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明当才子(精校)第33部分在线阅读
“两条,最多也就两条了。”那陈掌柜低声答应。那郑一官不动声色,与同桌的同伴又低声交谈起来。又过片刻,那郑一官这才对那陈掌柜说道:“两条就两条,不过我还有两个条,第一,从今往后,钱家商号给我的货,价格必须比其他人低半成。第二,请钱大人给我从江南铸造局弄四门红夷大炮出来。”
“这个……,我得先请示老爷。”那陈掌柜犹豫着低声答道。张大少爷则心中一惊,心说,“海船?货物?大炮?难道这个郑一官是海盗?呀!我怎么忘了,这个郑一官,不就是郑成功的老爸郑芝龙么?郑芝龙居然还这么年轻?那郑成功生出来没有?”
注:薄珏,明末机械制造家。字子珏,长洲(今吴县)人。幼家贫,好钻研,因屡试不第,又目睹官场腐败,决心改学天文、数学和机械制造等。注重实践,自设实验室,配置各种工具设备,反复研制。崇祯中,巡抚张国维令他造铜炮。经过多次试验,所制铜炮精密度高,构造先进,炮上装有千里镜,提高了命中率。又制造水车、火铳、地雷、地弩等器。其高超的机械制造技术,对后世苏淞一带制造业的发展影响较大。
第六十八章
东林大会序曲(下)
虽说张大少爷极不喜欢绝大部分的东林党人,可张大少爷也不得不承认,东林党和东林书院在江南一带的影响确实十分巨大,振臂高呼一声,江南士林学子和江南的三教九流都闻风而动,齐聚无锡,甚至就连薄珏这样的天才科学家和刚出道的未来大海盗郑芝龙都闻风而至,其他更加出名和更加牛叉的人物就更知有多少。也正是因为如此,张大少爷才越来越钦佩自己深入贼穴、亲赴无锡参加东林大会的英明决定——如果放任钱谦益一伙人在东林大会肆意污蔑攻讦张大少爷,那么张大少爷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名声自然更臭不说,以后魏忠贤一旦倒台,张大少爷这颗脑袋无论如何也别想保住了。
和薄珏用完饭后,时间已然是将近二更,和张大少爷聊得十分投机的薄珏本来还想邀请张大少爷到他入住的客栈中,与他柢足夜谈,张大少爷却笑着拒绝,只是问清楚了薄珏的客栈所在,便即与薄珏拱手告辞,领着陆万龄和肖传等人赶回自己入住的关宁客栈。路上,张大少爷又把陈剑煌叫到面前,在他耳边低声吩咐道:“你去联系东厂在无锡的番子。让他们盯住刚才郑一官那伙海盗,别惊动他们,只要查到他们的落脚点和行踪就行了。”
“遵命。”陈剑煌心领神会,答应一声匆匆离去。陈剑煌走后没过多久,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没带雨具的张大少爷一行不敢怠慢,赶紧快步跑回客栈,可跑到客栈时,张大少爷几人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般,匆匆回房更衣时,张大少爷发现住自己隔壁的张清房间灯还是亮着,便在门外顺便说了一声,“张公子,我回来了,你早点睡吧。”
“站住!”房间里传出张清愤怒的声音,张清尖叫道:“你给我站住,你把我扔在客栈不管,现在才回来,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我烦你?你等着,等我换好衣服你再进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阿嚏!”张大少爷打个喷嚏,揉着鼻子说道:“张公子,那你换吧,我也去换衣服,一会过来找你。”说罢,张大少爷根本不理会张清愤怒的叫喊,径直回房更衣去了。又过片刻。张大少爷换好衣服重新出房,却见同样换了衣服的张清已经杀气腾腾的守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他的仆人,也全部象是刚刚换了衣服一样。张大少爷不由笑道:“张公子,你还好意思说我把你扔在客栈里,你还不是出去玩了?看,个个都挨淋了不是?”
“是因为等你等不回来,我们肚子饿了,才出去吃饭。”张清红着脸辩解一句,又低声吼道:“你少给我废话,进我房间来,我有话问你!”
“好。”看在张惟贤和张清韵的面子上,张大少爷懒得和张清计较,只是笑着答应一声,大步进了张清的房间。可前脚刚进房间,张大少爷就发现一股复杂而又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中间还混杂着一种颇为熟悉的香味,张大少爷不由随口问道:“你熏香了?怎么这么香?大男人的住个客栈还熏什么香,象个婆娘一样。”
“要你管。”张清怒气冲冲的顶了一句。而张大少爷却很快找到熟悉香味的来源——张清房间的桌子上,赫然放着几个烤得香喷喷、还在冒着热气的红薯!张大少爷如遭雷击,扑上去一把抓起红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向张清问道:“这东西,你什么地方得来的?”
“街上买的。”张清随口回答一句,又得意洋洋的说道:“知道这是什么不?这叫番薯,是福建人陈振龙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从吕宋国带回大明的好东西,听说吕宋那边的红毛鬼子不许商人把番薯运出国,陈振龙是把这个番薯的种子藏在绳子里,才带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张大少爷激动问道。张清本来想吹吹牛,可是看到张大少爷那副急切的模样,便如实说道:“是卖番薯的人告诉我的,他从福建运了一些番薯过来,想在这次东林大会上推广,让江南的人也种这种番薯。可江南的人谁也没见过这些东西,谁都不敢种,他一气之下就当街烤番薯叫卖,让江南的人先尝后种。我闻着香,就买了一些,味道还不错,差不多和蜜糖一样甜,所以我就多买了一些回来当夜宵。”说罢,张清又极为小气的补充一句,“不过,你可别想吃,要吃你自己去买。”
“哈哈,我才懒得和你抢。”张大少爷把烤红薯塞还张清,笑道:“不过我可警告你,这东西吃多了爱放屁,你喜欢吃就多吃一些吧。”张清脸又是一红。简直想把那块烤红薯砸到张大少爷脸上!张大少爷却又握住张清的手说道:“张公子,有件事拜托你,明天早上,你一定得带我去见那个卖烤红薯的人。”
“放开我,我带你去就是了。”张清红着脸挣开张大少爷的手,又气呼呼的指着桌子旁边的椅子说道:“你给我坐下,我有话问你。”张大少爷笑嘻嘻的答应,大模大样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张清则隔着蜡烛坐到了张大少爷对面。也是直到此刻,张大少爷才算真正看清张清的容貌,非常清秀的一张脸,眼大嘴小,简直就象是一个女孩子一般,只是烛火太暗,无法更进一步看清,张大少爷不由脱口问道:“张公子,你和你姐姐张清韵长得很象吧?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什么可惜的?”张清楞了一下。张大少爷奸笑道:“如果你和你姐姐长得很象,那么不用说,你姐姐绝对是一位大美女。虽然我到现在还没娶妻,可惜我姓张,你姐姐也姓张,所以我注定没有什么希望……”张大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张清手边的烤红薯已经迎面砸了过来,还好张大少爷早有准备,及时闪过,笑道:“别生气,开个玩笑,大家都姓张,一家人嘛。”
“去死,敢打我姐姐的主意?等我回到京城,我一定找我姐和我爹告状!”张清红着脸哼道。张大少爷笑道:“说了开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再说了,其实我也有心上人了。你姐姐就算不姓张,我也不会去追求她的。”
“心上人?”张清又是一楞,低下头低声问道:“熊廷弼的女儿,熊瑚吗?”
“你怎么知道她?”张大少爷也是一楞。张清扭转脸,哼道:“你为了她,想方设法的把熊廷弼从死牢里救出来,这点谁不知道?”张大少爷更是奇怪,心说我和熊瑚的关系,在京城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啊?张大少爷正要再问时,张清却迅速转移话题,问道:“说正事,我问你,你奉旨到江南筹款赈灾,到了江南,怎么贴几个告示让地方官去募捐就不管了?象你这样的筹款,等五十万两银子筹齐了,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你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到公事上去?”
“谁说我没把心思放在公事上了?”张大少爷也怕张清是张惟贤派来监视自己的,便解释道:“我来到无锡参加东林大会,就是为了更好的筹款赈灾。”
“参加东林大会是为了筹款赈灾?是来游山玩水或者找死才对吧?”张清怒道:“你到街上去打听打听,现在街上那些东林学子把你骂成了什么样?贪财、好色、无耻、卑鄙、下流、猥琐、阴险、残忍,歹毒——简直就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天下第一脏官!如果你到街上去大喊一声自己是张好古,十个人里起码有九个想跳出来把你碎尸万段!你还敢去参加东林大会,只怕人还没走进东林书院,江南那些读书人的口水和唾沫就已经把你给淹死了!”
“天下第一脏官?我有这么优秀吗?”张大少爷又笑了起来。可是看到张清那副怒目圆睁的模样,张大少爷还是解释道:“张公子,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过你别担心,东林学子对我这样的评价,其实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我在京城得罪了相当不少的东林党人,甚至还害得他们不少人下了大牢,他们如果还不恨我,还不造谣生非攻击我——那他们就不是东林党了。”
“那你还来无锡干什么?讨骂还是找打?”张清剜了张大少爷一眼。张大少爷难得摆出严肃面孔,沉声说道:“错,正是因为东林学子,我才不得不来!东林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在江南文人士绅中影响巨大,这个书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可以左右江南舆论走向!我如果不亲自来一趟,那么东林大会上就不会有一个人替我说话,钱谦益那一帮人也肆无忌惮的对我造谣攻讦,污蔑我筹款赈灾的动机。到那时候,我不要说在江南筹款赈灾了,就是走在街上,也会象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所以,我这次不仅要参加东林大会,而且还要用钦差大臣的名誉在东林大会上发言,为我自己辩护,不让钱谦益那帮人轻易得逞。”
“你还要在东林大会上说话?”张清仿佛女孩一般清秀的脸上有些发白,低声说道:“你就不怕东林书院那帮人杀了你?还有,你为自己辩护,他们会听你的吗?”
“放心,东林书院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有身家的人,不会胆大妄为到公然在东林书院里对我动手!”张大少爷胸有成竹,又严肃说道:“还有一点,你也不要以点带面,认为东林书院里的人全都是象钱谦益和光时亨那样的伪君子,真小人!他们中间,也有不少真正爱国爱民的大英雄大豪杰,我如果说得在理,他们还是能听进去的。所以我也不求能让东林大会上的学子士绅人人服我,只要有一部分认为我说得在理,支持我的筹款赈灾,同时也和污蔑辱骂我的东林小人做斗争,那我的差事就好干得多了。”
说到这,张大少爷情不自禁的又恢复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笑嘻嘻的说道:“再说了,我这张嘴你还不知道?死人都能让我说活,树上的鸟都能让我哄下来,到了东林大会上,东林党那帮士子文人如果和我斗嘴,那他们就是自讨苦吃了。”
“油嘴滑舌,还好意思自吹?”张清又把脸扭开,哼道:“既然你这么胸有成竹,那就随你的便了。还有……”
“还有什么?”张大少爷问道。张清犹豫了一下,有些脸红的答道:“还有,你平时少摆出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你表情严肃的时候,比嬉皮笑脸的模样好看多了。”
“表情严肃的时候好看?”张大少爷有些纳闷的问道:“我为什么要成天板着个脸?你又不美女,为了讨你喜欢,我得天天板着脸装门神?难道说,你喜欢断袖分桃?”
“呼!”又是一个烤红薯飞过来,张清红着脸嗔道:“滚回你的房间去!我可没有龙阳之好,我要睡觉了,快滚!”
“我也没有龙阳之好。”张大少爷笑着答应,又建议道:“张兄弟,今天晚上我们干脆就同榻而眠吧?出门在外,睡在一个房间可以互相照……好,好,我回自己房间休息,你别拿剑好不好?不过你要记住,明天你要带我去见那个卖番薯的人。”
连滚带爬的从张清房间里逃出来,后面的房门砰的一声立即关上,张大少爷笑笑,满身雨水的陈剑煌却不知从那里钻出来,向张大少爷抱拳行礼,低声说道:“大人,郑一官一伙人的落脚点,小的已经查到了,也派人盯住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很好,不愧是锦衣卫十三太保。”张大少爷点点头,低声命令道:“弄明白了钱谦益给郑一官开出的价钱后,马上报我,然后给我安排一个机会,和郑一官见面密谈。好了,你也快回去换衣服休息吧,记得叫店小二给你熬一碗姜汤,别着了凉。”
……
第二天清晨,张大少爷早早就起床来寻张清,让他给自己带路去寻找那个卖红薯的商人,而张清足足磨蹭了小半个时辰就从房间里出来,板着脸上前领路,根本不愿和张大少爷并肩同行。到得无锡最繁华的城隍庙一看,还真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街边,守着满满几大筐的红薯叫卖,“番薯,番薯,好吃又好种的番薯!番薯,番薯,陈振龙从吕宋国带回来的大番薯!好吃又好种,旱地山地都能种,不买你后悔啊。”
很可惜,那中年男子叫卖虽然卖力,但出了名保守的小农经济社会却对外来新事物接受极慢,几乎没有一个过往的百姓看他一眼。而咱们的张大少爷却如获至宝,一个箭步冲上去,向那中年男子问道:“红薯多少钱一斤?有没有玉米、土豆、南瓜、西红柿和花生?”
“老兄,这是番薯,不是什么红薯。”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开张的中年男子懒洋洋的抬起头,有气无力的答道:“至于玉米,土豆什么的,那又是什么东西……?”说到这里,那中年男子猛然瞪大眼睛,想要惊叫却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平静下来才低声向张大少爷问道:“张探花,怎么是你?你怎么也来这无锡了?”
“你认识我?”张大少爷同样大吃一惊。那中年男子把张大少爷拉到番薯筐后面坐下,抱拳低声答道:“探花公,我是你的同科啊,今年二月份会试的时候,我和你同科应考,你考中了探花,我落榜了。不过在国子监到你住的连升客栈报喜的时候,我看到过你的容貌,所以记得你。不过探花公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现在无锡城里到处是骂你的声音,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来了无锡,说不定就会出什么意外啊?”
“啊,原来是这样。没事,不用担心,这里好象也只有年兄你一个人认识我。”张大少爷笑了,说道:“真是想不到,会在这里和年兄再度见面,年兄你也是来参加东林大会的吗?”
“探花公误会了,我不是来参加东林大会的——那帮死读圣贤书的书呆子,知其味而不知其源,我也没兴趣和他们探讨什么之乎者也。”那中年男子断然摇头,又解释道:“是这样的,乙丑科开考前,我一直都在四处游学,有一次到了福建看到当地人栽种番薯,产量高又抗旱,还非常容易种植,就带了一些种子回我的江西老家栽种,发现番薯在江西同样的能够栽培种植,就起了心想把这种好东西向大明全国推广。后来乙丑科我第三次参加会试,又落了榜,我就让弟弟回家侍侯老母,自己到了福建贩运番薯,想把这种东西带到江南,让江南老百姓先种了试一试,只要他们尝到甜头,就可以慢慢向全国推广了。”
“又一个被埋没的人才啊。”张大少爷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么年兄,你故意把这些番薯先运到无锡,是不是想让东林书院那些大财主大地主先看看番薯,让他们试种?”
“探花公果然明鉴,东林书院的学子,个个家里都是非富即贵,他们如果能带头种植番薯,那我在江南推广就容易得多了。”那中年男子点头,又叹气道:“可惜,那帮人不光是知其味而不知其源,而且还是迂腐不化。我带着这些番薯去东林书院,人还没进去,就已经被看院的院丁给打了出来,还骂我是土包子泥腿子。我一怒之下就到了这里摆摊,想让无锡的百姓先看看番薯是什么滋味,只要有一个人动心种植,我就不枉此行了。”
“年兄,你没有白辛苦,已经有人动心了。”张大少爷拍拍那中年男子的肩膀,笑道:“你有多少番薯?我全买了!我家在山东临清有上万亩地,你不管有多少番薯,我都在山东临清种定了。我家带了头,还怕山东的百姓不跟着种?”
“真的?探花公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那中年男子激动的问道。张大少爷露齿一笑,答道:“当然不是开玩笑。别烤红薯了,跟我走吧,你现在多烤一个红薯,我家可就要少种半分土地了。”
“好嘞!”那中年男子非常爽快,跳起来一脚踢翻烤红薯的炭盆,站起来说道:“探花公,我这次运了满满一船的番薯来,船就停在运河码头上。请这边走,我带你去看。”
“好的,辛苦年兄了。”张大少爷满口答应,又问道:“对了,还忘记请教年兄的高姓大名?”张大少爷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中年男子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后,张大少爷手里的唐伯虎春宫画扇立即砰然落地,失声叫道:“什么?你是……?!”
欲知贩薯之人是谁?请看下章《东林大会》。当然了,聪明的朋友肯定已经猜到了——提示:被建奴恨之入骨的人,他的书也被建奴在中国烧绝的人。
第六十九章
东林大会
明天启五年六月初五。一年一度的江南文人盛会东林大会,再一次在大明南直隶常州府无锡县决内的东林书院中召开,清晨卯时未到,书院前庭中就已经是人山人海,数以千计的士子文人摩肩擦踵,拥挤得水泄不通。因为来人太多,书院的前庭和大厅都不可能完全容纳,不得已,现任东林书院掌院高攀龙只得临时将会场位置改变,该设到位于东林精舍右侧的空地上,右依弓河,后靠石牌坊,居中正心亭,院中绿柳成阴,风景幽雅,又地势开阔,足以容纳四五千名学子听课讲学。
命令颁布,已经挤得汗流浃背的东林学子和文人墨客如蒙大赦,欢呼着纷纷涌进东林精舍右侧的庭院,人群如潮,顿时又把道路走廊挤得水泄不通。见此情景。陪伴在高攀龙旁边的前任左春坊谕德钱谦益钱大人自然是欢喜不禁,向高攀龙恭维道:“景逸公果然德高望重,振臂一呼,江南士子文人莫敢不从。今天来参加东林大会的江南士子,少说四五千人,五百年来,东林书院怕是从来没有如此鼎盛过,这全都是景逸公的威望所至啊。哈,哈哈哈哈!”
“虞山先生过奖了,高攀龙还没有这么大的威望。”高攀龙不动声色,摇头说道:“在这次东林大会上面子比高攀龙的人,大有人在。”
“还有什么人能比景逸公面子更大?”钱谦益惊讶问道。高攀龙笑而不答,直到东林书院大门外又走进来一群人,高攀龙才一努嘴,笑道:“虞山先生请看,那位大人来了。”
“在那里?”钱谦益赶紧扭头,却赫赫然看到——担任过八年独相的前任朝廷首辅叶向高!满面笑容,领着一大群门生弟子缓缓走近院来。钱谦益马上象疯了一样的冲上去,冲到叶向高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大声叫道:“晚生钱谦益,见过叶阁老,叶老前辈!”
“钱大人快快请起。”年过六旬的叶向高挥挥手,微笑说道:“别阁老阁老的叫了,老夫已经告老还乡多年,现在是闲云野鹤,不问政事。当不得阁老二字了。”
“不,叶阁老!”钱谦益恭敬磕头,大声说道:“在晚生心目中,大明朝廷只有一位大人能够称得上阁老,那就是你叶向高叶老前辈,叶阁老!”嘴上欢喜叫着,钱谦益心里却比嘴上更要欢喜,心说张好古啊张好古,得意门生王化贞被你坑死的首辅叶向高也来了,他独掌朝政十二年,门人弟子比魏老阉狗的走狗还多,你这次,有得乐子了。
“叶阁老来了!叶阁老也来了!”正如钱谦益所料,当前任朝廷首辅兼前任东林党魁叶向高抵达东林书院的消息传开后,前来参加东林大会的四万千江南学子彻底疯狂了,简直就象发疯一样冲进前院,冲到叶向高面前拼命磕头,问好的问好,请安的请安,自报家门的自报家门,人声鼎沸。彻底乱成一团。而易装隐藏在人群中的张清和宋应星等人不由都为张大少爷捏了一把冷汗,心说德高望重、又和张好古有仇的朝廷旧辅叶向高也来参加东林大会,他如果在张好古露面时发一句话,在场的几千名东林学子只怕会立即把张好古给撕成碎片!担心之下,张清甚至还打算劝张大少爷放弃计划,可惜他是和张大少爷分头行动,张大少爷现在人在那里,就连他都不知道。
被狂热的东林士子包围了许久,叶向高总算是被高攀龙和缪昌期等人给‘救’了出来,高攀龙大声说道:“各位学子,还有各位圣人门生,都请到正心亭去,叶阁老和我们,都会在正心亭上为大家讲学,请各位都那里去。”
众士子纷纷叫好,又争先恐后的涌向弓河岸旁,努力争取一个最靠近正心亭的上好位置。高攀龙等人则搀着叶向高从东林精舍穿过,抄小路登上正心亭,在早已摆好桌椅香茶的正心亭中面南而坐,叶向高当然是坐首席,高攀龙和缪昌期等人各依官位大小依次而座,最后两位则是常州知府士弘和无锡县令刘五纬这一对难兄难弟,坐在最后愁眉对苦眼,既不敢不来参加东林大会,又害怕魏忠贤一党秋后算账,拿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出气。而在亭外草坪上,数以千计的文人学子早已就地而座,在亭上放眼看去,前后左右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而且人群面积还在迅速扩大中,同时弓河之上也密密麻麻的停满了大舟小船,声势着实浩大。看到这样的景象,钱谦益自然是喜上眉梢,心知这次东林大会结束之时,也必然是张好古筹款赈灾行动彻底流产之时。
卯时二刻,东林大会正式开始,首先由大会主持人高攀龙说话,照例说了一通忠君爱民、求学上进之类的废话,高攀龙便向众人依次介绍准备讲学的大儒,首先介绍叶向高,自然满场掌声欢呼如雷,然后依次介绍缪昌期、黄尊素、刘宗周和钱谦益等当世大家,每介绍一人,场中总要响起一片如雷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轮到介绍常州知府士弘时,场中的掌声却陡然稀落,偶尔还响起几声嘘声,弄得士弘满脸尴尬,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甚至连发作做脸的心思都不敢有。不过士弘很快就感到满足的是——当高攀龙最后介绍刘五纬时,场中顿时嘘声四起。无锡本地那些东林士子更是破口大骂,“滚!狗官!滚出东林书院,不要弄脏了东林书院的地面!”
看到刘五纬那无地自容的模样,叶向高很是奇怪,向高攀龙问道:“景逸贤弟,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无锡县令刘五纬官声很差吗?”高攀龙点头,答道:“官声是不太好,民间对他颇有非议,本地学子都认为他修筑什么芙蓉圩是在劳民伤财,乘机从中中饱私囊,光时亨光大人弹劾于他。目前他已经被留任听参,晚生也是看在他是无锡父母官的份上,给他下了一张请贴。阁老,如果你也觉得在东林书院听讲不好,那晚生这就请他出去。”
“算了,既然给他下了请贴,再把他请出去就显得太无礼了。”叶向高摇摇头,又回头向常州知府士弘说道:“士大人,这个无锡县令是你的下属,他犯了错,你应该及时纠正,该参就参,该罢就罢,不要姑息养奸,更不能包庇纵容,知道不?”士弘赔笑点头,又同情的偷看刘五纬一眼,却见刘五纬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士弘心生怜悯,悄悄踢了刘五纬一脚,压低声音说道:“别怕,忍一忍就过去了。”刘五纬轻声答应一声,低下头去,消瘦的脸庞上已是泪珠滚滚,打湿胸前补子,虽气苦之至,却无以辩驳。
好不容易等高攀龙说完漫长的开场白废话,接着又是叶向高更加漫长的废话——讲解他自己新著的《苍霞草》一书,这一讲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听得混在人群中的张清昏昏欲睡,却要强精神佯装听学,心中暗暗后悔坚持要来东林书院听学。而数千东林学子和文人墨客则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掌声不绝。当然了,其中也有相当不少的人和张清一样——表情是装出来的。如坐针毡的又等了许久,高攀龙终于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各位学子。叶阁老今天暂时就讲到这里,接下来按往常的规矩,请大家自由讨论。”
雷鸣般的掌声中,叶向高满面笑容的坐回原位,细品着香茗欣赏众人恭维的目光。钱谦益乘机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叶阁老,两个月前,新科探花张好古在北京重审熊廷弼案,免了熊廷弼的死罪,又把阁老的得意门生王化贞王大人由死缓改为秋决,遇赦不赦,阁老对这件事怎么看?认为那个张好古判得公还是不公?”
叶向高是当过十二年大明总理大臣的老狐狸,钱谦益这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又怎么能瞒过叶向高的眼睛?叶向高仅是瞟了钱谦益一眼,便淡淡说道:“王化贞投奔魏阉,已经被老夫逐出师门,早就不是老夫的门生了。至于他的案子重审是否公道,自有朝廷决断、日后也有青史为证,勿须老夫表态。”
“老滑头,太极拳打得可真好。”钱谦益心中暗骂,脸上却笑道:“那张好古呢?不知叶阁老对那个张好古怎么看?”
“张好古?”叶向高捻着胡须沉吟,半晌才说道:“老夫身在福建之时,也曾听说过他的大名,听说这个新科探花很能阿谀奉承,很能讨魏忠贤的喜欢,现在是魏忠贤面前的大红人。”
“张好古岂止是魏忠贤面前的大红人?”钱谦益总算逮到话头,故意大声说道:“他现在简直就是魏忠贤的得力走狗,这次打着筹款赈灾的招牌到江南搜刮民脂民膏,不知又将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有这样的事?”叶向高狐疑问道。钱谦益笑道:“阁老刚到无锡,不知道江南新近发生的事,阁老可以问问士大人,看看张好古是怎么用钦差名义给他下令的?”叶向高回身去看士弘,士弘不敢不答,硬着头皮说道:“五月三十日,钦差张大人确实下了一道公文,让江南各地州府张贴告示,号召江南百姓和士绅富商踊跃捐资,筹集五十万两纹银援助山东灾区。”
“五十万两纹银?他好大的口气!”叶向高笑道:“大明国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四百多万两,他张好古一开口就要五十万两,胃口还真大得没边了。那么士大人,张好古要你常州出银多少啊?”
“叶阁老,张大人没有给我们规定募捐数目,只说能筹多少筹多少,不可借募捐为名乘机对百姓横征暴敛。”士弘给张大少爷说了一句公道话。叶向高真正的楞了一下,笑道:“那他怎么筹?江南百姓的银子铜钱都一滴血一滴汗换来了,会平白无故的白白给他五十万两白银?”
“阁老,你可千万不要被张好古的花言巧语骗了。”钱谦益猛下烂药,大笑着说道:“他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不许地方官员横征暴敛?阁老你等着瞧吧,要不了几天,他肯定就会原形毕露,把五十万两银子强行摊派到各州各府头上,逼着地方官强行勒索百姓,凑齐他要的五十万两银子。到那时候,五十万两银子至少得有五成落入他的腰包,四成被他用来收买各级官员,剩下大半成又会落入为他办事的差役之手,再剩下的小半成,才会用在灾民头上!”
“钱大人说得太对了,张好古确实不是个好东西,这次来江南,就是为了捞钱来的!”钱谦益的话博得了不少人的响应——虽然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钱谦益的同族门生,但是在他们的蛊惑煽动之下,东林学子和江南士绅中还是群起响应,对张大少爷展开声讨。而叶向高则沉默不语,半晌才油滑的说道:“如果张好古真是那样的官,你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商量着联合起来向朝廷上表,弹劾于他。”
“各位学子,各位圣贤门生,你们都听到了吗?”钱谦益打蛇随棍上,大声叫道:“叶阁老也说了,如果张好古敢在江南横征暴敛,搜刮民财,那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必须要联合起来向朝廷上表,弹劾张好古在江南的累累暴行!”
“叶阁老说得太对了,我们是应该团结一致,不让张好古的搜刮得逞!”钱谦益的门人亲族继续带头鼓动,再次赢得相当不少的响应。叶向高则暗恨钱谦益扯虎皮做大旗,转向高攀龙问道:“景逸贤弟,张好古在江南筹款赈灾,江南士绅富商又是什么反应?有没有踊跃支持的?”
“大部分都持观望态度,对张好古是否真心拯救难民将信将疑。”高攀龙如实回答,“但也有一些特别踊跃支持的,听说万历朝在抗倭大战中给朝廷捐献二十二万两军饷的湖州吴家,就打算全族集资三万两,捐给张好古赈济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