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2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23/532

  说完,又转头望向范纯仁,温声说道:“尧夫相公不辞王事,朕心颇慰,相公若能为朕分忧,更是美事。然相公为右丞相,朝中事务,多赖相公维持,方得井井有条,相公实乃国家之萧何,朕亦须臾不可离,北伐率臣,还望相公另荐他人。”
  赵煦这番漂亮话一说,所有人便知道他也不希望范纯仁为率臣,众人便也不再轻易开口。范纯仁自然也听得懂赵煦的话中之意,他本来也不是特别想做率臣,皇帝既如此说了,又特意给了他台阶,他也不好再坚持,只能欠身回道:“蒙陛下信任,不以臣愚钝,委以右相之任,臣已不胜惶恐,兢兢业业,谨得无失,臣之才具,本不堪为率臣,既蒙陛下下问,臣以为师朴相公可当此任。”
  范纯仁举荐韩忠彦,倒尚在赵煦意料之中。
  平心而论,韩忠彦的确是一个人选。
  甚至连范纯仁,在赵煦看来,原本也是一个人选——赵煦其实并不认同吕大防的看法,范纯仁右丞相的身份让他地位崇高,远非章惇可以比,他的品德、威望也都足够高,又做过枢密使,对军队的运作有相当的了解,在军中也有足够的威信。而且,范纯仁是范仲淹的儿子,不可能真的对军事毫无了解,范仲淹是大宋西军的两位缔造者之一,这会让西军出身占到绝对优势的宋军将领,对他有天然的亲近感与服从心……平心而论,在大多数时候,如果有范纯仁出任率臣,赵煦是真的可以安枕无忧的。
  而韩忠彦则是比范纯仁更加合适的人选。他做过兵部尚书,现在又是枢密使,相比范纯仁,他的履历要更加完整,相应的,对军队的了解也更深,在军中的威望更远胜于章惇,在性格上,他比章惇更温和,比范纯仁更果决——至少熙宁十八年时,他面对突发事件时,经受过考验。韩忠彦的父亲韩琦是西军的另一位缔造者,范纯仁有的优势,他全都有,甚至更多,比如他还是石越之外,朝中硕果仅存的遗命辅政大臣,比如韩琦在河北禁军中,也有巨大的影响力,而石越的夫人在宗法上,是韩忠彦的妹妹,这让他处理和唐康、慕容谦的关系时,可以游刃有余。不过,他本来也是唐康现在在朝中最大的支持者……
  然而,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比较。
  如果没有石越的存在,韩忠彦,不,有范纯仁就够了,赵煦绝对会非常的满意。
  但是,因为有了石越的存在,范纯仁被吕大防下意识的当成了一个不能做率臣的纯粹的文臣领袖,而韩忠彦原本无可挑剔的履历竟然让赵煦觉得也没太大的说服力……
  而赵煦根本没觉得他的心态有问题,章惇此前的履历,也很漂亮!结果还不是搞得要临阵换帅?如今让任何人去替代章惇,赵煦都会下意识的在心里将之和石越做一下比较。在不知不觉中,赵煦给自己设置好一个陷阱,并且毫无觉察的就掉了进去。一方面,他也的确在努力寻找石越的替代者,以摆脱对石越的依赖,一方面在潜意识里又以石越做为标准,而且是以石越过往的辉煌功绩做为选人的标准……然后他就发现,除了石越,他无人可用!
  但人类本就是离开了参照物便无法真正思考的一种生物,比较几乎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掉入类似陷阱的,不只是赵煦一个人。吕大防至少也陷进了一只脚,韩忠彦则陷得很彻底。
  在此之前,韩忠彦还只是认为自己相比石越不是那个更合适的人选,但在章惇失败后,韩忠彦已经怀疑自己可能根本就不是合适的人选。这也是他没有主动请缨的原因,虽然明知道如果让石越再做率臣会有很复杂很麻烦的后果,但有石越在,主动请缨感觉根本不是在承担宰相的责任,而是在不负责任。
  此时,突然间听到范纯仁推荐自己,韩忠彦的第一反应,竟是感觉莫名其妙。他看着范纯仁,又看了一眼皇帝,怔了一下,才苦笑摇头:“若说尧夫相公不合适做率臣,臣与尧夫相公,亦不过半斤八两而已。”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但此刻他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反倒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石越,嘴唇动了动,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推荐石越的冲动,反而说道:“但若是朝廷愿意采纳唐康、慕容谦的策略,臣虽不才,愿为朝廷勉当此任。”
  “从幽州退兵么?”赵煦愣了一下,竟短暂的忘记了自己想要将话题引向石越再任率臣的初衷,有些犹豫的说道:“虽然章惇坚持继续攻城,的确风险极大,但朕以为,章惇最大的问题,还是无法真正统领诸军。放弃幽州,退兵涿州,也未见得是个好选择,当年曹彬歧沟关之败,就是在涿州与辽军对峙,可见即使退到涿州,该有的风险还是同样有……”
  “陛下所虑极是。”吕大防对唐康的新战略也不以为然,立即对皇帝表示支持,“两军交战,讲究的是一鼓作气。轻率退兵,看似谨慎,但退到涿州,同样会面临来自耶律冲哥和萧岚的两面夹击,诸军士气,亦不可能不受影响。臣以为师朴相公若能前往幽蓟督护诸军,自是朝廷幸事,然若对唐康、慕容谦辈言听计从,恐仍须三思。”
  韩忠彦顿时有些不高兴,忍不住挪揄道:“微仲公不是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么?为何到了我这里,便要三思了?我素不及尧夫相公,微仲公觉得尧夫相公做不得率臣,我才疏学浅,更是难堪此任。微仲公何不干脆毛遂自荐?”
  不料吕大防态度却也是极为刚硬,他马上厉声回道:“尧夫做得枢密,但做不得率臣,师朴做得枢密,亦做得率臣。再说多少次,我也是直言无讳。但师朴对唐康过于信任,此我所不能苟同!此番唐康提出的应对之策,我大不以为然——两国交战,从来不只是战场交锋那么简单。朝廷二十万大军兵临幽州,却仅闻耶律冲哥之名,便仓皇退兵,如此,自安平以来,我大宋与辽国军民之间的士气,将会完全逆转,且会令辽人作战的意志更加强烈,辽人不会再畏惧我大宋的军队,会相信胜利可以预期……如此种种,都会影响到北伐的结果,师朴若为率臣,又岂能不慎?唐康为何做不得率臣?并非因为他只是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而是因为率臣的眼光,必须要看得到战场之外的全局!”
  说完,他又转向赵煦,躬身道:“师朴相公问臣,为何不毛遂自荐?臣为朝廷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出任率臣,自无不妥。然臣以为,此次北伐,是从一开始就犯了错误,如今要做的,是要纠正错误。”
  吕大防不去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稍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朝廷故事,逢大征伐,必委任文臣为率臣,此乃是以文御武、文武相制的祖训,然自朝廷定计北伐,便分设宣抚左、右使,副使、经略招讨诸使司,大抵皆由文臣出任,如此反令北伐诸军,政出多门,军令不一!说到底,是朝廷虽委任章惇为宣抚左使,却并不真正信任他,故而又令唐康、陈元凤、蔡京辈分领诸军。既然如此,臣以为其实不必勉强委任率臣,但遣一阵前观察使督护诸军,以便紧急之时,临机决断,平时仍由枢密院遥领指挥各使司便可。”
  议题突然再次被吕大防主导,顿时激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张商英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讥讽道:“吕大参这是恢复将从中御么?”
  “没错!”吕大防坦然承认。这让崇政殿内顿时哗然,赵煦也是吃了一惊。
  却听吕大防又慨然说道:“将从中御,虽有其弊,然密院有枢密会议,朝廷有御前会议,且河北道路已畅,汴京至幽州,急脚递也不过一昼夜多点,却是未必行不通。”他不屑的看了张商英一眼,又讥讽道:“况且,现在北伐诸使司凡有所议,动辄连章累牍的上表交议,与将从中御,又有何区别?”
  张商英方要反唇相讥,但吕大防回了他一枪后,便不再恋战,而是转头向赵煦正色道:“臣以为,如今之计,不必再设率臣,但将北伐诸军,仍交由宿将指挥使便可。朝廷不惟当召回章惇,除章楶远在河东,仍有必要设使司外,唐康、陈元凤、蔡京,皆当尽罢使司,复以慕容谦、王光祖、燕超诸将为都总管,而改任唐康、陈元凤、蔡京为阵前观察使!至于田烈武,虽忠厚似金日磾,然使其将十万之军,亦非其所能胜任,朝廷可再遣王枢副代之为都总管,田烈武副之,再令内侍监军李舜举任阵前观察使督军,如此,以武臣领兵、文臣内侍为督军,各都总管皆奉枢密院军令行事,督军除紧急之时临机决断,平时只负责督察诸军奉行密院军令,领兵之臣皆为武臣,必不敢轻易违抗枢府号令,北伐诸军自然军令畅通,可除今日以文臣领兵之弊。而一切战略决于密院,诸督军、都总管皆知奉行之战略便是最终决定,从此也不必再争来改去……”
  将从中御!
  赵煦认真的听着吕大防的建议,一时间竟不禁颇为心动。
  虽然极少公开谈论,但大宋朝的将从中御制度,主要是行之于太宗、真宗二朝,效果众所周知的很差,所以到仁宗朝,便悄然改变,开始实行派遣文臣为率臣统兵作战的制度,从范仲淹、韩琦至陕西抵御元昊开始,宋朝只要是采用文臣领兵的率臣制度的,虽说也有胜有负,但最后的结果都不算太差,而但凡采用将从中御进行指挥的,结果都很糟糕——包括在这个时空中没有发生的五路伐夏的惨败,也是因为赵煦的父亲赵顼没有采用率臣制度,而是采用了将从中御的指挥方式——但其实,在另一个时空中,赵顼也同样是知道将从中御的弊病的,他仍然采用了这种指挥方式,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当时他在朝中已经没有了可以真正信任的文臣去做率臣,所以,还不如由朝廷直接来指挥。
  赵煦如今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将几十万军队交到一个人手里,不论对方是文臣还是武臣,“毫无保留”、“信任”……这些词,都只可能是相对的。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便是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大臣,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与胸襟的。人们通常只看得到历史上那些臣子忠诚为国却被帝王猜忌而含冤惨死的悲剧,却不知这些所谓的“忠臣”大多数经不起深究,更看不到,因为信任臣下而使君主遭到反噬的历史悲剧不胜枚举,远远多过不幸的忠臣。这种反噬不仅仅是指谋反,也包括因为信任的臣子无能,败军辱国,并引发一系列糟糕的后果。
  石越先后几次出任率臣,都有其特殊的理由,但同时也有赵顼与高太后的勇气与胸襟,但赵煦自认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他父亲和祖母那样的气度。
  “猜忌”、“防范”,都不是好词语,但对于君主来说,它们永远比“信任”更可靠,更不会背叛自己。
  但如果吕大防的建议真的可行,真的可以采用将从中御的指挥方式的话,他也不是非得在石越身上赌一把,还得煞费苦心的一边用他一边防范他。
  但是,赵煦内心深处虽然很心动,他也愿意紧紧抓住军队的指挥权,但他觉得,既然有石越这个稳妥的选择在,似乎没必要去赌将从中御中是不是行得通。
  北伐太重要了,赵煦在章惇身上,已经赌输了一次,他不想再输一次。
  只是稍稍想了一下,赵煦便决定先含混回应:“吕大参所言虽不无道理,然恢复将从中御之制,牵涉甚多,仍需从长计议。”
  说完,他便转头望向石越。
  而正好便在此时,石越在听完吕大防的话后,也是惊讶的抬起头来,和范纯仁、韩忠彦无声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煦不知道,他的这三个宰相此时心里不由而同冒出来的念头,是吕大防的建议,竟未必不可行!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好的制度,也没有绝对不好的制度。在宋朝,为什么保守的旧党有时会显得比追求革新的新党更切实际?因为各朝各代,制度之弊,多是因为过于保守落后,惟独宋朝,制度之弊却经常是因为太过于超前。宋朝那些被认为弊病丛生的制度,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制度本身落后,而是它们不太适合当时的客观环境。
  将从中御就是最好的例子。和陈腐的批评截然相反的事实是,这是超越世界八百年的先进理念与先进制度!然而,过于的超前,却让它变成了一项著名的弊政。
  但在吕大防提出在北伐再次采用将从中御的指挥方式后,石越、范纯仁、韩忠彦却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项制度的一线生机。
  将从中御用之于西北边境,因为地形复杂,距离汴京又过于遥远,自然弊大于利,但用之于幽蓟,却未必行不通。虽然国初之时在河北也有过失败的教训,但那时宋朝的驿政不完善,官道也没有现在畅通,因此,过去不可行的事,现在未必就不可行。
  说到底,将从中御最大的问题,主要还是枢密院与前线军队的沟通效率问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昼夜的时间当然还是太长,但如果枢密院能把握好尺度,便如吕大防所说的,给予阵前观察使与都总管足够的临机处置之权,枢密院主要负责战略决定,以及统筹各军调度、后勤补给,仅以幽蓟战场来说,虽然不好草率的认定这种指挥方式一定行得通,但若不假思索的断然否决,那其实也是一种偏见。
  不过,此刻的赵煦,即使知道他这三个宰相的想法,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毕竟在他心里面,还有石越这张“王牌”,哪怕这张“王牌”是一次性的,打完就得废掉,还有难以预料的后患,但是,想要赢得这世间真正重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呢?
  赢得北伐,收复幽蓟,他就有机会超越他的父亲,甚至是成为宋朝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看看在他治下已经和将要发生的事情吧——在政变中继位,经历过祖母的垂帘听政,但终于平安亲政,亲政之初,就击退辽人的入侵,收复了失陷一百多年的幽州,并顺便铲除了前朝留下来的权臣,巩固了皇权,大宋在他的治下,注定将走向前所未有的鼎盛时代!
  历史永远是以成败论英雄的,赵煦觉得自己的一生将会是一个传奇,他觉得自己甚至有机会成为继唐太宗之后最伟大的皇帝!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赵煦就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身体都禁不住的颤抖。
  因此,有何必要,再节外生枝?
  他也不想再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岔开重点。
  他望着石越,目光热切,却语气温和:“今日之事,子明相公以为当如何应对?”
  顿时,崇政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石越的身上。
  崇政殿中,给三位宰相设的座位,都是金棱七宝装乌木制的折背样扶手椅,漆着深红近紫的漆色,方方正正,形制简单,所谓“折背”,是指椅背低矮,只有通常椅子椅背的一半高,因为它的目的不是用于倚靠,而为了端正仪态,这也是当时士大夫们平时最喜欢坐的一种椅子。此时,石越端坐椅中,双手笼于袖内,抬头回视着皇帝赵煦,却恪守着礼仪,视线稍低,没有与赵煦的目光相对。
  石越此时还不知道潘照临的死讯,更不知道赵煦在心里的谋划。但他知道,赵煦此时问他,是希望他履行当日的承诺,他曾经给皇帝派过“义不容辞”的定心丸,现在,赵煦在向他要求兑现。同时,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再度出任率臣意味着什么……
  李清臣能想到事情,他也想得到。
  而且,崇政殿内他的同僚们的微妙态度,更让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他其实没那么在乎皇帝或者他的同僚们都猜忌他,这是正常的。
  石越担心的是自己。
  虽然在外人看起来云淡风轻,也并没经历过什么动人心魄的事情,甚至都没找人好好商量过,石越就在安平大捷后,坦然的交出兵权,做出了准备漂亮的离开舞台的决定,但这种事情,其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石越自己知自己的事,这对他,并不是那么容易。
  直到现在,石越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他只是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罢了,花更多的时候陪伴家人,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此事——他需要用亲情来克服自己对离开权力中央的不舍。
  此外,安平阅兵时发生的事情,石越也不天真,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有人想陷害他,就是他左右有人想谋求非份之福。
  而如果他再一次掌握兵权,机会就将再度出现。而且是比以前更好的机会——对很多人都是——这一次,成功的机会,比安平大捷后要大得多。
  做诸葛亮大概是不太可能了,那得需要赵煦甘心配合做刘禅。所以,多半只能选择做司马懿或者桓温。
  而犹为艰难的是,石越从来不认为司马懿或者桓温是“奸臣”,这倒不是因为石越觉得忠君很可笑很迂腐甚很“落后”,只要在一个正常的时代,忠诚就永远是宝贵的品质,哪怕是愚忠,也是值得尊重的。如果出现了相反的情况,出问题的也绝对不会是忠诚,而是别的什么。但司马懿和桓温的情况不同,如果说曹操还曾经背叛过他的同伴的话,司马懿所属的颖川士族,就从来不是曹魏的臣子,他们反而正是被曹操背叛的人,虽然在他们的时代,人们对忠诚有着极高的标准,但要说司马懿是“奸臣”,还是太过份了。至于桓温,在石越心中,一直是个英雄。
  如此一来,诱惑就更大了。
  但拒绝的理由依然还在哪里,没有任何的改变。
  而且桓温就是石越最好的教训,这个史上最不合格的权臣,对于抵抗他的士族,始终举不起屠刀,只是幻想能够北伐成功,收复中原,建立功勋,士族们就会心悦诚服,到最后,摆出一个偌大的阵仗,却连一个谢安都下不了狠心杀掉。
  最终,北伐没有成功,东晋的弊政也没能改革,皇帝也没做成,在和东晋士族的扯皮中,英雄迟暮,徒然慨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石越自问自己的性格,大概比不上司马懿,顶多也就是另一个桓温。
  说到底,他依然只是一介书生,是举不起屠刀的人。
  所以,石越并不想让自己再度去经受诱惑、接受考验,这种事情,经得起第一次诱惑,并不代表经得起第二次,经起得第二次,也不代表经得起第三次,每一次都是全新的诱惑,全新的考验,永远不可能有免疫的说法。
  他也更不想让自己陷入到非得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不可的境地。
  然而,石越也下不定决心直接拒绝皇帝,对赵煦的承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石越已经不太在乎是否会得罪赵煦了,石越真正担忧的,是如今的北伐,已经确确实实有了兵败的危险。虽然一再让自己学会放下,相信宋军就算受挫,也不会重蹈宋太宗和曹彬的覆辙,不至于遭遇过于严重的溃败,也要相信大宋的国力今非昔比,即使大败,天也塌不下来……但是,真的要放下,其实很难。
  如果未来真的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不去谈任何高深的事情,北伐有数以十万计的军队与民夫,若真的再次遭遇大败,就是数以万计的人死在幽蓟,上十万的家庭因此破碎——而自己明明有机会挽救这一切,却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责任,临阵退缩了,石越相信自己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内疚。
  这几天的时间里,石越虽然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却始终都没有找到太好的应对方法。但如今北伐的局势,即使赵煦不打他的主意,石越也做不到置身事外,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坐着等待的人,他已经习惯了在面对困境的时候,在前方看起来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努力的去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寻求脱困的可能。
  石越这几天中的沉默,并不是在逃避。
  自熙宁以来,石越在这个时代,所见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无论是韩琦、富弼,还是王安石、司马光,还是范纯仁、韩忠彦、吕大防……都是勇于担当的人,他们似乎永远愿意将天下的责任,担在自己的肩膀上,从无畏惧与退缩。
  便在今天,石越又亲眼见到,范纯仁、韩忠彦在怀疑本身能力的情况下,也没有推掉他们应当承担的责任,愿意站出来出任率臣。
  现实不是童话,敢于承担责任的人,当然也会犯更多的错误。过去的石越,经常在意的,是他们所犯下的种种错误,但和这些人相处了二十几年后,石越在改变着大宋的同时,也被大宋所改变。比如,此时此刻的石越,心里面是绝对认可并尊重范纯仁、韩忠彦、吕大防的责任感与担当心的。
  有着这样同理心的石越,会选择妥协,选择放下,选择退让,但绝不会选择逃避、选择退缩。
  他一直在耐心的了解各方的想法,思考解决的办法,等待说话的时机。
  他知道,赵煦迟早会将球踢到他脚下的。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23/532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