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5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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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不明白的是,丞相为何要支持章参政?”
  巩县石越的书房,石鉴也是一脸不解的望着石越。
  “我没有选择。”石越平淡的回道。
  “因为你们让子明丞相没有选择!”
  定州飞武一军军营校阅场旁边的小山包上,,潘照临毫不客气的批评着唐康,“章子厚的屁股在宣抚左使的位置上还没坐稳,你们六个宣抚使、副、经略招讨使,就给他出个大难题,在北伐策略上,各执一辞,根本没人理会章子厚的意见。”
  “你以天气仍然寒冷,道路阻塞,转运艰难为由,反对从河北仰攻析津府,主张出奇兵再取蔚州,打通河北、河东及辽国西京道的联系,并调兵增援河东,和粘八葛、克列部夹击辽国的西京道,将主战场放在形势对辽国极为不利的西京道,宣称只要攻取西京道,南京道就可成为掌中之物……”
  “我的策略是正确的。”唐康温和但坚定的插了一句话。“观城侯也支持我……”
  “何止?”潘照临毫不在意的回道,“不止你的经略招讨副使慕容谦支持你,折遵道、吴镇卿都支持你,他们都算是当世名将了,此外,河东的章质夫也支持你,河北诸军将领中,支持你的人也很多。据我所知,朝中枢密使韩师朴、吏书吕微仲都倾向于你的策略……”
  “但你的这个策略,章子厚接受不了,蔡元长、陈履善也绝对不可能同意。用了你的策略,在这场北伐中,就没有蔡元长和陈履善的戏份了,即便章子厚,十有八九也会真的被架空!所以,他们三人必然反对你。”
  “呵呵!先生可听说过他们反对的理由了?”唐康讥刺道:“他们竟上书朝廷,说什么西京道远不如南京道重要,又说什么粘八葛、克列并非我大宋盟友,若冒然进攻西京道,很可能与粘八葛、克列爆发冲突,反而为辽人解厄,让我大宋军队变成腹背受敌……”
  “这些理由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你以为他们三人不知道仅凭这些理由,不可能说服朝廷吗?”潘照临反问道。
  唐康再次沉默了。
  “章子厚三人,用兵未必强过你,但皆是擅长权谋之士。正好,王处道意见与你相左。王处道觉得你的策略不可预知的风险太大,他觉得既然大宋占据优势,就没必要去冒险用兵,完全可以堂堂正正的步步为营攻向析津府……”
  “呵呵!堂堂正正!说什么主力不必急于出境作战,只需要派小股部队骚扰辽境,侦探敌情便可。而主力则先向定州、保州、雄州一线集结,同时征发民夫,修葺城墙,屯聚粮草军资,修筑甬道运粮,待一切妥当,再大举出境,进攻析津府,如此,辽军除了和宋军主力决战定胜负,将别无他法……”一提起王厚的战略,唐康就忍不住激动起来,“用兵之法,原本就是要避实击虚、以强攻弱,辽军在析津府及整个南京道严阵以待,而大同府与西京道却是遍地起火,不抓住辽国弱点下手,却去南京道和辽军主力硬碰硬,简直是不可理喻!主力决战,就算他真有自信打赢辽军,损失也小不了。”
  “或许你说得没错。”潘照临忍不住笑出声道,“实际上,河北、河东、京东,没人支持王处道的战略。有传言,章子厚、蔡元长私下里讥讽这是打呆仗,就算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显不出他们的功劳,反而还可能令他们受到朝中政敌的抨击;陈履善,根本没有与辽军正面决战的信心;章质夫当然希望将主战场放到西京道,这样他才有机会一雪前耻;即便是田烈武,虽然不敢公然反对王处道,但他私底下也流露出担扰,担心这样的作战方略,对刚刚遭受兵祸的河北地区来说,可能是雪上加霜……”
  “可惜所有人都慑于王处道安平大捷的威名!以为王处道是什么不世出的名将,明明心里不认可,但要说出来时就瞻前顾后。安平大捷!安平大捷根本就是丞相指挥之功,王处道不过是谨遵丞相军令而已。”唐康忿忿不平的发着牢骚。
  “这就是你在给韩师朴的堂札[263]中,讥讽王厚‘运筹帷幄,本非所长’的原因吗?”潘照临望着唐康,忍不住叹气。“你知不知道,王处道的方略,在朝中得到了右丞相范尧夫、刑书李邦直的支持?”
  “尧夫相公笃信‘诸葛一生惟谨慎’嘛!在尧夫相公看来,失败机率最小的方案就是最好的方案。至于邦直参政,他出使河北一趟,已经钻进牛角尖里了,他支持王处道的原因,竟然是王处道的方案中大量征发民夫为军队效力!他竟说这是两全其美之事,可以起到赈灾、稳定河北局势的作用……”唐康放肆的讥讽着,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两位宰臣的支持,加上安平大捷的光环,王处道的方略,在朝廷中,也有不少的支持者。而你和王处道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却白白送给章子厚机会,他借机迫使蔡元长和陈履善站在他那边,然后驱虎吞狼,利用王处道来压制你。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康时你仍然没有半点退让之意,你和王处道的争执,不仅蔓延到汴京朝廷上,连在巩县的子明丞相也无法清静——不但你写信给子明丞相发牢骚,王处道碍于子明丞相的面子,对你投鼠忌器,也写信向子明丞相抱屈。你们都希望子明丞相能主持公道,但你觉得这可能吗?”
  唐康又一次默然。
  “子明丞相当然不可能来给他们主持这个公道,甚至不可能回复你们。这个例子如果一开,那么从此以后,不要说章子厚这个宣抚左使,恐怕你和王处道连韩师朴这个枢密使都不会再放在眼中。而皇帝对子明丞相的猜忌,也势必更加激烈。因此,子明丞相心里纵有想法,也只能劝你们二人听朝廷裁断。这也是章子厚早料到的,所以,他才放任你们打这官司。”
  “但这件事情,朝廷也裁断不了。宰执们各执一辞,皇帝只好找韩持国这个辅政大臣问策。不料韩持国又把球踢给子明丞相,让皇帝来问子明丞相。皇帝碍于脸面,不好派使者直接问子明丞相意见,于是,范尧夫和韩师朴只好分别以私人名义修信给子明丞相,征询他的建议……”
  听到此处,唐康不由大受挫败,不甘心的问道:“难道丞相的意思,是赞同王处道的方略么?”
  “平心而论,其实我也无法判断谁的战略更可能取得成功。”巩县的书房里,石越平淡的对石鉴解释道。“如果是我本人在统兵,我会折中处理,让王处道率主力屯兵于河北边境,从康时、慕容谦、折遵道、吴镇卿诸将中,择一二人率领一支精兵为奇兵攻入西京道,再根据具体情况来处理下一步。”
  “那丞相为何不如此建议呢?”
  “因为,现实并非是我来出任率臣。因此,情况就要复杂得多——如果让双方各行其是,即便双方不互相掣肘,也有很大机率出现其他变化,比如一旦康时率军在西京道取得进展,王处道就绝不可能再安然于河北边境屯兵,他会迫于各种无法抗拒的压力,在准备不足的情况,提前进攻南京道!类似的事情,历史上发生过不少,以后也还会发生,而结果,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是悲剧!”
  石鉴沉默了,“所以,丞相才给范相公和韩枢使回了一模一样的话?”
  定州。
  “子明丞相怎么看你们的分歧,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子明丞相给范尧夫和韩师朴回了同样的话——朝廷既设置了幽蓟宣抚使司,任命了左右使副,就该用人不疑,交由幽蓟宣抚使司来决策。”潘照临悠悠说道:“子明丞相说,选择哪一种方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河北诸臣同心协力,各军将领清楚令出何处……康时你觉得子明丞相真的还有别的选择么?子明丞相并不是支持王处道,而是康时你和王处道一起,逼着子明丞相支持了章子厚!你们不仅逼着子明丞相支持章子厚,还顺带着逼着范尧夫和韩师朴也别无选择。”
  唐康这一次的沉默,比任何一次都长。良久,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潘照临的眼睛,说道:“先生,我明白了。”
  潘照临淡淡问道:“果真明白了?”
  “明白了。”唐康点了点头,平静的回答:“要我老谋深算,和章子厚他们斗法,那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但我也有我立身的本事,若还有下次,我不会再去打口舌官司,先斩后奏,做了再说。”
  “孺子可教!”潘照临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正在训练中的火铳兵,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康时可知道陈履善也想训练火铳兵?”
  唐康不屑的回道:“左右不过是想讨好许户书罢了。”
  3
  唐康说陈元凤想训练火铳兵是为了讨好许将,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当唐康和王厚为了北伐方略大打官司的时候,陈元凤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因为掌握的军队实力不足,即使朝廷已经宣布北伐,但他却依然没有多少话语权,因此甚至还要被迫支持章惇。
  他想要突破现在的困境,就必须抓住每个机会。
  而章惇最终决定支持王厚的北伐战略,则给了他难得的一点时间。
  王厚下令唐康的幽蓟经略招讨左使司所部各军向定州集结,而其余诸司,除了河东禁军外,全部向雄州、保州一带集结。于是,宋军各部开始缓慢的向河北沿边诸城集结——这并非是有人在故意懈怠,而是受到后勤补给的拖累。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向沿边诸城集结容易,但数以十万计的人马过去后,吃穿住行,都必须有一定的保障。因此不可能乱哄哄的一涌而上,而是必须由宣抚使司进行统一的规划。哪些军队先行到达,哪些军队要等粮草到达后才能前往,这些都是很考验宣抚使司谟臣的能力的。
  章惇、王厚的能力毋庸置疑,他们麾下也不缺能人。只是,他们也需要受制于客观条件。在李清臣的倡导下,河北各州县都贴出榜文,召募受战争影响的难民充当民夫,前往雄、保、定一带修葺城寨军营、运送粮草。然而,现实总是很骨感的,不管李清臣用心如何良苦,召募足够多的难民并且将之组织起来,本身就是一件很耗时间的事情。而且,去给前线军队充当民夫,也绝不是人们所愿意做的事情,大部分普通百姓希望的是趁着开春赶紧回乡耕种……总之,各种各样的意想不到的现实问题,让召募民夫的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但更麻烦的还是运送粮草,没有运河的支持后,粮草的运输就成了大麻烦,尽管为了减少运粮路程,章惇与王厚决定军粮全部送到雄州屯集,将雄州建设成北伐的后勤补给基地,但从河间府到雄州这段看似很短的陆路运输,就已经让幽蓟宣抚使司上下十分狼狈了。
  不过,凡事皆有利弊。
  趁着为北伐做战争准备的时间,章惇率先扩张自己的势力。其实,和唐康他们所想的不同,在章惇看来,田烈武掌握的军队,和他本人直接掌握的军队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上表请求重建拱圣军,并将之做为自己的宣抚左使司直属的军队。这是十分合理的请求,理所当然得到了皇帝和朝廷的批准。于是,章惇以兵部尚书的身份下令,召募功臣、烈士子弟,重组拱圣军,而原本要去武骑军做军副都指挥使的刘延庆,竟又幸运的成了拱圣军的权军副都指挥使,并负责拱圣军的重建事宜。至于军都指挥使,则是由皇帝亲自指定曹太后的侄子曹诱出任,他没有急着前来河北,而是在汴京召募兵员……
  章惇的所作所为让陈元凤豁然开朗。他发现了快速增强实力的办法——抽调其他禁军到他麾下很困难,但他可以不去动别人碗里的东西,直接组建新军。而考虑到朝中的几位宰执大臣可能不太愿意再增加禁军的编制,陈元凤需要至少获得一位宰执大臣的支持,才有机会成功。他很容易就想到了薛嗣昌,想到了许将。吕惠卿既然已回福建老家,也到了该他向薛嗣昌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于是,陈元凤立即上表,响应段子介的倡仪,请求朝廷允许他组建一支火铳军,为了获得许将的支持,他的主张比段子介和许将要更加激进,他希望这支火铳军是禁军的编制,方式则是直接扩充横塞军为左右军。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这支部队既可以为北伐增加力量,同时也能够通过实战检验禁军列装火铳的可行性——之前段子介的定州兵,毕竟不是完整建制的禁军。
  陈元凤的请求果然得到了许将的强烈支持。
  其他宰臣对此事也不出预料的不热衷,但讽刺的是,陈元凤的计划没能成功,并不是被其他宰臣的阻扰,而是受制于火铳产量——火铳虽然在南海诸侯中大行其道,但宋朝本土却几乎没有火铳作坊,直到定州兵出名之后,宋廷才颁下图纸,在河北真定有一个军器作坊开始制造火铳,主要是给定州兵提供补给,产量非常低。除此之外,只有军器监那边,曾让直辖的作坊尝试打造了一批火铳,目的做为珍奇器物上供,以讨好温国公主,也就是现在的燕国长公主,但数量,也仅仅只有六十枝而已——这件事其实也在陈元凤预料之中,他早就私下里了解过情况,即使临时打造,以汴京的火器作坊的能力,一个月内迅速打造出一两千枝火铳,是可以做到的。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许将、薛嗣昌到处鼓吹建火铳局,却被蔡京不声不响的截了胡。
  安平之战才结束,蔡京就悄悄的上了密奏,强调火炮在对辽战争中的作用,并认为未来如果北伐用兵,火炮可能会决定战争的胜负。在他后来公开的《取幽蓟十策》中,也有大造火炮,增设神卫营一策,而在此之前,他早就秘密建议宋廷立即全力生产火炮。由于安平之战中宋军神卫营遭受严重的损失,当时的枢密使范纯仁虽不支持北伐,但也认可火炮对宋军的价值,他咨询了枢密会议的意见后,果断采纳了蔡京的建议,制定了铸造三百门各型火炮的计划,并很低调的立即开始实施这个计划。
  这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事情,等到许将为了陈元凤的建议实现,想让火器作坊赶制一批火铳之时,才发现宋朝火器作坊的产能,此时基本上被这个铸炮计划占据。许将想尽办法,汴京的几大火器作坊在这一个月内,最多也就能造出一百枝能用的火铳。
  这也让陈元凤扩编横塞军的计划丧失了意义。这件事情最终无疾而终。但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不因此得罪许将,陈元凤还是硬着头皮向朝廷申请在横塞军内,改编一个火统兵指挥,交由军部直接指挥,为未来组建火统军做准备。
  陈元凤的态度保住了许将的面子,让许将不至于因此而迁怒于他。
  而陈元凤也不得不将事情做得更加漂亮一点。
  于是,那一百枝火铳还没有生产出来,陈元凤就找段子介借了两名训练官,开始提前训练他的“火铳兵”。同时,他还向朝廷要来火铳图纸和几名熟练的火器工匠,以幽蓟宣抚副使司的名义,在河间府征募了一批工匠,尝试自己制造火铳……
  在赵煦颁布《北伐诏》后,宋辽之间,并没有马上爆发激烈的战争,绍圣八年的正月,就这样,在平淡、繁忙与琐碎之中,消磨了过去。
  4
  二月八日。
  汴京街头各大勾栏瓦舍,都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汴京的娱乐场所重新开业的日子,因为卜者的建议,给宣仁太后补办的禫祭定在二月七日,丧礼则从正月初十开始,到二月七日正式结束,这让绍圣八年的正月,过得远远不如平常那么喜庆,原本正月最热闹的上元节受到最直接的冲击,皇宫与开封府都没有组织任何的节庆活动,虽然皇帝特别以宣仁太后的名义下旨,不禁民间组织灯会,但上元节观灯的活动没有了官府的支持,真正的权贵之家也不会如此没眼力见,上元节灯会注定只能草草虚应下时节。而一切勾栏瓦舍,在此国丧期间,更是禁止营业,这让没有了娱乐消遣的汴京市民,不得不转而去看没被禁止的蹴鞠、赛马等竞技比赛,蹴鞠、赛马等等本就在繁荣发展的赛事,竟因此迎来一个发展的小高潮,各种赛事观众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因为这些赛事几乎都与关扑有关,关扑投注额更是创下前所未有的新高峰,这甚至引起了新任御史中丞李之纯的关注,认为这败坏民风的李之纯为此和开封府打了一轮又一轮的笔墨官司,但即使知开封府王岩叟和他同属旧党,并素以刚正清廉而闻名,却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向他让步,做为各大赛事唯一合法的关扑大庄家,这笔巨额收入对于开封府已是举足轻重,就是靠着这笔钱,王岩叟才能在知开封府这个动辄得罪权贵的位置上,赢得这么好的官声——即使宋朝还在打着仗,但在他任内,他已经增建了十几所施药局、慈幼局、养济院、漏泽园,修了好几座桥梁,还给开封府的官吏发了不少的津贴……而让李中丞多少有点尴尬的是,皇帝与两府大臣没人关心这事,而真正打心里支持他的,却是汴京的勾栏瓦舍。汴京的勾栏瓦舍不仅在绍圣八年正月损失了一大笔收入,更感受到了强大的竞争压力。看着解禁重新开业后,那远不如预期的客流,整个汴京的娱乐业都感受到了阵阵凉风……
  但这些小事,入不了赵煦和两府大臣的法眼,他们心里甚至因此对李之纯颇为不满,所有人都觉得,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这根本就不应该是御史中丞关心的事。
  的确有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根据王厚的北伐方略,河北宋军除了小规模骚扰辽境,大军一个多月未出宋境一步。这不仅让小皇帝赵煦的耐心渐渐耗尽,两府宰臣也开始沉不住气。宋军虽未出境作战,但每天花掉的缗钱却是实打实的——从幽蓟宣抚司组建的那一天起,河北三路的禁军再次进入作战状态,几十万将士每天的津贴、人马的日常用度,全部要按更高的标准拨放,再加上征发民夫的费用,在定、保、雄州修葺城寨的费用……这一笔一笔的巨额开销,仿佛象个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的敲在皇帝赵煦以及范纯仁、韩忠彦这些宰臣的心上。
  这让他们对进展缓慢的战前准备,越发的难以忍受。
  他们不好直接催王厚进兵,于是不断给幽蓟宣抚司压力,责问他们为何如此缓慢。幽蓟宣抚司则将锅甩给各州县官员,指责他们征发民夫不力。
  面对上司的压力,各州县官员只能变得“积极”起来,没人能承担贻误军机的后果。于是,征发民夫由自愿变成了“自愿”,大批回到家乡准备重新生产的百姓,又“自愿”成为民夫……为了支撑起王厚的计划,又满足朝廷的心意,在短时间内做好战争准备,河北各州县迅速的征召了超过四十万的民夫,为军队运送粮草、修葺城墙营寨。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河北民怨沸腾,人们怨声载道。那些在辽军入侵时聚集起来结寨自保的民众,又继续武装起来,但这次的目的,却是对抗官府。
  北伐本就是万众瞩目的事情,而河北又是许多旧党以及皇亲国戚、开国功臣的老家,离开封也不远,想要隐瞒河北的情况是很困难的,更何况,章惇根本就没打算隐瞒。于是,河北的民怨,立即就反馈到了汴京朝廷。
  很快,汴京朝廷中,弹劾王厚的奏章一封接一封的出现,堆在赵煦的御案上,便如一座小雪堆。其中对王厚的最恶毒的指控,是指责他这一北伐方略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机捞钱。有人甚至还扯上了他父亲王韶,认为他父亲当年开熙河,就有趁机发战争财的嫌疑。
  赵煦对这样的状况,也极为不满。于是,他下旨让章惇、王厚等河北使、副“分析”——也就是让他们自己上奏章解释清楚。
  赵煦下旨时,并没有就此放弃王厚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有些不满,但是,小皇帝并不知道官场是个什么样子的——章惇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没有强硬的自己扛下来自皇帝与两府的压力,而是将压力传递给各州县官员之时,就已经预料到后面将会发生的事情。
  接到皇帝的旨意,章惇立即上表“请罪”,诚恳的向皇帝承认自己的“责任”,表示自己身为幽蓟宣抚左使,此前却被王厚在安平大战之中表现蒙蔽了双眼,失去了判断能力,以致于犯下这一系列的错误——但谁又能因此而责怪他呢?从皇帝到两府宰臣,谁又没有受到王厚在安平大捷中表现的影响?
  然后章惇就开始或委婉或直接的攻击王厚,包括引叙唐康的话,指安平大捷本是石越指挥之功而非王厚之能,暗示王厚真实能力不足;又将河北的种种混乱,全部推到王厚身上,甚至对王厚的北伐战略提出反省,主张北伐利在速战……
  章惇的论调,不仅完全迎合了小皇帝的心思,连范纯仁和韩忠彦在心里都是愿意支持他的。范纯仁虽然不主张立即北伐,但从财政的角度,如果能有更好的方案,他肯定是不愿意支持王厚的战略的。
  由章惇带头,蔡京、章楶、陈元凤、唐康……除了田烈武与内侍李舜举,河北、河东、京东诸臣,没有一个人说王厚的好话,怨声载道的地方官员就更不可能支持王厚。
  而面对这样不利的局面,王厚只能反复自辩,强调自己的战略对宋朝来说是风险最小的。
  然而,皇帝和两府宰相对他的信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动摇了。
  王厚固然是当世名将,但总不能说河北诸臣无人知兵吧?
  而章惇最后的一封攻击王厚的奏章,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章惇在奏章中指出,就算王厚是当世名将,他本人和王厚的分歧姑且不论,但王厚镇不住蔡京、章楶、陈元凤、唐康等人,那他的统率能力,难道不值得怀疑吗?王厚要怎么才能统率这些不服他的率臣打赢北伐之战呢?
  章惇又向皇帝建议用田烈武取代王厚,并提出了三个极有说服力的理由——首先,田烈武是石越一手简拔,石越曾称其能;其次,田烈武性格宽厚,受到河北诸将的拥戴,与蔡京、章楶、陈元凤、唐康等人都有良好的关系,绝不会出现诸臣不和的现象;最后,田烈武秉性忠良,对皇帝忠诚可靠,皇帝将数以十万计的军队交付到一个人手中,这是举国以托之,如果不是皇帝从内心深处信任的人,必然内外相忌,不可能成功,这是无数历史经验证明的。因此,章惇认为,田烈武是比王厚更加适合的统兵大将的人选。
  章惇的这番话,说到了赵煦的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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