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校注本)第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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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那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真合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起。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绢子思索,不在话下。
却说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里去了。袭人不便空手回来,等至起更,宝钗方回。
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挑唆了人来告宝玉了,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竟认作十分真切了。
可笑那薛蟠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竟被人生生的把个罪名坐定。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了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坐着,说了几句闲话儿,忽然想起,因问道:“听见宝玉挨打,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冤家!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腔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
宝钗忙劝道:“妈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又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正,把小事倒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少在外头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说是你干的。不用别人,我先就疑惑你。”
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是宝钗劝他别再胡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得乱跳,赌神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么编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做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父打了他两下子,过后儿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治的,好好儿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日越发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命!”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慌的薛姨妈拉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的眼急的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为什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耽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
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你倒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妈,就是旁人来劝你,也是为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薛蟠道:“你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那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呢?别说别的,就拿前日琪官儿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儿我们见了十来次,他并没和我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气一个宝玉闹的这么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来着?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
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证,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儿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前妈妈和我说,你这金锁要拣有玉的才可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子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便赌气走到自己屋里安歇不提。
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屋里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了衣裳,便出来瞧母亲。可巧遇见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里去。宝钗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黛玉见他无精打彩的去了,又见眼上好似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不知宝钗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栉(zhì志)沐──梳洗。
栉:梳子、篦子等梳发用具,引申为梳发。​
进上的──进贡给皇帝的物品。
上:皇上。​
掰着嘴儿──苦口婆心,不厌其烦,耐心。​
男女之分──即“男女之别”,出自《礼记·昏义》:“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礼,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意谓男女之间应该有严格的界限。这是封建礼教用所谓“礼防”硬把男女加以区分。​
直过儿──平安无事,顺顺当当,没有过错。​
五内沸然──内心犹如开了锅。
五内:本义为五脏,引申以指内心。
沸然:开水沸腾貌。​
“眼空蓄泪”一诗──尺幅:形容很小。
鲛绡:即鲛绡纱。典出西晋·张华《博物志》卷九:“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绡。”又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上:“扬州有蛇市,市人(指鲛人)鬻珠玉而杂货鲛布。鲛人即泉先也。南海出鲛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馀金,以为服,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如雪者。”这里代指贾宝玉送给林黛玉的两方旧手帕。
此诗是林黛玉收到贾宝玉的旧手帕后,激动得泪流满面,感情难以控制,以至于毫不隐讳地直抒她对贾宝玉的爱情。​
“抛珠滚玉”一诗──抛珠滚玉:这里暗用了“泣珠”之典。典出汉·郭宪《洞冥记》卷二:“吠勒国……去长安九千里,在日南,人长七尺,被发至踵,乘犀象之车。乘象入海底取宝,宿于鲛人之舍,得泪珠,则鲛所泣之珠也,亦曰泣珠。”又西晋·张华《博物志》卷九:“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绡。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潸:泪流不止貌。
点点斑斑──这里暗用了“斑竹”之典。典出西晋·张华《博物志》卷八《史补》:“尧之二女(即娥皇、女英),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
此诗中林黛玉用了“泣珠”和“斑竹”两个典故:前者隐寓林黛玉为爱情而哭泣,故她的眼泪犹如珠子般珍贵;后者暗示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情犹如娥皇、女英对虞舜的爱情一样至死不渝。​
“彩线难收”一诗──彩线:比喻连绵不绝的眼泪。
湘江旧迹:指娥皇、女英二妃双双投入湘江而死事。事见西汉·刘向《列女传·母仪·有虞二妃》:舜微时,尧女娥皇、女英双双嫁舜,同甘共苦,孝顺公婆。舜为帝后,封娥皇为皇后,女英为妃子,二女襄舜治国。舜南巡至苍梧而死,二女投湘江以殉。同时也暗用了“斑竹”之典。典出西晋·张华《博物志》卷八《史补》:“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渧挥竹,竹尽斑。”
香痕:林黛玉暗指自己的眼泪有如娥皇、女英之眼泪。
此诗是林黛玉由潇湘馆的竹林,联想到“斑竹”之典,再次暗示她对贾宝玉的爱情犹如娥皇、女英对虞舜的爱情一样至死不渝。​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话说宝钗分明听见黛玉刻薄他,因惦记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
这里黛玉仍旧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并丫鬟等人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他怎么不来瞧瞧宝玉呢?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太太的好儿才是呢!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睛看时,却是贾母搭着凤姐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头、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
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少顷,只见薛姨妈、宝钗等也进去了。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与你什么相干?”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还该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上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歇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有点儿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到潇湘馆来。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虽然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我黛玉之薄命,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想到这里,又欲滴下泪来。不防廊下的鹦哥见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唬了一跳。因说道:“你作死呢!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又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
黛玉便命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窗,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做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这且不在话下。
且说宝钗来至家中,只见母亲正梳头呢。看见他进来,便笑着说道:“你这么早就梳上头了?”宝钗道:“我瞧瞧妈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他母亲身旁坐下,由不得哭将起来。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他:“我的儿,你别委屈了,你等我处分那孽障。你要有个好歹,叫我指望那一个呢?”
薛蟠在外听见,连忙的跑进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没醒,不知胡说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宝钗原是掩面而哭,听如此说,由不得也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了。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们,你是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就心净了。”
薛蟠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从那里说起?妹妹从来不是这么多心说歪话的人哪!”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挑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些话就使得吗?当真是你发昏了?”薛蟠道:“妈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和他们一块儿喝酒了,好不好?”宝钗笑道:“这才明白过来了。”薛姨妈道:“你要有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
薛蟠道:“我要再和他们一处喝,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儿操心?妈妈为我生气还犹可,要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妈,多疼妹妹,反叫娘母子生气,妹妹烦恼,连个畜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掌不住掉下泪来。
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伤起心来。宝钗勉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来招着妈妈哭了。”薛蟠听说,忙收泪笑道:“我何曾招妈妈哭来着?罢罢罢,扔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喝。”宝钗道:“我也不喝茶,等妈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做什么?”薛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宝钗道:“连那些衣裳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一时薛姨妈换了衣裳,拉着宝钗进园去,薛蟠方出去了。
这里薛姨妈和宝钗进园来看宝玉,到了怡红院中,只见抱厦里外回廊上许多丫头、老婆站着,便知贾母等都在这里。母女两个进来,大家见过了。只见宝玉躺在榻上,薛姨妈问他:“可好些?”宝玉忙欲欠身,口里答应着“好些”,又说:“只管惊动姨娘、姐姐,我当不起。”薛姨妈忙扶他睡下,又问他:“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宝玉笑道:“我想起来,自然和姨娘要去。”
王夫人又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宝玉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凤姐一旁笑道:“都听听,口味倒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儿的想这个吃。”贾母便一叠连声的叫做去。凤姐笑道:“老祖宗别急,我想想这模子是谁收着呢?”因回头吩咐个老婆问管厨房的去要。那老婆去了半天,来回话:
“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缴上来了。”凤姐听说,又想了一想道:“我也记得交上来了,就只不记得交给谁了,多半是在茶房里。”又遣人去问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后还是管金银器的送了来了。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要不说出来,我见了这个,也不认得是做什么用的。”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不知道,这是旧年备膳的时候儿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我吃着究竟也没什么意思,谁家常吃他?那一回呈样做了一回,他今儿怎么想起来了?”
说着接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十碗汤来。王夫人道:“要这些做什么?”凤姐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做。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就势儿弄些大家吃吃,托赖着连我也尝个新儿。”贾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钱做人情。”说的大家都笑了。凤姐忙笑道:“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儿,我还孝敬的起。”便回头吩咐妇人:“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账上领银子。”婆子答应着去了。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二嫂子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贾母听说,便答道:“我的儿,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丫头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公婆跟前就不献好儿。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
宝玉笑道:“要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贾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的好。”宝玉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凤姐姐一样的疼。要说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姐妹里头,也只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贾母道:“提起姐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里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了,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要赞黛玉,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忽有人来请吃饭,贾母方立起身来,命宝玉:“好生养着罢。”把丫头们又嘱咐了一回,方扶着凤姐儿,让着薛姨妈,大家出房去了。犹问:“汤好了不曾?”又问薛姨妈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他,时常他弄了东西来孝敬,究竟又吃不多儿。”凤姐儿笑道:“姑妈倒别这么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要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一句话没说了,引的贾母、众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宝玉在屋里也掌不住笑了。袭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嘴,怕死人。”
宝玉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身旁坐下。袭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说,烦他们莺儿来打上几根络子。”宝玉笑道:“亏了你提起来。”说着,便仰头向窗外道:“宝姐姐,吃过饭叫莺儿来,烦他打几根络子,可得闲儿?”宝钗听见,回头道:“是了,一会儿就叫他来。”贾母等尚未听真,都止步问宝钗何事,宝钗说明了。贾母便说道:“好孩子,你叫他来替你兄弟打几根罢。你要人使,我那里闲的丫头多着呢,你喜欢谁,只管叫来使唤。”薛姨妈、宝钗等都笑道:“只管叫他来做就是了,有什么使唤的去处?他天天也是闲着淘气。”
大家说着,往前正走,忽见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呢,见了他们走来,都迎上来了。少顷出至园外,王夫人恐贾母乏了,便欲让至上房内坐。贾母也觉脚酸,便点头依允。王夫人便命丫头忙先去铺设坐位。那时赵姨娘推病,只有周姨娘与那老婆、丫头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贾母扶着凤姐儿进来,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了,宝钗、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自捧了茶来,奉与贾母;李宫裁捧与薛姨妈。贾母向王夫人道:“让他们小妯娌们伏侍罢,你在那里坐下,好说话儿。”王夫人方向一张小杌子上坐下,便吩咐凤姐儿道:“老太太的饭放在这里,添了东西来。”凤姐儿答应,出去便命人去贾母那边告诉。那边的老婆们忙往外传了,丫头们忙都赶过来。王夫人便命:“请姑娘们去。”请了半天,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耐烦,不吃饭;那黛玉是不消说,十顿饭只好吃五顿,众人也不着意了。
少顷饭至,众人调放了桌子。凤姐儿用手巾裹了一把牙箸,站在地下,笑道:“老祖宗和姨妈不用让,还听我说就是了。”贾母笑向薛姨妈道:“我们就是这样。”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凤姐放下四双箸:上面两双是贾母、薛姨妈,两边是宝钗、湘云的。王夫人、李宫裁等都站在地下,看着放菜。凤姐先忙着要干净家伙来,替宝玉拣菜。少顷,莲叶汤来了,贾母看过了。王夫人回头见玉钏儿在那里,便命玉钏儿与宝玉送去。凤姐道:“他一个人难拿。”可巧莺儿和同喜都来了,宝钗知道他们已吃了饭,便向莺儿道:“宝二爷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同去罢。”
莺儿答应着,和玉钏儿出来。莺儿道:“这么远,怪热的,那可怎么端呢?”玉钏儿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说着,便命一个婆子来,将汤、饭等类放在一个捧盒里,命他端了跟着,他两个却空着手走。一直到了怡红院门口,玉钏儿方接过来,同着莺儿进入房中。
袭人、麝月、秋纹三个人正和宝玉玩笑呢,见他两个来了,都忙起来笑道:“你们两个来的怎么碰巧,一齐来了?”一面说,一面接过来。玉钏儿便向一张杌子上坐下;莺儿不敢坐,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
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十分欢喜。见了玉钏儿,便想起他姐姐金钏儿来了,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把莺儿不理,恐莺儿没好意思的,又见莺儿不肯坐,便拉了莺儿出来,到那边屋里去吃茶说话儿去了。
这里麝月等预备了碗箸来,伺候吃饭。宝玉只是不吃,问玉钏儿道:“你母亲身上好?”玉钏儿满脸娇嗔,正眼也不看宝玉,半日方说了一个“好”字。宝玉便觉没趣,半日,只得又陪笑问道:“谁叫你替我送来的?”玉钏儿道:“不过是奶奶、太太们。”宝玉见他还是哭丧着脸,便知他是为金钏儿的原故。待要虚心下气哄他,又见人多,不好下气的,因而便寻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问长问短。
那玉钏儿先虽不欲理他,只是见宝玉一些性气也没有,凭他怎么丧谤,还是温存和气,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宝玉便笑央道:“好姐姐,你把那汤端了来,我尝尝。”玉钏儿道:“我从不会喂人东西,等他们来了再喝。”宝玉笑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喝了,你好赶早回去交代了,好吃饭去。我只管耽误了时候,岂不饿坏了你?你要懒怠动,我少不得忍着疼下去取去。”说着,便要下床,扎挣起来,禁不住“嗳哟”之声。玉钏儿见他这般,也忍不过,起身说道:“躺下去罢。那世里造的孽,这会子现世现报,叫我那一个眼睛瞧的上!”一面说,一面哧的一声又笑了,端过汤来。
宝玉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和气着些;若还这样,你就要挨骂了。”玉钏儿道:“吃罢,吃罢。你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了,我都知道啊。”说着,催宝玉喝了两口汤。宝玉故意说不好吃。玉钏儿撇嘴道:“阿弥陀佛!这个还不好吃,也不知什么好吃呢?”宝玉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果真赌气尝了一尝。宝玉笑道:“这可好吃了。”玉钏儿听说,方解过他的意思来,原是宝玉哄他喝一口。便说道:“你既说不喝,这会子说好吃,也不给你喝了。”宝玉只管陪笑央求要喝;玉钏儿又不给他,一面又叫人打发吃饭。
丫头方进来时,忽有人来回话,说:“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宝玉听说,便知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原来都赖贾家的名声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与别的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
宝玉素昔最厌勇男蠢妇的,今日却如何又命这两个婆子进来?其中原来有个原故。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听人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因此连忙命让进来。
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子,要与豪门贵族结亲,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目今傅秋芳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怎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本是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
今日遣来的两个婆子,偏偏是极无知识的,闻得宝玉要见,进来只刚问了好,说了没两句话。那玉钏儿见生人来,也不和宝玉厮闹了,手里端着汤,却只顾听;宝玉又只顾和婆子说话,一面吃饭,伸手去要汤: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一手。玉钏儿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忙笑道:“这是怎么了?”慌的丫头们忙上来接碗。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的,只管问玉钏儿:“烫了那里了?疼不疼?”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了,方觉自己烫了。众人上来,连忙收拾。宝玉也不吃饭了,洗手吃茶,又和那两个婆子说了两句话,然后两个婆子告辞出去。晴雯等送至桥边方回。
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们家的宝玉是相貌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果然竟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别人疼不疼,这可不是呆了吗?”那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还听见他家里许多人说,千真万真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儿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他不是长吁短叹的,就是咕咕哝哝的。且一点刚性儿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到了。爱惜起东西来,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那怕值千值万,都不管了。”两个人一面说,一面走出园来回去,不在话下。
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宝玉笑向莺儿道:“才只顾说话,就忘了你了。烦你来不为别的,替我打几根络子。”莺儿道:“装什么的络子?”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个罢。”莺儿拍手笑道:“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宝玉笑道:“好姑娘,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
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的完?如今先拣要紧的打几个罢。”莺儿道:“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宝玉道:“汗巾子就好。”莺儿道:“汗巾子是什么颜色?”宝玉道:“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颜色。”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莺儿道:“松花配桃红。”宝玉笑道:“这才娇艳。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莺儿道:“葱绿、柳黄可倒还雅致。”宝玉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莺儿道:“什么花样呢?”宝玉道:“也有几样花样?”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宝玉道:“前儿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样是什么?”莺儿道:“是攒心梅花。”宝玉道:“就是那样好。”
一面说,一面袭人刚拿了线来。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有了。”宝玉道:“你们吃饭去,快吃了来罢。”袭人笑道:“有客在这里,我们怎么好意思去呢?”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打那里说起?正经快吃去罢。”袭人等听说,方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呼唤。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因问他:“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一面答话:“十五岁了。”宝玉道:“你本姓什么?”莺儿道:“姓黄。”宝玉笑道:“这个姓名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做金莺。姑娘嫌拗口,只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姐姐也就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嫁,少不得是你跟了去了。”莺儿抿嘴一笑。宝玉笑道:“我常常和你花大姐姐说,明儿也不知那一个有造化的消受你们主儿两个呢。”莺儿笑道:“你还不知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上的人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其次。”宝玉见莺儿娇腔婉转,语笑如痴,早不胜其情了,那堪更提起宝钗来。便问道:“什么好处?你细细儿的告诉我听。”莺儿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他。”宝玉笑道:“这个自然。”
正说着,只听见外头说道:“怎么这么静悄悄的?”二人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来了。宝玉忙让坐。宝钗坐下,因问莺儿:“打什么呢?”一面问,一面向他手里去瞧,才打了半截儿。宝钗笑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说的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宝钗道:“用鸦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太暗。依我说,竟把你的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那才好看。”
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一叠连声就叫袭人来取金线。正值袭人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告诉宝玉道:“今儿奇怪:刚才太太打发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宝玉笑道:“必定是今儿菜多,送给你们大家吃的。”袭人道:“不是,说指名给我的,还不叫过去磕头:这可是奇了。”宝钗笑道:“给你的你就吃去,这有什么猜疑的?”袭人道:“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还有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呢。”袭人听了话内有因,素知宝钗不是轻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来,便不再提了。将菜给宝玉看了,说:“洗了手,来拿线。”说毕,便一直出去了。吃过饭,洗了手进来,拿金线给莺儿打络子。此时宝钗早被薛蟠遣人来请出去了。
这里宝玉正看着打络子,忽见邢夫人那边遣了两个丫头,送了两样果子来给他吃,问他:“可走得了么?要走的动,叫哥儿明儿过去散散心,太太着实惦记着呢。”宝玉忙道:“要走得了,必定过来请太太的安去。疼的比先好些,请太太放心罢。”一面叫他两个坐下,一面又叫:“秋纹来,把才那果子拿一半,送给林姑娘去。”秋纹答应了,刚欲去时,只听黛玉在院内说话,宝玉忙叫快请。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打个花胡哨——即以花言巧语、虚情假意敷衍一番即去。
胡哨:用嘴唇或塞手指于口发出的尖锐声音,因绿林强徒常用作打劫行客的暗号,抢完便跑,故以此比拟敷衍周旋。​
“幽僻处”二句──这是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二本第三折中红娘唱《脱布衫》曲文中的两句。本折写崔夫人为酬张君瑞请兵救命之恩,设宴款待,红娘以为崔夫人要兑现许婚诺言,所以兴冲冲去请张君瑞赴宴,唱出以上二句。林黛玉因潇湘馆“苔痕浓淡”而联想到这两句唱词,以及崔莺莺虽孤,“尚有孀母、弱弟”,不禁为自己的孤苦伶仃而感叹。​
双文──指元·王实甫《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也就是唐·元稹(字微之)传奇小说《莺莺传》中的崔莺莺)。典出元稹多首诗中,如《杂忆》诗中即连用五次“双文”:“忆得双文通内里,玉栊深处暗闻香……忆得双文人静后,潜教桃叶送秋迁……忆得双文腊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忆得双文独披掩,满头花草倚新帘……忆得双文衫子薄,钿头云映近红酥。”宋·赵令畤在《侯鲭录》卷五解释说:“仆家有微之作《元氏古艳诗》百馀篇……其诗中多言‘双文’,意谓二‘莺’字为双文也。”后人遂将“双文”作为崔莺莺之代称。​
月洞窗──即圆形窗户。因像满月般圆而得名。​
像生儿──原指模仿人、物之声音、形态的一种说唱技艺。宋·吴自牧《梦粱录·闲人》:“旧有百业皆通者,如纽元子、学像生、叫声……”又宋·耐得翁《都城纪胜·闲人》:“旧有百业皆能者,如纽元子、学像生、动乐器、杂手艺、唱叫白词、相席打令、传言送语、弄水使拳之类,并是本色。”又宋·无名氏《西湖老人繁胜录》:“选像生有颜色者三四十人,戴冠子花朵,著艳色衫子。”后来的口技、相声两种曲艺,当由此发展而来。这里是形容像说相声般装模作样,引人发笑。​
现世现报──语本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六九·受报篇·现报部》引《佛说行七行现报经》:“尔时世尊告诸比丘:有七种人可事可敬,是世间无上福田。云何七种人?一者行慈,二者行悲,三者行喜,四者行护,五者行空,六者行无相,七者行无愿。其有众生行此七法,于现法中获其果报……于现世得报。”原为佛教用语,指人做了坏事或好事,在今生就会得到报应。引申以多指人做了坏事,很快就会招来不好的下场。​
一炷香……柳叶──皆为编织手法与图案之名。
一炷香:横直交叉图案。
朝天凳:梯形图案。
象眼块:菱形斜方形图案。
方胜:两个菱形交叉图案,象征连续不断的吉祥之意。
连环:多个圆环相套或并排图案。
梅花:梅花形图案。
柳叶:柳叶形图案。​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话说贾母自王夫人处回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喜。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吩咐:“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的: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小厮头儿听了,领命而去。贾母又命李嬷嬷、袭人等来,将此话说与宝玉,使他放心。
那宝玉素日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今日得了这句话,越发得意了,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杜绝了,而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一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玩坐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却每日甘心为诸丫头充役,倒也得十分消闲日月。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劝导,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子,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意造言,原为引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锺灵毓秀之德了。”众人见他如此,也都不向他说正经话了。独有黛玉自幼儿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所以深敬黛玉。
闲言少述。如今且说凤姐自见金钏儿死后,忽见几家仆人常来孝敬他些东西,又不时的来请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这日又见人来孝敬他东西,因晚间无人时笑问平儿。平儿冷笑道:“奶奶连这个都想不起来了?我猜他们的女孩儿,都必是太太屋里的丫头。如今太太屋里有四个大的,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个月只几百钱。如今金钏儿死了,必定他们要弄这一两银子的窝儿呢。”凤姐听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想的不错。只是这起人也太不知足:钱也赚够了,苦事情又摊不着,他们弄个丫头搪塞身子儿也就罢了,又要想这个巧宗儿。他们几家的钱也不是容易花到我跟前的,这可是他们自寻,送什么我就收什么,横竖我有主意。”凤姐儿安下这个心,所以只管耽延着,等那些人把东西送足了,然后乘空方回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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