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14部分在线阅读
但张蕴没心情听报怨,打断他大声喝问:“补给呢?”
“没有补给,哪来的补给?职方馆那些只会含鸟的贼驴,直娘贼的根本就不懂火炮。说什么幽州城外无石可采,原来说的是发石机用的那种动不动几百斤的大石弹!宣台那些蠢货信了他们的情报,我们连石匠都没带,石弹全得从河北千里迢迢运过来,本来琢磨这么多石弹别说打个幽州城,就算打汴京城,也该绰绰有余了!宣台根本没做补给的计划!结果宣台根本不知道,辽人在这幽州城外,建起了几十座墩台,一个个跟乌龟壳似的,光是清理这些墩台,石弹就已经用了个七七八八。而且,就算真有补给也没用,这些天这么不停的开炮,克虏炮的炮管都快撑不住了,这样下去再打两天,剩下这三十四门克虏炮,炮管都得报废!这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不过算毬!”张蕴越听火气越大,“你以为宣台那么好心,北伐前给我们补充这么多克虏炮是为了啥?”
正说着话,突然,又是轰!轰!轰!一阵巨响,便见几十枚石炮从城中飞出,掠过二人的头顶,砸在了他们阵地的后方,激起尘石飞溅,几名不幸的宋军士兵被当场击中,瞬间被砸成肉泥。
“直娘贼!”张蕴下意识的卧倒,在他的骂声之中,宋军的火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还击。幽州城内的辽军火炮,很快沉寂下来。
重新起身的张蕴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发着脾气:“三天打了几千枚炮弹,瓮城轰不塌也就算了,连辽人的火炮都没有打掉,在这怨天怨地,有个鸟用?”
“都校,我们只是神卫营,不是神仙营!”那行军参军刚刚三十岁出头,也是将门之后,脾气也是不小,“对面的幽州城,高逾三丈,厚达一丈五!辽人还用厚厚的青砖重新包过外墙,我们对面的南城墙,就有九里长!我们十营只有四十门克虏炮,加上二十营和雄武一军,所有的克虏炮一共也不到两百门!城里的辽人也有火炮,虽然射程、精度各方面都不如我们,但他们的口径比我们的大,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还有城墙的保护,打掉辽人的火炮就不要做梦了,要想快点轰塌辽人的瓮城城墙,就得拼命,推进到两百步布阵,到那个位置,克虏炮就有可能靠着反复轰击,直接轰塌城墙!”
“你个贼配军,说什么鸟怪话!这城下一马平川,连个掩护都没有,到两百步布阵,然后好被辽人的火炮一窝端了么?”张蕴瞅了他一眼,骂道:“我们消耗大,辽人的火炮也小不了,有这闲功夫,少在这放鸟屁!你给我滚过去找二十营和雄武一军商借一点石弹……”
“借石弹?”那参军翻了个白眼,“这当口,你让章大参下令,你看看他们肯不肯匀点给我们?”
“借石弹?不借!”雄武一军都指挥使和诜头也不回断然拒绝,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一排克虏炮,每架克虏炮旁边,都有一个什的士兵在忙碌着,重新校准、装弹、点火……轰轰、轰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弥漫整个阵地的硝烟,几十枚石弹轰向一里之外城墙,一部分石弹越过城墙,落到了幽州城内,还有一些石弹直接砸在城墙外立面上,将城墙砸出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坑来——雄武一军负责的是破坏幽州南城开阳府与丹凤门之间城墙,见这波齐射没有一枚石弹击中敌楼、马面这些重要的城防设施,和诜懊恼大喊:“没校准!校准!校准!”
正喊着,阵地上硝烟渐散,他看见一群士兵慌乱的朝一门火炮的阵地跑去,心中顿时一沉,大声喝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名宣节校尉跑了过来,禀道:“都校,有一门火炮炸膛了,死了八个同袍。”
“直娘贼!”和诜转头,见都行军参军褚义府还站在旁边,顿时无名火起,粗言秽语脱口而出,骂道:“你个贼配军,还站在这处做鸟?”
褚义府撞上这个晦气,心中暗叫倒霉,但也不能就此离开,尴尬的站在那里,解释道:“都校,是章大参和阳信侯的意思……神卫十营和二十营的石弹都快没了,让我们借点给他们……”
“你个糊突桶!”和诜更生气了,“叫你去宣台会议,是叫你个贼驴去吃里扒外的?石弹我们自己都不够用,拿个鸟借给他们!你去跟宣台说,要石弹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褚义府就把自己的命留在宣台,叫他们把你脑袋砍下来当炮弹用!”
骂完褚义府,见身边几个行军参军都在低头忍笑,和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骂:“你们这些腌臜混沌,还不快去清理阵地!军器监那些贼配军,都是些腌臜的杀才,造几门火炮,没放几响就给老子炸膛!炸膛!炸膛!炸个鸟膛!把人抬走,阵地清理出来!下一波,给老子校准了,校准点!你们这些猢狲在讲武学堂除了含鸟,就没好好学点本事么?!”
“预备!”“点火!”几十名什长一齐点燃面前一字排开的克虏炮引线,立即跑到火炮后方,紧紧的捂上耳朵,其余站在火炮两侧后方的炮兵,也整齐的转身捂耳。
过了一小会,随着“轰轰”、“轰轰”的巨响,三十几枚石弹飞向幽州城南的丹凤门瓮城,其中有几枚正好击中瓮城上最后一座完整的箭楼,箭楼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宋军阵地上,欢声雷动,仿佛是为了报复,城内马上也打出一波炮弹,但这一波回击准头太差,全部飞过宋军阵地,在宋朝炮兵的后方,砸起一阵阵飞尘,宋军士兵从各种规避动作中回过神来后,又是一阵大声的笑骂。
章惇和田烈武远远的站在距离丹凤门快两里的地方,观察着神卫营第二十营对丹凤门的炮击——这已经是非常安全的距离,辽军有少数火炮可以打到这么远,但那根本就没有精度可言。
神卫二十营这次成功的炮击,让章惇和田烈武都是长吁了一口气。
这次攻打幽州,比二人想象的,还要更加困难。
首先是一起情报失误,职方馆提供的情报显示,幽州城下没有可以制造攻城炮弹的石材开采,职方馆的情报指的是抛石机所用的那种大型石料,与克虏炮所用的圆形石弹根本是两码事,但这个失误还算好,顶多是浪费不少人力物力,因为按照章惇的作战计划,到幽州城下再制造石弹,还是缓不济急的。
但接下来就真的是情报上的大失误了,由于辽人的封锁,宋军对幽州城防措施改造的了解几近空白,直到大军兵临幽州城下,才发现萧岚已经在城南、城东、城西三个方向,建造了五十四座墩台——这是一种建于城墙之外的军事建筑,在距城墙二百步到三百步的区域之内错落布置,比城墙稍矮一点,可以看做是一种极其坚固的箭楼,墙体夯实,外包青砖,每座墩台可以容耐五十名弓箭手,部分墩台上还部署了小型火炮,每半里一座,可以互相呼应支援。
这些墩台和城中辽军的配合,让宋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为这些墩台的存在,宋军无法越过它们直接攻打城墙,只能先清除墩台,但当宋军进攻墩台时,城墙上的辽军可以毫无压力的操纵床弩、火炮等武器,对宋军进行打击,而且因为处于宋军攻击之外,他们的这种攻击效率极高。而当进攻的宋军在这种打击下阵形出现溃乱时,城中的辽军骑兵就会趁势杀出……这种战术非常简单,但是很有效,宋军第一波的试探性进攻,上千人几乎全军覆没,其后几次进攻,也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迫于无奈,章惇只好下令,动用克虏炮先清除这些墩台。
章惇原本只打算集中火力清除城南的十八座墩台,他并不在乎萧岚知道他的主攻方向,但麻烦的是,倘若放着城东、城西的墩台不管,就没有将领肯去城东、城西作战。就算是佯攻,也不能让人单纯的送死,而且这样也无法牵制辽军,起到佯攻的作用。从战术上来说,如果放任辽军在东、西两翼自由活动,宋军也同样无法安全,想象一下当宋军全力在南面攻城之时,辽军骑兵突然从两翼包抄过来……即使事先部署了阻截部队,但究竟要多少兵力才能真正阻挡住人辽军宫分军的冲击呢?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宋军甚至连幽州城内究竟有多少辽军都不清楚,但这个数量肯定不会少就是了。因此,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即便摆明了车马要主攻南面,对城东和城西同时保持压迫性的进攻,才是真正能牵制守军的惟一办法。
于是,章惇只能下令,让神卫营第十营清理城西的墩台、第二十营清理城东的墩台,雄武一军清理城南的墩台。
在宣台一众参议、参谋官的计算下,即使清理完墩台,余下的火炮、石弹集中起来,还是足够给幽州的南城墙造成致命的破坏的。
然而,事实证明在战场上料敌从严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意外永远层不出穷,尤其是当你的敌人也很强大的时候。
清理墩台的战斗,一波三折。
萧岚并没有龟缩城内,被动的等着挨打。宋军一开始将火炮阵地部署在距离墩台两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墩台上的弓箭手望尘莫及,而火炮可以发挥最大威力,但萧岚果断下令辽军骑兵出击,辽军的骑兵在城墙与墩台的掩护下,几乎毫无损失的就可以迅速抵达墩台,一次冲锋就可以冲到宋军的火炮阵地,宋军在火炮齐射之后,骑兵必须马上出击,才能阻止辽军骑兵冲进炮兵阵地,给炮兵与火炮造成大量的损伤。但即使有骑兵的保护,在骑兵的冲锋交战中,想要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炮兵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伤亡,而这种伤亡直接就会影响到火炮部队的战斗力。
宋军每每只来得及一波齐射,战斗就演变成双方骑兵的短兵相接,马蹄相交,钢铁相撞,血肉横飞,正面硬碰硬的肉搏战,让双方都损失惨重。对宋军很不利的是,倚城而战的辽军骑兵通常会在宋军火炮第一轮齐射之后发动冲锋,而一旦交战不利,就迅速撤退重整阵形,这让宋军的火炮完全无法给辽军骑兵造成损失,而宋军骑兵稍有不慎,追杀得过线了一点,却会被城墙上和墩台上的辽军居高临下的夹击。
在交战双方的实力相差有限的情况下,这样的战场,是攻城一方的宋军无法接受的。两天下来,眼见损失太大,成效不彰,章惇只好下令改变战术,将炮兵阵形后移到距墩台一里多的地方,战场纵深的一点点改变就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在这个距离上,宋军就从容多了,辽军骑兵不但几乎完全失去城墙与墩台的远程支援,在向宋军炮兵阵地冲锋时,还会遭遇后方宋军步兵方阵的箭雨打击,有时候甚至是灭虏炮的炮击。而宋军骑兵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待这波打击后,再从两翼发起冲锋,给刚受重创的辽军迎头一击。
萧岚同样也承受不起让自己的骑兵对着宋军的步兵方阵甚至是灭虏炮正面冲锋的损失,吃了几次亏后,辽军的骑兵就不再轻易出动。
战斗变得枯燥无聊,两天的时间里,宋军的火炮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顺利的将辽军的墩台一座一座的定点清除。但这个过程消耗的石弹,也是章惇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克虏炮的有效射程有一里,如果是对付人类或者马匹,这个距离造成的杀伤已是非常可怕,但对付坚固的堡垒,就只是差强人意了。更灾难的是精确度的问题,和城寨不同,墩台的目标并不算太大,号称精确度极高的克虏炮,面对这样的小型目标时,顿时原形毕露,每十发炮弹几乎只有一两枚可以击中目标。为了节省时间,章惇下令对墩台进行覆盖式打击,每次炮击,都有超过十门火炮进行齐射——清理速度果然极大提升,同时,对石弹消耗,也是数倍的增加。最终,宋军总计消耗过半的石弹,才将这些墩台清除干净,同时还顺便轰塌了城墙外的羊马墙。
七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这样的速度,在幽州析津府的辽人看来,简直是可怕。萧岚原本认为他的这些墩台可以坚持一个月,他还是低估了火炮这种武器的出现对战争进程的改变,原本想要围攻析津府这样坚固的大城,至少得三个月起,打上一两年也是常事,但看过城外宋军火炮的数量后,萧岚心里对于是否能坚守到三个月,已经开始动摇。因为墩台和羊马墙都被轰塌,只留下了孤零零突出的外瓮城,萧岚只好下令将外瓮城正面的城门用砖土塞死,只留下两侧城门备骑兵出入。
而城外的章惇也变得焦躁,他没有三个月的时间,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就是为了雷霆一击,在耶律冲哥回师前,迅速的攻克幽州坚城。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而清理这些墩台就花了七天,如果算上主力行军的时间,十几天已经过去了!
更糟糕的是,之前的战斗让章惇意识到象幽州这样的城池,要靠火炮轰塌城墙或者城门,可能需要半个月以上的连续炮击……幽州城外这个地形,对守城方非常有利,为了躲避城墙上的火炮、床弩等重武器,宋军火炮除了拉开距离,别无选择。
但幸好章惇早就准备了第二计划,他事先制造了大量的云梯,并将它们也拉到了幽州城下。他决定执行第二计划,将神卫营第十营、二十营、雄武一军的克虏炮在幽州城南一字排开,对幽州城南的城墙,从开阳门到丹凤门,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持续不断的饱和炮击,不追求轰塌城墙或者城门,目的是破坏辽军的女墙、马面、箭楼等设施,摧毁、消耗一部分辽军部署在城墙上的火炮与床弩、抛石机等重武器……
三天时间里,宋军的克虏炮从早到晚的炮击幽州城,发射了上万枚石弹。石弹对于炮管的损害是非常大的,不少火炮因为炮管变形直接报废,高强度的炮击下,炸膛事件更是层不出穷,再加上运气不好被辽军火炮击中的,已经有近两成的克虏炮被迫退出战场。
神卫营和雄武一军抱怨不断,但是,章惇心如坚石,丝毫不为所动。
任何武器都是拿来用的,只要能攻下幽州城,哪怕所有的火炮全部报废,那也在所不惜!
他在意的,只有战果。
尤其是已被章惇选为主攻方向的丹凤门。他力排众议,没有将克虏炮最多的雄武一军丹凤门外,也没有用张蕴这样在军中已颇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却大胆重用成军不久的神卫营第二十营。
章惇心里很清楚,因为他强势、冒险的风格,军中已经开始出现对他指挥能力的怀疑,甚至还有人私下里编排他的笑话——一个关于“铁甲火箭车”的笑话,一些无聊的人,借着这个笑话来讥讽章惇病急乱投医。
所谓的“铁甲火箭车”,是兵器研究院的一个机密项目。兵器研究院花费超八年的时间,在研制一种威力巨大、号称可以成为契丹骑兵克星的野战兵器,这个项目曾经得到了枢密院的大笔拨款,在北伐前夕,终于造了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皮怪物,由八节战车车厢相连,外包两寸厚的铁皮,不惧弓箭与骑兵冲击,车厢内原本固定有数门火炮,但由于在试验中,火炮发射后巨大的后座力导致了所有车厢一同侧翻,而这个难题一直无法攻克,于是车载武器改装成了用火药发射的火箭,这也让全车的重量大为减轻。在兵器研究院的报告中,它只有一个缺点,就是不太灵便,需要大量的骡车牵引。
然而,“铁甲火箭车”造成后,枢密院与兵部都拒绝验收,结果被束之高阁。但不知道兵器研究院的人找了什么门路,将这种新型兵器的情报送到了幽蓟宣抚使司,引起了章惇的注意。章惇还特意询问过田烈武的意见,很巧的是,田烈武在大约七八年以前就听说过这个项目,但他以为这个项目早已失败,没想到,兵器研究院竟然真的将它造出来了。
于是,章惇抱着试一试无妨的心态,移文枢密院,请求将这种武器运往河北一试。这不是什么大事,枢密院自然照准。
不料,等这“铁甲火箭车”被运到黄河边上,人们才发现兵器研究院的这个新式武器,完全是一朵奇葩——它比黄河渡口所有的船都要长,没有船可以将它运过黄河!
但这又是幽蓟宣抚使司点名要的武器,当地官员不敢怠慢,连忙组织用小船临时架设浮桥,再铺上木板,让骡马牵引从浮桥过河。谁知道,装嵌厚厚的铁甲的“铁甲火箭车”,不仅重量超过浮桥的承载能力,平衡性能也很差,在过浮桥的途中,突然发生意外,战车侧翻,不幸沉入黄河之中……
这原本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兵器研究院这些年造出来的奇葩武器也不是一件两件,枢密院和兵部的人大概早就知道这武器根本不可能用于实战,只是在官僚体系里,没有人会故意去渲染这件事情。只是谁也没想到兵器研究院可能有两个书呆子不甘心……
从头到尾,这件事情和章惇关系很小,做为幽蓟宣抚左使,他的事务烦多,根本不可能花多少心思去特别关注这么一件武器,也不会真的寄予多少希望在一件新式武器上。
但倒霉的是,这件事情就发生在离汴京不远的黄河渡口,亲眼目睹这件事情的人太多了,结果,此事被汴京的报纸详细报道,转眼之间,它就成为一个笑话传遍了整个汴京,然后又从汴京传到了河北,传到了幽蓟军中……普通民众谁会关心兵器研究院?他们也当不起这个笑话的主角,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幽蓟宣抚左使,这样的身份,显然更有资格成为这个笑话的主角……
章惇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为了人们取笑的对象。而这后面,少不了对他不满的人的推波助澜。
章惇内心的愤怒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但他并不会过于关注这些,无论人们对他的怀疑还是嘲笑,都不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在章惇看来,那些编排他笑话的人,都是些平庸、无能的人,他们不敢尝试新的事物,喜欢取笑别人的失败,以证明自己的正确。那些人不过是些可悲的蝼蚁,历史的尘埃,如此而已。
他绝不会因此而裹足不前,从此循规蹈矩。
他比谁都清楚,他所做的一切,本质上都是在冒险,冒他所能承受的最大的风险,赌最大的收益!
给“铁甲火箭车”一个机会,甚至连冒险都谈不上,只是说明他敢于为了赢下这一仗,去尝试新鲜事物。
而重用神卫营第二十营,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冒险。
虽然,在战争中,所有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最后都可能对结果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把,他赌赢了。
二十营,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章惇绝不会承认的无形压力,仿佛随着丹凤门瓮城上最后一座箭楼的倒塌,也轰然消散。至少,在这一个时间点是如此。
突然的放松,让章惇不由得意的大笑,连话也难得的多了起来。
“果然,神卫营和其他兵种不同,第二十营虽是新建之营,反比第十营更精锐,更不用说雄武一军。将他们部署在丹凤门外是正确的,如此一来,丹凤门就可以确定成为主攻点了!”
章惇身上背负的压力,也是田烈武始终非常在意的事情,此时,他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参对火炮的运用,末将自愧不如。”
“呵呵……”章惇此刻的心情特别好,“这其实是蔡元长的见解,我不过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大胆一试。”
见田烈武一脸茫然,章惇又笑道:“韩师朴下令枢密会议总结此前在河北与辽人作战的经验教训,以备北伐借鉴,枢密院因此移书河北诸军,遍询将帅意见,此事田侯应该也知道。”
田烈武点了点头,有点惭愧的说道:“河北之役,重要战斗,末将几乎都没有参与,反倒是吃了辽人不少苦头,我实也想不出什么对付辽人的方略,就请张嵇仲帮忙,写了点吃亏的教训呈给密院。”
“那是田侯忠厚。”章惇早就知道田烈武的札子是张叔夜帮着写的,倒是没想到田烈武就这样坦然承认了,意外之余,反倒又高看田烈武一眼,他轻轻揭过此事,继续说道:“蔡元长又何尝打了什么大仗,但他的札子,颇有可观之处。他在札子中说,河北之役,预示着未来的战争是火炮与马军的天下,拥有更强火炮与马军的军队将是未来最强大的军队……”
田烈武不由点了点头,却听章惇又继续说道:“他还调查了神卫营等火炮部队的表现,发现和马军不同,决定火炮部队战斗力强弱的,不是领军将领,也不是实战经验,而是火炮本身的优劣,指挥使以下低级校尉与节级的能力!那些什长、什将、都兵使是否出色,和他们有过多少实战经验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至关重要的竟是他们的算学水平!因为,火炮并不需要和敌人短兵相接,并不经常要依靠经验做本能的应对,他们需要的是掌握好用药量,控制好炮管的冷却时间,测算好角度与距离……这些事情,算学水平好的人不需要太多的经验,很快就能掌握,算学水平差的人,经验再丰富也没太大用处。”
田烈武认真听完,忍不住赞叹道:“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元长公的这番见解,真是让末将受益匪浅!”
“蔡元长这札子的意思,是想建议朝廷增加科举中算学的份量,以促使各学校更重视算学,方便日后召募炮兵。”章惇笑道,“他这是白日做梦……”
章惇瞥了田烈武一眼,忽然语气变得认真了一些,道:“蔡元长这个人,有见识、有能力、也有手腕,惟一的缺点,就是功利心过重。人有功利之心很平常,世人都难逃此关,但过重的话,就易偏激。唐康时其实和蔡元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蔡元长的功利心是向外的,所以容易丧失原则,为了功名刻意迎合讨好上司,而唐康时则正好相反,他的功利心是向内的,他功利之心沁入骨髓,自己却认为自己大公无私,执着于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完全不将上司放在眼里。但唐康时很幸运,他遇到了田侯你……”
章惇突然将话题扯到对蔡京和唐康的评价上,田烈武不由措手不及,他很不愿意触碰类似的话题,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评价这些人,他觉得这些人都比自己出色。但以章惇的身份,既然开启了这个话题,他也只能尴尬的听着,万万没想到,章惇最后又扯到了他身上。一时间,他完全愣住了,张大嘴一脸的茫然:“我?”
章惇认真的点了点头,“正是。蔡元长这种人,其实闯不了什么大祸,只要有一个强过他的上司制得住他就行。”章惇并不知道,如果石越听到他这番高论,一定会有不同的见解,但他心里的确是如此想的,在他看来,他自己就有绝对的把握让蔡京服服帖帖的。“但唐康时却不一样,能力强过他是没用的,就算石子明,也未必真管束得住他,但他这样目无余子骄横跋扈的人,反而会向田侯这样待人以诚的忠厚君子低头。我听说子明相公在朝堂对皇上说,田侯你节度不了唐康时……呵呵……子明相公小看了田侯你,也并非真正了解他这个义弟啊!”
田烈武摇了摇头,也认真的说道:“子明相公没有小瞧末将,他这样做,反倒是为了我好。他是小瞧了温江侯。”
“田侯不必过谦。”章惇不以为然的呵呵笑道,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朝着幽州城西的方向瞥了一眼,“如果不是因为田侯,唐康时不会改变主意,率军前来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