我的事情又搅得人心惶惶?”
  “你知不知道,父亲原本打算干脆让你去催军粮的,得知你遇刺一事,这才打消了那念头。你这家伙还在鸡鸣驿耍了花招,明明有人求饶,你偏偏还格杀了所有刺客,而且这消息竟是压到昨天晚上才传过来。我起先还以为你是泄愤,等想明白了才醒悟到你心眼多!”
  看到朱瞻基那恼怒中带着心有余悸的模样,张越知道这位皇太孙正在担心什么。眼见四下没有外人,他忖度片刻,就笑着说道:“就像殿下您说的那样,我是心眼多了些,没留活口确实是为了避免麻烦。能够来行刺的必然是心志坚毅之辈,实在难以想象还会求饶。幸好没留活口,否则三木之下,还不知道会拷问出什么样的供词来。眼下地方官府就轻松多了,反正我仇家多,既可以编排给白莲教,也可以栽到倭寇头上,或者干脆说是鞑子干的。”
  灵济宫的后殿乃是在一处地势开阔的所在,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话,谁都没有入后殿参拜的意思,渐渐地走入了一片竹林。进竹林的时候,朱瞻基就摆手示意随行的太监留在外头看守,不准别人擅入。
  如今的天气已经凉了,一阵阵风吹过葱葱翠翠的竹林,带起了无数叶声,地上那些枯叶也被卷得四散而飞,颇有一种萧瑟。看这风吹竹林,听到那些沙沙沙的声音,朱瞻基不禁停下了步子。旁边的张越见状连忙止步,结果就听到前头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善恶到头终有报,有些人不会逍遥一辈子的。”
  如果说皇太子朱高炽是扮猪吃老虎最会隐藏,那么年少气盛的朱瞻基就绝不是那种挨了算计还隐忍不发的人。想起之前人家撺掇着皇帝让他随行北征,如今又左一招右一招地算计自己的父亲,他只觉得那一股火气无处可发,撂下这话,他索性重重一脚踢在一棵粗壮的竹子上,却仍是不解气,紧跟着就是第二脚第三脚。
  他固然是养在深宫的皇太孙,可朱棣前前后后挑选过好些人教授他武艺,这会儿含怒几脚下去,那棵竹子顿时好一番震动,紧跟着就掉下了好些竹叶,兜头兜脑砸了他一身。张越三两下拍掉了自己头上身上的竹叶,见朱瞻基那狼狈模样,他心中忍不住暗叹,随即赶紧上前帮忙。眼见朱瞻基铁青着脸又在那棵竹子上泄愤似的砸了两拳头,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下,太子留在京师监国,军粮转运事宜并不经手,皇上这次其实说到底,乃是迁怒居多。如今皇上北征的时间已经比原先预定的至少长了半个月,所以后续虽说要运送一批粮食到开平,但应当只是以备万一。但如今看来,要紧的一是民夫,二是夏税。但据我所知,在如今这种时候,京师附近的田庄还有人不断收容民户投献投身,所以官府的征派何止难了一倍。”
  此次北征除号称三十万军队之外,还有民夫二十余万随行,可以说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等地的丁壮至少被抽走了一半。朱瞻基虽说只是不管事的皇太孙,但也听说了这些,这时候张越提起这个,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然后就看着张越说:“是赵王?”
  不等张越回答,他便冷笑了起来:“虽说太祖爷的时候就曾经赐百官公田,但之后因为勋贵占田太多,早就收了这些公田。皇爷爷对勋贵约束极严,赐田土更是很少,再加上勋贵初来北京,就连英国公的田庄也大多是昔日买下,有限得很。可赵王叔却有良田数千顷也就是几十万亩,如今还越来越多,这倒是奇了。”
  知道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够了,张越便止住了话头。他倒是有心提一提刘永诚之前的那封信,但考虑到这关系到东宫内务,那个老太监老谋深算未必一点应对之法也没有,于是便只应着朱瞻基的问题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当他被逼问得无法,不得不说起那所谓神射的真相时,更是惹来了一阵不加掩饰的大笑。
  “谁说这不是真本事,你以为这种运气人人都能有?”
  前几天玩蟋蟀玩得被几个东宫属官告状到了父亲跟前,朱瞻基今日出来一是有话要问问张越,二来也是因为心底实在郁闷。此时此刻酣畅淋漓得笑了一场,大是疏解了在宫中的那些憋气苦恼,他自是觉得今日这一趟走得极对。直到林外传来了随从的提醒,他这才醒悟到自己中午之前必须赶回去,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想起母亲的提醒,脸色顿时一肃。
  “元节,你这次出去这一年多,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劳,按理就是超迁也不为过,但你终究太年轻了些。你当过知县,任过兵部郎中,此前又奉旨巡抚宣府,接下来本可到北直隶的其他州府就任正印官,回来便可再上一步,但因着你的这一趟差事,升迁便有些说不好了。要降你的职分倒是未必,只怕皇爷爷回来一发火,正好趁机把你按着不动。”
  琢磨着朱瞻基这话,张越出了灵济宫时,便有些心不在焉的。从古到今,世家子弟有出生就得到高爵厚禄的,却几乎没听说有什么年纪轻轻就担任实职高官的,朱瞻基这么说,无疑表明他恐怕要继续原地踏步。只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越不过去的坎,更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从科举入仕之后,他以二十岁的年纪就踏入了正五品,升官已经够快了。
  根基扎得不牢,异日跌倒了也快!
  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惊醒过来,望了望四周,方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离家不远的西四牌楼。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改变了回家吃午饭的打算,径直调转了马头。闲逛了一上午的连生连虎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张越遇到的是谁,只是他们却比懵懵懂懂的牛敢等人要警醒些,此时看到张越忽然回头,两兄弟连忙迎了上去。
  “三少爷,咱们不回家?”
  “去兵部!”
  虽说此时更想去杜家拜见杜桢,但思来想去,张越还是决定在立刻回兵部衙门,不能太放松。毕竟,皇帝派他回来不是让他走亲访友过安闲日子的。万一朱棣又发了什么鬼脾气,再牵连到自己的岳父兼恩师大人,那么就实在太划不来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京师一片风平浪静,就连流言蜚语也都消停了。军粮转运从最初的艰涩逐渐恢复了从前的高效,驿路一时车运不绝。这天下午又是吕震前往兵部坐衙的时间,他照例在职方司武选司武库司车驾司四司直房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了大堂。
  就因为张越透露的那句话,他这几天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户部,大动干戈杀鸡儆猴,虽然最终没揪出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但却是狠狠敲打了一番那些属官。在他看来,夏原吉太包容下属,年纪一大把的郭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放纵了这些个目无上官的家伙。若换成他是户部尚书,早把人整顿得服服贴贴了。看看礼部之内从侍郎到主事那么多人,谁敢违逆他这个尚书?
  “大人,大人,皇上……皇上下了班师诏!”
  听到这个消息,吕震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再一次向那皂隶确认了之后,他方才信了,但心底仍是狐疑难安。几乎是同一时间,东宫端敬殿以及五府六部同时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刚刚出了后军都督府的张越恰好碰到信使冲进去报信,闻讯亦是大为震惊。
  虽说他在路上足足走了十几天,到京师也已经好些日子了,但前头军报还在那里说诸将分兵扫荡兀良哈人,而且从皇帝那种气咻咻的口气来看,仿佛是准备继续打,如今怎么忽然转性子要班师了?是真因为军粮不继,还是因为杨荣金幼孜出言劝说,抑或是因为皇帝的身体真出了什么岔子?想到这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子往里走,等到了大堂时,恰是听到那信使的大声嚷嚷。
  “七日前诸将献捷,总计献战马三千余匹,兀良哈诸部皆至辕门请降。以兀良哈人叛朝廷,不许入大宁故城游牧!八月辛丑,皇上以班师诏天下!”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一家主母
  自从张辅随皇帝北征之后,王夫人便专心在家照料儿女,顶多也就是往武安侯胡同的张家去走动走动,别的时间多半都在家里。然而,北征班师之事传遍京师之后,她没高兴多久就陷入了忙碌之中。这天晚上,惜玉便阵痛临盆,但直到次日中午也没把孩子生出来。既只是府上姨娘生产,顾氏又正病着,她自不好贸然去打扰那边,嫡亲的两个妯娌一个死了一个病着,其他侍妾她又不信,若不是碧落赶了过来,她几乎就要亲自进产房。
  “惜玉跟了我这么多年,品格好容貌好,侍奉老爷又向来经心,我还指望她生下一男半女,也好给天赐和恬恬做个伴,谁知道她年纪轻轻,竟也是碰到我当初那样的关口!那时候我还有婶娘在旁边,可她这没爹没娘的……罢了,碧落你既要拦着我,你就进去看看她。你告诉她,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只想她有个好结果。她自己一定要争气,别到头来让人问我保大人保孩子!”
  二十几年的膝下荒凉,王夫人是货真价实怕了,哪怕如今有儿有女,她却仍然觉着不放心,更不愿意丈夫出门在外的时候这边出什么岔子。已经嫁为人妇的碧落瞧见王夫人如此坚决,便屈膝行了一礼,随即出了正屋,疾步赶往了东厢房。
  此时此刻,这里已经是乱成了一团,虽不像王夫人上回生产时人人环绕,但两个稳婆也已经忙得满头大汗。只是比起王夫人那一趟,惜玉毕竟年轻健壮,哪怕已经是熬得脸色煞白,她却仍然顺着稳婆的提示一次次用劲,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站在后头的碧落瞧见这情形,便把到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她很清楚,这些话不用自己转述,惜玉亦能完全领会。
  可即便如此,看着惜玉一次次用劲无果,她仍是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担忧,继而心中颇为黯然。她一直不想为妾,所以便婉转向惜玉露了心意,最后总算是捱过了这一关;彭十三固然是好人,可毕竟年龄差着将近二十岁,好在他自己开口向老爷夫人回绝,她自是感激;王夫人千挑万选,她总算在去年年初的时候成婚,可就因为至今没有子女,婆婆便已经有了些不好听的话。其实,女人的命便是如此,从这点来说,她真不如惜玉看得开。
  还有琥珀,那也是个死心眼,恐怕还一直惦记着过去。泼天的富贵,再好的家人,也已经是回不来的往事了,何必星星念念惦记着。她眼下算是想明白了,顾着眼下方才是真理。
  “生了,生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她冷不丁听到这一声欢喜的嚷嚷,立刻回过了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屋子里就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啼哭声。一个稳婆翻来覆去查看了一会孩子,然后就笑呵呵地说:“大吉大利,是位千金小姐呢!”
  已经几乎脱力的惜玉听到是女儿,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喃喃自语了几个别人听不清楚的字,由着几个仆妇帮着擦身料理,她便艰难转过了头,低声要求把孩子抱过来让自己看一眼。这时候,走上前的碧落已经接过了孩子,又在产褥前半蹲下身,给惜玉瞧仔细了,这才笑吟吟地说:“姨奶奶你看,是位漂亮的小姐,日后长大了,一定出落得人人喜爱。”
  “生在这样的家里,又是千金小姐,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自然是人人喜爱。”惜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的五官,面上露出了掩不住的柔情,“她将来一定会嫁一个最好的夫婿,一辈子欢欢喜喜快快乐乐,不用再像咱们当初那样吃苦。我的孩子,娘总算是千辛万苦生下了你,娘只希望你好好嫁人,幸福地过一辈子……”
  一向精明强干的惜玉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些话,碧落听明白了这字里行间的意思,不禁听得鼻子发酸,赶忙打断了她。正要把孩子抱走的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低头一看却是惜玉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由得怔了一怔。
  “碧落,你出去回禀夫人的时候代我磕头,就说夫人恩情,惜玉永世不忘。”
  听到是这么一句话,碧落连忙答应了,出去外间,由着早就等在外头的那两位年长妈妈麻利地重新包裹了襁褓,她又在铜盆中洗了手,然后方才抱起孩子出了门去。到了正房,早得了人报信的王夫人一见着孩子便站起了身。她快步走上前,满面欢喜地往襁褓里头瞧了一眼,见小家伙只眯着眼睛,脸上皱成了一团,忍不住摇了摇头。
  “虽说我都生了两回,但实在是瞧不得这小孩子满脸皱皱的模样。不过既是女孩,将来总该像惜玉那般清秀。唉,我倒是想天赐多一个兄弟的,毕竟他如今才那么一丁点大,就怕有个……不过惜玉还年轻,我这老蚌尚能生珠,她以后指不定还能再生两个……”
  刚刚在里头听了惜玉一番唠叨,这会儿又听到王夫人罗罗嗦嗦感慨个没完,碧落不禁怔住了。等王夫人接手抱去了孩子,她方才想起惜玉刚刚的吩咐,忙跪下磕了三个头。
  看到这副举动,王夫人不禁呆了一呆,待听了解释方才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当初抬举了她,自是因为她不但生得好,而且能干懂分寸。这些年她把老爷侍奉好了,又让我在家务上能够少操许多心,这会儿还给老爷添了个女儿,怎么也算是家里的一大功臣!你到时候告诉她,让她好生养着,这孩子的名字老爷走的时候就想好了,就叫张悦,又好听又吉利。”
  因府中早已经挑好了乳母,因此王夫人很快便把孩子交了过去,嘱咐一番之后,对选出来的两个丫头很是交待了一通,又打发人往各家亲戚府上报喜。待要派人去阳武伯府,她一下子想起彭十三之前来见时提到的一件事,不禁对碧落笑了起来。
  “先头彭十三回来见我的时候,那么一条豪爽的大汉竟是有些忸怩。我原先只是奇怪,等到他说是要去向阳武伯府的灵犀求亲,我立刻吓了一跳,心想那是婶娘给张越的人,结果一问才知道张越那小两口已经允了,就是灵犀仿佛也肯了。那小两口胡闹,灵犀也大胆,我倒是得过去和婶娘提一提。就是有心成全,那总是长辈的人,总不能闹得不痛快。今天借着家里这喜事,我正好过去一趟,你就随我一起去吧。”
  碧落听清楚了彭十三求恳的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随即更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当初虽说是彭十三先拒绝了老爷夫人的好意,但那桩婚事她也是不甚乐意的,谁能想到这会儿会冒出来这样一桩。她见过灵犀几回,更记得那是那边老太太最得力的大丫头,随后给了张越的,这两个人竟然能凑成一对?
  “走吧,为了老爷口中那头忠义双全的犟驴子,我就是舍下脸也只能好好求求婶娘了!”
  自从班师诏传来,张越就得了太子的钧旨。如今他在鸡鸣驿遇刺的事情终于成了人尽皆知的新闻,因此有了太子的这道旨意,他总算是得以在家好好呆上几天。他原本还对顾氏的病存着几分侥幸,待到亲自见了冯远茗,从这位口中得知祖母的病已经无望,犹不死心的他差点想等到太医院院判史权从北边回来设法再请来瞧瞧,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大伯父张信几乎是豁出脸去把京师所有名医都请了一个遍,结果还是和最初一个样——油尽灯枯,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这天下午,顾氏难得精神好了些,便吩咐人将自己移到了外间的榻上,斜依靠背引枕,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由着张菁在榻前用小拳头给自己捶腿儿。虽说六岁小孩子的力气只一丁点大,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目光更不时往旁边的孙子孙媳身上扫。不多时,门帘一动,却是张越和杜绾进了门,身后还跟着灵犀琥珀和秋痕。见到这齐全的五个人,她忍不住愣了一愣,见他们行礼,忙令白芳搀扶起了杜绾,随即便板起了脸。
  “你有了身子走动走动是好的,可总不能人人都跟出来,屋子里总得留一个人照应,否则回去岂不是要热水没热水,要点心没点心?”
  顾氏嗔怪地看了一眼灵犀,还要责备时,她忽地想起一事,心中登时一动,到了嘴边的另半截话立时吞了下去。眼见张越和杜绾坐下,她又瞧了瞧另两个孙媳妇,还有和冯氏一同坐在一旁的张赳,不禁微微笑了笑。就在她又要开腔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通报。
  “老太太,英国公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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