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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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这个英雄竟然是石越呢?
  赵煦能够想象得到,所有人都会既难堪,又害怕!
  所以,他们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尤其是北伐并不是真正的危在旦夕,大宋也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赵煦甚至有些恶意的揣测,对于他的宰臣们来说,就算北伐真的失败了,又能怎么样?大宋又不会亡国,丢脸的是皇帝赵煦,也不是他们。
  当然,这其实只是赵煦的一点恶趣味,在一个个自命不凡的宰臣的经常性压力下,赵煦很愿意怀着恶意想象一下他的宰臣们的狼狈处境。
  他当然知道李清臣真正暗示的事情是什么。
  他们在担心到时候的石越,可能会效仿诸葛亮、司马懿,甚至是桓温。
  赵煦曾经非常委婉的询问李清臣,为什么是效仿这些历史上的权臣,而不是直接谋反?
  李清臣的回答是,石越不会这么笨。
  在大宋建国一百三十多年后,士大夫阶层已经根植在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得不到士大夫阶层广泛支持的事情,在这个国家,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大宋朝颇有点象晋朝,晋朝本质上是门阀士族的联合体,司马氏不过是门阀士族的代表,因此,两晋再如何外忧内乱,但司马氏的皇位,却始终是似危实安,稳如泰山,直到门阀衰亡,北府军军阀崛起,才终于有禅代之祸。而大宋朝,则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所谓的士大夫,并不只是朝中的文官这么简单,他们同样也是乡坊之内的领袖,对普通百姓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塑造了一整套的价值观,从皇帝、后妃、内侍、宫女,到禁军厢军的士兵、商人、工匠、农夫,都完完全全在这套价值观下长大……在这个国家,任何人想要做违背这套价值观的事情,总是会举步维艰,付出极大的代价,也未必能够成功。
  因此,虽然不能说石越若谋反篡位绝对不会成功,但便如破坏一个鸡蛋,从外面敲碎很容易,但想从鸡蛋内部将它破开,就很不容易了。同样,想要毁掉大宋,自内部篡逆,也远比从外部用蛮力强行将之推毁艰难。
  所以,李清臣认为,石越绝不至于利令智昏去自取灭亡。
  但他却担忧石越会不会被迫成为大宋朝的第一个权相?
  开疆拓土的大功臣,和拯危救亡的大救星,所能做的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们如果只是羡慕、崇拜石越,石越想做不臣之事,其实很不容易得到人们的谅解和支持,人们反而可能会更加怨恨他。
  但如果人们是感激石越,石越只要稍稍找找借口,就有机会在朝野争取到足够多的同情与支持,更有足够的威信,去架空皇帝。
  尤其是石越还有一个遗命辅政大臣的身份!
  他可以回朝中做诸葛亮、司马懿,也可以效仿东晋的权臣居荆襄而制江陵,北伐成功后,随便找个借口,以使相的身份,率军雄据幽、冀,遥控汴京……双方不必完全翻脸,汴京朝廷甚至可能还得小心翼翼的维护好和他的关系,保全他的脸面——这种局面比石越选择做诸葛亮、司马懿更糟。
  取而代之也许很难,但只要不介意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权倾天下却是唾手可得。
  虽然李清臣反复强调石越对大宋朝的忠诚——石越在河北击退辽军后,坦然回朝交出兵权,已足以证明一切。
  但他还是传递给了赵煦一个道理——人性,还是少去考验为妙。非要将一个绝色美女推到一个男人怀里,然后寄望于对方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这其实非常愚蠢,如果想要严男女之防,那么一开始就应该定好规矩非礼匆视。
  石越也许本来没有什么非份的野心,但他李清臣能看得明白的事,石越同样也会很清楚。北伐成功后,万一石越眼见着可以轻而易举的做诸葛亮、司马懿或者桓温,于是不甘心回朝做郭子仪了,那就悔之晚矣。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石越和郭子仪不同,他是有政治抱负的。
  因此,李清臣认为,最好一开始就不要冒这样的险。
  此时,赵煦听着殿中诸相的辩论,发现几乎所有的宰臣们,都在默契的避开石越的名字。这也让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并不是李清臣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他大多数宰臣的共识,这崇政殿中,没几个人希望石越重新去山前督护诸军。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清臣并不比其他宰臣聪明,他能预见的事情,其他人都能预见到。只不过大家立场不同,角度不同,并不是每个人都方便向赵煦提起这种事情来。
  甚至连一直相信着石越的范纯仁,也不愿意去考验那个时候的石越。
  范纯仁其实是很希望石越再次出任率臣的,在他看来,所有困扰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一想到那难以预测的未来,他就缄默了。
  但这反而让赵煦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倘若没有更好的选择的话,那就让石越履行他的承诺,再次出任率臣!
  原本,赵煦一直在担心怎么对付石越的问题。
  他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计划事先做好周密的部署,比如将石越的侍卫全部换成绝对忠诚的班直侍卫,并且扩大规模,派出可靠的内侍监军,监视石越的一举一动,同时监控好军队将领的家属等等……在北伐成功后,他会立即解除石越的兵权,倘若石越在得知潘照临之死后,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马上采取果断措施,甚于不惜将石越处死。
  做得绝决一点是必要的。有个简单的道理——做好事要慢慢做,施恩于人,不能一次做到极致,要一次做一点,慢慢长久的做,这样才不会反恩为仇,人们才会记住你的好;而做坏事则正好相反,要一次性做绝,一个不断做着小坏事的人,和一个做了一次大坏事的人,人们痛恨、讨厌的往往是前者,而后者只要“幡然悔悟”,人们通常会原谅他,尤其当这个人还是身居高位的时候。
  赵煦不想让自己一直陷入忘恩负义的指控之中,那会让他极为的被动。所以,倒不如一次性解决石越这个麻烦,反正到时候,朝中的重臣虽然口里会反对自己,但心里却绝对是乐观其成的,毕竟不用他们做这个恶人,就能解决他们一个大麻烦。万一到时候骂自己的声音太厉害,政局动荡得太严重,就下个罪己诏,然后做出悔悟的姿态,给石越平反,给他的家人殊荣礼遇,甚至将他请进孔庙,摆在亚圣颜渊之前也不要紧。
  愤怒会平息的,而且那时候,人们甚至会羡慕石越,也会原谅做为皇帝的赵煦,甚至转而为他辩解。
  赵煦觉得,这应该也不算是违背太祖皇帝的誓碑。
  但这个计划有一个巨大的纰漏。
  在大宋朝,想要绕过两府、御史中丞、门下后省,随随便便逮捕甚至是杀害一个大臣,就算是赵煦贵为皇帝,他也做不到。
  这种事情,最起码要得到一个以上的宰执支持,才有机会实现。
  否则,就只能是赵煦的一厢情愿。
  因为没有人会执行他的“乱命”。
  赵煦可以安排亲信的内侍与侍卫监视石越,但是想通过一纸内降指挥,就让他们逮捕甚至杀掉朝廷的左丞相?
  赵煦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情。
  这和“不杀士大夫”的太祖誓碑无关,大宋朝知道太祖誓碑内容的,只有赵煦一人——他并不知道石越也知道。但这无关紧要,因为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
  正如石越如果得不到士大夫阶层的支持,就算他功勋盖世,却连权臣都很难做成,赵煦也同样无法越过士大夫的障碍,去做非份之事。
  从范仲淹的时代开始,士大夫就已经开始在自觉维护本阶层的整体利益了,除非士大夫发生激烈的内斗,最终自己破坏本阶层的利益,皇帝想从外部进行破坏,几乎不可能成功。
  所有的诏令,最终都是需要人去执行的。
  但执行诏令的内侍也好,班直侍卫将领也好,不会不知道他们事后的下场——他们会被当成出气筒,受到疯狂的报复。这甚至不是他们死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们的家人既便不被族诛,刺配流放也绝对逃不脱,而且永远都没有平反的可能。
  反倒是违抗皇帝的命令,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人们效忠于皇帝,是为了功名利禄,服从于皇帝,是因为害怕皇帝的权威。但也因此,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更让人畏惧的命运,人们会反抗皇帝。
  赵煦知道自己的困境。
  做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生于深宫的太平天子,他几乎没有机会与臣下之间有深厚的情感联系,更无法培养所谓的没有思想的“死士”。如果有臣子甘愿为了他而死,那肯定也不是因为对他的感情,他们真正为之付出生命的,是他们心中的伦理道德。
  尤其是现在的大宋,不要说班直侍卫基本都出身良家,绝大部分都是名门勋贵或者忠臣烈士之后,就算是内侍伶官,他们进宫当差,要么是祖传的事业,要么也是为了生活安乐或者富贵荣华,赵煦连真正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机会都很难有——他也只能锦上添花,没机会雪中送炭。
  能在入内省做到一定身份的内侍,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与背景,不是某个前朝大内侍的养子,就是靠着某位后妃、乳母的抬举,甚至会有某些外戚功勋之家关系暖昧,他们身后牵扯的各种势力,并不比外朝大臣们的关系简单。想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机伶得到赏识,然后一飞冲天,这样的事情是很罕见的。从一开始做小黄门得到读书识字的机会,到争夺能接近皇帝的差遣,哪一个环节,背后少得了贵人的帮助?
  指望他们拿着一纸内降指挥,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自己背后的关系势力,不顾自己需要照拂一整个家族,去逮捕乃至杀害一个兵权在握的左丞相?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样的能力,赵煦能不能找到那个肯办这个差遣的人选都两说。
  够资格做石越监军的大内侍,必然需要押班、都知这一级别,这已是内侍的极限,内侍省、入内省,有这个阶级的内侍加起来都屈指可数,而且,因为赵煦亲政未久,这些内侍大部分也都是前朝旧人,很难想象他们中间会有人因为一纸内降指挥,就愿意无条件的执行赵煦的诏令。就算是赵煦最信任的庞天寿,也未必会这么做。
  他们有勇气逮捕石越,将他送回汴京,将这个烫手山芋再次送到赵煦手中——赵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能做到这一点,他甚至都不介意事后将会面对的那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但如果石越反抗呢?
  他们斗志恐怕会轻易的瓦解。
  因此,想要让这个计划成功,赵顼首先必须有一份真正合法的诏书,他不指望诏书上面会有范纯仁或者韩忠彦的画押,但最起码,他也得有一个以上的参知政事在上面署名,并盖上政事堂的大印,然后而秘密的争取到一个给事中的支持……
  原本,这是一个毫无希望的计划。
  但现在,赵煦突然看到了这个计划成为现实的可能。
  他根本没有过多的去想计划倘若失败会发生什么,那毫无意义。如果没有把握在北伐之后迅速解除石越的兵权,没有把握在石越有异常举动时迅速解决掉石越本人,那他就不会再冒险启用石越。
  而赵煦相信,他的计划足够周密,足以预防可能的风险。
  头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能掌控住石越的命运,赵煦整个人都变得自信起来。这甚至让他心里隐隐的有一丝兴奋!
  他不耐烦再听宰执们的争执,决定自己来主导议题。
  赵煦伸手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正在说话的许将,目光望向韩忠彦,问道:“韩枢密欲召回章惇,若朝廷用枢密之策,韩枢密以为何人可以代之?田烈武?蔡京?唐康?或是陈元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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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煦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崇政殿内的宰执大臣们,都吃了一惊。众人揣摸着赵煦的意思,似乎是决定采纳韩忠彦的主张,换掉章惇。一直反对换帅的许将和李清臣尤为惊讶,但二人都是胸有成府之人,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决定先静观其变。
  韩忠彦心中则是大喜,但他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面如平湖,老老实实实回答赵煦:“此四人或资历太浅,或才具不足,皆难当此任。”
  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赵煦又继续追问:“如此,何人可以代章惇为率臣?”他的目光扫视殿中,这一问,却是问所有人的。
  吵了半天的崇政殿,顿时沉默了。
  众宰执都低着头,在心里盘算着,揣摸着,不肯先开口。
  过了一小会,才有人打破沉默。让赵煦稍有些意外的是,第一个开口的,竟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范纯仁。
  范纯仁在座位上朝赵煦欠了欠身,开口之前,先看了一眼石越,这才转过头来,清声说道:“臣忝为右相,亦曾任枢密使,朝廷有事,本当出外为率臣领兵,朝廷果欲召回章惇,臣愿当此任。”
  顿时满殿皆惊,谁也没想到,范纯仁竟然会主动请缨。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越,也忍不住抬头看向范纯仁。正好,范纯仁的目光也再次转向他,两人目光相交,在那一瞬间,石越明白了范纯仁这样做的原因。
  赵煦也是大感意外,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马上想要拒绝,但国家有事,宰相出外为率臣,本来也是宋朝的传统,想要否决也得找个好点的借口,正在心里搜肠刮肚,吏书吕大防已不客气的出声反对:“臣以为不妥,尧夫相公虽做过枢密使,但恕臣直言,以尧夫相公的性情,不适合做率臣。北伐事关重大,稍有差池,不惟有负陛下,亦累国家!”
  吕大防此语一出,众皆侧目。他这番话,简直就是出言不逊,范纯仁还好,气度雍容,没有太过介意,但其他人却有点看不过去,尚书右丞张商英和翰林学士苏轼都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为范纯仁打抱不平。
  但赵煦哪容他们有机会开口,马上不轻不重的斥责吕大防:“吕大参此言差矣!朕以为尧夫相公若能为率臣,朕可安枕无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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