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神都龙王(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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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他送诗到燕子楼,彩云冷冰冰地收下,不与他多说一句好话。元镇毫不气馁,既然肯收,他就乐得相送。睿姬不见客的日子,多在排练曲艺歌舞,那些诗正可用来唱和,不会毫无用处。
在他惴惴不安、相思时,睿姬倚在胡床上,口齿留香地读着他的诗:
一番秋意一番霜,曲径犹藏晚岁芳。
蓬结亭庐难闭冷,风裁衣袂欲流黄。
怜卿已是经年苦,笑我唯堪半面妆。
且唤惜花人到此,为移园圃待重阳。
她幽幽叹气,纤指无奈地在信笺上拨弄,她明白他的心思,却不想在花魁之选前破例。纵然他妙笔生花,痴情守候,她还是想保留一点余地,让自己坠落得慢些,再慢些。
惜花人,他就是她的惜花人吗?那么,且放眼未来,再耐心地等她一阵。
心猿意马地翻到下一首,依旧字字珠玑。睿姬一边读,一边发愣,忙去唤丫鬟:“彩云,你来听听这一首。”
彩云笑道:“元公子的诗,你个个夸好,我要听出老茧来。”
“不,这首不一样。”睿姬神色凝重,徐徐读来。
真身何必尽人知,逸士精魂陶令篱。
傲世独行方是隐,争香无谓故开迟。
多将绝色溶秋色,未允相思费苦思。
妙谛人言道不得,待君能解我心时。
彩云想了想,问:“你是说,他猜出你身份非比寻常?”睿姬摇头:“他未必能猜出,却写了出来。在他心中,我是独一无二的。彩云,我真想和他见个面。”
“不,姐姐你忘了,谁先低头,谁就输了。我等本已低人一等,你再贴上门去,只怕他将来看轻你。”彩云明知残忍,也要说出来。
睿姬美丽的面容恍如镜碎,她低低叹了一声,提起笔,在元镇的诗作下填了一首。写到动情处,她咬住笔杆,双目像是一对猫眼宝石,出神地遥望虚空。
她爱恋的是诗歌,是情绪,是悲悯自身在这红尘中的陷落。元镇书写了她的心曲,她乐意打开一道门,让他从幽径悄然走入,探知她盘曲的心事。
睿姬揉了揉肩,晨间训练《北旋歌》的舞步,腾踏生风,跳得一身酸痛。彩云替她捶背,心疼地道:“这花魁的名头,真能让你有个好归宿?”
“我不知道,求天乞怜,不如自己争取。洛阳教坊卧虎藏龙,我宁可站着生,不想坐着死。”
轰轰烈烈燃烧过,她要留给世人最华丽的绝色景象,让人一辈子不忘。就像一首诗,在吟诵时,才有了价值。
睿姬心里有了好词句,把最后的诗句一气呵成写完,然后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哀求道:“你把信还给他。”
彩云直直盯着信笺,良久,在叹息中伸手握住。
第九章
陷落中的人生
元镇在煎茶。
淡青釉色的越窑茶盏,正在等候它的那碗茶汤。这是宫廷御用的秘色瓷,清心茶坊制作贡茶,被赏赐了一套,用以教习王公贵胄茶艺。
轻霞漫漫,烟气飘拂,初沸的泉水,冒出了鱼眼,加入些许盐调味。待到二沸,水如连珠涌泉,先舀出一碗汤水,再用竹搅动沸水,沿漩涡中心倒入茶末。这时便有汤花如白云浮起,把先前舀出的汤水倒进去止沸,水乳交融,灿若春花。
茶已好,骤雨急下,漫入茶盏之中。
煎茶只煎水,而分茶的讲究,在于分汤花。汤花分三种,细而轻曰“花”,若浮云鳞然;薄而密曰“沫”,若青萍水上;厚而绵曰“饽”,若皑皑积雪。
两只素色越瓷盏中,注入茶水。汤花如积雪,被元镇巧妙地分在两只茶盏中,不偏不倚,不多不少。一只堆起的汤花泡沫,在茶水上神奇地聚出一个“睿”字,另一只则写了“姬”。
睿姬……
你可曾看见我的心意?
他怅惘地出了会儿神,提笔把分茶的经过写下,这是他下一封信函的内容。他要教给她最高明的茶道,以她优雅的风姿施展出的茶艺,必定赏心悦目。
这时,管事从外头递进来一封信,元镇一惊,这是他递出去的粉蜡笺。他心急地拆开信笺,松了口气,开始如珍似宝地读着睿姬回复的诗句,仿佛嗅到她的清香:
薄妆玉面对朱门,摇曳新枝覆旧盆。
夙夜凝香同入梦,流年落蕊漫伤魂。
秋裁素缟成仙袂,月借清辉缀浅痕。
却道邻园红更好,独留惆怅向黄昏。
她的心,还是在担忧啊。元镇笑了笑,无妨,她肯坦露出脆弱与孤清,就已经对他敞开心扉。
他的苦心没有白费。那么,当他传授元家的独家茶艺时,她应能体会他的情意。
元家茶道的秘诀从不示人。
除了自家媳妇。
元镇想到这里神往地一笑,与她朝朝暮暮,相对品味他的茶香、她的异香,那就是最幸福的一生了。
元镇忙于谈情说爱,茶坊的生意便有了几分疏懒,平时不是去燕子楼,就是长吁短叹费心作诗。茶坊的生意交由手下人打理,除非是皇亲国戚到来,他才出现在清心阁,为对方烹制茶汤。
茶坊里的管事与伙计无可奈何,他们的少东家是一位情种,能困住他的唯有一个“情”字。
有人一枕好梦未醒,有人噩梦处之坦然。
遥远的并州大牢,新进犯人一名。
“狄仁杰,十月初五于南市挟势乞索,收受绢帛十六匹。按律徒刑两年!”
典狱上官彦锐念完文书,尴尬地点头。狄仁杰还是法曹参军时,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断案如神,没想到今日竟送了进来。
“官当减刑一年,我最多只坐一年牢。”狄仁杰笑了笑,像是在安慰典狱。他衣饰整洁,毫无忧色,不像坐牢,倒像来踏青。
他的案子拖了半个月,石摩诃就此接替狄仁杰的职位,很快办成了铁案。长史蔺仁基亲自过问案情,可是何怀道最初得来的证词,就对狄仁杰不利,石摩诃审问时自然坐实了所有证据,蔺仁基只得罢了。
“狄参军,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典狱凑近他,小声唤着狄仁杰原本的官称。
狄仁杰不羁地摆摆手,进去巡视牢房。不错,单人单间,十分宽敞,不比他家厅堂小。可惜稻草铺就的床榻,早已乌黑发霉。
狄仁杰拿出自带的茵席,要把稻草烧成灰洒在牢房各处防虫。牢内不许有明火,他举出一条条医理,逼了典狱借火给他。
“上官彦锐,我像是会放火烧大牢的人吗?”他义正辞严。
“狄大人,这是规矩,不是我不想借火,万一……”
“唉,你胆子真小!不如朝里你那位本家。”
“上官侍郎?那可是云端的人物,我哪敢高攀?”上官彦锐呵呵一笑,脸上有光,“狄大人,要不这么着,你把稻草拿过来,我到外头去烧?”
典狱对这个旧上司无可奈何,只能给他卖个颜面,亲自代劳来烧草。
狄仁杰就此安顿下来,除了这件事外,非常老实,不添乱。只是,同住监狱的犯人觉得这法子不错,凡是家境殷实能自带褥垫的,都想法子把稻草全烧了。
并州大牢内外一阵烟火气,牢房里却焕然一新,不再阴湿可怖。
徒刑要服劳役,狄仁杰被派去修城隍庙,每天半日在外服刑。他安之若素,无论是砌砖还是刷墙,有活计又快又好。负责匠作的师傅觉得他大材小用,开始教他彩绘,狄仁杰没多久就把矿石调出适当的颜色,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让师傅直呼“妖孽”。
同去的一个犯人向他请教,如何晕色分彩,狄仁杰随口报出比例。这是多年匠人秘而不宣的配方,一时众人起了好奇,全来考他,城隍庙里一片大呼小叫。
“秋香怎么配?”
“藤黄八份,墨色二份。”
“银红呢?”
“燕脂三份,朱标三份。”
“我要老红。”
“赭石四份,朱砂六份。”
“草绿又如何?”
“藤黄五份,花青五份。”
“嘿,你可真神了!”众犯又惊又羡,他们与泥水苦苦奋战,狄仁杰描红绘绿,俨然统率群鸟的彩凤。
管理众人的匠作师摇头道:“屈才,这是屈才啊!”
狄仁杰宠辱不惊地一笑,径自去干活,监管的典狱挠头,这家伙就像埋在沙砾里的金子,走到哪里都那般耀目。
大牢里不曾禁止犯人读书。
熟知律法的狄仁杰,把这里变成了自家书房。上官彦锐每日为他搬运书籍,厚厚地堆叠在墙边,像是在加固牢房。除了劳役,狄仁杰有很多辰光可读书,他独自品读不算,有时还高声朗读,吸引了其他犯人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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