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艺术家(精校)第526部分在线阅读
当吉塞佩·巴尔迪尼告诉他,这些东西的味道是没有办法保存的,“你不能蒸馏猫的味道,就好像不能蒸馏你我的味道一般。”看着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那纯真而执着的表情,在吉塞佩·巴尔迪尼的话语之下陷入了绝望,那种对于事物最纯粹的追求被保存在那双清澈到透明的眸子里,震慑了所有人的心灵。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病倒了,他开始发高烧,最初几天还伴随着出汗,后来出了无数脓疮,他的身体布满了这些红色的小水疮,其中许多破裂了,流出水状的脓,然后又重新胀满,其他的则已经结疤了,肿胀得大大的,呈红色,像火山口一样裂开,喷出粘稠的脓和带有黄色粘液的血来。过了一阵,他看上去活像个被人们用石头砸死的殉难者,身上有一百处伤口在流脓。
绝望中的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失去了生存的希望,他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这对于吉塞佩·巴尔迪尼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他希望把香水推广至全国的梦想绝对不能缺少这个学徒的帮助。于是,看着奄奄一息的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吉塞佩·巴尔迪尼绞尽脑汁,终于勾起了自己的回忆,“那是神秘的油萃法。”
为了学习这种油萃法,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必须到香水制作工业最发达的格拉斯去。仅仅一个星期,这个执着的少年就痊愈了,他为吉塞佩·巴尔迪尼留下了六百种不同的香水配方,作为交换取得了学徒出师证书,得以前往香水之都格拉斯。对此,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丝毫不在意,因为滔天的财富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踏上前往格拉斯的旅途,那天早晨,吉塞佩·巴尔迪尼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紧紧地抱着那记载着六百个配方的笔记本,这将是他下半生的所有希望,也将是他创造一个香水王国的根本。他心满意足地抱着笔记本入眠了,但却再也没有能够醒来。
一直都在地震般动摇的交易桥,第三个和第四个桥墩之间桥面整个崩塌了,上面所有的建筑和房子都坠入了河面,彻底粉碎。吉塞佩·巴尔迪尼的家,就在其中。
这一次,虽然是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选择了离开,但是昧着良心只支付了两个法郎路费给他的吉塞佩·巴尔迪尼依旧在他离开之后立刻死去。这算是第五个离弃他的人,也是第六条消失的生命。
离开了巴黎的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终于感受到了自由和解放,离开巴黎越远,他的心情越舒畅,他的呼吸越轻松,他的步子也越快,他最感到自由的是远离了人。在巴黎,狭小的空间里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都住着更多的人,此时他才明白,就是这种堆积在一起的人的雾气,云雾缭绕地笼罩在城市上空,就好像雷阵雨闷热的空气一样压抑了他十八年,他此时才开始躲开这种雾气。于是,他决定违反他原来的意图,不再前往格拉斯,而是开始避开城市,避开村庄,避开人类。
最后,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终于抵达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峰,在顶峰的山洞里找到了一个没有任何人类气息存在的角落,在这里,空气纯洁而没有任何杂质,他高兴地喊叫了起来,就像一个疯子般自己在狂欢着。
他沉浸在自己不受任何事物干扰的生活中,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好,他就像一句尸体一般,几乎不再呼吸,心脏几乎不再跳动,但是却顽强而放荡不羁地生活着。他开始搜索着自己脑海里那些遥远的气味,加拉尔夫人卧室里充满敌意的臭气,鱼市场里充斥着的臭气和凶气,当然还有皮革厂污水的臭气,以及剩下闷热中巴黎人聚集在一起的雾气。就这样,一天天,一个月又一个月,整整过去了七年。
逐渐地,他开始用气味构建自己的王国。从海面上吹来微风像咸杏仁一样刺鼻,茎部充满汁液的绿色植物带着新鲜的春天香气,可爱的花朵散发着金色而柔软的味道,当然还有岩石上潮湿而苦涩的青苔味道……但问题就在于,他从自己的手指上没有闻到任何的闻到,他的腋下、脚上、手掌,什么味道也没有。
这个发现让他开始恐慌起来。他脱下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七年来第一次重新登上了山顶,呼吸着空气里传播过来的味道,然后努力张开双臂迎着风,让风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味道都洗刷干净之后,他再次回到了山洞里,仔细分辨着山洞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但是他依旧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味道。
他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是没有味道的人。对于别人来说,他是不存在的。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第二天黎明,再次踏上了前往格拉斯的旅途,他要告诉这个世界,他是存在的,一直都是存在的,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连成锦缎一般的紫色薰衣草田在视线之中展开,但是风儿之中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却嗅到了一种独特的味道,他有生之年以来嗅到最美好最完美最精彩的味道。一辆马车从道路上飞驰而过,车厢里的红发少女,带着让人无法遗忘的香气,衣衫褴褛、胡渣邋遢的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却像是一片久旱逢甘霖的土地一般,忘情地呼吸着空气里传来的那几乎让世间所有气味都失色的香气。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来到了格拉斯,找到了少女,刚刚沐浴结束的少女,披着浴袍到窗口摘下了一朵白玫瑰,她身上散发的香气让他沉醉其中,贪婪而迫切地呼吸着每一丝每一毫的香气。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格拉斯议会第二参议的女儿。
他开始在格拉斯学习油萃法,他的天赋很快让他掌握了这种神秘的技艺。他继续实验着自己的想法,他冷酷地杀死了一名在仓库里偷情未果独自留下的少女,然后把少女放在了提炼花香的油槽里,试图按照油萃法的正常手段提取出少女的体香。但是他失败了。
随后,他花钱雇佣了一名抱着哈巴狗的妓女,将动物油脂涂抹在妓女的手臂上,再用纱布包裹起妓女的手臂,隔夜之后再用刮油刀把油脂刮下来,这样油脂里就会有女人的体香了。但是妓女害怕了,她拒绝了。于是,他冷酷无情地杀死了这名妓女。然后将妓女的头发剃光,在她的全身上下都涂抹上油脂,实验着自己的想法。
用这种方法提炼出来的味道,终于让他满意了。随后,他在妓女的哈巴狗身上进行了测试,证明了这种彷佛的确能够提取少女的体香,他终于成功了。随后,他又做了两次实验,一次是身上什么香水也没有,进入商店之后,丝毫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没有体味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存在的;第二次则是使用了一名大人物衣物上提取出来的香水,这让他在商店里得到了贵宾的待遇,即使他穿着学徒工的破烂服装。他证实了,依靠香水,依靠不同体香制作成功的香水,可以让他成为不同的人,甚至可以让他轻易地达到控制他人的目的。
这时,他终于才确定了自己的成功,于是,他拿出了十二个调香瓶,准备调制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香水。
在这之后,接连有少女遇害,被发现时都是被剃了光头的,格拉斯开始陷入了恐慌,实行宵禁。但即使如此,当他没有使用任何香水时,他就是没有味道的,就是不存在的,没有人能够抓到他。少女依旧在遇害,整整二十四个少女都遇害了,这引发了整个格拉斯的慌乱,还让教堂陷入了混乱。
看这那一具具被扭曲成艺术符号的少女尸体,洁白的酮体冲击着所有人的视觉,而那整齐排列的十二瓶调香瓶,更是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教堂主教在广大民众面前祈福着,隔壁小镇格勒诺布尔传来了凶手落网的消息,这让所有人都高呼“哈雷路亚”,但只有观众知道,他还在制作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香水。
他开始追逐第二参议女儿萝拉·里希斯,他认定了,萝拉·里希斯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独特的存在,也将成为他制作香水的第十三香,这将会是让这瓶香水流芳百世、千年不变的关键钥匙。
而萝拉的父亲安托万·里希斯却始终绝对不对劲,这其中有太多太多的疑点了。在萝拉·里希斯接连逃了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两次追捕之后,安托万·里希斯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内心的不安却告诉他自己,那个凶手要在这些女孩身上得到什么才会完结。他预感这个人就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他每天都被噩梦缠绕着,他就好像是惊弓之鸟,担心自己的女儿随时都会离自己而去。于是,安托万·里希斯带着女儿逃跑了,远远地离开了。
安托万·里希斯兵分两路,让仆人上了女儿的马车,而自己带着女儿单独逃跑。这种方法却依旧没有阻挡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追踪,当他察觉到自己魂牵梦系的香气正在离开这座小镇时,他果断地追赶了出去,然后靠着自己的嗅觉,在岔路口分辨出了正确的方向,追踪跟了过去。
另一方面,最开始那名妓女的哈巴狗顺着气味追踪到了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工作的作坊,并且在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房间的地里刨出了之前被谋杀的少女们的头发和衣物。调查工作终于水落石出了,格拉斯方面知道了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彷佛根本不存在的一名小学徒。
父女二人在一间随机的家庭旅馆住下,安托万·里希斯将女儿锁在窗口对着大海悬崖的房间里,而自己则住在了隔壁。
没有气味的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轻松地爬进了家庭旅馆,即使是狗也没有能够嗅出他的存在。他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安托万·里希斯的房间里,从床头柜上拿走了萝拉房间的钥匙,然后顺利地进入了自己的目的地。
看着躺在床上的萝拉·里希斯,那瀑布般的红发在白色的床单上铺陈开来,那美妙绝伦的面容宛若天使。但即使如此,她的美貌也没有能够激起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任何的同情心,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挥起了自己手中惯用的石杵,完成了他独一无二香水第十三种香味的收集!
第1325章
视觉冲击
当安托万·里希斯早晨起床之后,推开女儿房间门的时候,面朝大海的窗户折射出清晨耀眼的阳光,那宛若天堂般的光芒让安托万·里希斯不由就抬起了手臂,遮挡住自己的视线。那一片明亮到极致的光芒消失之后,清晰地勾勒出床上已经变成冰冷尸体的萝拉·里希斯。
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像之前二十五名女子一样,香消玉殒。
画面上那种极致的冲击力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看着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像刽子手一般收割着少女们的生命,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道德告诉他们,这是可耻的,这是可恶的,这是罪恶的,这是无法容忍的,因为那是一条条生命的消失;但是情感或者说视觉却告诉他们,在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那双清澈如同蓝天一般的眼眸里,没有杀戮、没有残忍、没有粗暴,有的只是对于香味的执着追求,他所构建的气味世界已经与他的生命交融在了一起。这一切都是错的,可是,又该如何呢?更“荒谬”的是,所有人都对于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调制出的香水产生出了无穷的期待,这二十五名处子——调制出来的香水,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呢?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在山上提取完了第十三种香味,配置出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香水。他只来得及把香水瓶放入自己贴身衣袋保管,持枪的卫兵就将他包围,并且逮捕了。
悲痛欲绝的安托万·里希斯将格雷诺耶倒吊着,置于水桶中再抽上来,他残忍地折磨着眼前这名瘦弱的香水学徒工,神情呆滞地苦苦逼问一个答案。但他只得到了一句“我需要她”的回答,安托万·里希斯失望了,绝望了,他只能把自己的痛苦都发泄在即将会发生在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刑罚上,安托万·里希斯咬着牙齿说到,“我会紧盯着你。看着你被绑上十字架,看着你被是儿戏啊铁棍敲碎关节,等人群受够你的哀嚎,一哄而散。我会爬上血泊满布的行刑台,坐在你身边,我会盯着你的眼睛看,一滴一滴的,我要将我的厌恶注入你的严重,就像灼热的酸液一般,直到……最后……你死去为止。”
行刑当日,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城市官场,甚至坐到了屋顶之上,市民们为刽子手的登台而欢呼鼓掌,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恶魔被撕碎、活活被折磨致死的一幕。那种叫嚣,那种痛恨,那种疯狂,甚至远远超过了仇恨的范畴。
而待在监狱里的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却从容不迫地从石块之间找出了自己隐藏着的香水,他也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等待着证明自己的存在。
卫兵进来了,他将香水倒了一滴在自己手腕的大动脉上,他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对自己残暴冷酷的卫兵们,前一秒还在暴打着他的卫兵,眼神顿时出现了狂热。
被人群挤满的广场入口处,一辆四轮马车出现了。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优雅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套湖蓝色的巴洛克风格贵族服饰。衣服由阿比、贝斯特、克尤罗特三件套样式组成。穿在最外面的阿比,收腰,下摆向外张,呈波浪状,为了使臀部向外张,在衣摆里加进马尾衬和硬麻布。前门襟则是一排金丝线排列的扣子,扣子上嵌入了丰富的图案,湖蓝色的布料柔软而舒适,在平民都身着白色、米色、藕色、灰色、蓝黑色这样阴郁的色调之中,格外显眼。里面的贝斯特,毛织物的用料搭配上金鞭子的刺绣,袖扣装饰有细布做的非编褶饰,从阿比的袖扣露出来。而下半身的克尤罗特,斜丝剪裁做的紧身绑腿,将腿部肌肉勾勒地一清二楚,不用系裤带,也不用吊裤带,同样湖蓝色的缎子,彰显低调的华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少年,之前的狂暴、疯狂和痛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广场都鸦雀无声。刽子手扔下了手中的木棍,跪了下来,崇拜地高喊着,“他是无辜的。”周围的市民全部都愣住了,大家似乎都开始在考虑着,他到底是不是无辜的,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太确定。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拿出了香水,倒了一滴在白手绢上,然后迎风一扬。以六边形台子为中心,围观的人群都流露出了陶醉的神态,还有人不由自主展开双手,彷佛拥抱上帝一般,表达自己崇高的敬意。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将绝世香水倒了一滴在白色的手绢上,然后让它在风中飘散了开来,这种香气就好像原子弹爆发一般,从六边形台子的震中开始,往外波及,所有人群都拥抱着这迷人的香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往后仰,脸上的神情更是迷离而沉醉。
绅士们行为失去了控制,激动万分,每个人都放任自己内心的欲望。女士们在看到格雷诺耶时,把双手交叉在华丽,幸福的叹息;另一些女士由于渴望追求这美丽的少年——她们可不认为眼前的格雷诺耶会是连环谋杀案的凶手,绝对不可能——而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匍匐在他的魅力之下。远处主教和贵族们所安置的舞台之上,自诩高贵的先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双手捂住胸口,虔诚地看向天空,两手痉挛地祷告。
就在这时,高贵的主教上身向前摇动,彷佛他要恶心呕吐似的,他勉强地站了起来,却因为双腿地无力,而跌坐了下去。他的额头撞到了膝盖上,然后整个人狼狈地跪坐到了地上。但是此时,他并不觉得难受,而是平生第一次沉醉在宗教的狂热中,因为在万民的眼前,一种奇迹发生了,因为至高无上的上帝已经在阻拦刽子手,他把世人认定为杀人犯的人宣告为天使。上帝多么伟大!主教不由感叹到,他无法压抑内心涌动的激动,张开了双手,低声呢喃到,“天使降临。”
当主教把这句话说出来时,内心对于宗教的信仰完完全全地释放了出来,他笑了,露出陶醉而满意的笑容,大声喊道,“他不是人,他是一个天使!”
整个广场的人都沸腾了起来,那种低低的骚动刹那之间全部沉寂了下去。人们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向心目中的天使膜拜,表达自己崇高的敬意。从上空看下去,所有刚才还站立的人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不规则地倒了下去,集体向那站在最中间的伟大身影朝拜。
这是香水的前调:人们感动地朝拜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随后,站在行刑台中间的年轻人张开了双手,他身上的香气顺着风开始在整个广场飘散。
所有跪着的人都看到了上帝在召唤他们,刹那间集体起立,并张开双手试图拥抱他们内心的天使,欢呼声开始一点一点聚集起来。他们泪流满面,他们痛哭流涕,他们为之疯狂,所有人都认为站在台子中间的那个穿着湖蓝色衣服的男人是他们所能想象的最美丽、最迷人和最完美的人。
修女们觉得他是救世主的化身,魔王的信徒把他看成是冥界的路西法,开明人士认为他是最高的主宰,少女们相信他就是童话中的王子,而男人们以为他就是自己的理想的映像。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最敏感的部分已经被他识破,被他抓住,他击中了他们的内心柔软处。
这是香水的中调:人们迫切需要他的香味,得到时几乎要昏厥。
最后,年轻人把手中滴了香水的手帕抛了出去,顺着风高高地扬了起来。所有人都高高地抬起手试图去抢这条手帕,当手帕终于落下来时,那富有魔力的味道开始扩散了开来。以手帕着陆地为中心,所有人都开始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品行端庄的妇女们撕开自己的胸衣,在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果露她们的乳房,裙子向上提起,倒在地上。男人们带着迷惘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在躺着果露肉体的地面上行走,他们用颤抖的手指把裤子扒下来,唉声叹气地倒向某处,以极为罕见的姿势和配对方式进行媾和。所有人,根本不管身边的人是谁,甚至不管身旁的人的性别,只是抓住身边的那个身影,就缠绵地吻到了一起,然后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倒在广场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聚集了无数市民的公开场合,进行床弟之事。
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老人和少女,雇工和律师夫人,学徒和修女,耶稣会会员和共济会女会员,就连舞台上的主教,也和旁边的修女滚做了一团……两个人一组,三个人一组,甚至还有五个人一组,一起聚集在了一起……情况乱七八糟,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情欲的甜蜜气味,充满着一万个兽人高声的叫喊、嘟囔、叹息和呻吟,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这是香水的后调,人群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开始向最原始的欲望低头,没有人能够例外。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就这样站立着,目睹着这一切,微笑着。看见他的人都觉得,彷佛他在用世界上最无辜、最可爱、最迷人,同时又是最能诱惑人的微笑方式微笑着。但事实上,这不是微笑,而是停留在他嘴唇上的丑恶的、嘲弄式的冷笑。他觉得这一切太可怕了,因为他一秒钟也享受不到,他憎恨这里的所有人,他恨不得把所有散发着恶臭的人都消灭掉,他希望这些人发现自己是多么憎恨他们,他希望这些人能够撕开他用少女体香制作而成的假面具,发现他的真正面目,他希望有人发现他的存在,但他失败了。因为所有人都被这种香水迷惑了,所有人都屈服于自己内心的欲望,而他,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终究还是不存在的。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失望了,他渴望着有人识破他身上的香水,他渴望有人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他穿着身上的假像,他渴望有人能够真正看透他的本质——他作为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存在。
当安托万·里希斯走过来时,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希望又再次点燃了,他知道眼前的男人痛恨自己,恨入骨髓,他希望这个男人可以撕破自己身上的伪装,认出真实的自己,让自己真切地感受在作为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但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安托万·里希斯跪倒在了这个香气里,抱着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痛哭着,呢喃着“我的儿子”。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绝望了,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终究是不存在的,泪水就这样滑落了下来,那微微抿着的嘴唇轻轻抽动着,清澈见底的蓝色眼眸盛满了晶莹,彷佛让周围所有一切的色彩都变成了灰败。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离开了。而格拉斯居民重新清醒过来时,全部都羞愧难当,没有人敢再提起那天广场发生的一切。议会快速拍板定案,认为是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工作的作坊里一直欺负他的管事才是真正的凶手,并且低调快速地执行了绞刑,格拉斯小镇上的连环谋杀案就到一段落了。
离开了格拉斯的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拥有着可以让奴役全世界的香水,这瓶香水仅仅只使用了两滴而已,他可以去皇宫让国王亲吻他的脚,还可以写信给教皇让他宣布自己就是救世主。只要他想,这一切就都能做得到。他拥有比金钱更有威力、比死亡更可怕的能力,支配人的爱欲的能力。但是,只有一件事是这香水做不到的,就是让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味道,让他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
1766年,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那片肮脏恶心的鱼市场,然后在所有贫民的面前,将整瓶香水从自己的头上倾泻而下。晶莹透亮的香水从那张消瘦、英俊的脸庞上滑落了下来,那双清澈的眸子映在火光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生活在贫民窟的难民,他们对于食物的渴望,让他们全部疯了一般扑到了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的身上,然后,分食了他。
最后,他就这样消失了,只剩下被揉进了泥泞之中的衣物,还有一个空瓶,如同他出生之时,一无所有。
电影最后的最后,那个平躺在泥地上的香水空瓶,上面还残留着一滴液体,晃晃悠悠地滴落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一滴香水又究竟制造出什么样的场景,因为,大屏幕暗了下来,电影,结束了。
第1326章
美轮美奂
热情似火的红色,鲜嫩欲滴的绿色,粉嫩朝气的黄色,华贵妖艳的紫色,清澈纯净的蓝色,苍白诡异的白色,深沉厚重的黑色……画面之上,埃文·贝尔彷佛把全世界所有的色彩都拼凑到了一起,饱满丰富的颜色宛若调色盘一般,轻而易举地构建出了一个美轮美奂而神乎其技的气味世界,让人瞠目结舌。
肮脏恶心的鱼市场,华美盛大的巴黎繁荣,残酷冰冷的谋杀过程,荒淫刺激的群交场面,精致细腻的香水工艺……屏幕之上,埃文·贝尔用各种各样的细节将情节填满,勾勒出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荒诞却传奇的一生,一缕缕无形的气味在每一个观众的心底袅袅升起,然后伴随着情节的推进,将所有人都包围,心底打翻的情感调味瓶,恐惧、残忍、可怕、恶心,欢愉、惊奇、向往、感叹,正负情绪全部都混杂在了一起,涌上心头,然后在气味构成的世界里互相缠绕,错杂而深刻,欲罢不能。
展现在所有观众面前的“香水”,以无以伦比、美轮美奂的视觉冲击,撞击着每一位观众的心神和思绪。这明明是一个凶暴残忍的连环杀手故事,但却没有人能够张口将心底的谴责、咒骂吐露出来。
埃文·贝尔并没有站在批判或者赞美的视角讲述这个故事,他只是用了一个客观而真实的方式,将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短暂却神奇的一生呈现了出来。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就是一个冷血残酷的连环杀手,他毫无怜悯地谋杀了二十六位女子,还有一位误杀的妙龄少女,只是为了制作一瓶绝世香水,在整个过程里,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一般,手起刀落,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更不要说那些因为遗弃他而消逝的生命,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恶魔。但是,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眼中的纯粹和真挚,他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一样圣洁,他用纱布将一具具生命正在流逝的躯体包裹起来,再解开,再把所有油脂刮下来,他认真地像是一个孩子在玩他最挚爱的游戏时一样单纯。
所以,几乎每一个观众看完电影之后都处于一种挣扎的状态,他们到底是应该鄙视唾弃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呢?还是应该感叹甚至赞叹这个绝世香味天才。
但毫无疑问的,所有人都被埃文·贝尔用色彩构建的气味世界而震撼到了,而片尾那段盛大宏伟的群交场面更是宛若洪水猛兽一般,将所有人都瞬间吞噬!鸦雀无声的电影院现场里回荡着空灵而灵动的钢琴曲,琴键音宛若潺潺流水一般倾泻下来,那种安静而凄美的气氛缓缓流淌下来,就好像有一只芭蕾舞人偶在镜子上轻轻舞动的音乐盒一般,优雅诡异之中却带着一种无法遏制的悲悯。
电影播放结束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到底应该如何定义这样一部电影,但是随后,掌声就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就算撇开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这个人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的命题先不讨论,这部电影本身华丽到让人惊愕的画面,还是让所有人不得不发出感叹声。随后,稀稀拉拉的掌声就被一点一点填充了起来,不到十秒之后,全场雷动的掌声都汇集了起来,并且观众陆陆续续开始站立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全场的观众就都起立了,雷鸣般的掌声将大屏幕里的音乐声都淹没了。
戛纳电影节之上,虽然商业气息十分浓厚,但是观众的挑剔却一点都没有打折扣,不比多伦多观众对于任何电影都会送上掌声,戛纳电影节观众在电影播放中途就陆续离场的事情不多,但也没有少发生。要在电影放映结束之后,得到观众的掌声,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今天现场长达五分钟的起立鼓掌,就说明了,在这一刻,“香水”是成功的,大家将内心的反思和挣扎都压了下来,只是单纯地感叹于埃文·贝尔构建的这个神奇世界,然后惊叹于埃文·贝尔将原著小说里描绘的故事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伯纳德·艾辛格听着耳边的掌声,紧紧地拥抱着埃文·贝尔,“恭喜”,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他此时的表情里洋溢着难以控制的喜悦。这不是伯纳德·艾辛格第一次看到“香水”电影的成品,但这绝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惊叹于埃文·贝尔镜头之下的气味世界。在他看来,埃文·贝尔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将这个神奇、美好、瑰丽的气味世界魔法般地构建了起来,而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这个角色在他的勾勒之下,更是活脱脱地从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笔下走进了观众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