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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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们的这种态度,却给赵煦造成了严重的误会。
  原本就在和石越关系迅速冷淡中的赵煦,觉得这是他的左、右丞相在和自己故意作对,想给自己难堪。连如此明显、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都不愿意公开表达一下对自己的支持与赞美!
  这让赵煦心里异常的愤怒,他当即表示,应该依陈元凤所奏,令唐康、慕容谦部诸军直接受田烈武节度。
  将北伐的指挥权分割得七零八落,原本就是赵煦和韩忠彦各自打着小算盘的结果,现在皇帝要再次统一北伐指挥权,吕大防、许将、李清臣立即不约而同的表示支持。
  心中耿耿的赵煦,再一次故意询问石越的意见。
  石越完全没有意识到赵煦心里憋着气,于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慕容谦、折克行、吴安国之材远在田烈武上,不如许其自便。
  赵煦越发不忿,道军中终须有上下阶级。
  石越终于察觉到皇帝的情绪不对,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实话实说:田烈武忠厚,如折克行、吴安国辈,皆桀骜之将,非田烈武所能制。若强令其受节度,只恐反伤田烈武威信。
  赵煦大为生气,质问:如此军中纪律何存?
  石越回答:堪为大将者,必各有性格。故自古以来,选任率臣,皆须慎之又慎,若任用不当,必致败军辱国。折克行、吴安国辈,皆国之虎狼鹰犬,田烈武才能、威望、战功、资历、性格,无一可令其心服,朝廷不能善择其人,反问纪律何在,是无道理。
  赵煦怒问:如此,唐康、慕容谦,又有何可令其心服者?
  石越回答:二人才能、威望、战功、资历,未必能胜过田烈武,然其气味相投,又能折节下交,故能使其听命。
  赵煦逼问:既如此,唐康、慕容谦可真受田烈武节度否?
  石越依旧老实回答:不能。若令其真受节度,田烈武必为二人所欺。陛下若心意已定,臣请陛下念唐康薄有微功,召回唐康,全其性命……
  君臣二人,就这样,一句顶一句,火气越来越盛,眼见着小皇帝要被石越顶得下不了台了,范纯仁和韩忠彦连忙出来打圆场缓颊,最后的结果,是赵煦下旨严厉的训诫唐康与慕容谦,要求他们此后约束部属,严守纪律,要象对待宋朝子民一样对待燕地汉人。但同时拒绝了陈元凤的其他请求,重申唐康、慕容谦仍另为一营,受幽蓟宣抚使司节度如旧。
  这件事情的始末,章惇从自己的消息渠道已打探得一清二楚,据说退朝时赵煦很不高兴,而章惇同样也很不高兴。所谓“受幽蓟宣抚使司节度如旧”,这“如旧”的意思,就是唐康和慕容谦仍然保留了很大的自主权,他这个幽蓟宣抚左使,只是唐康和慕容谦名义上的上司。没听到皇帝和石越的对答吗?“真受节度”,意思就是原来的“受节度”是假的呗……皇帝一气之下,连最后那层遮羞布,都当众给扯下来了。虽然皇帝和石越说的只是田烈武这个幽蓟宣抚右使,但他这个左使又能如何?一切只差明说了,唐康他们这些什么宣抚副使、经略招讨使,真正的上司其实是枢密院,而不是幽蓟宣抚使司!
  但尽管如此,唐康和慕容谦所掌握的军队,仍然是章惇无法轻易放弃的强大战斗力。
  他不耐烦的打断了唐康和陈元凤之间唇枪舌箭,对唐康、慕容谦说道:“温江侯、观城侯,北伐方略,朝廷已有决断,毋须多言,徒乱军心。两位不会连朝廷敕令也敢违逆吧?”
  “下官(末将)不敢。”唐康和慕容谦当然不傻得在这种事情上授人以柄。
  “那便好。二侯但遵朝廷敕令便可!”章惇也不再纠缠废话,直接提出要求:“某欲令二侯仍率诸军为前锋,二侯可愿听令?”
  章惇目光逼视着唐康和慕容谦,这样的大事,慕容谦是武将,绝不敢直接顶撞章惇这样的宰执大臣,他也将目光投向唐康。
  唐康名不改色,迎着章惇的目光,拱了拱手,淡然回答:“大参,下官所部涿州一战损失惨重,将士疲惫,恐不堪重任,有负大参所托,前锋一任,关系重大,还望大参另委贤能!”
  “温江侯果真不愿?”章惇寒声再问。
  “实是力不从心,恐误军机!”唐康没有半点动摇。
  “既是如此!”章惇狠狠的看了唐康一眼,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从此不再用正眼看他,他冷冷的说道:“那亦不勉强!”说完这句话,突然厉声喝道:“种师中!”
  “末将在!”种师中连忙起身应道,他低头行礼,既不敢看章惇,也不敢去看唐康。
  “姚麟!”
  “末将在。”被点将的姚麟也连忙出列。
  章惇看着二人,下令命令:“令尔等二人为大军前锋,以姚麟为正、种师中为副,率云翼军、龙卫军,明辰出发,限后天天黑之前,扎营于幽州城前!”
  “喏!”姚麟、种师中喝喏领令。
  “陈元凤!”
  “下官在!”
  ……
  随着章惇一道道军令颁下,仿佛一台机械被启动,涿州城内外的宋军都高速运转起来,各军都开始传达命令,清点人马,将军资粮草装车,准备开拔。
  章惇的作战命令非常简单,云翼、龙卫二军为前锋,先行赶到幽州析津府,威慑辽军;威远、铁林二军为策前锋,带着数万民夫一同出发,对道路、桥梁做必要的修葺;他和田烈武则率其余主力部队跟进。唐康既然借口部队需要休整,那么就留他们驻守涿州兼保护、运送粮草。
  他虽然很看重如横山蕃军、折家军这些强悍的部队,但章惇将攻克幽州析津府的赌注,压在了火炮部队的身上。至于唐康、慕容谦部,有他们当然更好,没他们也不是不行,唐康的推脱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万一未来作战不利,还可以将责任推到唐康和慕容谦身上。
  议事结束后,离开涿州州衙的各军将领,都是又兴奋又紧张,惟有唐康、慕容谦部将领,面色都是非常的凝重,他们大多认同唐康和慕容谦对战局的看法,但是,没有人甘心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守着涿州运送粮草。这让他们内心都十分的矛盾,然而,他们更不敢轻易卷入到唐康与章惇的对立当中……
  而做为当事人之一的唐康,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面无表情的出了涿州州衙,在随从的服侍下穿上斗蓬,由一众卫士簇拥着上马,没和任何打招呼,便径直返回了自己的行辕。
  唐康的行辕设在城东的二圣祠。这座所谓的“二圣祠”,是当地人祭祀安禄山、史思明的——唐人道德观念混乱,强力的历史人物,不论忠奸善恶,都受到民间的祭祀,如著名的唐朝叛臣吴元济,死后在蔡州竟也受到祭祀,一直到入宋之后,古文运动兴起,欧阳修等人再次强调忠奸善恶之别,吴元济祠才被禁毁,而在辽国的涿州,祭祀安禄山、史思明的“二圣祠”却一直香火不断,直到唐康攻破此城,见到这座二圣祠,当即下令砸了门匾,捣毁安、史塑像,找人画了同为涿州人的祖逖的画像,挂于正殿之中,点香供奉,并将这里改成了自己的行辕。
  出身于范阳祖氏的祖逖,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唐康的偶像。祖逖是历史上著名的儒将,以北伐中原中兴晋室为志向,为人慷慨仗义,永嘉之祸后,以一介儒生率族人南下,沿途无数家族都奉他为领袖,但他同时也有任侠放纵无法无天的一面,为了实现北伐之志,不仅公然招揽亡命之徒,甚至还亲自率领门客抢劫偷盗富人,并且对此行为毫不掩饰。唐康无论是出身背景还是行事作风,与祖逖都颇有相似之处,在循规蹈矩为主流的大宋,他很难有性格相契的朋友,因此引古人为知己,以祖逖自况。如今率军打到祖逖的家乡,尊奉祖逖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在外人看来,都会以为他是在借此表明北伐的决心。
  但世间之事,大抵如人饮水,是冷是暖,只有本人才能真切体会。
  回到行辕后的唐康,卸下了人前强势的伪装,看到大殿中悬挂的祖逖画像,想起祖逖闻鸡起舞、中流击楫的豪情,北伐受制于权臣士族,壮志难酬的郁郁,联想到自己的遭遇,自北伐以来,他的正确意见,没有一桩被采纳,欲以一己之力改变北伐的方向,却屡遭挫折,不由悲从中来,拔剑而起,就在祖逖的画像之前,舞起剑来,发泄胸中的愤怨。
  只见殿中衣袂飞扬,剑光潾潾,舞得兴起之时,唐康信口占得一绝,高声长吟:“雪洗虏尘静,吹角古城楼。何人写悲壮,击楫誓中流!”[268]
  吟罢一剑劈中殿中案几,剑刃入木数寸,唐康弃剑哈哈大笑,转身出门,连斗蓬也懒得再披,一人纵身上马,便冒雨朝着田烈武的行辕疾驰而去。
  到了田烈武行辕,也就是原涿州州学前,唐康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门口卫士,也不让人通传,大步朝田烈武所居的讲堂走去。
  州学讲堂的正中间,仍然悬挂着孔子的画像,和宋朝一样,辽人也素以“华夏”自居,两汉以后,既为诸夏,便没有不祀奉孔圣的道理,辽人对孔圣祀奉甚恭,田烈武虽然暂据州学为行辕,但于此事同样也不敢怠慢,孔圣画像之前,燃着香烛,恭恭敬敬的摆着三牲水果等供品。
  唐康走进讲堂之中,不管不顾,先捏起三枝香来,点香拜祭孔圣。田烈武正与几名将领在安排开拔前的准备事宜,见到他进来,连忙挥了挥手,令众将先行回避。
  待众将离开,偌大的讲堂中,只剩下田烈武与唐康二人。唐康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转身看着田烈武,问道:“田侯也和章大参一样,以为可以速战速决,攻取幽州么?”
  田烈武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回答:“庙堂筹算,非我所长。康时与大参的策略,各有利弊,若让我来选择,我会倾向康时之策,但朝廷既已定策,我为朝廷大将,断无违逆之理。”
  “纵然明知是错,也要奉行?”
  “我为武臣,岂有不遵朝廷号令之理?”
  “即便可能因此败军辱国,也要奉行么?”
  “康时!”田烈武提高了音量,正色道:“两军交战,胜负之数,未必只决于庙算!朝廷已有决断,章大参乃诸军率臣,既已定策,我便怀必胜之心,持决死之志,只要诸将皆能同心协力,士无贰心,纵居逆境,亦能转祸为福。何况便如章大参所说,辽军自河北败退以来,屡战屡败,士气必然不高,如今辽主以萧岚为大将,耶律信在东京,耶律冲哥在西京,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攻下幽州,也大有可能。我军胜算,未必有康时你想的那么悲观!”
  “但我与观城侯、永安侯、段子介、姚君瑞、吴镇卿推演过数十次,我军绝难在耶律冲哥回师前,攻下幽州!”
  “战场上的事,康时真的便可以如此下定论么?”田烈武反问:“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多少,康时你也应该很清楚。庙算推演也只能做参考,康时可知宣抚左使司同样也做过推演,结果却与你们的截然相反?”
  唐康默然。
  田烈武又轻描淡写的说道:“我的宣抚右使司也做过推演。”
  唐康顿时瞪大了眼睛。
  便听田烈武继续轻声说道:“结果没有你那么悲观,也没有章大参那么乐观,但是,即便一切并不如意,推演显示我们仍然有足够的机会及时应变。章大参的方案,并不是孤注一掷!这一次和国初的情况不同,我们的筹码足够多,既然如此,稍稍冒险尝试一下,又有何不可?”
  他反过来劝唐康:“康时,我知道你一心为国,但军国大事,岂能尽如己意?我为大将,自当以奉行朝廷命令为先,你是大臣,又岂能不以维护朝廷大局为先?纵使朝廷与章大参的决策有误,你我若齐心协力,未必不能转祸为福,但若因此各自为战,岂非坐视原本不高的胜算变得更低?”
  “况且,康时你若真的率军留守涿州,可曾想过皇上会如何看你?汴京的相公参政们,会如何看你?”
  ……
  当天晚上,雨停之后,月明星稀。
  刚刚修好的雄州通判府内,灯火通明。一身便装的吴从龙手中捏着一颗黑子,面色凝重,皱眉看着棋盘,思虑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将手里黑子扔进棋篓之中,投子认负。
  “下官输了!先生棋艺精湛,恐李憨子亦不能胜。”
  他口中的“李憨子”本名李重恩,是仁宗朝以来大宋第一国手,平生除了弈棋之外,一无所知,专精于棋艺,故人称“李憨子”。吴从龙的棋艺非一般官员可比,就算和宫中的棋待诏对弈,也经常是互有胜负,堪称国手,故而他才会将能胜他的人与李憨子相比较。
  但坐在棋盘对面的潘照临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他摇头叹道:“昔日宋素臣[269]论弈棋之道,称简易而得之者为上,孤危而得之者为下;宽裕而陈之者为上,悬绝而陈之者为下;安徐而应之者为上,躁暴而应之者为下;舒缓而胜之者为上,劫杀而胜之者为下。今吾与君对弈,陷孤危之地,悬绝而陈之,躁暴而应之,以劫杀而胜之……呵呵,谈何国手,谈何与李憨子相比?!”
  说完,弃子起身,走到院子之中,抬首仰望星空,不胜萧索!
  与此同时,几百之里外。月光如洗,司马梦求骑着一匹白马,在河北的官道上纵马疾驰,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第三十九章
死生共抵两家事
  1
  轰!
  轰!
  轰!
  硝烟散去,露出幽州析津府在火炮肆虐下坑坑洼洼千疮百孔的南城墙。神卫营第十营的阵地上,都校张蕴满身的灰土,紧紧盯着一里开外的城池,开阳门前瓮城上的箭楼已被轰塌了一半,南城的敌楼、马面也被破坏得七零八碎,但面前这座拥有长达三十六里城墙的名城,依旧巍然屹立。
  一名行军参军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都校,克虏炮的石弹快不够了。”
  “怎么就不够了?”张蕴没好气的问道,“我们不是带了上万枚炮弹么?”
  “我们是带了上万枚石弹,准确的说,我们在河北一共准备了一万两千枚石弹,除去路上出现意外掉进河里的那几辆运弹车,带到幽州的石弹,一共还有一万又九十二枚。”行军参军一面盯着正在给炮管冷却的炮兵,一边给张蕴算着账:“但是,都校你得看看我们这些天的消耗啊!之前为了清除城外那些墩台,我们花掉多少石弹?这几天攻打这开阳门,四十门克虏炮,每天不停从早轰到晚,又要消耗多少石弹?若不是有六门火炮报废,今天我们就会将石弹全部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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