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校对)第1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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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死!
  张府位于西城,虽然爆炸的地方离得有些远了,但府中上上下下仍是听到了那声突如其来的巨响。西院上房的暖阁中,杜绾刚刚听完琥珀那一席话,这时候攒眉苦思正觉得棘手无比,骤听这声音不禁吓了一跳。小五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去倒了一杯热茶来,又到外头去问怎么回事,过了老半晌方才回转了来。
  “小姐,别担心,不是咱们家的声音,大约是外头。”小五放下帘子,见杜绾微微点头,便上前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琥珀,旋即便嗔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琥珀姐姐你不用那么紧张!只看那家伙藏头露尾连真姓氏都不敢露出来,只到咱们家问过替你赎身的事情,而不是亲自上门来找你,就说明他还知道轻重,不至于把其他丘家人和你搅和进去。要我看,这人是害群之马,那心思好没意思!当初淇国公既然能够凭一己之力让满门荣华,丘家后人只要有才能也一样可以,这样搅风搅鱼算什么!”
  “小五说得好!”闻听小五这番话,杜绾不禁笑了起来。把琥珀拉到身边坐下,她便轻轻拉过了她的手,“如今你不要想这么多,他只是一个人,和丘家其他人无关,况且,做事只凭着阴谋全无一丝正气,必然会自食其果!你的身契来历都是干干净净,和丘家并无一点关联,他连累不了你。你是咱们家的人,这一点如今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
  她向来心思缜密,继而又若有所思地说:“要让我说,此人简直是愚钝到家了,丘家既然远谪海南,族人必定有官府拘管,不会平白无故跑了一个人,他必定是诈死逃遁。既然是一个死人,那么哪怕他真的建功立业,难道还能重振丘家?就算他做成了事情成了功臣,一个躲在阴暗角落连身份都不敢公开的人,不但不能赦免丘家满门,反而要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虽说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战场上的耻辱便该用战功洗刷,若真有那个心思,早年上书皇上请投军旅,哪怕是一介军户,兴许也可以凭军功出头,何必来做这种事!”
  小五素来唯杜绾马首是瞻,这时候忍不住连连点头,就连一向对身世讳莫如深心结难解的琥珀也不由得怔住了。虽说她一向知道杜绾知书达理为人宽厚,除了家事之外张越大事也不避她,但两夫妻商议事情的时候她很少在场,因此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宽和之外的另一面。
  “他若是对皇上的措置耿耿于怀,那么就该知道,昔日和你祖父陪葬在草原上头的,尚有四员大将和十万大军!家族荣辱固然要紧,但若是不辨是非失了正气,就算丘家再回世家公侯之列,依旧要被人耻笑,依旧会抬不起头来!这舆论风评何其厉害,到时候能保一世爵位,难道还能以这样阴私上不得台面的功劳保数世爵位传家百年?”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番话,杜绾只觉得刚刚心里轻松了些。琥珀终于坐不住了,她轻轻抽开了杜绾握住的那只手,下了炕再次跪了下来,一言不发对着杜绾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这时候,屋顶上忽然传来了咚地一声,继而又是一阵瓦片响动。小五反应极快,仰起头一瞧便飞快地撞开门帘冲了出去。到了外头,她四下里瞧了瞧却什么都没发现,顿时疑惑了起来。摸着下巴站了好半天,她最终把这事情归结到了老鼠出没,摇了摇脑袋便往回走,嘴里还嘟囔道:“怪了,这大冷天老鼠不在窝里头好好躲着,偏到外头钻营做什么!”
  一刻钟之后,武安侯胡同隔壁的一条死胡同里,一个黑影倏地停了下来。虽说前头只是一堵他丝毫不放在眼里的两人来高墙壁,但他非但没有贸贸然攀越过去,而且还往后退了两步。果然,下一刻,一个人影便轻轻巧巧地只手一撑,从墙头上翻了过来。
  “岳兄倒是走得快,竟是连我都赶了你好一会才把你堵在了这儿。”
  尽管是大冷天,唐赛儿却只穿了一袭单薄的青衫,赫然是文士打扮。打量着面前一身灰衣的岳长天,负手而立的她便冷冷说道:“刚刚那番话想必岳兄也都听到了。虽说我和官府势不两立,却很是赞同那位杜姑娘的话。阴私上不得台面,这几个字用在你身上确实合适得很!若不是听到你心情激荡之下踩碎的那块瓦片,我也未必能发现你。”
  岳长天眯起了眼睛,渐渐攥紧了双拳,重重哼了一声:“她不是我,她知道什么!”
  “我不是世家子弟,不知道你们丘家当初究竟是怎样荣华富贵,所以也无从领会你从高处骤然跌下来的滋味,可我却知道十万大军葬身草原对于平民百姓意味着什么!你祖父是死了,可那枉死的十万将士,他们的妻儿父母怎么办?难道你们丘家不该为他们负责,还要继续享受那荣华富贵,这才应该?”
  唐赛儿越说越怒,旋即伸手一按腰间,手上顿时多了一泓明亮的寒光:“你祖父造了这样的孽,你也是同样的货色!我一向当你是兄弟,青霜一向当你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白莲教兄弟们一向当你是真心真意为他们着想的教首,可你干了什么?你只知道肆意利用咱们去讨好皇族权贵,事败了之后又单身逃窜,你良心何在!”
  刚刚被杜绾那番话动摇了心神,这会儿又被唐赛儿劈头盖脸痛斥了一番,纵使是一向心志坚定如岳长天,此时此刻竟是辩驳不出来。情知自己精于弓箭,在厮杀上远远及不上唐赛儿,他再不开口便会心神受制,到时候动起手来更讨不了好去,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唐教主你难道就是悲天悯人之辈?口口声声把什么良心挂在嘴上,岂不是可笑!你因为丈夫之死便恨上了官府,纠结教徒要造反谋逆,你又何尝把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一旦造反祸及山东各州县,朝廷派兵镇压,死的人和流离失所的人难道会更少?别以为你行医舍药就真是什么佛母,你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岳长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牲,这种时候你还要血口喷人?”
  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娇喝,岳长天心中一震,旋即便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两姊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唐赛儿既然出现了,唐青霜没有道理不来,更何况他和她的恩怨纠葛更深。他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是看着面前的唐赛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今夜京师多事,教主真的打算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山东白莲教遭了灭顶之灾,虽说我确实做错了几件事,但比起率兵清缴的那对师生,我顶多也就是一个帮凶罢了,教主舍本逐末岂不是让别人渔翁得利?至于我和青霜……我可以老老实实地说,这么多年来我只有她一个女人,除了身世来历之外,我从未蒙骗过她。”
  一个她字话音刚落,他便敏锐地捕捉到身后那一丝失衡的气息,顿时疾退数步,径直往他感知中唐青霜的位置撞去。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他一直以来做人的原则,唐青霜的武艺极其寻常,只要能手到擒来,他不但可以摆脱白莲教的格杀令,而且还有大把手段可用。
  然而,就在他心中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背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尖厉的风声。电光火石之间,他几乎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向左腾挪了半个身为,旋即便感到右臂一阵断折一般的剧痛,与之相随的一股强大冲力更是将他往前推了两步。百忙之中,他仍是看清了臂上赫然钉着一支弩箭,箭深入骨。他顾不得伤势,跌跌撞撞左右闪了几步,堪堪躲到了墙边,正要设法翻越过去,他却感到颈后一阵冰凉。
  “到了这种时候仍要耍如此伎俩,我该说你冥顽不灵,还是该说你自以为是?”尽管是一柄软剑,但唐赛儿皓腕轻抖,却是一直保持着剑锋笔直,“你投靠汉王世子,对他说可以利用白莲教成事;事败之后你成了白莲教叛徒,怕汉王世子将你灭口,于是又和司礼监太监黄俨勾勾搭搭,骗了永平公主之后更将她的事情透露给了赵王……就凭你这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个性,你以为青霜还会看不透?”
  痛得直冒冷汗的岳长天勉力转过身子,看到唐青霜手拿弩弓逼了上来,这时候方才真正醒悟到此次赵王那边的计划固然是多半完了,他自己亦是陷入了必杀之局。若早知道如此,他既是奉命到张家来挟持顾氏,就不应该鬼使神差上西院去,也不会眼巴巴撞到了唐赛儿手中。只是,唐赛儿不过是一介平民,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可以发毒誓,以后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谁相信什么见鬼的毒誓?你叛过一次,难道就不会叛第二次?”
  唐赛儿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剑尖却是丝毫没有抖动:“你能背叛白莲教,能叛了汉王赵王,以后自然还会再叛了我,我何必要养一条时时刻刻会反噬的毒蛇?你这等世家子弟大约不曾看过三国演义,那里头的吕布原本也是英豪盖世的名将,可最后落得什么名声?他是三姓家奴,曹操即便爱才,却仍是杀了他。更何况你曾经叛过我,还想我会放过你?”
  “就算我叛了白莲教,可我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教友!”
  “可事实上他们就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撺掇那几个教首,他们会狂妄自大?要不是你把卸石棚寨的地点告诉他们,他们怎么会不知天高地厚在这种时候起事?要不是你打算青州一乱趁势让汉王府能够多招揽流民入军,这青州会有几百颗脑袋落地?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和青霜连那位汉王世子都见过了,你可知道,人家出了一万两银子向我买你的头!”
  见岳长天脸色剧变,唐赛儿不禁哂然一笑:“白莲教如今四分五裂,我不想造反了,天下人不愿意造反,我何必螳臂当车?所以这银子我收了,汉王世子的病我也治了,他求我帮的忙我也当然会帮。大明天下原本就不是他们家的,他们这些视百姓如蝼蚁的都该死!”
  尽管和唐赛儿相交多年,但直到这时候,岳长天方才觉得自己一直都看错了人。他频频目视唐青霜,见她一直垂着头根本不看过来,一颗心不禁更沉了下去:“教主三思,你纵使能杀了我也未必能换回那些人的性命,这世上没有别人能帮……”
  唐赛儿将剑尖猛地向前一送,恰是将岳长天的最后一个字堵在了喉咙口。见自己曾经倚为心腹的这个男人犹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自己,她便冷冷说道:“杀了你是挽不回那些人的性命,但不杀你,我一辈子寝食难安!岳长天,你应该庆幸死在我手上,否则若是落到锦衣卫或是东厂手里,凭你这个性什么都会招出来,到时候整个丘家就完了!”
  唐青霜眼看岳长天的惨状,此时已经拿不稳那弩弓,但仍是竭力挪动僵硬的双腿上前两步,低声问道:“三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去前门大街,把之前写成的那几份赵王勾结汉王一同谋反,皇太子皇太孙已死的柬帖射进宫墙去!狗皇帝的皇位本来就是篡夺来的,他杀了咱们这么多人,我也要让他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那张家和杜家……”
  “看在杜绾好心帮过师傅的份上,这次暂时放过他们。”
  进气少出气多的岳长天听到这么一句干脆利落的话,眼睁睁看着唐赛儿抢过唐青霜手中的弩弓丢在地上,又将其拖出了巷子,他顿时满心不甘——凭什么人家那一丁点恩惠她们就死死记着,凭什么他就必须死?
第三百九十二章
老东西的老面子不管用了
  烧着火盆的屋子中暖意融融,然而,只隔着一层厚厚棉帘子的门外仍然能够听到寒风呼啸作响,仍然能听到巡行将士的呼喝。张越没有看王瑜,只是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利害得失,但越是计算,他越是觉得头疼——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了!
  他当然知道孟贤热衷名利野心勃勃。可是,有野心想要帮着赵王夺嫡是一回事,扯起虎皮做大旗谋反又是另一回事。如今伪造的遗诏都铁板钉钉地放在这里,这谋逆两个字可以说是钉死在了孟家身上。就算皇帝念在昔日保定侯孟善的功劳,保全了这一代保定侯孟瑛一家,但因谋逆之罪,孟贤全家则必死无疑!而且,若是翌日皇太子朱高炽登基,就是孟瑛也势必遭到清算,这简直是一个人害死一堆人!
  暂时把这些烦心事抛在了一边,他便沉声问道:“你既然把这伪造的遗诏弄了过来,那你舅舅呢?”
  “舅舅酒醉之后拿出了遗诏,我看了之后便吓坏了,再三恳请他为家族计,不要做这样灭九族的事,不要拿鸡蛋碰石头,但舅父却怎么也不肯听。”想到那时候面色酡红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的舅舅高正,王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时候他一把抄起椅子就往我头上砸,说男子汉大丈夫连一点雄心壮志都没有,白养了我那么多年……我原以为他只是一时气恼,结果我躲开的时候,他狠狠砸在我的手臂上丝毫不曾留手,竟仿佛是要真的杀了我!”
  此时此刻,王瑜只觉得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时那种恐怖的情形,甚至连声音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夙儿听到动静进来劝阻,结果被舅舅一把推开。他又掀翻了桌子,指着我的鼻子说不论我做什么,如今的事情都已经不可挽回。要么我听他的跟着孟大人好好做一番事业,要不我就和夙儿一起死……那时候我看见夙儿吓得面色发白直打哆嗦,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下子便爬起来打昏了舅舅……那是我舅舅,从小疼我爱我的舅舅,我平日怎么敢动他一指头!可谋反乃是大逆,皇上英明神武,他们怎么可能成功,我不想把全家搭进去!”
  说到这里,王瑜不禁猛地用手抱住了头:“夙儿有身子了,我不能让她连娘都当不成就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火盆的火光映照在他的头上身上,恰是流露出一抹无限凄凉的色彩。而张越看着他那绝望的模样,心里清楚得很——王瑜举发谋逆固然有功,但其舅舅高正却是死定了,而且妻儿必定也会受到株连。但若是不揭露,那就很可能得再加上王瑜自己全家陪着一块死!
  虽说不知道那爆炸声是怎么回事,但如今他手里可还捏着三张司礼监出具的关防,也就是王瑜口中只差盖印就能出入宫闱的关防!事情已经整个都泄露了出去,就算他这儿无动于衷,有的是人揭发,到了那时事情会更加不可收拾!
  把心一横站起身来,他便疾步来到门边,一把掀起了那重重的棉帘子。一时间,那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扑面袭来,中间甚至还夹着雪粒子。借助那种彻骨的寒意,他觉得脑袋更清醒了几分。伸手招来赵虎,他用最简练的词语把该说的都交代了,末了才低声说道:“把这一切禀告袁大人,一定要快。我只能在这儿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如果你没有回来,我立刻带着王瑜入宫面圣。如果在衙门找不到袁大人就去刚刚爆炸的地方找,记住,缜密小心。”
  “大人放心!”
  目送着赵虎出了院子上马疾驰而去,张越却迟迟没有放下帘子。刚刚那样大的爆炸如果即便不是军器局或是火药局出事,却也必定得牵涉到火药。如果是火药,这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发生爆炸?是巧合还是蓄意?目的究竟是什么……
  也不知道伫立了多久,直到觉得原本那热身子冷得发麻,他方才僵硬地放开了手,任由那棉帘子重重落下。转过身后,他方才发现王瑜仿佛丝毫不曾动弹过,仍是刚刚那姿势。他缓步走上前去,又在刚刚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他没有去说什么大义灭亲是应该诸如此类的话,在这样的大变面前,所有的选择都是一瞬间的,更何况王瑜已经尽力劝说过。
  “半个时辰之后,我会带你入宫面圣。”
  心乱如麻的王瑜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多大反应,然而,隔了许久,他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登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张越。见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自是领悟了其中的意思,顿时惊惧交加:“我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只怕到时候会进退失据,大人若是代奏岂不是更好?”
  他从心底深处就没觉得自己配得上当张家的亲戚,此时便本能地换上了最顺口的称呼。见张越盯着自己,他心中有些退缩,但继而便鼓起勇气回看了过去:“我虽然不得不出首告发,但作为晚辈状告尊长已经是不孝至极,更何况在皇上面前……”
  “若是你去,兴许还能让你的舅母和表亲有一条活路,若是你不去,那么我只能据实以报,其余的爱莫能助,你可明白?虽说在皇上面前晓之以理未必有效,但动之以情却兴许能管用。再说,皇上若是问我这伪造的遗诏哪里来的,我照样得把你说出去,到时候皇上盛怒之下再下令召见,你就没有那么多便宜了。”
  尽管早上见过张越送走朱宁的时候心情很好,下午还兴致勃勃在宫城中转了一大圈,但随着一场大雪败了兴致,朱棣的脸上又是和天色一样阴沉。当傍晚那一声剧烈的爆响传来时,他在一惊之后立刻吩咐人出去打探,继而在张谦来报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地下令宫城四门禁止进出,等到朱宁匆匆赶到,他已经是处在了暴怒的边缘,经她好说歹说哄了一番才放下。
  这样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堵在心里,朱棣甚至连晚膳都没有心思,结果还是朱宁又劝了一番,这才勉强坐了下来。如今乃是赵王世子丧期,照旧是不上酒,热菜是炒豆芽、烩豆腐、焖茄子、锦绣汤等等六个,再加上豆沙小馒头、香油饼两道点心。口戴纱巾的几个尚膳监年轻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御膳一样样在桌子上摆放整齐,随即便全都瞥了一眼朱宁。
  朱棣在饮食上素来俭省,但顿顿必须见肉,猪肉羊肉一顿得用去不少。此时见这些菜皆纯素,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嫡亲孙子死了,刚刚举起的筷子顿时又放了下来。一旁的朱宁见这情形,只能以目示意,将那道锦绣汤放到最前头,又亲自去把那一盘豆沙小馒头端了过来。
  “四伯,这豆沙小馒头是我亲自改过的配方,不甜不腻,您尝尝试一试?至于锦绣汤不单单是名字好听,却也是滋补身子的。”
  因是朱宁开口,即便朱棣丝毫没有进食的兴致,此时也只得勉为其难吃了一些。直到朱宁从旁指挥着几个尚膳监的太监一个个菜挟上来,又很是陪着说了些外头的琐事,他总算是有些缓转,继而便吩咐再去传两品肉食。尽管朱棣需得为嫡孙服孝一年,但天子为先皇服丧尚且是以日代月,更不用说是为了嫡孙,因此这饮食上头更无人敢有二话。然而,就在几个尚膳监的小太监飞快得往外跑的时候,外间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又尖又亮的声音。
  “老奴司礼监太监黄俨求见皇上!”
  “这老货怎么这时候来了?让他进来。”
  若是别人在晚膳的时候擅自求见,朱棣必定是想都不想立刻吩咐打出去。然而,黄俨毕竟是从他开府北平的时候就开始就跟着他鞍前马后地服侍,即位之后又把偌大的司礼监打理得颇有条理,每次出使朝鲜也都是顺顺当当,他没法时时刻刻把功臣武将召入宫中,也就只有这么个老伙计能够随时随地陪自己唠唠家常。然而,当黄俨一进来之后便一头撞倒在地,连连叩首不止的时候,他仍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干什么!”
  “皇上,江保给东厂带走了,老奴实在是闹不明白,东厂先是清查老奴当初去朝鲜卖私货,这次又干脆把江保带走,陆丰那个小猴儿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别人不敢在朱棣面前倚老卖老,黄俨却是例外。想当初靖难之际朱高炽留守北平的时候,他都敢在背后告刁状,更何况是区区陆丰的挑衅?膝行两步上前,他便一五一十地将东厂来人把江保强行拘走的恶行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继而又是连连叩头。
  “皇上明鉴,陆丰分明自恃宠眷不把老奴放在眼里。江保的养子犯了罪,可他跟了皇上多年,是忠是奸难道皇上还不知道?陆丰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有人给他在背后撑腰,他怎么敢如此无视上下擅作威福!”
  一旁的朱宁只觉得这老家伙的形状异常恶心,几乎忍不住就想开口刺上一句。就在此时,外头却传来了一个响亮的通报声。
  “启禀皇上,御马监少监海寿求见。”
  “怎么全都凑在一块来了?”心烦意乱的朱棣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旋即便喝道,“滚进来!”
  虽说海寿乃是小意善媚之人,但自然还不至于听了这么一句话就真的乖乖滚着进来。疾步进来行过礼后,他瞥了一眼前头的黄俨,随即毕恭毕敬地说道:“启禀皇上,刚刚那爆炸声之后,有人往宫墙里头射了东西,禁卫已经去查看了。因内宫四门紧闭,所以东厂陆公公让人来禀报,说是司礼监少监江保养子冒充宦官想要混入内宫,被张大人当场拿住使人送了内东厂,据说身上还搜出了大逆不道的东西……”
  听到这一声,黄俨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江充乃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这几天也正是让江充出去散布消息,说是皇帝不喜皇太子,唯独偏爱赵王,如今皇太孙重病不起东宫便要易主诸如此类云云。这些话固然是大逆不道,但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这又从何说起?如今乃是最好的机会,他让孟贤去帮忙造势,想要趁着东宫尚未抵达京师之际蒙蔽了皇帝改立储君,难道孟贤还背着他干了什么不该干的?
  对了,起初那爆炸声……难道是火药?
  一时之间冒出无数要命的念头,黄俨只觉得眼前发黑,进乾清宫时那告刁状的打算早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说不出的惊惧。而一旁的朱宁终于品出了滋味,情知有些人是动了不该动的打算,见朱棣面色铁青双手紧攥成拳,顿时明白皇帝要发怒了。
  果然,下一刻,朱棣就狠狠一拳捶在了那张桌子上,厉声咆哮道:“之前又是爆炸,这回居然又有人往宫墙中射东西,好大的胆子!张越呢,那些禁卫都在做什么,让他带着人去查去抓,若有拿到格杀勿论!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好,真是好极了,朕倒要看看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传旨,让陆丰速来乾清宫,带上江保,还有那个什么养子!”
  见海寿答应一声便匆匆退去,朱棣看了一眼面前的残羹剩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见此情形,朱宁忙招手唤过一旁的小太监,吩咐去尚膳监传话,那两品肉食暂时不忙着做。等到她回过身时,她就发现朱棣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黄俨,心里不禁冷笑了起来。
  老东西的老面子,这回也不管用了!
  朱棣三两步走到黄俨跟前,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个老家伙,但最终还是因多年的老情分而硬生生忍住了。见黄俨可怜巴巴地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冷冰冰地斥道:“滚到一边去,等弄明白了事情朕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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