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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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谷者生——此语化用了《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的一则故事:阳虚侯召神医太仓公淳于意为其相赵章看病,太仓公断定赵章五日必死,结果多活了五日。原来“其人嗜粥,故中藏实,中藏实故过期”。结论是:“安谷者过期,不安谷者不及期。”意谓五谷能养人,所以饮食决定人的健康与性命。​
肝火一平,不能克土──中医常用五行来说明人的五脏之间的关系。肝属木,脾胃属土,而木能生火,肝火太旺,就会克脾胃,影响食欲,使人生病。故肝火一平,脾胃就会正常,食欲旺盛,人就会健康。​
司马牛之叹——典出《论语·颜渊》:“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无)。’”林黛玉也叹自己无兄弟姐妹,故薛宝钗劝她不要作“司马牛之叹”。​
《乐府杂稿》──这是曹雪芹虚构的书名。
乐府:本指汉代所设专司搜集民间歌谣并加以配曲的官署。后来变成了诗体之一的“乐府诗”,唐代以后逐渐消亡。下面作为该书内的《秋闺怨》、《别离怨》当然也是虚构的诗题了。​
“遂成”三句──这三句是说诗的内容模拟《别离怨》,格式依照《春江花月夜》,诗题定为《秋窗风雨夕》。
代:模拟前人之作。清·沈德潜《古诗源》南朝宋·鲍照《代东门行》诗题注:“代,犹拟也。”
《春江花月夜》:乐府吴声歌曲名。陈后主(陈叔宝)创作的乐府诗题之一。见于《旧唐书·音乐志》记载:“《春江花月夜》、《玉树后庭花》、《堂堂》,并陈后主所作。叔宝常与宫女中学士及朝臣相和为诗,太乐令何胥又善于文咏,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此曲。”陈后主的《春江花月夜》诗已佚,但隋炀帝杨广以及唐代的张若虚、温庭筠等均有拟作,林黛玉就是按照张作的格式写的。但张作为十八联,黛玉只写了十联;张作写的是春夜,黛玉写的是秋夜。此诗以秋雨绵绵、秋风飕飕的秋夜,烘托出黛玉独守孤灯、辗转不寐、孤苦伶仃的凄凉心境,情境交融,催人泪下。​
耿耿秋灯秋夜长──此句似化用宋·苏轼《梦与人论神仙道术》诗:“照夜一灯长耿耿,闭门千息自濛濛。”
耿耿:明亮貌。这里是形容灯光。​
抱得秋情──即满怀凄凉的心情。因秋天为植物衰败、萧条的季节,故称。​
爇(ruò若)短檠(q
í
ng
情)──即在小烛台上燃烧。
爇:燃烧。
檠:烛台,灯台。​
“谁家秋院”二句──模拟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以下二句:“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箬(ruò若)笠——用箬竹叶及竹篾编成的斗笠。​
棠木屐(
jī基)
——用棠木制作的鞋。
棠:亦称“沙棠”、“甘棠”、“棠梨”。落叶乔木,木质坚韧,可造船,果实可食。《山海经·西山经》云:“(昆仑之丘)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味,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屐:木制鞋,木底有高齿,便于泥地上行走。颜师古注《急就篇》卷二“屐屩”:“屐者,以木为之,而施两齿,所以践泥。”《晋书·五行志上》:“初作屐者,妇人头圆,男子头方。圆者顺之义,所以别男女也。至太康初,妇人屐乃头方,与男无别。”​
竹信子——竹子做的插销,也就是竹签。​
剖腹藏珠──典出唐·王方庆《魏郑公谏录·卷三·对西胡爱珠》:“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西胡爱珠,若得好珠,劈身藏之。’侍臣咸曰:‘贪财损己,实为可笑。’太宗曰:‘勿惟笑胡,今官人贪财,不顾性命,身死之后,子孙被辱,何异西胡之爱珠耶?’”又见《资治通鉴·唐太宗贞观元年》,文字略异:“上(唐太宗)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侍臣曰:‘有之。’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身也。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意谓剖开自己的肚皮,把珠子藏在肚里。比喻人贪财而不顾性命。​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话说黛玉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去,暂且无话。
如今且说凤姐儿因见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车过来。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悄向凤姐儿道:“叫你来,不为别的,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屋里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是常有的事,就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办这件事么?”
凤姐儿听了,忙陪笑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做什么左一个,右一个的放在屋里?头宗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儿;二则,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成日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听,很喜欢咱们老爷么?这会子躲还怕躲不及,这不是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吗?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免有点儿背晦,太太劝劝才是。比不得年轻,做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么见人呢?”
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做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做屋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了一篇的不是!也有叫你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你倒说我不劝,你还是不知老爷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闹起来。”
凤姐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一经他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如今又听说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子,劝也不中用了,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一个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的?我竟是个傻子。拿着二爷说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的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及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这么着。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能知道。”
邢夫人见他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说不给,这事就死了。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他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他,他要是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他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凤姐儿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放着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呢?”邢夫人笑道:“正是这个话了。别说鸳鸯,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
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凤姐儿暗想:“鸳鸯素昔是个极有心胸气性的丫头,虽如此说,保不定他愿意不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他要依了,便没的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疑我走了风声,叫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他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想毕,因笑道:“才我临来,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我吩咐他们炸了,原要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我才进大门时,见小子们抬车,说太太的车拔了缝,拿去收拾去了。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倒好。”
邢夫人听了,便命人来换衣裳。凤姐忙着伏侍了一回,娘儿两个坐车过来。凤姐儿又说道:“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要跟了去,老太太要问起我过来做什么,那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邢夫人听了有理,便自往贾母处来。和贾母说了一会闲话儿,便出来,假托往王夫人屋里去,从后屋门出去,打鸳鸯的卧房门前过。只见鸳鸯正坐在那里做针线,见了邢夫人,站起来。邢夫人笑道:“做什么呢?”一面说,一面便过来接他手内的针线,道:“我看看你扎的花儿。”看了一看,又道:“越发好了。”遂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只见他穿着半新的藕色绫袄,青缎掐牙坎肩儿,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瘢。
鸳鸯见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便觉诧异,因笑问道:“太太,这会子不早不晚的过来做什么?”邢夫人使个眼色儿,跟的人退出。邢夫人便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的。”鸳鸯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听邢夫人道:“你知道,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心里再要买一个,又怕那些牙子家出来的不干不净,也不知道毛病儿,买了来,三日两日,又弄鬼掉猴的。因满府里要挑个家生女儿,又没个好的:不是模样儿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这个好处,没了那个好处。因此常冷眼选了半年,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做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收在屋里。你比不得外头新买了来的,这一进去了,就开了脸,就封你作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俗语说的:‘金子还是金子换’,谁知竟叫老爷看中了你。如今这一来,可遂了你素日心高志大的愿了,又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要走。
鸳鸯红了脸,夺手不行。邢夫人知他害臊,便又说道:“这有什么臊的?又不用你说话,只跟着我就是了。”鸳鸯只低头不动身。邢夫人见他这般,便又说道:“难道你还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丫头?三年两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你跟我们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爷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的人,你要使唤谁,谁还敢不听?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了机会,后悔就迟了。”鸳鸯只管低头,仍是不语。邢夫人又道:“你这么个爽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儿,只管说,我管保你遂心如意就是了。”鸳鸯仍不语。邢夫人又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你等他们问你呢?这也是理。等我问他们去,叫他们来问你,有话只管告诉他们。”说毕,便往凤姐儿屋里来。
凤姐儿早换了衣裳,因屋内无人,便将此话告诉了平儿。平儿也摇头笑道:“据我看来,未必妥当。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他那个主意,未必肯。也只说着瞧罢了。”凤姐儿道:“太太必来这屋里商量:依了还犹可,要是不依,白讨个没趣儿,当着你们,岂不脸上不好看?你说给他们炸些鹌鹑,再有什么配几样,预备吃饭。你且别处逛逛去,估量着走了,你再来。”平儿听说,照样传给婆子们,便逍遥自在的往园子里来。
这里鸳鸯见邢夫人去了,必到凤姐房里商议去了,还必定有人来问他,不如躲了这里。因找了琥珀道:“老太太要问我,只说我病了,没吃早饭,往园子里逛逛就来。”琥珀答应了。鸳鸯便往园子里来,各处游玩,不想正遇见平儿。平儿见无人,便笑道:“新姨娘来了。”鸳鸯听了,便红了脸,说道:“怪道,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就是了。”
平儿见鸳鸯满脸恼意,自悔失言,便拉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上,把方才凤姐过去回来所有的形景言词,始末原由,都告诉了他。鸳鸯红了脸,向平儿冷笑道:“我只想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做?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我心里却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这话我先放在你心里,且别和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证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儿方欲说话,只听山石背后哈哈的笑道:“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不怕牙碜!”二人听了,不觉吃了一惊,忙起身向山后找寻,不是别人,却是袭人,笑着走了出来,问:“什么事情?也告诉告诉我。”说着,三人坐在石上,平儿又把方才的话说了。袭人听了,说道:“这话论理,不该我们说,这个大老爷真真太下作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能放手了。”
平儿道:“你既不愿意,我教你个法儿。”鸳鸯道:“什么法儿?”平儿笑道:“你只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鸳鸯啐道:“什么东西!你还说呢,前儿你主子不是这么混说?谁知应到今儿了。”袭人笑道:“他两个都不愿意。依我说,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太就说把你已经许了宝二爷了,大老爷也就死了心了。”鸳鸯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急,骂道:“两个坏蹄子,再不得好死的!人家有为难的事,拿着你们当做正经人,告诉你们,与我排解排解,饶不管,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你们自以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来,天底下的事,未必都那么遂心如意的。你们且收着些儿罢,别忒乐过了头儿!”
二人见他急了,忙陪笑道:“好姐姐,别多心。咱们从小儿都是亲姊妹一般,不过无人处,偶然取个笑儿。你的主意,告诉我们知道,也好放心。”鸳鸯道:“什么主意,我只不去就完了。”平儿摇头道:“你不去,未必得干休。大老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难道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也要出去的。那时落了他的手,倒不好了。”鸳鸯冷笑道:“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了,他先弄小老婆的。等过了三年,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儿呢?那时再说。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
平儿、袭人笑道:“真个这蹄子没了脸,越发信口儿都说出来了。”鸳鸯道:“已经这么着,臊会子怎么样?你们不信,只管看着就是了。太太才说了,找我老子娘去,我看他南京找去。”平儿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终久也寻的着;现在还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只单在这里。”鸳鸯道:“家生女儿怎么样?牛不喝水强按头吗?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老子娘不成?”
正说着,只见他嫂子从那边走来。袭人道:“他们当时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鸳鸯道:“这个娼妇,专管是个六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说话之间,已来到跟前。他嫂子笑道:“那里没有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平儿、袭人都忙让坐。他嫂子只说:“姑娘们请坐,找我们姑娘说句话。”袭人、平儿都装不知道,笑说:“什么话,这么忙?我们这里猜谜儿呢,等猜了再去罢。”
鸳鸯道:“什么话?你说罢。”他嫂子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鸳鸯道:“可是太太和你说的那话?”他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还奈何我?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骂道:“你快夹着你那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又是什么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的丫头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是舅爷;我要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去!”一面骂,一面哭。平儿、袭人拦着劝他。
他嫂子脸上下不来,因说道:“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犯不着拉三扯四的。俗语说的好:‘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姑娘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的去?”袭人、平儿忙道:“你倒别说这话,他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拉三扯四的,你听见那位太太、太爷们封了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谁,自由他骂去,我们犯不着多心!”鸳鸯道:“他见我骂了他,他臊了,没的盖脸,又拿话调唆你们两个。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分别出来,他就挑出这个空儿来。”他嫂子自觉没趣,赌气去了。鸳鸯气的还骂,平儿、袭人劝他一会,方罢了。
平儿因问袭人道:“你在那里藏着做什么?我们竟没有看见你。”袭人道:“我因为往四姑娘房里看我们宝二爷去了,谁知迟了一步,说是家去了。我疑惑怎么没遇见呢?想要往林姑娘家找去,又遇见他的人,说也没去。我这里正疑惑是出园子去了,可巧你从那里来了。我一闪,你也没看见。后来他又来了。我从这树后头走到山子石后,我却见你两个说话来了,谁知你们四个眼睛没见我。”
一语未了,又听身后笑道:“四个眼睛没见你,你们六个眼睛还没见我呢。”三人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你道是谁?却是宝玉。袭人先笑道:“叫我好找!你在那里来着?”宝玉笑道:“我打四妹妹那里出来,迎头看见你走了来,我想来必是找我去的,我就藏起来了,想哄你。看你扬着头过去了,进了院子,又出来了,逢人就问,我在那里好笑。要等着你到了跟前,吓你一跳。后来见你也藏藏躲躲的,我就知道也是要哄人了。我探头儿往前看了一看,却是他们两个,我就绕到你身后头。你出去,我也躲在你躲的那里了。”平儿笑道:“咱们再往后找找去罢,只怕还找出两个人来,也未可知。”宝玉笑道:“这可再没有了。”
鸳鸯已知这话俱被宝玉听了,只伏在石头上装睡。宝玉推他笑道:“这石头上冷,咱们回屋里去睡,岂不好?”说着,拉起鸳鸯来。又忙让平儿来家吃茶,和袭人都劝鸳鸯走,鸳鸯方立起身来,四人竟往怡红院来。宝玉将方才的话俱已听见,心中着实替鸳鸯不快,只默默的歪在床上,任他三人在外间说笑。
原来那边邢夫人因问凤姐儿鸳鸯的父亲,凤姐因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不大上来。他哥哥文翔,现在是老太太的买办。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上的头儿。”
邢夫人便命人叫了他嫂子、金文翔的媳妇来,细细说给他。那媳妇自是喜欢,兴兴头头去找鸳鸯,指望一说必妥;不想被鸳鸯抢白了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说了几句。羞恼回来,便对邢夫人说:“不中用,他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说:“袭人也帮着抢白我,说了我许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议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
邢夫人听了,说道:“又与袭人什么相干?他们如何知道呢?”又问:“还有谁在跟前?”金家的道:“还有平姑娘。”凤姐儿忙道:“你不会拿嘴巴子把他打回来?我一出了门,他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个影儿也摸不着他。他必定也帮着说什么来着?”金家的道:“平姑娘倒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像是他,可也不真切,不过是我白忖度着。”凤姐便命人:“快去找了他来,告诉我家来了,太太也在这里,叫他快着来。”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姑娘打发了人下请字儿,请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他去的。林姑娘说:‘告诉你奶奶,我烦他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故意的还说:“天天烦他,有什么事情?”
邢夫人无计,吃了饭回家,晚上告诉了贾赦。贾赦想了一想,即刻叫贾琏来,说:“南京的房子还有人看着,不止一家,即刻叫上金彩来。”贾琏回道:“上次南京信来,金彩已经得了痰迷心窍,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不知如今是死是活;即便活着,人事不知,叫来也无用。他老婆子又是个聋子。”贾赦听了,喝了一声,又骂:“混账!没天理的囚攮的!偏你这么知道。还不离了我这里!”唬的贾琏退出。一时又叫传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伺候着,又不敢家去,又不敢见他父亲,只得听着。一时金文翔来了,小幺儿们直带入二门里去。隔了四五顿饭的工夫,才出来去了。贾琏暂且不敢打听。隔了一会,又打听贾赦睡了,方才过来。至晚间,凤姐儿告诉他,方才明白。
且说鸳鸯一夜没睡。至次日,他哥哥回贾母,接他家去逛逛。贾母允了,叫他家去。鸳鸯意欲不去,只怕贾母疑心,只得勉强出来。他哥哥只得将贾赦的话说给他,又许他怎么体面,又怎么当家做姨娘。鸳鸯只咬定牙不愿意。
他哥哥无法,少不得回去回复贾赦。贾赦恼起来,因说道:“我说给你,叫你女人和他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若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我要他不来,以后谁敢收他?这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外边聘个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了谁家,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他;要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贾赦说一句,金文翔应一声“是”。贾赦道:“你别哄我,明儿我还打发你太太过去问鸳鸯:你说了,他不依,便没你的不是;若问他,他再依了,仔细你的脑袋!”
金文翔忙应了又应,退出回家,也等不得告诉他女人转说,竟自己对妹子说了这话。把个鸳鸯气的无话可回,想了一想,便说道:“我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他哥嫂只当他回想了过来,都喜之不尽。他嫂子即刻带了他上来见贾母。
可巧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鸳鸯看见,忙拉了他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面哭,一面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他嫂子怎么说,今儿他哥哥又怎么说,说了一遍。又道:“因为我不依,方才大老爷越发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外聘。凭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姑子去。要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支吾,这不是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里头长疔!”原来这鸳鸯一进来时,便袖内带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回手打开头发就铰。众婆子、丫鬟看见,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众人看时,幸而他的头发极多,铰的不透,连忙替他挽上。
贾母听了,气的浑身打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顺,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薛姨妈见连王夫人也怪上了,反不好劝的了。李纨一听见这话,早带了姐妹们出去。探春是个有心人,想:王夫人虽有委屈,如何敢辩;薛姨妈现是亲妹妹,自然也不好辩;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发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的事,小婶子如何知道?”
话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不像我们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是我委屈了他。”薛姨妈只答应“是”,又说:“老太太偏心,多疼小儿子媳妇,也是有的。”
贾母道:“我不偏心。”因又说:“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屈?”宝玉笑道:“我偏着母亲,说大爷、大娘不成?通共一个不是,我母亲要不认,却推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又不信。”贾母笑道:“这也有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老太太有年纪了,看着宝生罢。”宝玉听了,忙走过来,便跪下要说。王夫人忙笑着拉起他来,说:“快起来,断乎使不得!难道替老太太给我赔不是不成?”宝玉听了,忙站起来。
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我。”凤姐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贾母听了,和众人都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个‘不是’。”凤姐道:“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我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贾母笑道:“这么着,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煳了的卷子和他混罢咧。”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丫头回说:“大太太来了。”王夫人忙迎出去。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尴尬人——行为不正常的人,乖僻的人。这里指贾赦。因其儿孙一大堆还要纳妾,故称。《说文·尢部》:“尴,尴尬,行不正也。”段玉裁注:“今苏州俗语谓事乖剌者曰尴尬。”​
牙子——这里指人贩子。人贩子为牙行之一,故称。
不干不净——这里指不是处女。​
积粘——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很不干脆。​
三媒六证——三媒:指多个媒人。六证:指婚书、彩礼等物证。
语出元·武汉臣《包待制智赚生金阁》第二折:“我大茶小礼,三媒六证,亲自娶了个夫人。”泛指婚嫁通过了规范的礼仪。​
六国贩骆驼的──比喻到处钻营,唯利是图。​
正头夫妻——明媒正娶的正配夫妻;换言之,即不是买的妾。​
烧煳了的卷子——比喻容貌丑陋。
卷子:即花卷,为北方面食之一。其表面横七扭八,凹凸不平,烧煳了更加难看,故以此比喻貌丑,十分形象贴切。​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话说王夫人听见邢夫人来了,连忙迎着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又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才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出来了: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
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使性子?我听见你还由着你老爷的那性子闹。”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儿。”
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的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爬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自己减了。他们两个就有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他还想着一点子:该要的,他就要了来;该添什么,他就趁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么着,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他们要东要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有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做事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他二则也还投主子的缘法,他也并不指着我和那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妇起,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就是媳妇、孙子媳妇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又弄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他那么个真珠儿似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是;要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和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样。你来的也巧,就去说,更妥当了。”
说毕,命人来:“请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才高兴说个话儿,怎么又都散了?”丫头忙答应找去了,众人赶忙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那丫鬟道:“我才来了,又做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怕走,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笑道:“小鬼头儿,你怕什么?不过骂几句就完了。”说着,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
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了,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丫头混了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添一两个人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个人?”凤姐儿道:“再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的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看着些儿。”凤姐笑了一声,向探春道:“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儿道:“我正要算算今儿该输多少,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儿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的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首。鸳鸯之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斗了一会,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成,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儿与凤姐儿。凤姐儿正该发牌,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牌,再顶不下来的。”薛姨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便笑道:“我倒不稀罕他,只怕老太太满了。”
凤姐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的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凤姐儿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这是自己发的,也怨不得人了。”贾母笑道:“可是你自己打着你那嘴,问着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妈笑道:“我不是小气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我们可不是这样想?那里有那样糊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凤姐儿正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气,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
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的,便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奶奶不给钱么!”贾母道:“他不给钱,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他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了,搁在贾母旁边。凤姐儿笑道:“赏我罢,照数儿给就是了。”薛姨妈笑道:“果然凤姐儿小气,不过玩儿罢了。”
凤姐儿听说,便站起来,拉住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箱子,笑道:“姑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斗了,老祖宗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未说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正说着,偏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道:“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的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他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会,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他:“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站了这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的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好预备轿子。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呢?”平儿笑道:
“依我说,你竟别过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限去了。”贾琏道:“已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且与我又无干。二则,老爷亲自吩咐我请太太去,这会子我打发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没好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了。”说着就走。平儿见他说的有理,也就跟了贾琏过来。
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便使眼色儿,不叫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过。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像个小子一伸头的似的。”凤姐儿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有一个人影儿。”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
贾琏忙进去,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做神做鬼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玩牌,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道:“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他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这又不知是来做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做探子的,鬼鬼祟祟,倒吓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玩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去。”贾母也笑道:“可不,我那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做重孙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个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贾琏一声儿不敢说,忙退出来。平儿在窗外站着,悄悄的笑道:“我说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搁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这没孝心的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天,抱怨地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且含愧,自此便告了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究费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里,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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