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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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虎狼:代指大军。
屯:驻扎,聚集。
阶陛:宫殿的台阶,泛指门口。
这两句典出《南史·梁简文帝诸子·建平王大球传》:“初,侯景围台城,武帝(萧衍)素归心释教,每发誓愿,恒曰:‘若有众生应受诸苦,衍身代当。’”这里借喻迎春对于自己声名攸关的事都不闻不问,仍在谈《太上感应篇》。​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避嫌隙杜绝宁国府
话说平儿听迎春说了,正自好笑,忽见宝玉也来了。原来管厨房柳家媳妇的妹子也因放头开赌,得了不是。因这园中有素和柳家的不好的,便又告出柳家的来,说和他妹子是伙计,赚了平分,因此凤姐要治柳家的之罪。那柳家的听得此言,便慌了手脚。因思素与怡红院的人最为深厚,故走来悄悄的央求晴雯、芳官等人,转告诉了宝玉。宝玉因思内中迎春的嬷嬷也现有此罪,不若来约同迎春去讨情,比自己独去单为柳家的说情又更妥当,故此前来。忽见许多人在此,见他来时,都问道:“你的病可好了?跑来做什么?”宝玉不便说出讨情一事,只说:“来看二姐姐。”当下众人也不在意,且说些闲话。
平儿便出去办累金凤一事。那玉柱儿媳妇紧跟在后,口内百般央求,只说:“姑娘好歹口内超生,我横竖去赎了来。”平儿笑道:“你迟也赎,早也赎,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的意思,得过就过。既这么样,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人,趁早儿取了来,交给我,一字不提。”玉柱儿媳妇听说,方放下心来,就拜谢。又说:“姑娘自去贵干。赶晚赎了来,先回了姑娘,再送去如何?”平儿道:“赶晚不来,可别怨我。”说毕,二人方分路各自散了。
平儿到房,凤姐问他:“三姑娘叫你做什么?”平儿笑道:“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着奶奶些,问奶奶这两天可吃些什么。”凤姐笑道:“倒是他还惦记我。刚才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来告柳二媳妇和他妹子通同开局,凡妹子所为,都是他作主。我想你素日常劝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保养保养也是好的。我因听不进去,果然应了,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反赚了一场病。如今我也看破了,随他们闹去罢,横竖还有许多人呢。我白操一会子心,倒惹的万人咒骂,不如且自家养养病。就是病好了,我也会做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一概是非,都凭他们去罢。所以我只答应着知道了。”平儿笑道:“奶奶果然如此,那就是我们的造化了。”
一语未了,只见贾琏进来,拍手叹气道:“好好的又生事。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刚才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那里先借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节下使用。我回没处借,太太就说:‘你没有钱,就有地方挪移;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没地方儿。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二百银子,你就这样难。亏我没和别人说去!’我想太太分明不短,何苦来又寻事奈何人?”凤姐儿道:“那日并没个外人,谁走了这个消息?”
平儿听了,也细想那日有谁在此,想了半日,笑道:“是了。那日说话时没人。就只晚上送东西来的时候儿,老太太那边傻大姐的娘可巧来送浆洗衣裳。他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子,看见一大箱子东西,自然要问,必是丫头们不知道,说出来了,也未可知。”因此便唤了几个小丫头来问:“那日谁告诉傻大姐的娘了?”众小丫头慌了,都跪下赌神发誓说:“自来也没敢多说一句话。有人凡问什么,都答应不知道。这事如何敢说?”
凤姐详情度理,说:“他们必不敢多说一句话,倒别委屈了他们。如今把这事靠后,且把太太打发了去要紧。宁可咱们短些,别又讨没意思。”因叫平儿:“把我的金首饰再去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贾琏道:“索性多押二百,咱们也要使呢。”凤姐道:“很不必,我没处使。这不知还指那一项赎呢。”平儿拿了去,吩咐旺儿媳妇领去。不一时拿了银子来,贾琏亲自送去,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和平儿猜疑走风的人:“反叫鸳鸯受累,岂不是咱们之过?”
正在胡想,人报:“太太来了。”凤姐听了诧异,不知何事,遂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只带一个贴己小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凤姐忙捧茶,因陪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见了这般,不知怎么了,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一面将房门掩了,自己坐在台阶上,所有的人,一个不许进去。
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何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里扔出一个香袋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那里得来?”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那里得来?我天天坐在井里。想你是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婆婆看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丢在那里?”
凤姐听得,也更了颜色,忙问:“太太怎么知道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道:“你反问我?你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馀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女孩子们是从那里得来?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的,你们又和气,当作一件玩意儿。年轻的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幸而园内上下人还不解事,尚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你姊妹看见,这还了得!不然,有那小丫头们拣着出去,说是园内拣的,外人知道,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
凤姐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涨了面皮,便挨着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但我并无这样东西。其中还要求太太细想:这香袋儿是外头仿着内工绣的,连穗子一概都是市卖的东西。我虽年轻不尊重,也不肯要这样东西。再者,这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然有,也只好在私处搁着,焉肯在身上常带,各处逛去?况且又往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常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看见,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来,奴才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了,况且他们也常在园走动,焉知不是他们掉的?再者,除我常在园里,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嫣红、翠云那几个人也都是年轻的人,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他也不算很老,也常带过佩凤他们来,又焉知不是他们的?况且园内丫头也多,保不住都是正经的,或者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一刻查问不到,偷出去了,或借着因由合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撂嘴儿,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王夫人听了这一席话很近情理,因叹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子的姑娘出身,不至这样轻薄,不过我气激你的话。但只如今且怎么处?你婆婆才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把我气了个死。”凤姐道:“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能得这个实在;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如今惟有趁着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人这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以查赌为由。再,如今他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闹出来,反悔之不及。如今若无故裁革,不但姑娘们委屈,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磨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的住没有别事,二则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这话如何?”
王夫人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像人,馀者竟是小鬼儿似的,如今再去了,不但我心里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虽然艰难,也还穷不至此。我虽没受过大荣华,比你们是强些,如今宁可省我些,别委屈了他们。你如今且叫人传周瑞家的等人进来,就吩咐他们快快暗访这事要紧。”
凤姐即唤平儿进来,吩咐出去。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现在五家陪房进来。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来,正是方才是他送香袋来的。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今见他来打听此事,便向他说:“你去回了太太,也进园来照管照管,比别人强些。”
王善保家的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不自在,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件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他,正碰在心坎上。道:“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些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像受了诰封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
王夫人点头道:“跟姑娘们的丫头,比别的娇贵些,这也是常情。”王善保家的道:“别的还罢了,太太不知,头一个是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抓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只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他;后来要问是谁,偏又忘了。今日对了槛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长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轻薄些。方才太太说的倒很像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混说。”
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这样,此刻不难叫了他来,太太瞧瞧。”王夫人道:“宝玉屋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要有这个,他自然不敢来见我呀。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且又出来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因叫自己的丫头来,吩咐他道:“你去,只说我有话问他。留下袭人、麝月伏侍宝玉,不必来;有一个晴雯最伶俐,叫他即刻快来。你不许和他说什么。”
小丫头答应了,走入怡红院,正值晴雯身上不好,睡中觉才起来发闷呢。听如此说,只得跟了他来。素日晴雯不敢出头;因连日不自在,并没十分妆饰,自为无碍。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他钗軃鬓松,衫垂带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态;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便冷笑道:“好个美人儿,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
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他,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他本是个聪明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他便不肯以实话答应,忙跪下回道:“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我不能知。那都是袭人合麝月两个人的事,太太问他们。”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做什么?”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我原回过我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我:‘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做什么?’我听了,不敢不去,才去的。不过十天半月之内,宝玉叫着了,答应几句话,就散了。至于宝玉的饮食起居,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为实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们进去,好生防他几日,不许他在宝玉屋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他。”喝声:“出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么花红柳绿的妆扮?”晴雯只得出来,这气非同小可,一出门,便拿绢子捂着脸,一头走,一头哭,直哭到园内去。
这里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时调唆的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语,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且请息怒。这些小事,只交与奴才。如今要查这个是极容易的,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节,内外不通风,我们竟给他们个冷不防,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想来谁有这个,断不单有这个,自然还有别的。那时翻出别的来,自然这个也是他的了。”王夫人道:“这话倒是。若不如此,断乎不能明白。”因问凤姐:“如何?”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是,就行罢了。”王夫人道:“这主意很是,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于是大家商议已定。
至晚饭后,待贾母安寝了,宝钗等入园时,王家的便请了凤姐一并进园,喝命将角门皆上锁,便从上夜的婆子处来抄检起,不过抄检些多馀攒下蜡烛、灯油等物。王善保家的道:“这也是赃,不许动的,等明日回过太太再动。”
于是先就到怡红院中,喝命关门。当下宝玉正因晴雯不自在,忽见这一干人来,不知为何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因迎出凤姐来,问是何故。凤姐道:“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儿。”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王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细问:“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晴雯这样,必有异事;又见这番抄检: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检一番,不过平常通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
到晴雯的箱子,因问:“是谁的?怎么不打开叫搜?”袭人方欲替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来。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便紫涨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他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
凤姐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却碍着邢夫人的脸,忙喝住晴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言,凤姐道:“妈妈,你也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你且细细搜你的,咱们还到各处走走呢。再迟了走了风,我可担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得咬咬牙,且忍了这口气,细细的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别处去。凤姐道:“你可细细的查,若这一番查不出来,难回话的。”众人都道:“尽都细翻了,没有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没甚关系的。”凤姐听了,笑道:“既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说着,一径出来,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检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的?”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说呢。”
一头说,一头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他,不叫起来,只说:“睡着罢,我们就走的。”这边且说些闲话。
那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到了丫鬟房中,也一一开箱倒笼抄检了一番。因从紫鹃房中搜出两副宝玉往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帔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日手内曾拿过的。
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又说:“这些东西从那里来的?”凤姐笑道:“宝玉和他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况且这符儿合扇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常见的。妈妈不信,咱们只管拿了去。”王家的忙笑道:“二奶奶既知道就是了。”凤姐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紫鹃笑道:“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账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
这里凤姐合王善保家的又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必有原故,所以引出这等丑态来,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一时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访察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儿,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探春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他们所偷了来的,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鬟们把箱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打开,请凤姐去抄阅。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了我。”因命丫鬟们:“快快给姑娘关上。”平儿、丰儿等先忙着替侍书等关的关,收的收。
探春道:“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得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自然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是议论甄家好好的就被抄家了吗?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凤姐只看着众媳妇们。周瑞家的便道:“既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且请到别处去罢,也让姑娘好安寝。”凤姐便起身告辞。探春道:“可细细搜明白了,若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素日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探春又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没有?”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他想:“众人没眼色,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就这样利害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么着?”自己又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待,何况别人?只当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他便要趁势作脸,因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的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癫癫的。”一语未了,只听拍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巴掌。
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几岁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在我们跟前逞脸!如今越发了不得了,你索性望我动手动脚的了。你打量我是和你们姑娘那么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你就错了主意了。你来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儿。”说着,便亲自要解钮子,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省得叫你们奴才来翻我!”
凤姐、平儿等都忙与探春理裙整袂,口内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两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别再讨没脸了。”又忙劝探春:“好姑娘,别生气。他算什么,姑娘气着倒值多了。”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早一头碰死了;不然,怎么许奴才来我身上搜贼赃呢!明儿一早,先回过老太太、太太,再过去给大娘赔礼。该怎么着,我去领。”
那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脸,赶忙躲出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探春喝命丫鬟:“你们听着他说话,还等我和他拌嘴去不成?”侍书听说,便出去说道:“妈妈,你知点道理儿,省一句儿罢。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你去了,叫谁讨主子的好儿,调唆着察考姑娘,折磨我们呢?”
凤姐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道:“我们做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就只不会背地里调唆主子。”平儿忙也陪笑解劝,一面又拉了侍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凤姐直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对过暖香坞来。
彼时李纨犹病在床上,他与惜春是紧邻,又和探春相近,故顺路先到这两处。因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惊动,只到丫鬟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没有什么东西,遂到惜春房中来。
因惜春年少,尚未识事,吓的不知当有什么事故,凤姐少不得安慰他。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为察奸情,反得贼赃。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凤姐也黄了脸,因问:“是那里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喝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惜春胆小,见了这个也害怕,说:“我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要打他,好歹带出他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凤姐笑道:“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这个可以传递,怕什么不可传递?这倒是传递人的不是了。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入画跪哭道:“我不敢撒谎,奶奶只管明日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凤姐道:“这个自然要问的。只是真赏的,也有不是,谁许你私自传送东西呢?你且说是谁接的,我就饶你。下次万万不可。”
惜春道:“嫂子别饶他,这里人多,要不管了他,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么样呢。嫂子要依他,我也不依。”凤姐道:“素日我看他还使得。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再犯,两罪俱罚。但不知传递是谁?”惜春道:“若说传递,再无别人,必是后门上的老张妈:他常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肯照顾他。”凤姐听说,便命人记下,将东西且交给周瑞家的暂且拿着,等明日对明再议。
谁知那老张妈原和王善保家的有亲,近因王善保家的在邢夫人跟前作了心腹人,便把亲戚和伴儿们都看不到眼里了。后来张家的气不平,斗了两次口,彼此都不说话了。如今王家的听见是他传递,碰在他心坎儿上;更兼刚才挨了探春的打,受了侍书的气,没处发泄。听见张家的这事,因撺掇凤姐道:“这传东西的事,关系更大。想来那些东西,自然也是传递进来的,奶奶倒不可不问。”凤姐儿道:“我知道,不用你说。”
于是别了惜春,方往迎春房内去。迎春已经睡着了,丫鬟们也才要睡,众人叩门,半日才开。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姑娘。”遂往丫鬟们房里来。因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儿,凤姐要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检。
先从别人箱子搜起,皆无别物。及到了司棋箱中,随意掏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说:“也没有什么东西。”才要关箱时,周瑞家的道:“这是什么话?有没有,总要一样看看才公道。”说着,便伸手掣出一双男人的绵袜并一双缎鞋,又有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时,里面是一个同心如意,并一个字帖儿。一总递给凤姐。凤姐因理家久了,每每看帖看账,也颇识得几个字了。那帖是大红双喜笺,便看上面写道:
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了。但姑娘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心愿。若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好说话。千万,千万!再,所赐香珠二串,今已查收。外特寄香袋一个,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具。
凤姐看了,不由的笑将起来。那王善保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兄妹有这一节风流故事,见了这鞋袜,心内已有些毛病。又见有一红帖,凤姐看着笑,他便说道:“必是他们写的账不成字,所以奶奶见笑。”凤姐笑道:“正是,这个账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老娘,你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王善保家的见问的奇怪,只得勉强告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他姑表弟兄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他。”凤姐笑道:“这就是了。”因说:“我念给你听听。”说着,从头念了一遍。大家都吓一跳。
这王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错儿,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孙女儿,又气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听见凤姐儿念了,都吐舌头,摇头儿。周瑞家的道:“王大妈听见了,这是明明白白,再没得话说了。这如今怎么样呢?”王家的只恨无地缝儿可钻。凤姐只瞅着他,抿着嘴儿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道:“这倒也好,不用他老娘操一点心儿,鸦雀不闻,就给他们弄了个好女婿来了。”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家的无处煞气,只好打着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众人见他如此,要笑又不敢笑,也有趁愿的,也有心中感动报应不爽的。
凤姐见司棋低头不语,也并无畏惧惭愧之意,倒觉可异。料此时夜深,且不必盘问。只怕他夜间自寻短志,遂唤两个婆子监守。且带了人,拿了赃证,回来歇息,等待明日料理。谁知夜里下面淋血不止,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遂撑不住,请医诊视,开方立案,说要保重而去。老嬷嬷们拿了方子,回过王夫人,不免又添一番愁闷,遂将司棋之事暂且搁起。
可巧这日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会,又看李纨等。忽见惜春遣人来请,尤氏到他房中。惜春便将昨夜之事,细细告诉了;又命人将入画的东西一概要来,与尤氏过目。尤氏道:“实是你哥哥赏他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反成了私盐了。”因骂入画:“糊涂东西!”惜春道:“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昨儿叫凤姐姐带了他去,又不肯。今日嫂子来的恰好,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入画听说,跪地哀求,百般苦告。尤氏和奶妈等人也都十分解说:“他不过一时糊涂,下次再不敢的。看他从小儿伏侍一场。”
谁知惜春年幼,天性孤僻,任人怎说,只是咬定牙,断乎不肯留着。更又说道:“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尤氏道:“谁敢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况且古人说的:‘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人都说四姑娘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这些话,无原无故,又没轻重,真真的叫人寒心。”众人都劝说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该吃些亏的。”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字,所以都是呆子,倒说我糊涂。”尤氏道:“你是状元,第一个才子。我们糊涂人,不如你明白。”惜春道:“据你这话就不明白。状元难道没有糊涂的?可知你们这些人都是世俗之见,那里眼里识的出真假,心里分的出好歹来?你们要看真人,总在最初一步的心上看起,才能明白呢。”尤氏笑道:“好,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做大和尚,讲起参悟来了。”惜春道:“我也不是什么参悟。我看如今人,一概也都是入画一般,没有什么大说头儿。”尤氏道:“可知你真是个心冷嘴冷的人。”惜春道:“怎么我不冷?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只是今日惜春分上,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天。今见惜春又说这话,因按捺不住,便问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你,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儿!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
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惜春道:“你这一去了,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干净。”尤氏听了,越发生气,但终久他是姑娘,任凭怎么样,也不好和他认真的拌起嘴来,只得索性忍了这口气,便也不答言,一径往前边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是指王夫人被王善保家的阴险狡诈的谗言所迷惑,生怕晴雯勾引坏了她的宝贝儿子贾宝玉;又鉴于上回傻大姐在大观园捡到了绣春囊,生怕丫鬟们有越轨行为:故对大观园发动了一次突然袭击,进行了一场大搜查。其结果是睛雯被逐惨死,司棋私情暴露。这里用回目的形式大书特书,对伪善的王夫人和卑鄙小人王善保家的予以口诛笔伐;同时也对王善保家的开了个大玩笑,因为司棋正是她的外甥女,真可谓“现世现报”。​
好好先生──语本后汉司马徽的故事。事见于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刘孝标注引《司马徽别传》:“(徽)居荆州,知刘表性暗,必害善人,乃括囊不谈议。时人有以人物问徽者,初不辨其高下,每辄言佳。其妇谏曰:‘人质所疑,君宜辨论,而一皆言佳,岂人所以咨君之意乎?’徽曰:‘如君所言亦复佳。’其婉约逊遁如此。”(括囊:一概。)又见于宋·陈录《善诱文·司马称好》,文字有异:“后汉司马徽不谈人短,与人语,美恶皆言好。有人问徽:‘安否?’答曰:‘好。’有人自陈子死,答曰:‘大好。’妻责(之)曰:‘人以君有德,故(此)相告,何闻人子死,便(一作“反亦”)言好?’徽曰:‘吾妻(一作“如卿”)之言亦大好。’”明·冯梦龙《古今谭概·痴嗜部》在引此文之后说:“今人称好好先生,本此。”原指司马徽不言人短,不论好坏都说好,故称“好好先生”。引申以泛指一团和气、不问是非曲直、只求相安无事的人。​
神通──梵文意译,亦译作“神通力”、“神力”。佛教指佛、菩萨、阿罗汉等通过修行而获得的超异法力。如《大乘义章》卷二○说:“所为神异,目之为神;作用无壅,谓之为通。”《大乘大义章·问法身感应并答》记晋代高僧慧远语曰:“致用莫妙于神通,故曰菩萨无神通,犹鸟之无翼,不能高翔远游,无以广化众生,净佛国土。”《法华经·如来寿量品》:“(偈言)我常住于此,以诸神通力,令颠倒众生,虽近而不见。”而且“神通”还有“四通”、“五通”、“六通”、“十通”等说法。如《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如来无过功德品》即有“六通”之说:“何者如来神通智行?答言:‘大王,沙门瞿昙神通行有六种:一者天眼通,二者天耳通,三者他心通,四者宿命通,五者如意通,六者漏尽通。’”引申以泛指神奇高超无所不能的本领。​
钗軃(du
ǒ朵)鬓松——軃:下垂的样子。
全句意谓头上的簪子快要掉下来,头发也蓬松零乱。泛指没有按规矩梳妆,显得很轻佻。​
春睡捧心──春睡:暗指杨贵妃的醉态。参见第三回“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注。
捧心:暗用了“东施效颦”之典。参见第三十回“东施效颦”注。这里是指晴雯凭仗其美貌,故意不加妆饰,装作醉杨妃和病西施的样子,以卖弄其美貌。​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足之虫:马陆的别名,又称“百足”、“马蚿”。体长寸馀,体形略扁,由许多环节构成,每节有足一至二对,即使拦腰截断也不死。故晋·张华《博物志·卷四·物性》曰:“百足,一名马蚿,中断成两段,各行而去。”
语本《鲁连子》(见唐·马总《意林》卷一、《太平御览》卷九四四引):“百足之虫,至断不蹶者,扶之者众也。”又三国魏·曹冏《六代论》:“故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扶之者众也。’此言虽小,可以譬大。”比喻势力雄厚的国家、集团、家庭或个人不至于一下子一败涂地。​
袂──衣袖。​
玉带版子——亦作“玉带板子”。古代男子腰带上所嵌的玉质板状装饰品。​
藏私──徇私作弊。​
大红双喜笺——指有“囍”字图案的大红信纸。​
立案──即医生诊断后写出医案:前面写病症,后面写药方。​
官盐反成了私盐──过去食盐实行官府专卖制,经官府批准而经销的盐称“官盐”;未获官府批准而贩卖的盐称“私盐”,为非法行为。故以此比喻本来正当的事情变成了不正当的事情。​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话说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道:“回奶奶:且别往上屋里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怕不便。”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老爷说,看见抄报上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
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纨这边来了。恰好太医才诊了脉去,李纨近日也觉清爽了些,拥衾倚枕坐在床上,正欲人来说些闲话。因见尤氏进来,不似方才和蔼,只呆呆的坐着,李纨因问道:“你过来了,可吃些东西?只怕饿了。”命素云:“瞧有什么新鲜点心拿来。”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你这一向病着,那里有什么新鲜东西?况且我也不饿。”李纨道:“昨日人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倒是对碗来你喝罢。”说毕,便吩咐去对茶。尤氏出神无语。
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晌午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己妆奁。素云又将自己脂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腌臜,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要是别人,岂不恼呢?”尤氏笑道:“这有何妨?”说着,一面洗脸。丫头只弯腰捧着脸盆。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那丫头赶着跪下。尤氏笑道:“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做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李纨听如此说,便知道指昨夜的事,因笑道:“你这话有因,是谁做的事够使的了?”尤氏道:“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过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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