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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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年吃住做事都在安阳王府,论理日子比在外头舒心许多,但康老三看上去竟是比当年的输罪囚徒看上去更老。端详着女儿红润的脸蛋,他心中颇觉欣慰:“我这回是正好接了外头差事,这才能悄悄来看你一眼。翠儿,你在这儿好么?”
  “好。”翠墨使劲点了点头,双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小姐待我很好,我在这儿觉得很舒心。爹爹,虽说小姐信我,可她也管不了孟大人的事情,而且你和娘在王府里头,我实在是不放心,娘……娘还好么?”
  “你娘好端端的!傻丫头,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依足了本心,其他的别管那么多!好好跟着孟四姑娘,听她的话,天塌了有高的人顶着,记住,别冒失!”
  康老三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女儿一番,又留她多说了一会话,旋即就催促她回去。看到翠墨恋恋不舍地消失在那后门,他刚刚的慈祥面色顿时倏地消失了。妻子莫名其妙地病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尸体下葬入土,甚至不敢对女儿说……早知道如此,他宁可当死囚修城墙,也不会签了死契进王府!
  他慢吞吞地朝旁边看了一眼,隔了几步远等得不耐烦的那个中年汉子顿时板起了面孔,没好气地骂道:“康老三,咱们担了好大的干系让你去瞧女儿,你居然耽误了这么久,要是让千岁爷知道,还不得扒了咱们的皮?你这个混账不要命,咱们可不想回头挨板子!”
  和以往一样,康老三自是赔笑拱手谢了又谢,随即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铜钱。见着这个,刚刚那个骂不绝口的汉子顿时止住了声,一把抢过来往腰里一揣,旋即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这一趟事情我替你撸平了就是!快走,外头老马等了好一阵子,再晚了就真麻烦了!”
  小巷口的街道上停了马车,那中年汉子径直来到车前,猫着腰和对方将钱分了,旋即就冲康老三挥了挥手。康老三连忙加快脚步从后车厢爬了上去,又放下了帘子。狭小的车厢中堆满了一个个大箱子,只有一个极小的空间可供坐人。挤在那丁点大的空间中,他听着外头两个赶车人极其不堪的言辞,面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惨笑。谁都认为他不知道这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他偏偏知道。可即便如此,他却没法对人说,也没法传出什么消息。
  自始至终,他都给人盯得死死的。
  听着外头那车轱辘声的转动,努力辨别着方向,直到在黑暗的车厢中感觉马车应该远远脱开了孟家的范围,四周围仿佛没听到什么人声,康老三方才狠狠心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将其在一个箱子上猛烈撞击了一下。
  轰——
  外头两个赶车的压根没留心车厢里头的康老三究竟怎么样了,当听到那巨大爆响的时候,他们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那剧烈的爆炸一下子吞噬了进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闻讯
  皇城北安门靠近什刹海,附近的胡同原本就是京卫军户家眷居住,一色整整齐齐的屋子,全都是当初由工部尚书宋礼督工营建,上千间屋子绵延了方圆几百丈方圆,此次少不得腾出了三分之一。由于新调来的三千人是每日三班轮值,大冬天的极其辛苦,因此支米粮等等自是从优,每日下直更有充足热水,那些吃惯了苦的兵卒自然没有什么不适应。
  虽说是共同统管,甚至占的责任更大些,但海寿这个大太监在宫中享受惯了,自然不肯住这些专供军户的屋子,所以到了傍晚便不肯再呆。他前脚刚走,后脚进来的周百龄看到张越坐在火盆边看书,不禁凑上去瞧了一眼,旋即笑了起来。
  “大人倒是风雅,这么冷的天还在这里看书。”
  周百龄原本就是北征立功从军户提拔上来的豪爽汉子,又和张越熟悉了,知道他不拘礼节,于是便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到张越放下书,把手也凑上来烤火,他就朝门口那边努了努嘴,满脸的不屑。
  “皇上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用这些阉人!这海寿是早年朝鲜送过来的,没几年得了宠便升到了如今的位子,听说每每回国都是索贿无度,最贪婪不过的家伙!别看他如今对小张大人你客客气气,那是看在你家里权势赫赫,他惹不起,要是换成别人试试?他们自己是阉人,居然还雇人打理产业,司礼监那位黄公公光是安定门附近的铺子就有十几间!”
  “老周,这些话给我听到就算了,别四处混说!”
  张越知道周百龄并不是嘴碎的人,此时便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周百龄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又裹紧了身上的大红棉袍子,却是叹了一口气:“比起地方那些卫所,咱们京营算得上精锐,米粮供给都是上等,可若是要养活全家却还是紧紧张张,一年剩不下几个钱。我那儿子也是军户,可我这千户又不是世官,未必能留给他。”
  大明将天下百姓编户入册,那赋役黄册的厉害张越自然明白。然而,现如今军户子弟也常有参加科举的,他便劝慰了周百龄两句,得知其子就在城里头住着,索性嘱咐用张家亲戚的名义把孩子送去自家族学念书,面对这么个喜讯,周百龄自是喜出望外。
  这京师的私塾束修不菲,人家又瞧不起军户子弟,若是单请老师他更是没那个能耐,有张越帮忙那就轻松多了。他倒不指望儿子能科举,但识字的军官总比不识字的军官升迁容易。他虽没读过几本书,可和他同样立功的人有些仍是百户和镇抚,他却当上了千户。
  两人烤着火又说了一会话,周百龄便站起身来,预备出去巡视。昨夜张越回去得早,回来之后和衣而睡没有去巡视过,此时便说这一次他去,等到了晚上再换过来。周百龄思量着晚上又静寂又冷清,那时候让张越出去他实在不放心,于是也不再相争,等张越披上大氅出了门叫上了胡七四个之后,他又加派了四名随行军士,总共九个人从北安门进了宫城。
  北安门里主要是宦官的二十四衙门,此时虽已是天色昏暗,内里有不少屋子仍然是点着灯烛,不时有人进出。因张越等人的灯笼乃是特制,上头书写着斗大的御字,那些大小太监又都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马驻扎宫城左近,看到有人过来也没有上前查问,有些甚至绕道走。等张越一路行去,遥遥看见东华门的时候,左手边的内东厂却有一行人出来,两边正好撞上。
  “陆公公。”
  “咦,是小张大人,居然这么巧!”陆丰原本正在呵斥几个属下,一看到张越,他方才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容,“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居然亲自带人巡视。咱家还有些事,先走一步,回头得空了再和你说话。”
  张越见陆丰身后的几个小太监全都是满脸苦色,心中微微一动,却是没说什么,点点头便放了人过去。须臾,他便带着人来到了东华门,刚向领头的队正问了几句防务,旁边几个卫士就露出了注意神色,他连忙转过身来。定睛一看,却是不远处有一行人护持着一乘四人抬大轿过来,为首的两人提着的绢纸灯笼上赫然是一个周字。他心里才浮现出了一个倩影,那轿子就稳稳落地,一个精壮轿夫高高打起轿帘,里头恰是他意想之中的人。
  “郡主?”
  朱宁弯腰从大轿中出来,看清是张越,她当即笑道:“这回可真是巧了,我刚从你家看了绾儿回来!你这家伙只顾着公事顾不上身怀六甲的她,今儿个我可是碰到绾儿屡屡胎动,将来生出来必定是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怎么,你这会儿还得沿着御道一路巡视过去?”
  “刚刚从北安门进来,午门西华门还都没去,还有一大圈没走。”
  瞅见张越身上罩着一件紫貂皮大氅,朱宁不禁眯起了眼睛端详了一番,继而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信手递了过去:“你爹从江南捎了信给家里,一封是给老太太请安的,一封是给你的。你不在,绾儿就代你看过了,听她说很要紧,别人送过来不方便,所以就让我捎了过来。我原本还打算绕个道去北安门,谁知道正好在这里遇上你。”
  “多谢郡主费心了。”
  “费什么心,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朱宁大大方方地一笑,摆摆手示意周围几个随从退开了一些,这才低声说,“今天早上的事情绾儿告诉我了,还好你们想得仔细,否则便上了人家的当。吃一堑长一智,我虽说和你们夫妇俩交情不错,但做事情总不会逾越了规矩方寸。这世道便是如此,什么都可以改,就是规矩不会变!”
  “郡主提醒的是,我当时没细想,回去的时候听见了那么一说,再仔细一思量便觉得不对。总而言之,以后我自然会更小心。”
  听朱宁这番感慨,张越不禁想到了这几日借着邓夫人丧期向军中请了长假的张超,又想到了朱宁那天对张超劈头盖脸的痛斥。原以为朱宁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必定有些大大咧咧,但如今渐渐领会了她仔细的那一面,着实觉得她不是寻常巾帼英豪。因此时在东华门,他也不便和她一直站在那里说话,说完这话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预备带人继续巡视。
  此时此刻,朱宁又提醒道:“刚刚又下了一场雪,虽说宫里有人清扫,但难免还有些地方结冰,走路小心些。如今宫门还未下钥,却是一天中最懈怠的时候,指不定会有人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宫,若是遇上可疑人……咳,这都是我的白嘱咐,你姑且听一句就算了。我也走了,你有空别忘了回去看看。”
  张越自是含笑点头,见朱宁步行进了东华门,把一应护卫都留在了外头,他便朝身后众人做了个手势,一行人继续前行。还未走上几步,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剧烈无匹的爆响,抬头看去,只见西南边的天空赫然一亮,旋即便隐现出微微红光。这时候,已经进了东华门的朱宁也匆匆跑了出来,一看到那边的亮光,她不禁看向了张越。
  “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怪了,火药局乃是在皇城东北面,军器局在城西北,这西南面应该是新建的空置廊房民居,怎么会爆炸?”张越此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看东华门内有好些个宦官正在探头探脑,便对朱宁说道,“郡主还请先进宫,我差遣人去看个究竟。”
  “好。”朱宁爽快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提醒道,“皇上那儿我会去禀报,你的职责是镇守防戍宫城,这事情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派个人过去就好,别多管闲事!”
  眼看朱宁走远了,张越连忙让赵虎回去见周百龄,又吩咐东华门诸卫士暂时戒严,不许人进出,自己则是带人继续往午门那边赶去。由于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就只见沿途瓷器库篦头房等等地方的宦官都跑出来看动静,他只得带着人上去驱散,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大。等到他终于绕了小半圈来到了午门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已全部戒严,一问才得知是正在内廷的御用监太监张谦亲自来吩咐的。
  “张公公还有其他什么话?”
  看守午门的乃是周百龄底下极其得用的钱百户,恰也是和张越一同去过青州,一同下过江南,自知和这位年轻大人不用绕什么圈子,因此便老老实实地说:“没有了,卑职只瞧见张公公那时候脸色极其难看,衣衫上头还有污渍,大约是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情知以张谦的谨慎,封了午门不会漏掉其他诸门,张越也就不急着往西华门去,而是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少不得打量了一下刚刚这会儿被拦下来的几拨太监。由于这大多是各宫出来往各司局去,此时预备回宫的办事太监,并非住在廊下家的那些杂役听差,因此大多穿着红色或青色的葵花胸背团领衫,戴着乌纱帽犀角带,只是面色各自不一。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年轻太监正在东张西望,瞧着仿佛有些紧张。当那目光和他对上的时候,那人似乎是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垂手缩胸地站着不动了,脑袋只看着地上。
  “老钱,那个人,把他带过来!”
第三百九十章
事泄
  尽管南京尚留着不少宦官宫人,但如今自从朱棣以北巡的名义留在北京之后,陆陆续续留用的太监却绝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数目庞大的宦官中,大部分都只是答应长随一类的粗使杂役,能够拨入特定的宫宇服侍妃嫔皇帝的少之又少。于是,这时节能够通过午门之前的左右掖门入宫的,全都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太监。
  所以,当钱百户上前让那围着围脖的太监出来的时候,被堵在门口不得入内的这些太监不禁不满了起来,但多半仍只是窃窃私语,只有个把人的嘟囔声音大了些。
  “什么时候轮到外官来管咱们这些人了?”
  张越却没去理会这些质疑的声音,见钱百户上前做手势相请,这个年轻太监却死活不肯出来,他原本的疑惑顿时变成了警惕。而那个太监眼见钱云不耐烦之下就要用强,顿时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尖细地叫道:“张大人,咱们都是各宫娘娘的使令,可不是那些寻常答应长随,你若是要立威的话还请三思!”
  虽说频繁进宫,但张越去西宫仁寿宫的次数最多,乾清宫也就是那么两三次,每次领路的太监都往往是往僻静的路上带,撞见人的次数少之又少。此时此刻,张越一挑眉,却是拨开了钱百户径直上前,冷冷问道:“你刚刚说是娘娘的使令,可我从来不曾踏入内宫半步,你怎么会认识我?其他诸位,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见那些太监疑疑惑惑没一个认得自己,他愈发断定了心中思量,当下便冷笑一声道:“那么,我再请教各位一个问题,谁认识这位公公,他服侍的是宫里哪位娘娘?”
  既能够拨入特定的宫殿服侍嫔妃,这些太监无疑都是聪明人,不禁全都往那个太监看去,良久竟是无人出声。这时候,他们刚刚因对方一番言语而生出的些许不满全都化作了乌有,站在那太监旁边的人更是不由自主地散开了去,恰是把他孤零零撂在了中间。
  起初觉得此人可疑,继而又发现那些色厉内荏的言语更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此时经过这么一番交锋,张越的那一丝怀疑已经变成了警惕,更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些疑团。此时此刻,他便沉声吩咐道:“钱百户,把他拖出来,搜身!”
  想到中官势大,钱百户原本还有些畏缩,此时听张越这么不留余地地下了命令,他顿时再无犹疑,立刻带着手下上前把人架了过来。他一把扯下了这年轻太监的皮围脖,这下子,原本打算搜身的念头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当下就失声惊呼道:“怎么有喉结!”
  这一声不但让张越吃了一惊,其他各太监也都是为之大哗。这宫城地方极大,东西六宫的太监少说也有数百人,至于皇城二十四衙门当差的就更多了。他们刚刚也就是认为这太监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弄到了通行腰牌不知要到宫里去做什么勾当,此时听到这喉结两个字,纵使是猪脑袋也知道事情大条了。这往小处说是私入宫闱,往大处说则是图谋不轨!
  眼看身份暴露,又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军官军士已经是把手按在了腰刀上,仿佛是只要张越一声令下就会把自己乱刀砍死,那假太监顿时魂飞魄散,当下就连声求饶道:“大人开恩,小的乃是司礼监少监江公公的养子,因有急事又找不见父亲,所以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冒入宫闱!”
  一个眼疾手快的军士一把摘下了这个假太监的腰牌,旋即退回来呈给了张越,见上头赫然写着司礼监三个字,张越不禁皱了皱眉。由于黄俨的缘故,他对司礼监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此人并不是最初坦陈出来,而是闹出了这样一番风波,他若是轻纵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当下他看也不看这个哀求不已的家伙,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
  “搜身!”
  此时已经是晚上戌时一刻,天色早就黑了,单是阵阵寒风就刮得人面上生疼,更不用提在这种时候解衣开怀遍体搜身。不多时,这个年轻的假太监便是冻得眼泪鼻涕直流。钱百户亲自抱着搜得的一堆杂物走了过来,张越拨开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随即便拈起了三张纸片。看清楚上头的字之后,他心中登时一跳,原本就阴沉沉的脸完全挂了下来。
  “来人,把人送锦衣……内东厂!”
  眼看一众军士如狼似虎地把人扭起架走,午门前头的这些太监顿时噤若寒蝉。尤其是刚刚几个发过牢骚说过怪话的人。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前脚把人押走,张越便冲着他们冷淡地点了点头:“今天的事情也多亏了各位指认,若是东厂问起来,各位只要照实回答就是。虽说宫里这么多人,你们未必能认全了,但他日如果再遇到这种事,还请擦亮眼珠子不要被人当了枪使,否则这祸事上身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软硬兼有的一番话顿时让众人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生出了几分戒惧来。张越并不大算亲自去内东厂,正准备吩咐人跟着去那儿提醒一声,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瞧见端门那边有一个亮光由远及近,顿时站住了。不多时,那亮光就到了面前,人们方才看清是一个提着灯笼的禁卫,而张越认得那是周百龄身边的一个亲卫,连忙迎了上去。
  “出了什么事?”
  “大人,营房那边来了一个人,说有紧急要事见你!周大人自然是说您进宫巡视去了,让他直接说,可那人偏说什么十万火急只能对您一个人说,还说是你的表妹夫。大人没办法,所以差了咱们到玄武门东华门西华门和午门四个地方守着,专等您过来!哦,大人还说,那边的动静已经让人去瞧看了,让您放心。”
  一声表妹夫,张越顿时想到了知足长乐的王瑜。虽说眼下这边的事情尚未完全解决,但他思来想去都觉着王瑜不会是那种拿家务琐事来说道的人,最后便决定走这一趟。扣下了那三张极其要紧的纸,他就吩咐曾经和陆丰见过面打过交道的胡七跟着去内东厂,又嘱咐钱百户好生守着午门,旋即便带着其他人匆匆离去。一路踩着积雪出了长安左门,看到那儿赫然等着几匹马,马蹄上还裹了防滑的稻草,他不禁暗赞周百龄想得周到,连忙翻身上了马背。
  风驰电掣回到了北安门外用作临时住所的小院,他一跃跳下马,随手把缰绳丢给一个马弁就径直往里头走去。掀开厚厚的棉帘子进了正屋,他一眼就看到火盆旁边坐着王瑜,周百龄则是正在屋子里踱步。见着他来,王瑜连忙站起身来,而周百龄则是信手捞过了旁边一顶皮帽扣在头上。
  “小张大人,你既然回来了,那我出去巡视巡视!”
  周百龄素来知情识趣,既然王瑜死活不肯说,他在之后也就索性只陪在一旁一句话不问,此时见张越点头就出了门。出院子的时候,他顺便回头看了一眼,见张越身边寸步不离的两个护卫这会儿正守在了门口,他不禁疑惑了起来。那个王瑜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总旗,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张越的表妹?不过不得不说,这小小总旗瞧着倒是沉沉稳稳,否则他也不至于轻易被其说动,命人十万火急地把张越找了回来。
  正屋里头的王瑜见张越抬手吩咐他坐下,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沉稳不起来。坐在热烘烘的火盆边,他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僵的。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死死握着左手指节,旋即方才憋出了一句话。
  “三表哥,我舅舅……他要谋反!”
  即便是张越素来把持得住,这会儿也不禁感到心脏猛烈跳动了两下。即便知道王瑜不是那种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哗众取宠之徒,他仍是不禁站起身低喝道:“你应该知道分寸,这种事情胡说八道不得!你不是说你舅父待你极好么?”
  “他是对我很好,也很相信我,可是,他今天醉酒之后,给我……给我看了这个!”王瑜猛地拉开了身上那件厚厚的棉袍,从贴身的衣服里头取出一个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揭开之后方才双手将其中的物事递给了张越,“三表哥,你看看,我那时候看完这个,几乎不曾吓瘫了!”
  张越接了过来,一眼就认出那折叠好的纸片乃是特制的仿澄心堂宫纸。然而,比起这一点细节,当他看到那第一行字的时候,那方才是真正的惊愕。一目十行地一路看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虽说文采比起那些妙笔生花的中书舍人来还略有不如,但这份诏书仍是花团锦簇,其中废皇太子立赵王的缘由更是说什么皇太子这三年礼数疏忽不知仁孝等等,若是糊弄百姓绰绰有余了。
  “这总不是你舅舅一个人而为吧?”
  “确实不是。”王瑜重重地用指甲掐着手心,竭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我也是在今天舅舅喝醉酒之后才知道,他一直都是孟贤孟大人的幕僚。其他谋划此事的人有军中将领,也有宫中的太监,他们已经让人通过司礼监准备了入宫关防,只要盖上御宝就能率兵出入皇城宫城诸门,只要……只要把这份诏书送进去用御印,等皇上晏驾,他们就能够以兵劫内库兵仗符宝,分兵执府部大臣,拥赵王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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