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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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但只要读过史书的,都知道草原上那几个曾经横行一时的强大部族,从匈奴到突厥到回纥到契丹,乃至于西夏女真蒙元——一茬败落却又兴起了另一茬,中原强盛的时候就压制得这些部族喘不过气,中原没落的时候则不得不看其脸色甚至为其统治,即使是有强大的皇帝和帝国压制他们一时,却压制不住一世。
  “想想交南一个黎利就闹得天翻地覆,更别说草原了。他们是亦农亦兵,一个部族几百号人,可这几百号人都能上阵,打仗完全靠抢不用考虑什么补给,和咱们中原自然不同。”
  “大兵开进,这些人就跑了,但若是小股军队进袭,指不定就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想当初淇……也是一代名将,结果硬生生被引得入了圈套全军覆没。如今的勋贵中不少都是第二代了,平日虽说在战场上也颇有建树,但独立指挥大阵仗的本事甚至还及不上昔日战殁的那一位,皇上没法放心也不奇怪。”
  “北征耗费钱粮确实太大,但如果不北征放任蒙元进一步坐大,谁敢说他们不觊觎中原的花花世界,不觊觎昔日蒙元君临天下的好时光?南边是跳梁小丑,尚可用安抚之计;北边则是恶狼,一旦稍给做大的机会,翌日就会反噬。他们倒是成天窝里斗,但你看阿鲁台强大则欺瓦剌,瓦剌强大则欺阿鲁台,旁边还有好些部落等着崛起……”
  此时此刻,张越和万世节完全忘记了两个去烧水的书吏为什么老半天都没有回来,渐渐地开始纵谈古今。而在门外右侧檐下,方宾忐忑不安地偷觑朱棣的面色,看见皇帝时不时皱眉,他心中顿时暗自叫苦。及至皇帝沿着台阶上去,他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没走两步,朱棣竟是反身又下了台阶。眼睁睁看着皇帝从身边走过,他愣在那里不及动弹,好半晌方才拔腿追了上去。然而,让他更惊疑不定的是,朱棣竟然没往兵部正堂,而是往大门外走去。他战战兢兢地把人送到门口,却见皇帝转过了头。
  “没想到张越之外,你们兵部还有一个妙人,文人能够有这见识倒是难得。”
  方宾实在难以辨别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只能讷讷以对。就在他满心琢磨着回头怎么敲打那两个信口开河的家伙时,他就听见皇帝对旁边的锦衣卫指挥使袁方吩咐道:“把刚刚你拘住的那两个书吏放了,顺便派人去告诉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上次求直言时他那份折子朕看完了,虽然不是胡说八道,但要让朕改弦更张,他的理由还不够。另外,交南的事情让他避嫌,到时候单单北边的事情他就忙不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弄璋弄瓦?
  吏部尚书蹇义等二十六人巡行天下,安抚军民。
  黜给事中柯暹,御史何忠、郑维桓、罗通等为交趾知州。
  六月初,因着这两条,三大殿全部焚毁这一场大灾难看似尘埃落定。在礼部官员看来,唯一不和谐的音符大概就只有皇帝的万寿节却没有坐受拜贺,仅此而已。而对于同样应了直言诏的张越来说,皇帝只说理由不够,而没有指责他胡说八道妄言害政,那么便说明,既然已经开了海禁,朱棣已经渐渐能接受那些与海有关的条陈,只是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
  所以,眼下最最重要的反而是交南需要避嫌这一桩。在袁方明里派人知会,暗里派人报信之后他才知道,今天下午,朱棣召见了英国公张辅,其后又召见了阳武伯张攸。虽说最终任命尚未下来,但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能意识到,出镇交趾的人选已经定了。
  交趾乃是文官左迁之地,对于武将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因此,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东方氏几乎以为是别人开玩笑,待到报信的信誓旦旦说没错,她几乎是连撞墙的心思都有了。在老太太顾氏那儿碰了壁,她又素来和大嫂冯氏不和,于是到了最后竟是来到了西院上房,坐在孙氏和杜绾对面直抹眼泪。
  “想当初他抛下我和两个儿子在交趾一呆就是十年,眼下好容易回了京师封爵受赏,还没有享几年清福,这就又要上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他难道没看到丰城侯李彬好端端的一个壮硕大将,如今却是病得半死不活,他要是有什么万一,咱们一家人怎么办?我好强了一辈子,便是看着他指着儿子,倘若他能不去,我宁可不要那伯夫人的诰命!”
  尽管由于上次东方氏所劝的话颇有些厌恶这位二太太,但此时此刻见她不施脂粉,脸色蜡黄双眼红肿,再也不复往日的精明强干,杜绾不禁心生恻隐。然而,休说她只是侄媳妇,就算撇开这一层关系,她也劝阻不了张攸建功立业的心思。于是,她只能应和婆婆泛泛劝了两句。可发现东方氏竟是絮絮叨叨坐下不愿意走,她不禁越来越头痛,直到小五忽然咋呼呼闯了进来,这才总算是截断了某人滔滔不绝的话头。
  小五对东方氏孙氏叫了一声二太太三太太,随即兴高采烈地在杜绾身边坐下,喜上眉梢地说:“姐姐,家里大喜呢!皇上下旨封赠老爷的先父先母,听说是赠了先考奉政大夫修正庶尹大夫和翰林学士,赠了先妣宜人!”
  历来封赠是七品到六品一次,五品一次,此后三品二品一品各一次,杜绾记得当初父亲重新回朝任官的时候,已故的祖父母曾经得到过一次封赠,此刻听到这消息虽说不觉得意外,但也颇为高兴。这时候,旁边的东方氏勃然色变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便告辞出门,因杜绾身上不方便,孙氏便带着琥珀出去送。
  “谢天谢地,二太太可是走了。”秋痕连忙从银瓶中去倒了一杯茶来,见杜绾脸上潮红,她连忙又将窗户往外打开得大了一些,这才回转身说道,“今年这天气格外热,少奶奶您这身子又不能用冰,奴婢再去打盆水来服侍您洗脸?”
  “不用了,刚刚二太太在这里的时候,你也不知道拧过多少回毛巾!若不是今天二太太打定主意要等着,你还不知道要拧多少回。刚刚你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等她们回来就去歇歇吧,大热天的,不用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秋痕吃杜绾道破了之前那点心思,顿时讪讪地笑了。然而,等到琥珀回转来,孙氏却上冯氏屋中去了,她自不敢丢下这儿自回房休息,于是便索性坐在小杌子上做针线。琥珀端茶递水之后,也退到了一旁描花样子,满屋就只听到小五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封赠的诰命券书听说是大沈学士的字,写得好看极了……”
  “爹娘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娘还笑话我来着,说我差点就当了国公的女儿……哼,都说老和尚是什么荣国公姚少保,可在我心里,他就是那个从大街上把我捡回来的老和尚,爹不管当官也好不当官也罢,我才不在乎……”
  “爹爹说做官做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知足了,接下来要做的第一条便是皇上让他和夏尚书商量改良钞法,虽说不能加赋,但也不能坐看人随意逃赋,官府庇护的是良善百姓,而不是刁民奸商。第二条便是严天下田土之禁,不得让皇亲国戚和官绅地主占有太多良田。爹爹还说,别看如今无主荒田多,以后兴许还不够种呢……”
  张越进门的时候恰逢小五说得眉飞色舞,尽管只听到后头一多半,但对于杜桢的远见卓识,他心中自有敬意。然而,历朝历代起初的时候无不是严格土地买卖兼并,但到了后期便是禁令名存实亡,如今的一应政策能用多久却是说不好。他都知道的道理杜桢决不会不明白,只不过他那位老师在心中自有一本是非帐,不用他去操心。
  瞧见张越进门,杜绾还不及招呼,小五就乐呵呵地上前叫了一声姐夫,把刚刚那好消息又说了一遍,琥珀为张越脱去了外头纱袍,秋痕则忙着到外头打水。不一会儿都料理妥当了,张越就在杜绾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苦笑了一声:“小五刚刚说了一堆,我的感想就是,岳父想做的要做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爹爹就是这样的脾气,娘老早就说了,他执拗得很,一旦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杜绾心里也有些担忧,但谈起父亲,她却是心生敬仰,“当初还小的时候,娘就一直用爹爹那些读书札记来教导我,其中最要紧的一条我一直记得最清楚。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扪心自省能自安者,正人也。”
  小五先头被杜绾硬按着认字读书,跟着冯远茗学医术又是被逼啃《易经》又是读《黄帝内经》,如今对这些文绉绉的话也已经习惯了,此时听了不禁跟着念叨了一遍。而即便是承蒙杜桢四年教导的张越,对于这种典型的杜氏语句,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慨。而即便是在那边做事情的琥珀,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停了一停,继而才暗自叹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屋子里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就被一声呻吟打断了。看到杜绾忽然紧皱的眉头和不那么好看的脸色,张越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立刻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小五在愣了一愣之后也一下子冲到杜绾面前,一抓腕脉再一看那椅子,她顿时反身冲着秋痕和琥珀嚷嚷了一声。
  “赶紧去叫那几个稳婆,再叫几个稳妥人过来,把人移到西厢房。”
  一阵慌乱过后,秋痕和琥珀拔腿就往外头去找人,而小五看着杜绾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禁有些着急,咬咬牙掏出一个布包,抽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后却是不敢乱用。虽说她平日里也给人看过病扎过针,杜绾的诊脉调理也都是她一手包办,但平日是平日眼下是眼下,这当口她师傅去京郊觅一味药材,若是一针下去有什么纰漏,那岂不是遭殃?
  想到临产本应该还有十天左右,她更是有些着慌,直到看见张越虽握着杜绾的手,但却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她方才镇定了下来,咬咬牙便几针扎了下去。尽管她颇有忐忑,但发觉杜绾的表情大有好转,仿佛确实有镇痛的作用,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须臾,孙氏便带着四个年长仆妇赶到了,她自己生过两回,自然是经验丰富,往下瞧了一眼便吩咐人用滑竿把杜绾挪到了西厢房。因西厢房所有东西都是每日用开水清洗过,艾草更是早就备办好的,不多时两个稳婆也匆匆跑了来,所以把必要的东西搬进去之后。几个女人便入了产房,却是把门砰地一关,愣是把张越隔在了外头。
  尽管当初经历过母亲那次让人提心吊胆的生产,但这会儿的感觉却全然不同。张越一会儿担心这年头的产房不能完全消毒,一会儿担心稳婆重手重脚没法好好接生,一会儿又想起了别人说孕妇进产房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两天的传闻,一会儿又想起分娩乃是这年头女人最可怕的一遭……
  尽管是傍晚,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炎热,但他站在院子中央竟是汗水滚滚而下,片刻之后,整个人就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
  由于这动静实在不小,各房各院或是打发了人,或是亲自赶了过来,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人。张超如今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但眼下看到张越这般紧张兮兮的模样,他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妻妾生产的时候,继而却发现妻子那一次他几乎已经淡忘了,而茴香生产的时候他仿佛根本不在身边,什么都不记得,于是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张越。其余人纵使说话也说不到点子上,倒是拉着张越的手直嚷嚷的张菁才让这种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一些。
  从傍晚一直等到月上树梢,灵犀早就陪着顾氏进了产房,而其他长辈们则是全都坐在西院上房等消息,哭闹不休的张菁也被乳母硬是带了回去。眼看张越压根不肯进屋,张超张起只得打发自己的妻子在长辈面前照应,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步陪着张越,听着产房中那些响动也觉得颇有些心悸。于是,看着面上毫无血色的张越,他们也莫名担心了起来。
  张起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把张超拉到旁边低声问道:“不会真出事吧?”
  张超顿时恼了:“呸,你个乌鸦嘴,小心三弟听到找你拼命!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我这不是担心么?”
  死死掐着手掌心的张越这当口却什么都听不见,他的眼睛里只有那扇紧闭的大门,耳朵里只有那偶尔传出来的呻吟。虽说那并不是什么撕心裂肺的叫嚷,但每听到一声,他的心上就有如被大锤子狠狠敲了一下,恨不得干脆就推开产房大门闯进去。
  李芸这会儿从正屋出来,看见张越这六神无主的模样,她不由得不满地扫了张超张起兄弟一眼,旋即步伐轻快地上得前去,轻咳一声道:“三弟,不要担心,这产妇临产进产房多半有耗费一天一夜的,只听三弟妹并没有什么叫声,就知道眼下并无大碍。三弟妹身子强壮,我之前也听冯大夫说过,分娩的时候就算稍稍多用些时间也不打紧。”
  虽说刚刚别人也曾经劝过,但真正经历过生产的顾氏和孙氏进了产房,东方氏又是六神无主,毕竟不像李芸这样有过经验。因此这当口从恍惚中回过神,张越不由得感激地冲李芸点了点头,这才感到两脚发麻,那股刚刚完全忽略的饥饿感这会儿也窜了上来。就在这当口,刚刚安静了好一会的产房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哭声。
  还没从患得患失中醒悟过来的张越一下子愣住了,这时候,他忽地感到后背被人重重地拍打了两下,紧跟着就看到了张超那张兴奋激动的脸。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刚刚那一声代表着什么,顿时喜形于色。
  眼瞅着产房大门忽地被人拉开了,一个人从里头探出脑袋,好事的张起连忙抢在前头问道:“弄璋弄瓦?”
  探出头的正是小五,她被一句弄璋弄瓦给说得一怔,旋即便笑嘻嘻地嚷嚷道:“是弄璋之喜!姐夫,母子平安,姐姐一点事都没有,你就放心好了!”
  直到听见母子平安,张越才货真价实地真正吁了一口气,却是连抬头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他现在方才感到,虽说作爹爹确实是一件很值得庆贺的勾当,但等待的那一段时间简直是能要人命的。当大伯母冯氏出了屋子,笑呵呵对他说出了一句话时,他更是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
  “越哥儿,女人只要生过一次,以后再生就容易多了,你可得和你媳妇好生努力。”
  生这一回已经快吓死了,生第二回那还了得?除非能必保无事,否则这鬼门关上转悠的勾当有一次就够悬心了!
第四百三十章
贺喜,道谢
  生儿育女向来是这年头女人最难迈过的一道坎,因此,白天才因为封赠祖先而高兴了好一阵子的杜家上下,这天晚上却由于张家的报信而慌乱了起来。虽说还不至于乱却了各人职分,但口里念念有词祈祷的有之,走路心不在焉的有之,做错了事情的人更有之……甚至连一贯稳重的裘氏,食不甘味地吃过晚饭之后就在屋子中来来回回绕圈子,最后实在被她绕得头晕的杜桢只得叹了一口气。
  “冯大夫不是早就说过,绾儿身体壮不会有事的。他虽正好到城郊去觅一味药材,但小五还在那里,再说了,张家的稳婆早就预备好了。”
  尽管平日里对丈夫百依百顺,但裘氏这会儿停下脚步,却是面带嗔色:“这是什么话,你一个大男人又不知道那艰难,想当初我生绾儿的时候,还不是……”她顿了一顿,究竟没再提那时的凶险,但又瞥了杜桢一眼,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老爷,你连书都拿倒了,这时候还来劝我!”
  被裘氏这么一说,杜桢才低头一看,果然发现手里捧的那一卷书恰是倒着。摇头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随手把书往旁边的高几上一搁,却是用右手轻轻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原本是打算在族侄当中过继一个当儿子的,但看来看去,那些人竟是无一成器,而若是要过继别人刚刚出生的孩子,那也是硬生生逼人家骨肉分离,哪里应该是一个读书人所为?于是早先思来想去,他就干脆打消了这个主意。人道是女婿便是半子,学生也是半子,如此合起来,张越便和他儿子差不多,何必过继一个心烦?
  况且,女儿出生之后不久他就离乡游学天下去了,竟是没多少时候在她身边,所幸妻子得力,不但将她养大成人,而且还教导得异常出色,有女如此,有没有儿子就不重要了。
  夫妻俩你眼望我眼,却都没有说话。眼看天色已晚,裘氏终于从对女儿的担心中回过了神,想到明日一早杜桢还要上朝,她便连忙劝着他去休息,谁知换来的却是摇头。
  “心里头搁着这么一件事,就是上了床也睡不好。再等等吧,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就当裘氏走得脚也酸了无可奈何得坐下来时,正屋前头的竹帘忽然被人猛地撞了开来,进来的却是一个中年仆妇。她也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急急忙忙地说:“老爷太太大喜,小姐平安产下一子,这会儿张家派人报信来了!”
  “阿弥陀佛,三清道尊,老天保佑!”
  听到妻子一口气把诸天神佛都给念遍了,杜桢却没顾得上,又向那仆妇询问了两句。得知她刚刚太过匆忙,竟是把张家派来报信的人撂在外头,他连忙吩咐把人请进来。不多时,那位报信的妈妈便进了屋来,她却也是嘴皮子利索,屈膝拜了拜就笑着说道:“启禀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少奶奶子时一刻产下了一位小公子,如今母子平安,整个家里都在闹腾呢。所以虽说宵禁了,老太太太太和少爷还是急忙吩咐奴婢取了引凭前来报信,也让您二位晚上能睡个好觉。老太太还说了,三日后洗三,还请亲家太太一定要来。”
  裘氏满面都是欣喜的光辉,当下一口答应了,又连忙吩咐人去取喜封子。等到把人打发走了,看见杜桢那笑意久久不去,她更觉得心里欣慰,再次双掌合十默默祷祝了起来——不单单是为了女儿女婿,也是为了自己尚未谋面的外孙。
  喜得贵子的张越激动得一宿没睡,待到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却已经天亮了。这一大清早的朝会他这个兵部郎中不得不去,于是即便困倦已极,他三两口应付了早饭便匆匆骑马出了门。等在长安门进宫的时候,他恰巧碰上了杜桢,连忙上前见礼,厮见过后却发现老岳父也是满眼血丝,显见也是没睡好。即便如此,杜桢仍是敲打了他一句。
  “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儿子可是看你做榜样,须记得凡事三思而后行。”
  杨荣这会儿恰巧走过,冷不丁听见这句话,他不由得停下了步子,微微一愣就笑了起来:“我还想宜山兄怎么一大早就忽然在这儿教导起了女婿,原来是元节喜得贵子,宜山兄添了外孙,可喜可贺!回头我就打发家里人送贺礼去,这可不能落下了!”
  他这一笑,周围走过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杨士奇和杜桢本就是老交情了,此时少不得上前笑着道了恭喜,而金幼孜和六部几位尚书也含笑致了喜意。于是,在六部直房中等候上朝的时候,就连兵部尚书方宾甚至也叫过张越问了几句。朝会之后,众人各自散去,张越随众回到兵部衙门,一进司房,几个属官便齐齐上前恭喜,闹得他很是怀疑这消息怎么传的。
  “咱们兵部距离五军都督府那么近,早就有人把消息传过来了!”
  万世节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员外郎崔范之和另一个主事便点了点头,几个不入流的书吏更是齐齐上前行礼道喜,结果张越随身带的那几个喜封子全都散了出去。由于武库司之前趁着空闲的时候连不怎么急的事务全都料理完了,如今恰是闲得发慌,因此这天下午自然是在申正时分便准时散值。平日总会多留一会的张越这次走得异常快,结果落在后头的几个官员少不得议论了一番,崔范之更是打趣起了万世节。
  “人家小张大人现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你家里人就不急?”
  “我家里?”万世节淡然一笑,随即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就算急也已经没法子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如今也才二十有二,再等两年也不迟。”
  崔范之和万世节不过泛泛之交,随口一问也就不再多言。而万世节上了马径直往另一头回家,脸上却没了往日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哪怕是对张越和夏吉这样的好友,他也很少谈及家事,每每别人问到便岔过去。久而久之,张越机敏再也不问,夏吉亦是闭口不谈这勾当。可别人不问,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想。
  万家几代都是单传,他十四岁考中秀才,原以为能够博取功名日后孝敬双亲,结果就在他中了秀才的三个月后,父母竟是齐齐感染了时疫过世,那几亩薄田不过是支撑着他守完了三年孝考中举人。此后他背井离乡游学天下,善恶也算是见识了一个齐全,尽管出仕之后得过朝廷封赠,但至今竟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乡。
  心不在焉地转过几条街,万世节便忽然拍了拍脑袋:“羡慕别人的福气做什么,想当初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那日子都已经熬过去了,眼下还有什么关坎过不了?”
  张越却不知道自己的喜讯竟是让心性豁达的万世节生出了如是一番感慨。打马拐进武安侯胡同,他就远远望见自家门前停了几辆马车,心里就明白多半是得信的亲朋好友上门道贺了。果然,从西角门进去,门房就报出了一连串名字。因各家当家的多半是要上朝理事的,来送礼的几乎都是女眷,这会儿没走的都是自家至亲。
  “如今还在北院老太太大上房那儿的就是英国公夫人,还有咱们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因咱们家早上才打发人去各家报喜,所以她们都是下午避开了前头一拨客人才来的。噢,小的差点忘了,杜太太一大早就来了,探望了三少奶奶之后一直都是三太太陪着,之前刚刚走。”
  张越点点头径直回了自己的西院,大衣裳也没脱就先去了西厢房。虽说杜绾在分娩时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但失血仍然是难以避免,因此脸色蜡黄蜡黄的。他陪着说了一会话,又逗了逗自己虎头虎脑的儿子,还想再赖着却仍是被小五撵走了,这才换了衣服赶去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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