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2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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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打胜仗!”
  宣府大同的民户中大多都是在军中有亲的,立刻有人附和了一句。有了这么一声,不少人的脑袋也转过了弯来,但那些好容易点起火来的人哪里愿意这么快就让张越蒙混过去。怎奈张越根本不给这些人捣鬼的机会,再次清了清嗓子。
  “若是大伙儿还不相信,那么我还想说一句话。在兴和的城墙下头,我埋过死在鞑子手中的战友,我砍过鞑子,放火烧过鞑子,还亲手射穿过鞑子的军旗!我是谁?我是奉旨巡抚宣府赞理军务的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勾结异类的狗汉奸!最恨的就是那些忘了祖宗,良心被狗吃了的杂种!刚刚是谁第一个指斥我是勾结鞑子的狗官,有胆子站出来,有胆子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孟俊一向都是看到张越温文尔雅的一面,这会儿从斜里看到他脸上涨得通红,那一声声喝得一群百姓一愣一愣,他不由得感叹人不可貌相。这时候,他听得张越再次暴喝了一声。
  “有胆子做就有胆子认,只会躲在背后挑唆别人算什么好汉!大伙儿都是良民百姓,不妨擦亮眼睛看看那些个挑拨使坏的都是什么人,想想刚刚他们要挑唆你们干什么!鞑子不是好东西,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趁着张越说话的时候,彭十三已经是不动声色地传下令去,一半军士从田里绕到了车队后头,另一半尚未来得及通过的则是从前头包抄了过去。早在有人上窜下跳的时候,他就盯住了那个极其可疑的吴焰,这会儿见其蹑手蹑脚往旁变躲了多,他更是暗自气恼了起来。要不是顾忌动作太大引起民变,他早就拉弓一箭射了过去。
  这几百个都是寻常民夫,被人用一天三十文的价码雇来运粮,平素都最是老实巴交的人,见着里正或是差役都是点头哈腰,更不用说朝中大官。这会儿张越揭开了身份,于是便引起了又一番轩然大波。这年头的消息确实闭塞,但朝廷有意要宣扬的人却是例外。尤其是在宣府大同,张越这两个字自然是如雷贯耳,当初兴和的那场仗已经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
  “竟然是小张大人,老天,咱们不是在做梦吧!”
  “谁那么大狗胆,刚刚竟然胡说八道!”
  “还说小张大人勾结鞑子,那个乱说一气的家伙真是狗东西!”
  看到数百人一片哗然的同时更是在左顾右盼搜寻着,听得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张越心头一松,知道哪怕始作俑者也已经难能控制这么多人。发现那两个被自己赶鸭子上架硬扮作鞑靼特使的家伙这会儿也是表情激昂,他连忙冲向龙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他们,眼见向龙带着人把他们弄了下去,他方才放心。就在这当口,他忽然听见人群中响起了一阵骂声。
  “就是你,就是你乱吆喝什么狗官!别想溜,你刚刚就在我边上,我听得清清楚楚!”随着这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硬是把一个人揪了出来,随即大声嚷嚷道,“大伙儿看看,就是这么个人!他和我是管一辆车的,都是汾州吴家雇的车夫!”
  有了这么一个起头的,人群中须臾便揪出了五六个人,虽说他们几乎都一口咬定不过是跟着别人一起嚷嚷的那些话,但渐渐地众人七嘴八舌揭了开来,这些人竟大多是汾州吴家的车夫。张越心生疑窦,也不说二话,下马上前几步打量了一番那第一个被揪出来的民夫,忽地拔出腰间配剑狠狠地刺入了一袋米中。一瞬间,那袋子的破口中涌出了好些黄沙,其中只有零星一些白米。看到这一幕,他一收剑就厉声喝道:“来人,把那个吴焰拿下!”
  先是一场鞑子与狗官的风波,然后狗官变成了张越,再接着则是揪出了那些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人们只觉得这一幕幕目不暇接,可谁都没想到忽然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此时此刻,那吴焰回转身拔腿就往田间窜去,可说时迟那时快,一直一只手扣在箭囊上的彭十三迅速搭弓上箭,只见那弓如霹雳弦惊,抬手一箭赫然正中吴焰肩头。看到这一箭,人群中更是骚动难安,竟是有人不自觉地放松了那揪人的手。
  瞅准这个空子,几个眼见混不过去的汉子连忙摆脱了钳制,抽出利刃便往外奋力逃去,而那个正好被押着跪下的年轻民夫则是从下至上撩起一道寒光,一跃而起一刀直向张越颈部劈去。由于道路狭窄,张越旁边只有牛敢和落后半步的孟俊。牛敢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彭十三一直以来的吩咐侧挡在了张越身前,孟俊的动作更是迅急,掣刀在手当头便劈。
  嗤——
  几乎是两声不分先后的声响,随即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和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牛敢肩头上血光乍现,人却依旧扎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孟俊的含怒一刀更直接砍下了那个民夫的脑袋。两个人的热血几乎是同时溅在了张越的脸上,原本已经提剑挡格的他不得不闭了闭眼。
  然而,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似的困兽犹斗。彭十三一箭奏效之后又是两箭正中吴焰的小腿,轻轻松松把人留了下来,而试图逃跑的那几个人亦是被四周布置的军士拿了个正着。孟俊为防有变,干脆直接将张越拽到了田里。等到一众军士赶上来团团护卫,张布也靠拢了来,熟练地包扎着牛敢那血淋淋的可怖伤口,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刚不假思索劈出的凌厉一刀。
  这生死都是转瞬间的事,张越见百多个军士已经用刀背把惊魂未定的民夫都赶到了一块,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心有余悸的念头。他正要上前吩咐什么,旁边就传来了彭十三那大嗓门的声音:“倔牛,刚刚干得好!”
  牛敢却是咧嘴一笑:“师傅,我可算一个称职的护卫?”
  “当然算,我早说过,最快的反应不够,要紧的是最正确的反应!”
  看到牛敢脸上没有血色,却是笑得欢喜,张越只觉得心头异常悸动。站在原地使劲定了定神,他方才暂时抛开了刚刚那一幕带来的种种负面反应,对着跳下马上得前来的彭十三点点头道:“今天那张家口堡是去不成了,回宣府。让这些民夫按原来的顺序押上粮车通行,吩咐将士们不要为难他们,但也不可放走了一个!”
  闻听此言,彭十三便答应了一声,而孟俊瞅见张越没有大碍,此时就开口说道:“你脸上都是血,赶紧擦擦。放心,我跟着老彭一块去布置,保准不会出错!”
  这两人前去安排一应事宜,向龙和刘豹便垂头丧气地上前请罪。他们之前自以为摸准了对方几种可能的布置,谁知道此次的事情竟是如此出人意料?要不是牛敢反应准确,孟俊又补了那一刀,天知道会有什么结局!
  张越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他们俩几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了拳头。看来以后他有必要记清楚不要再冲动行事,比如刚刚他明明不用自己一剑刺破那米袋的,那样就未必会给别人留机会,也用不着牛敢那挺身一挡。狗逼急了尚且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第五百三十三章
功过谁评述,御史笔如刀
  晌午时分,百多名军士随同浩浩荡荡的车队回到了宣府。一应民夫虽说都还惦记着先头那一场莫大风波,但路上张越已经许诺若是查明和贼党无关者绝不留难,他们至少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到了永庆仓前的大广场,张越久命人卸下了所有盖着吴家戳记的米袋,让人逐一检查之后,竟发现所有一千石粮食几乎都是沙子。
  “吴家人真是狗胆包天!”
  见孟俊满脸恼怒,张越却摇摇头说:“依我看,正因为是冒了吴家的名头,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这么做。你想想,如今各仓的检查何等严格,这几百袋黄沙怎么可能蒙混过关?我也是发现那些民夫都是来自吴家,这才动了疑心,结果一冲动倒是险些惹祸。”
  开中入库的军粮素来乃是各边镇的重中之重,更不用说宣府这一批是用来弥补北征的缺口,一应入库更是极其严格,每一袋都有各自商户的标记不说,而且还要逐一过程抽查,几乎没法玩任何猫腻。因此,张越才会在疑点集中到了吴家的时候一剑刺破了米袋,果然印证了心里那一丝隐隐约约的猜测。毕竟,之前若是光天化日之下闹出什么大事,涉及到的每一家商户都绝没有好下场,所以始作俑者肯定不会亮出真身。
  孟俊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张越的说法很有道理。瞥了一眼那几个被捆得犹如粽子一般的家伙,他的目光着重在吴焰身上流连了一会,随即又低声问道:“这一回抓到了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家伙身中三箭,即便不是要害,但也够呛的,居然能够到现在还硬挺着,估计要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不容易。”
  “吴焰交给武安侯,此人极有问题,说不定便是鞑靼谍者,由武安侯处置再合适不过。至于其他几个,我还有些用处,若是他们顽抗到底,到时候少不得借重锦衣卫。至于大姐夫,就劳动你下午再跑一趟张家口堡吧,既然做戏,怎么也得做全套不是?”
  这安排乍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孟俊很快就琢磨出了名堂来。眼见张越微微一笑就走到了彭十三那边,指着那些俘虏仿佛在吩咐什么,他顿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主意都是张越出的,如今看来,这家伙摊派任务也是顶尖高手……不过,这既是分派任务,归根结底也是分功,这一手玩得炉火纯青,也不知道张越是从哪学的!
  由于民夫足足有数百人,要逐一筛选难度极大,因此张越就先把吴家车队的人全部拣选出来,剩下的人按照同乡或是亲朋这一层关系把众人拆分成了十几帮,着重让差役核查吴家雇请的人以及那些和其他人不认识的。等到得了信的郑亨派亲兵来提走了气息奄奄的吴焰,他就走到其余几个被捆作一团的家伙面前,冷冷扫了这些人一眼。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那就是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还死扛的,那么我只好把人送去锦衣卫,横竖他们如今也闲得慌,正愁没有人练手用刑!”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汉子便连滚带爬地挪了过来,仰起头叫道:“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愿意说!小的是吴老大雇请的,他说他姓吴,是汾州吴家的人,小的自然就信了。那个行刺大人的家伙小的不认识,他是吴老大的亲信,而小的只是拿了钱听命办事!吴老大教了咱们一些话,小的只是照原样说而已,绝不是有意坏了大人的名声……小的……小的还知道,那里头的民夫中还有几个吴老大的人!”
  锦衣卫这三个字实在是比催命符更有效果,此人一开口招认,其他人也立刻争先恐后地把知道的事情全都抖露了出来。有了这些口供,张越很快便顺利地从民夫中又揪出了五六个。尽管这些人知道的并不算多,但一个个盘问下来,倒也多多少少有些收获。只不过今天的他实在是没心思分析整理这些,摆摆手就吩咐向龙和刘豹把他们带走。
  由于剩下的民夫多半是能够彼此连环具保的乡里乡亲,差役一一记录下名姓便来请示张越,最后一个个都暂时放了,只是下令不许离城。对于不用蹲大牢,而且这么快就能恢复自由,三四百号人都是松了一口大气,少不得闹哄哄地围上来磕头,七嘴八舌很是说了些赔罪的话。面对这么些心地实诚善良的百姓,张越心里自然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今日之事不过是奸人煽动,大伙儿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我职责所在不能放各位出城,实在是对不住了。这狭路相逢也算是有缘,我只有一句话要提醒大家,你们都是良善百姓,以后若是再遇上这种有人煽风点火的场合,千万要好好想想,否则铸成大错便来不及了!”
  足有十几万人的宣府城中多了这么几百号人,而且还都是车夫脚力之类的寻常百姓,原本连个水花都响不起来,但如今这些人齐齐议论着一件事,有道是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大半日功夫,街头巷尾各处就都传遍了。只是这口耳相传的事情向来没个准,有的说张越武勇绝伦一刀将行刺的刺客劈成两半;有的说那两个鞑子的特使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有的则说那几个煽风点火的家伙是先前没能吃下盐引的富户,如今是报复……只不过,听在耳中的人自然会选择自己想听的,别的就会完全自动过滤掉。
  宣府西北西南两隅大多是僻街陋巷,中央是总兵府等要紧的兵所重地,四角是四座粮仓,东南是富商云集的大客栈,而西北隅则是住着一些士子书生之流,还有整个宣府镇少之又少的文官。这其中,宣府巡按御史柳子胥便是在这里赁了一处宅子居住。
  尽管和那位曾经威名赫赫的伍子胥同名,但几乎快到知天命年纪的柳子胥却是仕途坎坷。他四十岁才中了进士,几乎是好些衙门转了一圈,最后方才在都察院安营扎寨,至今也已经有五年了。如今他品级虽只有正七品,但这个代天子巡狩的巡按御史却是职权极大,因此他自是踌躇满志,并不以年老为憾。这会儿他在书房中一面来回走,一面满脸的振奋之色。
  “什么镇定自若,什么处断有方,不管张越他有什么考虑有什么想法,擅自处置蒙古使者就是专断,就是越权!皇上早有规矩,边镇若有他族使者,便当礼送京师,别说他官不过五品,根本没有处断之权,就是武安侯郑亨,也不能擅自和鞑靼结下什么协议!张家一门一公一伯,这已经是隆宠太重了,就是张越确实有才有功,其人年轻,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使用,看看他如今都骄狂成了什么模样!”
  眼见这位科场和都察院的老前辈唾沫星子乱飞越说越起劲,于谦几次要打断都没找到机会,不由得皱了皱眉。倘若外头传言是真,那么指斥弹劾张越越权专断就是应该的,无论基于什么出发点考虑,制度就是制度,总不能自恃宠眷不放在眼里。但是,从这个延升到张家,甚至说张越骄狂,这未免就有些过分了。
  柳子胥却丝毫没注意到于谦的表情,脚下步子越来越快,面色亦是越来越怒:“天下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科场沉浮又是数十载,这才能得一个进士功名,但张越钦赐举人出身,越过了最难的一道坎不说,继而竟是会试殿试一蹴而就,这置天下寒门士子于何地?这还不算,身为文官,竟然和一个阉宦勾勾搭搭,他哪有文人的风骨?”
  说到这里,他一个旋身转了过来,看着于谦面带狂热地说:“廷益,这些天来你我促膝相谈,我觉得你这个人性子刚直一身正气,恰是天生的御史。怎么样,这次你我一同上书弹劾,也为朝中正一正风气,如何?”
  于谦略一沉吟便坦然答道:“柳前辈,事关重大,我明日须得出去仔细询问一下那些民夫。若事情属实,我自当如实上奏,决不会稍有迟疑;若事情不虚不实,以传言风闻上奏平白污人清明,这却不是君子所为。”
  要是换成别人,听到这话必定是勃然大怒,但柳子胥因着这几天和于谦同住的交情,深感其人人品,此时反而是连连点头:“是我孟浪了,偏听偏信确实非御史该为,廷益你明日就去仔细打听好了。我是已经问过了,今夜就连夜草拟奏章,明日直接拜发,不等你了!只盼皇上能够体谅臣子一片苦心,到时候就是打发我去交阯我也甘心情愿。”
  自从皇帝晚年以来,动辄贬斥大臣已经成了习惯,因此柳子胥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想到了三月三大殿火灾时被黜落的几个同僚,脸色就有些唏嘘,但紧跟着就振奋了精神。和于谦打了个招呼,嘱咐晚饭独个用不用等他,他就犹如年轻人似的意气风发出了屋子。
  这一夜,柳宅那间小屋子的灯亮了整整一晚上,而于谦也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第五百三十四章
年关亦是团圆日,苦尽甘来终有时
  腊月二十七乃是寻常百姓家宰鸡赶大集的日子,而往日忙忙碌碌的朝廷官员们如今也休假了。尽管太祖爷朱元璋在世的时候,这一年到头只有万寿节、冬至和过年三天假期,但如今去开国已经有五十余年,历来的规矩多少有那么一丝松动,除了内阁和六部官员都察院,其他衙门都早早地封印放假,就连各家私塾学馆的孩子们也都放了学年,家家户户热闹团圆,京师那大街小巷里,人们连走路都是喜洋洋的。
  这天恰是一个大晴天,武安侯府西角门前一片静寂。因自家老爷人在宣府,这节下的赏赐也颁过了,这时节也不是各家里走动的时候,因此门房上乐得偷懒,一老一少两个人便站在那里闲磕牙。说着说着,那话头便转到了隔壁的阳武伯府。
  “隔壁那家虽说不如咱家老爷的爵位,但这一趟交阯打下来,那位阳武伯的爵位后头,少不得要加上世袭两个字。还有那位三少爷,小小年纪就巡抚宣府和老爷一文一武搭班子,真真是好大的恩宠。前几日颁赏的时候你见着了没有,东西不比咱家少!”
  “再大的恩典也越不过前头那位英国公,除非小张大人能够像建下英国公当初平定安南那样的功劳,否则也就是那样了。再说,昨儿个夫人带着几位奶奶去了那边府里探望,难道你没听到风声么?那位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老太太,恐怕熬不过多久了。”
  “不会吧?那位老太太身子一向硬朗,过了年就要过七十大寿了……哎,若真是身子不行了,恐怕也是盼儿子给盼的,不过那位大老爷也该回来了。说是如此,但真要是老太太倒了,其余人和英国公毕竟隔了一层,要想再如从前那般亲厚也是难能。”
  “他们家又不是凭着靖难起来的,能有今天已经算是机遇难得,总不能一辈子沾人家的光。他们家嫡庶长幼如今是荣衰不一,这老太太若有万一,恐怕还有的是麻烦……咦,那边有人来了!”
  说话间,年纪大的老门房便看见巷口十几骑人飞驰而来,连忙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番。认出并非是自家人的服色,他正要缩回脑袋,却发现打头那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瞧着却有几分眼熟,在心里头一思量,他立时想到了这是何人,再探头时一行人却已经过去了。
  阳武伯府前些天大开中门的次数不少,这几天总算是消停了一些,因年前田庄上的钱粮都已经解送上来了,眼下门上的差事就清闲了许多。眼下看见有人来,两个中年门房连忙迎了上去,才预备问人的来历,其中一个就猛地惊呼了一声。
  “大老爷,您……您终于回来了!”
  这一声嚷嚷一下子惊动了这门上的管事,急急忙忙跑出来看了一眼,又惊又喜的他甚至连行礼问安都给完全忘了,一溜烟飞也似地朝里头奔去。瞧见其他人纷纷上前来,有的问安行礼,有的忙着牵马执镫,已经五年不曾见过家人的张信只觉得心头酸涩,好容易才定神下马,向众人问了几句。然而,往前走了几步,快到西角门前时,他忽然朝那正门瞥了一眼。
  正午的阳光下,那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显得熠熠生辉,门楼上的阳武伯府四个字显得遒劲有力,那四个字竟是能晃得人眼睛发花。门上的兽面图案威势十足,只是眼下大门紧闭,连一丝缝儿也没有。
  驻足片刻,张信便歇下了心里头的这些心思,径直进了西角门。对于这座他贬谪之后方才归了张家的宅第,他心里陌生得很,只是一路往里头走,他却渐渐觉得草木院落都显得有几分亲近。此时在前头带路的高泉觑着那脸色,便赔笑解释道:“都是老太太说,即便搬出了开封,也不能忘了本,所以特意按照老宅布置陈设,就是那些花花草草的也尽量都是选取从前那些品种……”
  “爹!”
  张信还不及点头,就听到迎面传来了这么一声。看到一个身量极高的少年飞快地冲了过来,他不禁怔了一怔,直到看见人在面前扑通一声跪倒,连着磕了三个头,他才猛然惊醒过来。此时,他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住当年那种严父姿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人扶起了身。
  五年不见,他几乎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不但人高了壮实了,而且那长相也是越发酷肖自己年轻的时候,只是他自幼严肃,而张赳的圆脸瞧着却显得很温和——他几乎难以想象,当初那个骄傲冲动的儿子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上上下下端详了许久,他好容易克制住了伸手去摸张赳脑袋的冲动,欣然点了点头。
  “终于长大了!”
  得到父亲的这句赞许,张赳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了张信的胳膊。到了垂花门前,张倬便带着几个侄儿迎了出来,行礼说话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而张信看到自己离开之时还只是在襁褓中的次子眼下已经是虎头虎脑的孩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唏嘘。一路行来,待过了北院那三间穿堂时,他忽然之间有些犹豫,竟是不知道该打叠什么样的心情去见母亲。
  “大老爷来了!”
  随着那天青色夹絮帘子被人高高挑起,被人杜绾和李芸一左一右搀扶起身的顾氏终于认出了抢进门来的张信。瞧见那个已近知天命之年的儿子一进门便双膝跪倒膝行上前,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她只觉得喉头哽咽,那早就想好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伸出手来压了压那双肩膀,心里盈满了喜悦。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一直死死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猛然之间松开了,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随手用袖子擦了擦被泪水糊住的眼睛,她就把张信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觉着人比当初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却还好,她便觉更安心了些,只是攥着儿子那双手总不想放开。直到玲珑上来禀报说该用午饭了,她这才顺势松开了手掌,笑着摇了摇头。
  “咱们家是到了过年每每聚不齐,年年都要少这么几个人,今年你和老三回来了,老二和越哥儿却不在,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全家都团团圆圆坐一桌的那天。”
  顾氏这么一感伤,众人自然是慌忙岔转话题,就连张信也是只字不提自己在任上有什么艰险,尽挑一些开心逗趣的事情说。等屋子里摆好了桌椅,几个晚辈都上来行了礼,一家人方才按照长幼辈分坐了下来,三个孙媳妇自是立在旁边布让。
  张信人虽在外,也就是了解家书上写的那些家事,却也知道三个侄儿媳妇的家世。他自幼读书,又是从解元步入官场,因此相比出自勋贵之家的李芸赵芬,他倒是觉得出自书香门第的杜绾瞧着更大方些,于是一面用饭,一面便在心中琢磨着儿子的婚事。
  等到一顿饭吃完,漱口之后丫头捧上茶来,见顾氏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他和张赳,他便更是心里有数。陪着母亲说了一会话,他就笑道:“一晃五年,如今母亲膝下竟是连重孙辈都有了,咱们家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的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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