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校对)第1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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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却对当下的朝廷气象相当不满,任用私人结党营私欺上瞒下,竟是群魔乱舞的格局。说来说去,这都是天子官家的唯才是举惯出来的,古来明君无不是先重德再看才,倘若是有才无德之人便决计不能置之于高位,似蔡京这等人尚且能够位居宰辅,那么,上行下效,其他人哪还会有什么高洁的品行?
  “叔父!”
  苏辙回头一看,见是侄儿苏过,不由心中暗叹。兄长苏轼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苏迈乃是元配王弗所出,老二苏迨和老三苏过是继室王闰之所生。苏轼贬谪岭南之后,便是苏过一路追随侍奉,不过是三十出头的青年,看上去却已经深沉无比。他望了望不远处已经盖好的草庐,不由开口问道:“叔党,我就要北上任职,你还是准备留在这里么?”
  “叔父,为父亲丁忧守孝三年乃是身为人子的本分,所以我一定要留在这里。”苏过朝苏辙长身一礼道,“叔父既然接到朝廷诏令,便请尽早上路。如今河北盗祸四起,若是再不处置,可能会危及京畿,叔父就不用再为我操心了。再说,大哥二哥也会在家中丁忧守孝,父亲九泉之下自可安息。”
  “也罢,你们都是孝子,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大哥也该安心了!”苏辙长叹一声,面上露出了无限怅惘,过了许久方才告诫道,“叔党,伯达(苏迈)天性质朴为人不张扬,仲豫(苏迨)也不用我操心,只有你的文采出众,几乎继承了大哥的衣钵。但是,你为人也和大哥一样,耿介不屈,这虽然是优点,但在如今,说不定却会带来灾祸……”他说着说着突然怔住了,随即自失地一笑道,“想不到我一世清正,却对你说这种话。叔党,总而言之,大哥既然已经去了,今后的事情,你需自己谨慎!”
  苏过重重点了点头,沉声答道:“叔父放心,我定不会负了父亲声名。”
  崇宁四年六月初十,苏辙奉诏北上大名府,并带了族孙苏元老同行,准备让其应试下一年的科举。由于诏令上并未让其诣阙面圣,因此一行人抵达了祥符县之后,苏辙便准备和苏元老分道而行。
  “子廷,如今叔党等人都分居各地,京中苏府旧宅便空了下来。虽然家人都遣散了,不过你可以住进去,只需再雇几人便可。”苏辙一边吩咐一边从旁边的家人手中拿过了一个包袱,“进京之后,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伯章,里面是叔党整理出来的大哥书稿,都是专门送给他的。不过,伯章如今位居宰相,为了避嫌,你若是无事不要去叨扰他,免得他日科举时被人说闲话。”
  苏元老自幼孤贫,一向多得苏轼苏辙照拂,此时连忙点头答应。他婉言谢绝了苏辙让两个家人送他进京的要求,只带着一个书童便上了路,行囊中除了书竟别无旁物。他自幼读于眉山,自从苏氏兄弟贬谪之后,他这还是头一次回京城,见到汴京那久违的繁华气象,一时竟忍不住在街道旁伫立许久,然后方才前往苏府老宅。
  出乎意料的是,苏府之中并不像苏辙所说只有一两个家人看门,他只不过报上了姓名,并拿出了苏辙的书信,里头竟跑出了好几个人前来迎接,其中,竟有好几个熟面孔,其中便有老管家苏桥。
  “子廷少爷,果然是你回来了!”苏桥看着面前的苏元老,禁不住老泪纵横。当初苏轼苏辙无不对十几岁的苏元老青眼有加,对其文章更是赞赏,甚至还将其留在京城住了许久,如今竟是一晃就十几年了。他连忙抹去眼泪深深行礼道,“子廷少爷,房间早就收拾好了,还是你当年那一间旧室,请随我来吧。”
  见到故人,苏元老也是心中起伏,此时慌忙上前扶起苏桥,一路走一路问道:“我随二叔爷上路的时候,他还说京中老宅的家人早已遣散,你们怎么会仍然留在这里?”
  “子廷少爷有所不知,这都是多年的老家人,即使还了契约,他们也得重新寻一个东家,可是,要遇上苏府这样的人家谈何容易?所以,高相公一出面,大伙就都答应了。我虽然得了丰厚的赠金,可以回乡安度晚年,但一想到这老宅乃是当年老太爷留下来的,二位老爷和几位少爷都一直住在这里,怎能生生让它败落了?所以,我也一样留下来了。”苏桥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使劲揉了揉眼睛,嘴里还犹自不停,“高相公是好人,老爷当年贬谪在外便多亏他照应,后来回京也是如此。子廷少爷,你既然进了京,也应该去拜会一下才是。”
  苏元老当年在京城的时候,高俅仍未拜入苏门,其后辗转听到了许多有关高俅的传闻,心中早已是好奇万分。此时再听苏桥这一番叙述,他更是深深动心,不由笑道:“高相公乃是大叔爷的弟子,算来也是我的长辈,再者,二叔爷此番还有东西让我转呈。不过,我今日一身风尘,上门拜见多有不恭,明日一定去拜见。”
  “这就对了!”苏桥满脸喜色地点了点头,“子廷少爷就要应明年的科举,虽然凭你的才学一定会高中,但难免不会遇到些使坏的人,如有高相照应,那些小人自然不敢胡来。”
  苏元老却不想在科举上倚靠他人之力,不过当着苏桥的面却不好明讲,只是晒然一笑便不再多话。
  翌日,他换了一身衣服,带好了苏辙交给他的书稿,却没有坐车,而是安步当车地沿街寻到了高俅的府邸。见那太平桥后的高府占地广阔门楣光鲜,再看那巷子两边车马络绎不绝,他不由暗叹相府气象不同凡响,但仍是从容而入。
  “苏元老拜上……”一个门房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份简简单单的拜帖,心中着实犯了嘀咕。眼前的这个青年衣着朴素,看上去并不似朝廷官员,也不像是什么官宦子弟,拜帖也是寻寻常常的普通货色。只是,这个苏字却大费斟酌。思忖片刻,他连忙一溜小跑向不远处的头儿请示,孰料他这一走开,门前便停下了一辆马车。
  由于辽东战局又传来了新的情况,因此高俅和其他几个宰执在大内都堂足足呆了一夜,此时自然觉得精神困倦。下马车一进大门,他便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庭旁边,衣着虽然朴素,可却很有一番别样的气质,而这种气质,却又是他相当熟悉的。停住脚步沉思了一会,他便举步上前问道:“尊驾可是前来拜会的客人?”
  苏元老早就看见了那辆与众不同的马车,忖度来人气度年纪,他当下深深行礼道:“苏元老拜见相公!”
  苏元老!
  高俅顿时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扶起了人,禁不住大笑了起来:“怪不得我看形容和叔党如此相似,原来竟是子廷到了!”他上下打量其人,愈发觉得一阵亲切。在深沉如海的朝堂中浸淫许久,他竟是难得见到如此沉静澹泊的年轻人,一时之间自然是喜爱非常。见两个门房诚惶诚恐地奔上前来,他只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便微微点头道:“以后子廷无论什么时候来,你们都可随时报我。倘若我不在,可将他带到书房等候,或是干脆让夫人来见。”
  “小人遵命!”
  高俅也不去管别人,颔首示意苏元老跟上自己,也不往平日接待客人的花厅,而是径直来到了书房,命仆人送上清茶之后,他方才笑道:“子由先生诚不欺我,果然让子廷到京城来了。我听说子廷的文名不仅为先师和子由先生称赞,甚至连黄鲁直公也赞口不绝,此次应试科举,一定会金榜题名。”
  苏元老为人淡然,尽管刚才一路行来人人侧目,又听了这样一番称赞,他此刻却依旧神情沉静,只是欠了欠身道:“相公过誉了,那只是诸位文坛前辈提携后进而已。”他说着便从旁边拿过了包袱,起身双手呈上道,“这是二叔爷让我转交相公的,里面是三叔整理出来的书稿,说是大叔爷曾经交待,要整理出来送给相公的。”
  高俅闻言面色一变,连忙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些书稿,心中异常激动。须知苏轼在当初乌台诗案时,其妻王弗为了避祸,曾经忍痛将其书稿一焚而尽,如今留存于世的除了一些书画之外,其它手稿都在苏氏子弟和一些苏门子弟手中,想不到自己竟也能获赠这些珍贵遗稿。他轻轻将其放在了案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包袱,见其中赫然是厚厚一叠稿纸,眼前更是一亮。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师的遗稿我一定会好好研读,倘若没有大问题,我他日便去请书行的人将这些文稿全数刊印出来。”
第三十六章
闻败讯内外惊心
  苏元老的到来固然给高俅带来了一时的喜悦,但是,他的更多精神却只能放在辽东战局上,就连原本想寻机找蔡攸麻烦的心思也淡了。就在昨日,辽东传来了最新战报,辽国大军惨败于女真奇袭之下,主将萧嗣先非但没有身先士卒,反而头一个逃跑,结果战局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女真竟有兵发黄龙府的态势。
  福宁殿中,赵佶望着底下的几个宰执,脸色中显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即便是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人数至少也有五六万,竟然就这么快败在女真的手底下?一想到战报上描写的“丢盔弃甲一败涂地”这八个字,他就禁不住捏紧了拳头,堂堂契丹铁骑,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一个强敌的失败而惊心。
  若是换作以前的蔡京,也许根本不会计较这种无关己国的事情,但是,如今大宋要的是一个被削弱的辽国,而不是一个灭亡的辽国。倘若辽国真的兵败如山倒,那么,今后再谈什么方略便全都是空的。此刻,蔡京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辽人实在败得太快了。”
  高俅突然想起了前几日的情景,那时最新战报仍未送到,严均送来的信上却已经断言了辽军的失利,如今看来,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不是契丹铁骑大不如前,而是辽国没有大将之才。倘若不是派出萧嗣先这么一个饭桶,倘若不是轻敌之下只发东京道之兵,倘若辽主和那些契丹贵族不是那么骄横,那么,一切也许不会进展得这么快。
  “据前一次传回来的消息,辽主耶律延禧原本是准备大发诸道之兵的,结果却被萧奉先等人一力劝阻。所以说,此次与其说是兵败,不如说是人祸。”高俅见御座上的赵佶似乎心有所动,又出言补充道,“若不是萧奉先害怕他人趁机出头而举荐了弟弟萧嗣先,那么,这一次至少不会败得这么惨。萧嗣先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又是纨绔子弟,一上战场见势不妙自然会想到临阵脱逃。不过,辽国虽然此次大败,但是,只要辽主因此事而疏远萧奉先这样的小人,重用以往萧乌纳之类的贤良,未必会一败再败。毕竟,女真和辽国的实力对比相差太大了。”
  由于这番话一半是严均的分析,一半是高俅从后世角度上做出的总结,因此听在赵佶耳中自然觉得分外有理。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坐回了御座,但须臾之后便开口问道:“依照伯章的意思,女真挟新胜之威,肯定会不依不饶继续进兵?”
  “恐怕未必。”这一次接口的却是蔡京,他对高俅颔首一笑,从容答道,“女真确实一直都在筹备反辽,但是,这一次毕竟是仓促起事,所有准备都不足。数败辽军之后,他们的内部一定会分裂成两种意见,一是乘胜追击,二是见好就收。前者固然有巨大的诱惑,但是,女真却动辄就有灭族的危险;而后者则不失为息事宁人的一条路子。要知道,女真的背后还有高丽,高丽可是辽国的属国,对女真也绝不友好,若是关键时刻被高丽人插一刀,那么,他们腹背受敌,恐怕就难以为继了。”
  高俅听得暗暗称道,谁说蔡京只是个权臣,只要这家伙能不把心思都放在争权夺利上,未必就会输给那些名臣。史书上女真在数败辽军之后便继续进兵,演出一场直捣黄龙的好戏,但是,这一次的女真起事却比历史足足早了七八年,准备当然不那么充分。更重要的是,那个号称谋略出众胆识过人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还不是生女真节度使,如今掌握女真大权的是其兄乌雅束,那么,事情走向真正如何就很难说了。
  想到这里,他便附和道:“圣上,元长公所言极是,女真人并非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战局未必一定向全面化发展。换言之,只要辽主耶律延禧同意和女真和谈,那么,说不定两边会暂时停战也说不定。”
  他刚刚说到这里,曲风便拿着一份文书匆匆忙忙地走到赵佶身边,双手呈了上去:“圣上,这是刚刚送到政事堂的西北急报。因诸位相公都在这里议事,他们便送了过来,说是严大人送来的。”
  赵佶眼皮一跳,见其他人也全都露出了郑重的神色,连忙接过打开了火漆封口,只看了一眼,他便大笑了起来:“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永兴军路战报,洪州龙州城如今都已经为我军所下,大败西夏嘉宁军司、祥佑军司人马三万人,缴获战马数千,斩首五千余人,夏人已经逃回两监军司固守。洪州龙州附近堡寨数十,已经全数落入了我大宋之手!”
  听到这个消息,饶是在座的宰执都是城府深沉的人,也禁不住流露出了十分喜色。如此一来,整个横山便几乎全都落入了己方之手。而在辽国无暇他顾的时候,可以说,西夏要重取故地是绝对不可能的。拓地固然是一喜,而挫了敌方士气,让敌方有生力量得到了重重的打击,这又是另外一喜。可以说,经此一役,大宋西军的士气便会空前高涨。
  “天佑我大宋!”赵佶失态地挥了挥拳头,随即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摆出了一幅镇定自若的态势。十九岁即位,短短数年便开疆数百里,可以说,他已经在史书上留下了重重一笔,这如何能不让他感到欣喜若狂?北面的强敌辽国刚刚经受重挫,西北的西夏再不复当年之威,同样是青年君主,对比下来,他的政绩无疑是异常骄人的!
  强自压下心头兴奋,赵佶沉稳地开口问道:“朕准备明日召见西夏和辽国的使节,诸卿怎么看?”
  这个时候召见两国使节,其意义自然不言而喻,众人对视一眼,当然没有一个人会扫兴地提出异议。要知道,早在四月间,辽国便以枢密直学士高端礼为使,讽罢伐夏兵,并归还侵夏之地,国书虽然言辞平和,其中深意却是咄咄逼人,当然令赵佶不喜。那高端礼本就是汉人,通习汉语自不在话下,前次觐见时,话语间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仿佛大宋礼仪之邦,不归还所侵之地就如强盗一般,自然是把一干宰执都气得够呛。
  礼仪之邦?
  从心底来说,高俅对于这四个字并没有多大感触。但是,打着礼仪之邦的旗号却把大片将士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土地拱手送人,他自忖没有那心胸。一句礼仪之邦就想讹诈大宋,可想而知,腐儒误国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正当他出了福宁殿,心中腹谤连连的时候,后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叫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曲风急匆匆地从殿内跑了出来,行至高俅面前方才低声道:“高相公,刚才圣上吩咐,让你找几个通达经籍能言善辩的人,去和高端礼辩一辩。此人到了汴京之后,自恃儒学深厚,时不时和馆吏争辩。要知道他乃是北地大家,那些人如何辩得过,所以……”
  高俅暗道赵佶还有些孩子气,但是,这种做法无疑却对他的胃口,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大宋官员可以对他高端礼客客气气的,不过,在馆吏上做文章总可以吧?此人既然奉辽国为正朔,稍稍挫一下其锐气自也无妨!
  只不过,当他对宗汉等幕僚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竟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原因很简单,这是意气之争,而国与国之间,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意气之争。当然,能在他高府安然呆着的没有一个腐儒,所以虽然他们不同意找几个市井之徒去充当馆吏,却提出选几个读书有成而又年轻善辩的去试一试。
  就这样,五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便被安插进了客省。结果,第三天下午赵佶召见高端礼的时候,只见这位自负才学的北地高官脸色铁青,分明是受了气。而赵佶偏偏在照例寒暄了几句之后,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辽东战事。
  由于奉命出使大宋,高端礼自然不会招摇过市地和本国潜伏在汴京的密探联系,所以对辽东战局并没有多少了解。由于上一次从正面渠道得知辽主已经派出十万大军,因此他想当然地认为区区女真自然是手到擒来。
  “陛下,辽东不过是区区女真蛮子作乱,吾主已经派出了十万大军,相信此时早已传来了捷报,陛下无需挂心。”他用极为娴熟的礼节回敬道,“女真不过蛮夷部落,不服教化,所以才会不惧天威。而宋国乃是礼仪之邦,无故侵犯夏地却不肯归还,岂不是有伤陛下圣明?”
  赵佶听对方依旧是这幅口气,不由眉头一挑,但下一刻却哈哈大笑道:“贵使未免太小觑我大宋了,西夏原本就是我大宋的属国,却自李元昊之后一再反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朝占了西夏的土地便要归还,那么,西夏掳夺我朝西北的子民牛马又该如何计算?要我朝归还夏地可以,只要李乾顺归还西夏这百多年来抢夺的子民牛马,那么,朕立刻归还所占城池!”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值得玩味的笑容,“还有一件事朕忘记知会贵使了,贵国十万大军东征,似乎已经败于女真之手,主将萧嗣先临阵脱逃,至今仍旧不知所踪!”
第三十七章
夏主低头结和议
  十万大军兵败辽东!
  听到这个消息,高端礼着实心头大震,几乎稳不住身子。然而,他毕竟是城府深沉的人,一瞬间的惊愕过后,立刻便醒悟到赵佶在这个时候提到此事是什么用意。尽管咬牙切齿,但他仍然摆出了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
  “陛下,外臣受命出使大宋,辽东战事如何于外臣并无干系。”高端礼拱手行了一个礼,不慌不忙地道,“再者,辽东女真不过数万之众,假使吾主有心征讨,大发诸道之兵,女真部族覆灭只在顷刻之间,不劳陛下挂心。”
  赵佶暗骂一声色厉内荏,转而看向高俅,微微点了点头。
  接到赵佶的眼神,高俅自然心领神会,立刻出言道:“高大人所言不差,不过高大人前次面见圣上时,曾经提及在南京道布下了重兵。我倒是觉得奇怪,倘若贵国皇上大发诸道之兵以平辽东之乱,那么这南京道重兵应该也在调拨之列吧?”
  高端礼闻言脸色大变,他早知大宋有一位不循科举出身却位列宰相的宠臣,先前也领教过高俅的词锋,却不料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毫不客气地进行回击,心中自然又是尴尬又是愤怒。他这一支乃是自从晚唐年间便世居北地的汉人,几代人都在辽国出仕,潜意识中早已将辽国奉为了正统,更是认为北地名士并不逊于南方。想到行前赋予的重任,他顿时将心一横,目光中射出了异常狠厉的神色。
  “陛下,吾主已经将成安公主下嫁夏王李乾顺,所以说,我国和夏国已经是姻亲之邦,夏王便是吾主的妹婿。即便辽东有战事,但是,吾主也绝不会放任夏国不管。陛下乃圣明之君,得一破败之国与得一臣服之国,得一敌国与得一友国,孰轻孰重,还请陛下慎重衡量!”
  等到高端礼退下,赵佶不由冷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怪不得人道是其能言善辩,如今陷于困境的乃是辽国,照他这么一说,反倒是变成我国最最不利了!”
  高俅却知道这是高端礼为了维护辽国所谓大国的最后挣扎,一旦正式的战报下来,无论此人再镇定,也不可能不做出退让。“圣上无须气怒,他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无论我朝对西夏是打是和,党项人狼子野心,都不可能轻易臣服,昔日一叛再叛便是例子。而如今不是我国选择要作辽国的敌国抑或是友国,而是辽国是否愿意两面受敌。女真人固然人寡地少,但是,能够数败辽军便绝对不能小视,想必一个辽东就已经让他们够头痛了,哪里还有精力去援救李乾顺这么一个‘妹婿’?”
  一旁始终没有发言的蔡京也点了点头:“圣上,臣也同意伯章的意见。须知如今陷于窘境的乃是辽人而非我国,所以无需理会高端礼,届时派使节时,只需直斥其君前失礼,恐怕辽主不会不究其罪。如今最重要的是,西北那边是该继续推进,还是见好就收暂时收手?”
  赵佶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如今伐夏军费已经用去了多少?”
  听到这个问题,高俅便猜测出了赵佶的大半心意。开边固然是好,但是,倘若连场大仗之后使得国库空虚,这无疑是君王难以忍受的。他大略估算了一下,抬起头来刚想说话时却发现蔡京的眼神颇有些奇怪,心中不由一怔。
  “圣上,王厚两次平羌,共计用去军费六百万贯,如今大军驻扎熙州,每年的军粮及一应开支粗略估计,也绝不下于百万。至于此次严均达宣抚陕西,并未齐集诸路大军,用兵重点在永兴军路,所以夏人无法从秦凤路泾原路等地趁虚而入,损失并不大,以战利品和开销两边来计,近一年的用兵下来,军费大约在两三百万贯上下。”
  这就用去了将近千万!这些数字听在赵佶耳中,实在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但是,外敌从旁窥伺,若是不主动进攻就要被动防守,任由西夏军肆虐西北,一来二去,损失也不会在少数,所以他并不只是心痛这些军费。只是,一想到海外贸易以及茶税的高额利润还不够填补军费的窟窿,他便感到一阵阵心悸。
  “圣上,如今天下富足,不趁着这个时候一劳永逸解决心腹大患,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蔡京不失时机地加上了一把火,侃侃而谈道,“自太祖立国以来,北有强辽虎视眈眈,而自仁宗之后,西夏便崛起于西北,成为了又一个心腹大患。如今西夏自梁氏之乱后一蹶不振,强辽亦败于女真之乱,惟我大宋富足于天下,这正是天赐圣上的绝好良机!圣上自即位以来,先后开边将近数百里,试问除了神宗皇帝下熙州兰州以后,我朝可曾有如此昌盛之时?”
  高俅见蔡京口若悬河地鼓动着,再看看赵佶渐渐流露出异样颜色的脸庞,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自忖善于蛊惑人心,可比起这个老狐狸就差得太远了。不管是哪个皇帝,听到臣下称赞是尧舜之君,又确实曾经开疆拓土,哪会不激动的?只是,要说西夏日薄西山,辽国已经不足为患,这话还太早了一些。要是这盛世大宋能够真的没有农民起义,那么胜算便会大一些,但是,谁能担保赵佶不搞花石纲,这天下百姓就全都会安安分分过日子?
  “元长说得好!”赵佶猛地一点头,语调中显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激动,“太祖传国以来,大宋收成有余开拓不足,如今朕正应该趁势进取!”
  高俅心中咯噔一下,组织了一下语句便开口说道:“圣上,伐夏乃是长远之计,如今新下两城,再加上先前取得的银州等地,都需要筑城坚守,就连周边堡寨也需要分兵,所以说,对夏攻势可以暂时缓一缓,否则,一而再再而三地紧逼,狗急跳墙之下,难保李乾顺不会在盛怒之下以倾国之力进犯。”
  蔡京闻言大失所望,但仍是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反问道:“那么,伯章的意思是同意西夏的和议?李乾顺一心想要我朝归还故地,届时又该如何?”
  “元长公,战胜的人吐出战利品,自古以来何曾有过?”高俅转身看着蔡京,一字一句地道,“之前是因为有辽国频频从中‘调停’,所以我朝虽胜却不能安边。”他刻意加重了调停两个字的语气,又急又快地说道,“一旦西夏知道辽国兵败辽东,你说他们会怎么办?不外乎两个可能,一个便是疯狂反扑,争取以自己的力量夺回故地;而另一个则是承认此次失败,暂时接受和议,待积蓄了力量之后再卷土重来。以你之见,李乾顺明知我国没有了两面对敌的后顾之忧,他会选择哪一种?”
  不待蔡京回答,赵佶便若有所思地道:“李乾顺算得上是有抱负的明主,应该会忍一时之气,等待辽国从辽东抽身之后再别做计较。哪怕此次真的不要故地而求和,将来也必定会重振旗鼓。不过伯章也说得有道理,不但西夏需要时间休整,我朝也同样需要时间。如此说来,不管是辽国、西夏、我朝,抑或是刚刚取胜的女真,最需要的都是时间?”
  “不错。”高俅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转而便不再多说了。蔡京虽然看似别有算计,但是,面对这样的景况,对方也应该知道继续进兵所要面对的危险,以蔡京的城府见识,决不会看不到这些。
  正如高俅猜测的那样,尽管对于丢掉了龙州和洪州大为震怒,但是,当得知辽国在辽东兵败之后,李乾顺立刻又派了使节往大宋求和。整兵掠大宋西北是很容易的事,但是,看大宋如今用兵的势头,难保不会遭到更严酷的打击,所以,权衡利弊之下,李乾顺选择了暂时服软。毕竟,如今的西夏不比当年,倘若没有了辽国的支持,那么,他便失去了最大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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