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0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05/532

  河北诸将中,再没有比田烈武更让他信任的人。
  许将和李清臣率先察觉到皇帝的心意,马上明确支持章惇的建议,主张召王厚回朝,以田烈武取而代之。
  范纯仁、韩忠彦对本份老实听话低调谦逊的田烈武,也很有好感。他们只是担心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而且担心田烈武资序太低,不足以服众,于是询问蔡京、章楶、陈元凤、唐康等人意见,果然如章惇所说,四人异口同声的夸赞田烈武。而实际上的内侍监军李舜举,虽然委婉的替王厚说了几句好话,但他对田烈武也很有好感,身为内侍,更不可能故意违逆皇帝,只能两不相帮。
  结果,从汴京到河北,唯一对此事坚决反对的,竟然只有吏部尚书吕大防一个人。
  吕大防也并不是多支持王厚,在他看来,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王厚都可以说是无能,他对田烈武同样也有好感,但是,吕大防是非常理性的人,他坚持反对以田烈武取代王厚的理由,正是因为田烈武的本份老实听话低调谦逊!
  而且,吕大防虽然是旧党,但他根本不认为河北闹出的那种事算什么。在他看来,选择了战争,就不要指望有什么美好的事情发生。无数的百姓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遭受难以想象的苦难,同时,也总有人会趁机发国难财,而国家,也一定会背上沉重的财政包袱,乃至于欠上巨额的债务……不管什么样的战争,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假装这些不会发生,不是无知,就是虚伪。天底下,没有美好的战争,也无所谓正义的战争,只有值不值得的战争。
  他身为旧党的领袖,支持了北伐,就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一切。因为,他相信,只要打赢了这场战争,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瞧不起范纯仁,也看不起韩忠彦,更不用提许将、李清臣了。
  然而,这些真实的想法,他是没办法公开说出来的。尤其是他身为旧党领袖,这些话和旧党的价值观,是完全南辕北辙的,只要被人稍微断章取义曲解一下,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吕大防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他只能用“临阵换将、兵家大忌”这个理由来反对。
  他几次三番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原本并不支持王厚的方略,直到现在,他也认为唐康的策略才是对的,但是,朝廷既然决定了采用王厚的战略,就应该坚持到底,不应该为了一些无聊的小事,而轻易动摇。
  但这又怎么可能说服皇帝呢?
  前线将帅不和,既然换一个田烈武就能让将帅同心同德,那又何必固守什么“临阵换将、兵家大忌”的说法呢?自古以来,临阵换将而收到奇效的正面事例,也多得很。
  孤掌难鸣的吕大防,根本无法阻止事情按着章惇的剧本演变。
  就在二月八日这一天,宣仁太后的丧礼刚刚结束,汴京的勾栏瓦舍重新开业争夺顾客之时,崇政殿内,赵煦也在两份诏书上,亲自盖上了自己的玺印,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内侍将它们送往政事堂与枢密院。
  很快,政事堂和枢密使的范纯仁与韩忠彦,也分别在诏书上副署签押,交由堂吏送往门下后省,当值的给事中们没有半点犹豫,也在诏令上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就这样,没有任何的拖延,召王厚回朝,以及任命田烈武为幽蓟宣抚右使的两份诏书,被使者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河北。
  两天后,二月十日,在雄州接到诏书的两位当事人都是一脸愕然。
  正在视察存放军粮的要寨修筑工程的王厚,在听完自己罢幽蓟宣抚右使,回朝仍担任枢密副使的诏书后,平静的交出了自己的印信,当天就带着亲随踏上了返回汴京的归程。而正在督促云骑军训练的田烈武接到诏书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半晌之后,才抛开向自己道贺的部将,回到营中,上表恳辞,坚拒此任。
  但他的奏章还没写完,就被章惇闯进他行辕打断。章惇拿起他未写完的奏章看了一眼,随手就撕成了碎片。
  章惇盯着田烈武,厉声质问:“北伐大计已定,大军徘徊月余,未出界河一步,徒为契丹所笑。今朝廷罢德安公,以河北数十万大军付郡侯之手,欲与契丹决战,郡侯不思进取之策以报朝廷,反作揖拱之态,此郡侯为国家大将之道乎?!”
  就在田烈武愣神之间,章惇又大声说道:“事以至此,郡侯以为德安公仍可复为右使么?郡侯愿受诏令,某当与郡侯同心同德,为朝廷北取幽蓟,立此不世之功;若不愿受诏,某为左使,郡侯为右使,郡侯奉某命令,为国驱使即可,是非功罪,某一身担之,与郡侯无干。何必反复逊让,徒误军机?”
  见田烈武稍有意动,章惇又说道:“纵使郡侯让来让去,朝廷诸公议来议去,除了郡侯受些虚名,于国家又有何益?北伐势在必行,石相公不愿领兵,德安公不可能复回河北,试问郡侯,今日大宋,除此二人,还有何人可居此任?最后不过是贻误军机,让将士白白送命,百姓多受苦难而已。”
  章惇的这番难,是田烈武无法回答的。
  他默然良久,终于向章惇低头拱手:“末将才具实不堪此任,愿听大参调遣,惟愿大参以国家为先,莫负陛下之托。”
  章惇上前一步,扶起田烈武,一手指天,肃声回道:“我章惇指天为誓,必不负陛下、朝廷、郡侯之信任!”
  说完,他挽着田烈武的手,一道走出行辕,大声下令:“传令,召蔡元长、陈履善、唐康时,速至雄州,后日此时,在此共议北伐之策!”
  5
  次日。绍圣八年二月十一日清晨,定州,幽蓟经略招讨左使司行辕。
  正由侍婢伺侯洗漱的唐康,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一名亲信卫士走到门口欠身禀报:“郡侯,潘潜光先生求见。”
  唐康看了一眼天色,略有些惊讶:“这么早?”旋即接过侍婢递来的毛巾,随手抹了一把,整了整衣冠,快步走了出去。
  卫士将唐康领到客厅,正在那里淡定喝茶的潘照临见到唐康,立即起身,他也不见外,反客为主的朝一众仆从挥了挥手,众人看了一眼唐康的神色,转瞬之间,就退了个干净,客厅之内,只余潘照临与唐康二人。
  潘照临不待唐康发问,便已开口说道:“康时,昨日使者已至雄州,朝廷已经下旨召回王处道,田烈武现在已经是幽蓟宣抚右使。”
  唐康似是早有所料,但还是有些惊讶之色,叹道:“果然不出先生所料,章子厚倒真是有些手腕!”
  顿了一下,又问道:“此事丞相自始至终,没有反对么?”
  潘照临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丞相还是山陵使,远在巩县,皇帝若没有征询他意见的意思,他始终是不便表态的。”
  “吕大参也没请皇上问丞相的意思么?”
  “吕微仲又怎么会知道丞相的态度是什么呢?”潘照临讥道,“他可没有你我了解丞相,在吕微仲看来,田烈武可是丞相的门客出身。况且,他也不会希望朝廷始终摆脱不了丞相的影响。”
  “呵呵……”唐康笑了笑,“既如此……”
  他正要说出自己的打算,潘照临打断了他:“康时,我来除了告诉你此事,还有一事,便是向你辞行。”
  唐康大惊:“先生要走?”
  潘照临点点头:“河北事了,我也该回汴京了。”见唐康有挽留之意,又笑道:“康时不必效小儿女态,车马我已备好,就在外面候着,你也不必相送,现在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好好做一番事业。”
  说完,也不待唐康回答,便转身离去。唐康连忙跟上前去,一直送到行辕门口,亲自扶着潘照临上了马车,然后躬身行礼:“唐康定谨遵先生教诲。”
  潘照临也不回答,只见车帘放下,车夫“驾”的一声,马车朝着定州城南驶去。唐康一直躬身行礼,待马车完全离开视线,才直起身来,朝左右吩咐:“去请观城侯,升帐议事。”
  左右刚刚领命前去宣令,唐康正准备回行辕,却见一骑使者绝尘而来,他驻足观望,须臾间,那使者已至行辕门口,见到唐康,翻身下马行礼:“末将幽蓟宣抚左使司勾当公事张叔夜,见过温江侯。”
  “张叔夜?”唐康对张叔夜这个名字,可一点都不陌生,当日,还是他将这个张叔夜,丢到保安军的,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此前唐康也没怎么正眼瞧过张叔夜,这时不由有些好奇的打量了几眼张叔夜,笑道:“你怎么跑定州来了?”
  张叔夜从怀中掏出一个封好漆印的木盒,双手呈上,回道:“末将奉大参宣使之令,召温江侯、观城侯至雄州议事。”
  唐康接过木盒,笑道:“就为召我和观城侯去雄州,让你这个宣抚使司的大红人辛苦奔波了一天一夜?”
  张叔夜惊讶的抬头:“郡侯如何知道末将是昨日出发的?”
  唐康笑了笑,没回答,说道:“张将军一路辛苦,且好好歇息吧。来人……”
  “郡侯!”张叔夜着急一礼,打断唐康,“末将份内之事,不敢劳郡侯下问。只是大参宣使有令,明日就要会议,军情紧急,还请郡侯通知观城侯,早做安排,速与末将返回雄州要紧。”
  “明日?”唐康笑了笑,将木盒递还给张叔夜,“那就抱歉了,有劳张将军辛苦一趟,请回报章大参,我定州有紧急军情,无法脱身。”
  张叔夜却不接那木盒,“敢问郡侯,是何紧急军情?末将来时,似并未见定州有何异常。”
  唐康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双眼冷冰冰的盯着张叔夜,张叔夜一开始还鼓起勇气和唐康对视,但很快就退让的低下头去。
  便听唐康恶狠狠的问道:“敢问足下是何官衔?有何资格问本侯这等军国大事?”
  “末将不敢,但大参宣使有令……”
  唐康嗤笑出声,“你区区一个跑腿的使者罢了,公文既已送到,本侯也不为难你,给你一个回执,你回去复命便是。”
  说罢,便甩袖转身,朝行辕内走去。
  “郡侯……”张叔夜涨红了脸,还想劝说,便唐康根本不予理会,早已走远。他正想追上去,才往前一步,就见门口卫士门戟相交,将他挡在辕门之外。
  张叔夜早听说过唐康的名声,也知道这趟差使未必会顺利,却从未想过,唐康竟完全不将章惇放在眼里。他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正想先去找慕容谦,刚要转身,就见一名校尉自行辕内出来,朝他抱拳一礼,冷淡的说道:“张将军,随我去拿回执吧。”说罢,仿佛猜到他想做什么,又说道:“你不必想着去找观城侯了,观城侯马上就到,他不会见你的。”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马蹄之声,几十名卫士簇拥着一名将领来到行辕之前,下马朝行辕走去。门口的谒者大声通传:“观城侯到!”
  张叔夜一喜,赶紧上前,大声喊道:“观城侯,末将是……”
  但慕容谦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径直走进行辕。
  张叔夜犹不死心,仍站在行辕之外。唐康手下的那名校尉也不催他,只双手抱胸,陪着他在外等候。
  接下来,便见一波波的将领自各处赶来,走进行辕,然而,不论张叔夜在外面喊什么说什么,没有一个人停留下来,哪怕是瞥他一眼。连原本和他一起秘谋过“大事”的武骑军都指挥使王赡,都假装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到了这个份上,张叔夜也只能无奈的放弃,朝身边的那名校尉默默拱了拱手,随着那名校尉离去。
  他刚刚离开,段子介就姗姗来迟,没发现任何异常的他,和几名同时赶到的将领互相打了个招呼,一同下马走进行辕。
  幽蓟经略招讨左使司行辕正厅之内。
  唐康和慕容谦分左右并坐上首,折克行、姚雄、吴安国、王赡、任刚中诸人分坐两列。段子介走进来,朝唐康、慕容谦行了一礼,然后坐到了折克行的对面。
  见众将到齐,唐康起身,朗声宣布:“诸公,昨日朝廷使者至雄州,召德安公回朝。”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朝廷已经不再支持德安公的方略。”
  段子介感觉到气氛不对,讪讪接道:“但如今大军集结定、保、雄三州,郡侯之前决战西京道的方略,也不可能再实行……”
  “段定州说得没错。”唐康面不改色,“所以,我和观城侯商定,修改方略,率军攻入辽境,攻打易州!”
  “易州?”段子介一阵愕然。他环顾左右,见折克行、吴安国以下,诸将脸上都毫无惊讶之色,心里顿时一阵苦涩。
  “没错,就是易州。”慕容谦接过话来,他嘴角含笑,语气比唐康温和得多,但听在段子介耳里,却让他背上更是一阵一阵发凉,“即便不能直接攻打西京道,也断不能让辽人那么轻松的腾出手来,去解决粘八葛、克列部的叛乱。我们出动大军攻打易州,辽人摸不清我们的真实意图,他们若担心我们从易州攻入山后[264],便不敢放任易州被攻陷。到时候,我们以步军围城,引诱涿州的辽军来援,再用骑兵邀击其援军……”
  “若涿州辽军不来呢?”段子介问道。
  “不来?”唐康笑道:“易州旧城早已被吴将军毁掉,如今的易州城,不过是辽人仓促修复的,城垣低矮,根本不堪守备,涿州辽军不肯出来,我们就攻下易州,直接进兵涿州。”
  “涿州是辽人经营已久的大城,非易州可比,只恐轻易难以攻克。而且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即便到了涿州城下,也坚持不了几天。攻打涿州,需要章大参那边的支持。不知章大参可知道我们的计划?他们如何配合?”
  “兵贵神速,出兵之后,我和观城侯自会禀明章大参。”唐康轻描淡写的说着惊天动地的事情。
  “温江侯、观城侯,这似乎不妥吧?”段子介硬着头皮反对。
  “没什么不妥的。”慕容谦温声细语的回道:“朝廷建六司北伐,本来就是让我们各行其是,不必事事请示,以免贻误军机。抓住战机,就该果断行动,否则,有一个幽蓟宣抚使司就够了,又何必再建其余五司?”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05/532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